出阁读书?这的确算是个不错的补偿……要换在几年前可能自已会很高兴,可惜现在……自已要的已经不是这个。但对于这个原本历史上在万历二十二年才有的出阁读书的恩典,如今在万历十八年就下了旨,这让朱常洛觉得即荒诞又好笑。
“多谢父皇恩典,儿臣只有一个要求,恳请父皇应允。”
没用万历再多问,朱常洛稍一停顿,开门见山,“儿臣想要入朝理政,为父皇分忧,为大明做事。”
这句话不啻一个超级炸弹,顿时将听到这个消息的万历和黄锦炸了个粉身碎骨,就连在老远的地方运功偷听的叶赫都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你说什么?”万历猛的站起身来,指着朱常洛大声道:“你再说一遍?”
“请父皇恩准,儿臣想随朝理政!”
声音坚定平静,掷地有声。这让万历确信了这个决定确是朱常洛深思熟虑的结果,决非一时兴起的随意而发。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啊……黄锦在一旁叫苦不迭!在他看来,这个一直被自已高看一眼的小殿下这次却是过份了,古来就有天无二日之说,天子卧榻之旁怎容他人酣睡!随朝理政?这大明朝除了太子守驻东宫,所有皇子在成年后必须远离皇宫,到自已的属地就藩,其意为何,不言而喻,皇长子此时提出这个要求,这不是找皇上的忌讳么?
桃花树下,风似乎停止了流动,一片死寂。万历居高临下死死的盯着朱常洛,伸出手指着他一字一句道:“身为皇子当知我朝祖训,你难道不知除事急太子可以监国外,皇子不得理政么?”
低沉肃杀的声音如刀般割裂了空气,森冷寒意宛如无声寒流奔涌,边上伺候黄锦已经一头大汗,远处的叶赫身上的肌肉如猎豹般崩紧如箭,在场每个人的情绪就好象一根崩紧的弦,断或不断只在一瞬之间。
第78章 请藩
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有天下传归于子,子有天下尊归于父,此人道之极,这是朱常洛从汉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可是此刻看到万历眼底那抹残烈的杀气时,朱常洛想到的却是唐朝武氏则天一句经典: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想江山万里,悉数一人掌握;芸芸众生,尽是手中棋子,挥手千钧,一言九鼎,天下能有此极致尊荣者只皇帝一人。皇图霸业面前,什么父子兄弟,血脉亲情,统统变成了土鸡瓦狗般的不堪一击!
万历的咄咄逼问,朱常洛早有准备,这些天他悉心钻研太祖实录、太宗实录,甚至世宗实录颇有心得,纵观明朝开朝至今一百多年历史中,能够参与朝政监国理政的皇子只有懿文太子、建文帝、仁宗、宣宗、襄郑二王、景帝和庄敬太子几人,前四人权力较大,到襄王时,就几乎没有权力了,只是一个象征而已。
襄王的监国甚至有一次是秘密的状态,景帝居守时也没有丝毫权力,只是在特殊的条件下才得以监国。这显然与他们的藩王身份有关。在正常情况下,对严格遵守嫡长继承制的明王朝来说,藩王很难染指皇权,对于这点朱常洛比谁都清楚。
“父皇息怒,儿臣也是一片为国为君为父担忧之心,并非心存冒犯,即然此事不可,儿臣不敢强求。”
这话顿时使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万历眸光深沉,铁青着脸坐了下来,惊魂甫定的黄锦擦了把脸上的汗,一颗心犹在扑嗵狂跳不停。
“你年少说话不知轻重,朕不再多和你计较,但出阁读书后朕会嘱咐你的师傅对你严加教导,下次再敢出这放肆之言,朕不会再容情,你懂了么!”对于万历的告诫,朱常洛没有反驳,恭敬的点头称是。
此时天色渐黑,宫中各处已经点起了灯火。万历意兴阑姗,缓缓站起身来,刚准备回宫的时候,朱常洛的声音再度响起,“父皇即不允儿臣随朝听政,那就放儿臣就藩吧。”
这话听到黄锦的耳中,刚正常跳了没几下的心猛的又剧跳起来,心里一阵阵气急,今天这个皇长子到底吃错什么药了,说话行事一次比一次离谱,你知道就藩是什么意思么?皇上虽然下旨封王,但是并没有让你就藩,而皇子一旦就藩就等于自动放弃了皇位!
黑暗中的万历怔在那里停了片刻,猛回头时却见朱常洛眼神中满是愤懑、伤痛、戒备,还有一丝深埋的脆弱。
“你确定要这么做?不后悔?”声音低沉,喜怒难辩。
朱常洛低了头没说话,黄锦见状连忙凑上来,“陛下,天色已晚,有事咱们明天再说罢……”然后转头对朱常洛笑道:“殿下年少爱开玩笑,您才九岁,离成年早着呢,就藩的事急什么哪……”
此时月上东天,万点银辉洒在万历高大的背影上如雪如霜,停在那个背影上的眼神恰似天上寒星,晶莹清澈却又坚定无比,这样的眼神没有逃得过在一旁看着的黄锦,他忽然就死了再劝几句的这个心。
面对一个定了主意的人,劝说已没有任何意义,黄锦颓然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啊。
“父皇当知儿臣在宫一天,朝廷上那些群臣就不会让父皇清心,这点您心里清楚儿臣心里也清楚,臣议如沸,朝廷不宁,除了放儿臣就藩别无他法。”
月光下朱常洛似笑非笑,声音清朗,“黄公公说儿臣九岁年幼,那也不值什么,父皇九岁便已登基掌理天下,儿臣资质虽不及父皇万一,但前去藩属之地又不是行军打仗,身边多带几个人想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说完,撩衣跪倒,情真意切的道:“儿臣一片赤子之心,请父皇成全。”
自从看到朱常洛那一瞬的眼神后万历一直没有说话,背转身也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静寂间只有夜风吹动了他的袍裾忽忽做响,忽然迈步往外疾走,直到要踏出宫门的时候,蓦然停住脚步。
“好好做你的睿王……这几日那里也不要去,等着候旨罢。”
看看疾步而去的皇上,再看看朱常洛,黄锦不由得咳声叹气,“殿下啊殿下,让老奴说您什么好呢……”嘴张了几张,到了也没说出什么来,恨铁不成钢的跺了一下脚,连忙追皇上去了。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就连叶赫什么时候出现到他的身边都没发现,叶赫神情复杂的望着朱小九,就藩这个决定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可努力这么久就这么样放弃,怎会甘心?
“说吧,你是有目的吧,”叶赫的声音透着促狭,“是不是想以退为进,反守为攻哪?”
回过神来愕然望着叶赫,朱常洛忽然展颜笑道:“你真是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会说话,连成语都会讲,真让我刮目相看。”
明显被嘲笑了的叶赫恼羞成怒,一把扯住想要跑路的朱常洛,恶狠狠道:“快说,咱们皇长子殿下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说清楚有你的的好看。”
朱常洛收起脸上笑意,对着星河璀璨的夜空吐了一口气,“一个皇长子的身份能给我多大的天,你知道不知道?”用手比划了一下永和宫,脸上尽是惋惜之意,“呶,只有这么大一点……”
看着他手划过的圈子,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叶赫兴奋道:“你的意思是……”
“我说过要换个方式,换个方法,再来斗上一斗!这个皇城里约束太多,与其在这里和这些人勾心斗角,不如走出去,长江大河任我放手一搏,胜似每天在这里缚手缚脚提心吊胆!”朱常洛性子看似随意平和,却性格深沉,骨子里更是硬朗。
被他几句话说的叶赫怦然心动,他自小在草原上长大,稍大点又去了龙虎山学艺,十五年来一直是自由自在、少有拘束,陪着朱常洛在宫里呆了这两年,叶赫早就够够的了。
“朱小九,你这样一走,那个位子再争起来会不会太难?”兴奋归兴奋,做为朱小九的唯一好友,这点心事逃不过叶赫的眼睛。
黑暗中的朱常洛眼睛闪亮,“那怎么可能?我的愿望从来没有放弃过!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请我回到这里来!”
万历回到乾清宫如何决断没人知道,一连几天乾清宫都诡异的没有消息,叶赫有点沉不住气,倒是朱常洛一脸的坦然,“你放心啦,我开的这个条件皇上是不会拒绝的,等着瞧吧,这几天圣旨就会下来了。”
“其实我想想吧,这事是不是还是有点欠妥?”叶赫迟疑了下,欲言又止,朱常洛一看就笑了,放下手中书卷,“来,和我说说,那里不妥了?”
叶赫冷哼一声,“虽然我不懂得你们这些尔虞我诈,你这一走,真的不怕你那没良心的爹立了那猪三弟为皇太子么?到时候你再想干点啥,岂不是成了乱臣贼子,谋朝篡位的反叛了么?”
一心醉心武学不理庶务的叶赫居然能想这么深远,倒让朱常洛刮目相看,看来宋一指对叶赫的评语真的法眼不差,叶赫不是不懂权谋,只是不屑权谋罢了,嘴角不禁露出笑意,“叶大个,我和你讲,就算我就了藩,那个位子也轮不到朱常洵做!”
“这是为何?”叶赫真的奇怪了,“你都倒出位子了,不是说立长不立幼,你既然就藩了,再往下轮可不就是朱常洵了么?”
“祖训有言: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者,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朱常洛嘻嘻一笑,“你还说我看祖训没有用,我说用处大着呢,这不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么。”
看到朱小九眼中再次出现那狐狸般狡黠的光,叶赫心头一道灵光划过,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指着朱常洛,“你个家伙,真个奸滑似鬼!”
事实确是如此,就算朱常洛走了,朱常洵也改变不了皇三子的事实,想改变这个现状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郑贵妃取王皇后而代之。母亲成为皇后,朱常洵就可以变成堂堂正正的变成嫡子继承皇位。可郑贵妃想要实现这个梦想,只能说山高水长,道长且阻……有李太后在,这基本上可以说是死路一条。
经过中毒垂死,经过北疆厮杀,经过诏狱惊魂,漫长的等待煎熬,漫长的隐忍策划……只为了换来区区一个睿王么?仰头观月,朱常洛轻笑……
这几天王锡爵府中冷淡了好多,难得的清静终于让坐困愁城的王锡爵清醒了脑子,经过这几日的深思熟虑,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一定要面见圣上,将三王并封这个旨意封还!
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和朱常洛见上一面,也算打个招呼,透个声气,顺便再劝下皇长子,按眼前这个形势,只要坚持下来,皇上早晚肯定会屈服,就算旷日持久多费点功夫,那有什么打紧。
可是谁知道出了文华殿往后宫而来的庆华门上,居然多几个锦衣卫守候,对于王阁老想要进宫的请求断然拒绝,守门的锦衣卫态度坚定,言明必须有皇上手谕才可以进宫,否则一律宫外候旨。
这个不同寻常的变故顿时引起了王锡爵的注意和担心,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当年嘉靖帝殡天之时,景王带兵把持宫门意图逼宫自立,幸亏当时首辅高拱早有准备,携裕王带兵闯入内禁,更有除阶拿出嘉靖传位密旨,景王大势已去,被几个死忠高手保护突围而走,从此消声匿迹踪影不现。
当时这庆华门也是这般守卫森严!王锡爵仿佛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的气息,这个极其不好的感觉在几天后得到了印证,一道谕旨象一颗从天而降的炸弹,将这个本来就乱轰轰的大明朝廷,瞬间炸了个底朝天!
第79章 将行
乾清宫里,万历心神不定,堆得小山一样的折子只批了几本,便阖着眼支颌休息。黄锦悄悄推开宫门,手中丹盘之上放着一盏参汤,轻手轻脚的放下之后,刚准备挪步后撤,万历忽然睁开眼,“黄锦,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黄锦闻言一愣,随即明白万岁爷还是在为就藩这事头痛呢,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乾清宫首领大太监,黄锦的意见对于万历一直很重要。可这个事黄锦知道没有自已能插嘴的地方,沉吟一下只得实话实说,“陛下,说真的老奴不懂睿王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口口声声是为朕分忧,可是在朕看来,你还是对这个位子没有死心啊!既然如此,你的封地朕还真不能放到远处了……”自言自语的万历忽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中居然带着些许纵容还有温情,这让黄锦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永和宫中,朱常洛和叶赫大眼瞪小眼,呆若木鸡,手上捧的是黄锦刚刚送来的圣旨,“叶赫,我不是在做梦吧……”虽然黄锦已走了好久,可做梦的感觉从刚才接旨的时候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少过多少。
叶赫笑容灿烂,“没错啦,你没做梦,你的封地就是在山东济南府!”
明朝设有两京十三司,其中南京、浙江、江西、湖广、四川为中五省,京师、陕西、山西、山东、河南为北五省,广东、福建、广西、贵州、云南则为南五省。
明朝的藩王封地一般都放在南五省居多,这也是因为藩王本身特殊的身份,为大明江山稳固,不生乱子自然是放得越远越好。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比如自已的三弟福王朱常洵,就被万历封在了河南洛阳,做为大明龙兴之地,河南的意义自然可见一斑,同时也可以看出万历对这个儿子的眷顾之心。
这几天朱常洛和叶赫讨论过多少次,认为自已的封地肯定在南五省这几块地,可是没想到居然能是北五省中的山东济南府,要知道大明时山东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可比起穷山恶水的南五省,却是要好上太多。
喜过之后朱常洛神情凝重,这道圣旨一下,自已的后路也就绝了,要换以前自已还可以学着前本尊那样来个苦熬死守,怎么也有一个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他现在就如同身处一座摩天悬崖之上,站在这个高度,上下毫无依凭,头顶是一片接近黄昏的晚霞,脚下则是万丈深渊。强劲的寒风呼啸而过,随时都能把人卷起或是掷下,湮灭在这天地之间。
路是自已选的,绝境过后或许是风光如画,或许是万劫不复,这一步走出去终究没法再回头。
就在这个时候,小福子急匆匆走了进来,一脸沉重之色,朱常洛定了定神,“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禀殿下爷”小福子人如其名,圆圆的脸全是福相,虽然没有小印子的灵慧通透,但胜在忠厚老实,“这是王阁老托人送来给殿下爷的信。”
望着这封信朱常洛久久不语,自已就藩的消息对于朝廷里那些立长派大臣来说,不啻是灭顶一击,乱是正常的,不乱倒是不正常了。对此他有思想准备,当然自已那个和朝中大臣们斗了半辈子的父皇也有思想准备。
王锡爵的信写的不长,但措辞极其严厉,字里行间尽是诘问和责备,可以想象这位入朝几十年的阁老对自已的怒火与失望已经到了何等地步。不动声色的快速浏览一遍,沉思片刻后将信放到烛上,绚烂的火光映亮了眼眸,他理解王锡爵的苦心,但是他给自已设计的路已经不适合自已。
辜负了这位忠心正直的老大臣,朱常洛除了抱歉没有后悔。
至于那些疯狂上疏叫骂的大臣,朱常洛倒没有太放在心上。纵观明朝史记,曾见无数的直言犯上者,可是只有细细分析之后,你才会发觉,犯上是一定的,但直言却是不一定的,因为在那些直言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谓的被压制者,未必真被压制,所谓的压制者,未必真的就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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