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神,手一抖杯中茶水溅了一身,李成梁摇头苦笑,一天之中居然两次被茶水溅到,看来自已真的老了……
忽然李成梁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猛然站起身来,死死盯着手中的茶杯,耳边再次响起朱常络意味深长的声音:“血色罗裙被酒污?血色罗裙被酒污!”
………
“夫君!”夫人陆氏见丈夫居然和自已说着话走了神,不由得心头有气。
女儿是娘的心头肉,当娘的不管什么皇后不皇后,只要女儿开心就好。可这事明显她是没法说了算的,老爷子的决定谁敢更改,只有求夫君去向老爷子求求情,没准还有一线转机,可是她也知道这事的希望十分缈茫。
被夫人从沉思中惊醒,李如松有点不太高兴,沉脸皱眉,“青青还是不肯吃饭?不知高低的丫头,都是你把她惯坏了。”受到斥责的陆夫人不高兴了,就我惯了你们没惯?本来就够委屈了,事到如今怎么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呢。
看着夫人掉开泪,李如松马上后悔了,拉过夫人的手,柔声道:“婉儿,是我错怪你了。不瞒你说吧,青青这桩婚事父亲已经定下已经不能更改,虽然二人年纪相差几岁,若是二人感情好,也不算什么事。”
“咱们青青福气好,进得宫去,便是嫡妻。若是日后皇长子登上龙位,这个皇后娘娘的位子是跑不掉的。至那时我们李家就是椒房之贵,我是皇上的老丈人,你就是皇上的老丈母娘……从此李家一族稳立朝中扬眉吐气,谁还敢看不起咱们!”
陆夫人被丈夫这一番深情款款的情话说的心动,自来女子命不由已,若是按丈夫这么说,倒也是这么个理,嫁谁不是嫁,身为李家女,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已。事情已经逆不可转,再强求也是枉然。
等听到老丈人和老丈母什么的,陆夫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李如松见说通了夫人,心情大好。红烛下老婆俏脸生晕,不由情动,抓着夫人的手猛得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陆夫人又惊又羞,将头埋在丈夫胸口半推半就。李如松哈哈大笑,一口吹灭红烛,夫妻二人深夜对话去了。
谁知院中黑暗一角处,有一个人心碎一地,凄柔欲绝,正是闹了一天一晚不肯消停的李青青。她不是来听父母墙角的,本意是想来找父亲哭诉一番,顺便将自已看上那个少年的事说出来,希望父亲念在平日宠爱自已的份上,能够破格成全。
没想到这一悄悄潜来,正巧听到父母一番对话,顿时万念俱灰,木木怔怔丧魂失魄般呆立了半晌,随即一股怒火从心底迸起!
原来爷爷和父亲对自已的宠爱全是假的,他们根本就不是真的爱自已,口口声声是为自已好,利益临头就将自已当成货物牲口一般卖了个好价钱!
愤怒的李姑娘对于自已的家族彻底死了心!伸手擦干眼泪,心中默然做了决定。转身看看黑了灯的房间,李青青悄悄跪下,轻轻磕了三个头,身子如一道轻烟般掠空而起,转眼消逝在黑沉沉的夜幕当中。
寒夜中九夫人伫窗而立,眼望天空呆呆出神。以她对李成梁的了解,结合李成梁回府后种种异常表现,这个聪明的女人敏感的嗅出一丝不正常的味道。
这个极坏的感觉很快得到了证实,先是李成梁在秘室与儿子秘谈之后,继而又在书房召集范程秀为首的一等幕僚,商议一番后,派人快马加鞭手执虎符连夜赶奔赫济格城撤军去了。
看着飞远的鸽子,宣华夫人在心里想着怒尔哈赤在接到这封信时会是个什么反应,愤怒还是伤心?不管怎么样,自已是尽力了。想起那个狼一般的男人,宣华夫人又恨又爱又痴。
这个大年三十前的最后一夜,安静的夜晚注定很多人不会安静。李家如此,朱常洛又何尝不是一样。自打李成梁走后,得知李成梁答应退兵之后,朱常洛的眼中耳里就没安静过。
看着叶赫一圈又一圈的转来转去,朱常洛将头埋在大被当中,大吼一声,“叶赫,要不要让人睡觉了,明天还得赶路去赫济格城呢!”
叶赫现在恨不得拿朱常洛当祖宗供起,一听朱常络吼他,立马老实的躺下。可是片刻后……
“朱小七,你知道么,我们叶赫部住在那位河畔,那里水草肥美,每到春天的时候,草原上百花盛开,牛羊成群,连风吹过来都是甜的……”
“……”对于叶赫抒情式的回忆,朱常洛表示很无奈,与李成梁这一会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他现在想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睡觉、睡觉、再睡觉……
“朱小七,你中毒的事不要担心,等我解了父兄之围,我就带你到龙虎山找师父,他老人家肯定有办法帮你解毒的。”
“嗯……”朱常洛鼻间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沉沉睡去。
“我知道你的名字是个假的,可是我还是相信你。忘了告诉你,叶赫这个名字是师父帮我取的,我的真名叫那林济罗。”
回答他的除了一室寂静,就是朱常络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不知什么时候,叶赫悄悄闭上了眼睛,嘴角犹带笑容。
“叶赫此生,绝不负你!”
第33章 兄弟
重重叠叠的建州军营拱卫森严,军营中心一个金顶大帐内,新一代的建州女真汗王怒尔哈赤站在当地,借着熊熊燃烧的牛油巨烛,全神贯注看着大帐中间一个巨大的沙盘。
若是有人近前,就会发现沙盘中山峦起伏,河流蜿蜒,正是辽东十六州的全景地图。虽然时至深夜,怒尔哈赤没有打算休息的意思,手中执着几枚小旗,盯着沙盘正在默默思索。
这时打帐外风风火火闯进来一员小将,白盔白甲,一对眼睛在黝黑的脸上骨碌碌的灵活之极,敢在这个时间来打扰怒尔哈赤的全军营里也只有舒尔哈齐,换成别人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别人怕怒尔哈赤,可舒尔哈齐不管那一套,直接就闯了进来。
随手将手中一枚小旗插入沙盘,怒尔哈赤的眼睛并没有从沙盘上挪开视线,皱眉冷哼一声,“为大将者,泰山崩于前而不形于色,你是越大越没规矩了,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被训了一顿的舒尔哈齐嘿嘿一笑并不在意。他这个亲哥哥自掌权来杀伐凌厉,君威日盛,下属畏之如虎。可是舒尔哈齐是和怒尔哈赤一同长大的亲兄弟,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怒尔哈赤对这个混不吝的兄弟也是无可奈何。
让这个弟弟一搅和,怒尔哈赤推演了一半的军情思路就此被打断,气得他脑仁生痛,恨恨的盯了这个舒尔哈齐一眼,“你今年也不小了,又新封了贝勒在身,为何就不能学着定定心,天天嘻嘻哈哈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舒尔哈齐哈哈一笑,眼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成原先的样子,笑嘻嘻道:“大哥,你莫要凶我。我现在有大出息了,上次巡边回来程师父还夸我圆融机智,灵活多变呢。”
怒尔哈赤哼了一声,倒身坐到铺着一块巨大虎皮的宽大坐椅上,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随手丢给舒尔哈齐。“你程师父是光挑好的说,那话也是能信的。你贪墨的事情他有没有说?”
舒尔哈齐一口酒差点呛了嗓子,急咳了几声,气急败坏,“是谁胡说八道,本贝勒素来清正廉洁,谁不夸我是草原上的雄鹰,雪原上的猎豹……”
怒尔哈赤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不等他说完,截过话头道:“你帐子里后边樟木箱子里那一百锭黄金是怎么回事?”舒尔哈齐滔滔江河瞬间倒流,沉默不语。
“你床下边还有一打大明通宝商号的银票,又是怎么回事?”舒尔哈齐的眼光已落到手中酒壶上,上边好象忽然生出一个美女,正在对他灿然而笑。
“你包里还有几块鸡蛋大小的鸡血红宝石,听说价值不蜚。你……”一个你字没说完,舒尔哈齐急了,“大哥,哥哥,你是我亲哥吧,我是你的亲弟弟哎……”
怒尔哈赤哈哈一笑,他真拿这个的活宝弟弟不能怎么办。舒尔哈齐虽然贪财,可在杀场上却是一员猛将悍将,这几年南征北战,每战必定冲锋在前立下军功无数,实在是自已的眼下最得力信任的左膀右臂。
对于舒尔哈齐贪墨的事,他只是敲打并不想追究。除了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这个理由外,还有一个原因让怒尔哈赤对这个弟弟一直另眼相看而不宣之于口。
女真一族汗王大位向来信奉强者为尊,没有大明嫡长之说。舒尔哈齐与自已一同起兵,论战功论威望并不逊于自已,可是舒尔哈齐到现在为止,没有半点和自已一争短长的心思,这点让怒尔哈赤很满意甚至感激。
“急惊风一样的赶过来,还不快说正事。若是无事胡乱搅闹,自个出去领三十军棍吧。”口气似笑非笑,语气似斥非斥,可是舒尔哈齐听到耳中如同草原上的伽陵鸟叫声一样美妙动听。
做为怒尔哈赤的弟弟,舒尔哈齐是为数不多能看透怒尔哈赤的人之一。他亲眼见过大哥亲切笑脸下冷酷铁血的真面目,不管是谁挡了他的路,即便是自已,这位高高在上的汗王,必然一面笑着一面挥起锋利的弯刀,痛快的削下对方的首级。
舒尔哈齐很清楚这一点,他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会让大哥不对自已猜忌。原因很简单,他们是兄弟,谁做那个王,舒尔哈齐并不看重。
“这是刚刚南边信鸽捎来的。”听大哥发话了,舒尔哈齐这才省悟起自已还有正事没办。笑嘻嘻将手中竹筒递了过去,顺便故意的挤了挤眼。舒尔哈齐知道,这秘信**不离十是李伯府那位便宜嫂子捎来的。
怒尔哈赤脸一红,抬脚踢了这个可恶又可恨的弟弟一脚,喝道:“快滚,再敢贪钱小心你的脑袋。”得到宽赦的舒尔哈齐大喜,单膝跪地,喳了一声,一转身便退了出去。他急着回帐数钱,没功夫在大哥这瞎扯皮。
望着手中竹筒,似乎还能闻到上边留有的淡淡香气。怒尔哈赤眼前浮现出那个风骚入骨的女子的脸,想起那年自已和舒尔哈齐被李成梁俘到府中为奴,凭着一夜颠鸾倒凤才有了自已今时今日,可那类似卖身的感觉让怒尔哈赤倍觉耻辱,这笔账想当然的要记在那个老狗身上。
想起李成梁,怒尔哈赤阴鸷的脸上露出一丝刻薄的微笑,那老狗怎么也料不到,自已每年给他送去大量礼物的时候,还顺便给他送去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宣华夫人,在这几年着实帮了他不少忙。怒尔哈赤微微阖眼,怒力想了一下宣华的容貌,嘴角一线几不可见轻笑。看来下次去李府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喂下这只饥渴的小野猫。这个无意中得到的棋子决计不能白白浪费了。
伸手将竹筒在蜡烛上烤了一圈,等火漆变软旋开封口,取出一封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的纸。对着烛火怒尔哈赤只看了几行,脸上神色渐渐变得又惊又怒,等到看完再也按捺不住,手掌撑在案上,气得浑身颤栗。突然挥手拔剑,一道寒光将面前巨大的桌案一劈两半!
舒尔哈齐没走多远,手里正拿着一粒鸽蛋大小的红宝石笑嘻嘻看个没够,隔老远就听金帐内一声震天怒吼。“可恨!李成梁你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怒尔哈赤和你誓不两立!”
今天是万历十五年最后一天,朱常洛没有舒服的躺在客栈中过大年三十,考虑到叶赫心急如火,马背上的朱常洛哀怨的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前世一首歌:我没那个命啊,过年都轮不到我……
叶赫不知他的心里正在自怨自艾,二人一马正快马加鞭的赶往赫济格城。马是李成梁送的,是千里挑一的好马。来送马的人是李如松,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可是不知为何,李如松也有这种感觉,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了半天,直看到朱常洛浑身发毛,李如松这才告别回去了。
一路上二人走了不多远,远方的一队人马吸引二人的视线。远远望去旆旗招展,队型整齐,盔明甲亮,除了整齐的脚步声,没有一人私自说话聊天。等离得近了才知道是李成梁的军队井然有序的列队归来。朱常洛啧啧赞叹,如此军纪严明,难怪李家军能够横行北疆数十年。就冲李成梁这治兵有道,一代名将果然名不虚传!
广宁离赫济格城并不算远,傍晚时已经远远看到了赫济格城的影子。想到父兄不知怎地么样了,叶赫忧上心头,长声叹了口气。可谁知身后朱常洛也传来一声叹息。叶赫不由一愕,“阿朱,你怎么了?”
一听这个称呼,朱常洛一肚子愁肠不翼而飞!怒道:“能不能不这样叫?什么阿猪,难听死了!”叶赫哈哈大笑,挪揄道:“谁让你不告诉我真名,以后我就这样叫你,阿朱,阿猪……”
二人在马上哈哈大笑,刚才那点忧思不知不觉飞到天外。
“叶赫,你刚刚为什么要叹气?”
“我六岁离家,走时阿玛和哥哥都很舍不得我。一恍六年,我一心浸淫武道,对阿玛和哥哥很少念起,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孝极了。”一句话勾动情思,声音渐渐哽咽。
“叶赫,救了你阿玛之后,你要回龙虎山继续练武么?”一看叶赫伤心,朱常洛连忙转移话题。
“回龙虎山是一定的,你身上的毒还得找我师父治。嗯,还有我答应要保护你十年,肯定会做到。”叶赫已经在盘算救出父兄后的路线计划图。
“叶赫,你要有思想准备,我们此行不一定会顺利,虽然李成梁退兵,你不要太小看怒尔哈赤的力量。”
这就是朱常洛叹气的原因?叶赫不由为之愕然。在他看来,没有了李成梁帮助的怒尔哈赤,就是一只折断翅膀的鹰,失去獠牙的豹子,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他这么想,朱常洛可不这么想。就算没有李成梁相助,就凭怒尔哈赤一代袅雄的铁血手段,相信这些年他已经成了一定气候。这次赫济格城之围对于李成梁来说或许只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战功,可是对怒尔哈赤来说,这是他一统女真大业的登基石,过了这个山就就没有这个店了。
朱常洛忽然有一种感觉,自已这趟差事,就好象要在恶狼嘴里抢下即将吞下的肉,即便成功,恐怕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这就是他叹气的愿因。
天黑下来的时候,二人一马已经到了赫济格城边。耳边传来号角声声,停下马来的朱常洛与叶赫远远望去,一片旌旗遮天弊日,尘土飞扬中似有无数马匹往来奔复,近在咫尺的赫济格城被一片层层叠叠的军营紧紧的围在中间。
叶赫脸上喜色变忧,朱常洛一脸郑重,纵然他俩早有思想准备,见了这等浩瀚威势,心里还是咯噔一沉。
打量四周地势,心中快速的盘算。一边的叶赫一声不发的收拾利索,看样子准备硬闯。朱常洛冷笑,“叶赫,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是你今天就是张翼德重生,有能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本领,我怕你还没摸到赫济格城墙根,就被人射成刺猬啦!”
叶赫被朱常洛打击得要死,凭自已一身功夫,要闯这大营不难,可是要带上朱常洛他就没有把握了。万军丛中过,刀箭不长眼,伤了自已无妨,若是伤了朱常络那可是万万不能。
“朱小七,你骑着这马回广宁吧。我独自回叶赫城和父兄会合,等破了围兵我再找你去。”叶赫的眼睛在慢慢黑下来的夜幕中闪闪发亮,深深的看了朱常洛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站住!”朱常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叶赫宁可孤身犯险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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