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中了皦生光的心头。
呆呆看着前面走得不疾不徐的顾宪成,那一句这辈子的造化让皦生光心生澎湃,热血沸腾!
知道这位姓顾的人必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对于这一点皦生光没有半点的怀疑,这样的人说自已有造化,那肯定就是造化!谁不想扬眉吐气、人前显贵?对于混了半辈子混得狗都都不如的皦生光来说,这个诱惑比天还大!
混混的本能告诉皦生光,如果和这样的人拉上关系,自已就发达了!
于是皦生光咬了咬牙,一言不发,抬起脚就跟上了即将走的没影的顾宪成。
二人一前一后走得很快,转得几转后,一条深深小巷子现在眼前。
在巷子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静静虚掩着的门没有关上。
见顾宪成轻车熟路的打开门走进去,皦生光依样学样跟了进来,尽管心里充满了忐忑不安。
第171章 黑锅
沈一贯一大早就来到了慈宁宫,做为大明朝内阁首辅,对于慈宁宫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但也绝对谈不上熟。
门口有宫女撩开门帘,沈一贯整顿衣冠敛气静息进了去。
做为经历嘉靖、隆庆到现在万历的三朝老臣,沈一贯深深知道从万历初年到万历十年的这段时间里,居住在这里的李太后是何等杀伐果断、威风厉害,对于这位平时一贯低调到不显山不露水的太后,早年间就有朝野中人给出八字评语:能谋善断,不逊须眉。
所以对于今天太后宣诏,一贯滑头的沈一贯不敢有一丝半点的轻忽以待。
进殿后鼻间所闻尽是檀香味道,沈一贯心下了然:早就听说这些年太后虔心礼佛,看来果然如此。
没让他等了多久,端着宫女送上来的茶不多不少,正好喝到第三口的时候,一阵环佩叮当声响,李太后大驾来临。
见过礼后,李太后含笑端正坐下,点首示意:“久不见沈阁老,过年可安好?”
沈一贯受宠若惊,行礼如仪:“谢太后关怀,老臣一切都好。”
李太后垂眸笑了一笑,旋既叹了口气:“阁老很好,可是哀家很不好!”
这一句话骇人心惊中玄机暗藏,让沈一贯本来就满是戒备的心猛然大跳特跳,刚端起的茶杯差点就掉到了地上,惊讶的抬起头盯着李太后。
能让李太后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物有所指,意有所图。
压下心中忐忑,浓一贯强做镇定:“老臣敢问太后,可是出了什么让凤驾不悦的事?”
李太后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轻轻阖了眼,手中一串念珠转得如同行云流水,殿内难言的沉默如同潮水慢慢上涨,一直到沈一贯脑门见了汗渍的时候,李太后终于开口了。
“皇上病了!”
石破天惊,晴天霹雳,就算再多几个这样的词也压不住沈一贯此刻心头的惊骇,随着哐啷一声,手里的茶杯终于寿终正寝砸到了地上,声音不大足以惊心动魄,与之同碎远不不只是一只杯子,沈一贯霍然站起身来:“……啊?!”
李太后神色变幻,最终还是苦笑:“沈阁老初闻便是如此,推已度人当可知哀家当日心惊尤甚于你几倍!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皇上确实病了,而且很重!”
沈一贯的脸由苍白已经渐渐的变得乌黑,做为当今大明内阁首辅,做为一个政治经验极其丰富的三朝老臣,多年宦海浮沉历练得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个事情不简单!
初五见皇上还是龙精虎猛,这才刚过完正月十五,短短十天内,皇上就病了?而且还病重?
沈一贯忽然起身一礼,并不拐弯抹脚,单刀直入:“老臣想见一下圣颜,不知太后可否恩准?”
李太后静静看着沈一贯,仿佛已将他的心底想法看清,却不分不辩:“竹息,带沈阁老去一趟。”
竹息应了一声,对着沈阁老一礼道:“阁老请跟奴婢来。”擦了把额上渗出的冷汗,沈一贯带着一腔心事转身跟着竹息去了。
太后静静的阖上了眼,手中伽楠念珠由快到慢,到最后每一粒转动的好似艰难无比。
没用太久的时间,沈一贯和竹息回来了。
“阁老看过了,看清了?”李太后微闭的眼睛睁了开来,原来慈祥和蔼在这一刻尽数收敛,“阁老可是在怀疑哀家害了皇上么?”
沈一贯那受得了这样直刀插心般凌厉质询,头上的汗瞬间就滚了一脸,跪在地上头伏于地,沉身肌肉僵硬不敢动弹。
“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请阁老记住一点,哀家是皇上的亲生母亲,哀家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是虎毒不食子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沈一贯汗流浃背,连忙伏首于地,“老臣一时情急,请太后恕臣多疑冒犯死罪。”
李太后叹了口气:“皇帝的事发突然,哀家也是措手不及,所幸皇帝洪福齐天,眼下情形虽然转危为安,但是想要苏醒却非一日两日可行,哀家想这天下大事一日万计,若无君上执掌必生大乱,阁老秉公持正是咱们大明朝国之栋梁,哀家今日以实情告你,你要帮哀家拿个主意才是。”
到了此刻沈一贯好象明白了李太后的意思,细细思了片刻心中灵机一动:“太后虑事周详,老臣自愧不如。”习惯性的送上一记马屁后,这才接着说正事:“皇上病中不宜理政,可是天下大事不能废,老臣有法一条请太后明断。”
李太后颔首道:“阁老所说定是金玉良言,哀家洗耳恭听。”
“太后可效法当年成祖一朝时太子监国理政之例,当日成祖在位,时任太子的仁宗皇帝曾六次奉旨监国,并无丝毫差错,百官敬服,天下归心;眼下皇上身体不适,老臣私以为此法可行。”
李太后沉默半晌,“阁老说的是,哀家也是这样想,眼下确实只有这个办法最为合适。”
沈一贯崩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下来,虽然他不知道皇帝这离奇古怪的病是如何来的,但是他知道,这宫中就如同一片深海,看着波平浪静,实际潜流四伏,该自已管的要管,不该自已的管那是一点也沾不得,稍一不慎,便是覆头灭顶之灾。
让他欣慰的是太后同意了他的看法,若是如此那么皇长子朱常洛便是理所应当的上位而为太子,想到这里,沈一贯的脸上已经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笑容。可以预见一旦朱常洛被立为太子,自已立可成为朝廷大臣拥戴的对象,名声自然也是如日中天!
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赵志皋四位首辅都没完成的事,自已居然能够办成了,这个大便宜落在自已的头上,想想就已经足够让他兴奋。
沈一贯眼底喜色一丝没拉的全落在李太后的眼里,这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到了嘴边的话忽然有那么一丝停滞。但片刻后,李太后决定向这样正在做美梦的阁老摊牌。
“沈阁老一心为国老成持重,所言正合哀家心意。”沈一贯连忙起身逊谢,谁知李太后忽然话音一转:“要让太子监国,首当立储,立谁为太子,阁老心中可有人选?”
沈一贯愕然大怔,这种问题还有必要问么?脑中热血一冲,下意识中一句话脱口而出:“长嫡承统,万世正法!”
李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错!阁老所说乃是正理,咱们大明祖训:立嫡不立长,立长不立幼,这是祖规也是法度,半丝也是乱不得的。”
沈一贯听得一头雾水,但脸上那一丝笑容已经不知不觉的消失。本能让他得觉得太后说的这一番的话中有话,耐人寻味。
“皇上膝下有三子,按嫡长论来说,当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紧紧盯着太后的嘴,沈一贯脑子中轰轰作响,按照惯例来说,一般第一个说出来的名字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果然太后接着道:“但是……”
一声但是让沈一贯心里轰隆一声,好象什么塌掉了一块,一种不祥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听太后接着道:“日前周端妃暴毙,可怜皇五子年幼失怙,哀家素日冷眼看他倒也聪敏机智,皇帝身体康健前对他也是甚为喜欢,常在诸大臣前言其可成大器,哀家有意将他养在皇后膝下……”
沈一贯忽然很想给这位太后跪了,这一桩一件的事情真的是巧合么?
这不是凭空从天上掉下了皇嫡子出来么?
立嫡不立长,这是要皇五子为太子的意思么?
到现在沈一贯已经没有了任何疑问,太后的心思已经完全明明白白的揭开,不必自已再去费心揣磨研究了。
沈一贯闭着嘴,一双眼沾了油一样骨碌乱转,以前以为太子之争,就是皇长子和皇三子之争,可是谁会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难道笑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皇五子?
“哀家请阁老来,是请内阁议下这件事情,拟个奏疏上来。”
“眼下皇上病重,这是国本大事,关乎社稷江山,还是以朝廷群臣的意见为准妥当。”
沈一贯忽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图穷匕现了图穷匕现啊,搞了半天还是要让自已背黑锅,而且是天大的黑锅!
可以想象一下,如果自已敢上折子保举皇五子为太子,可以想象朝中这些年来早已形成的壁垒森严的保长派和保三派的两派官员将是何等的强烈反应,一人一口口水也会将自已吞没,而无论是那个皇子上了台登了位,自已必定是个里外不讨好,到最后必落得一个声名狼籍,遗臭万年的结局!
李太后审视着沈一贯,手中枷楠念珠不停的转动如轮,“阁老公事繁忙,哀家不便多扰,事关国本,请早些拟个折子来看罢。”
看着下了逐客令的李太后,沈一贯嘴张了几张,到了也没发出什么声音来,垂头丧气的行了一礼后去了。
李太后嘴角含笑,颔首还礼。
在他走出宫门,急速转动的枷楠念珠忽然停了下来。
竹息端上一碗茶,和声道:“太后,喝口茶,静静心。”
太后叹了口气:“静心?哀家也想静心,可是这树欲静而风不止,哀家静不下来呀。”
竹息敛手侧立一旁,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太后忽然开口道:“去坤宁宫,召皇后来见哀家。”
第172章 廷议
短短几日没见,幽闭在坤宁宫的皇后神思郁结,心结难解,越发的憔悴很多,不复先前睿智淡定模样。
太后有些不忍心,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何苦和自个身子过不去。”
“母后放心,臣妾想得开。”灯光下的王皇后脸色有些异样发白,目光散乱略带凄凉,说完强打精神陪笑道:“不知母后召臣妾来,有什么事吩咐?”
李太后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道:“皇帝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哀家准备将皇五子朱常浩养在你的坤宁宫,今天召你来就是知会你一声,这几天哀家就会发懿旨,皇五子入了坤宁宫之后你记得好生教养,不可懈怠。”
听到太后说完这一番话,王皇后就象后脑勺挨了重重一棍,登时有些发蒙,惊讶的瞪大了眼:“母后,您的意思是……”
李太后脸色平静,对上皇后探询的目光,镇定的点了点头:“你想的没有错,实话和你讲罢,哀家已见过沈一贯,只等皇五子正式入驻坤宁宫,届时会由内阁出面上疏立皇五子为太子,对于你,哀家这一份心也算给你操到头了。”
说这一番话的时候,李太后很是有一番感概同时也有一点小小的得意,如果储秀宫那位知道她一手策划的机谋完全成了为他人做嫁衣,将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她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看一看。
可是李太后没有发现,听完她这一番金玉良言后的王皇后,完全一副大惊大愕的呆怔表情。
王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恭恭敬敬的跪下,将头低低的伏在地上,用最虔诚最冷静,却打着颤的声音道:“母后眷顾之恩天高地厚,臣妾一辈子也不敢忘怀。”
李太后微笑摆手道:“傻孩子,可是欢喜的傻了?咱们娘俩谁跟谁,放眼在这宫里母后不为你谋划为谁谋划?有母后在一日,就会替你做主一日,现下总是可以放下了心罢?”
王皇后喉头上下滚动,猛的闭上了眼,两行眼泪滚了下来,“但臣妾这些年心中只有洛儿一个孩子,请母后成全。”
这一句话拒绝的一波三折,好象将这一生中所有的勇气全部用了出来,以至于王皇后艰难的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好象忽然被抽空,整个人软软的没有半点力气,连跪都不能够支持,瘫在倒地上一动不动。
殿中陷入一片难言的死寂当中,竹息惊恐的瞪大了眼看着王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贯的冷静从容,无论什么事从不忤逆太后意思的皇后么?
手中的念珠早已停住不动,李太后半晌没有说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瘫倒在地的王皇后跟前,“你抬起头来看着哀家!”
语气锐如刀锋,眼神锐利剔骨。
王皇后惶惶然抬起头来,只见李太后低头俯视着她,保养得当的脸白皙细嫩,但眼角眉梢几道细缝,已然尽是狠厉严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皇五子入了宫做了太子,日后你就是太后之尊,你居然说不要?”
“你想好了么?如果你真的说不要,哀家不会再逼你!”
一句接一句的话就象一座又一座的大山压了下来,每一句对于王皇后来说是不能承受之重。
在那一瞬间,王皇后很想扑过去抱住李太后的双腿,向她苦求,向她哭饶,然后答应太后提出的所有条件,因为不管从那方面讲,无论太后出于什么目的,眼下做的一切自已确实是最大的受益者。
自已在这宫中苦了提心吊胆了一辈子,不就是为那个位子么?
眼下这个位子已经唾手可得,可是王皇后却从来没象现在这一刻觉得那样的犹豫不定。
眼前忽然闪过朱常洛清澈如水的眼眸,朦胧中似乎看到朱常洛抬着头,笑得一脸灿烂,笑着叫自已:“母后……母后……”
伏在地上的皇后剧烈颤抖,抬起的一双眼已是一片朦胧模糊。
不知为什么,王皇后忽然觉得和自已心中做梦都想要的那个位子比起来,那个开朗清秀的孩子更重要!
因为他的出现,才让行如僵木枯槁的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已是个母亲。
她知道如果自已收下朱常浩,那将会给朱常洛带来多大的麻烦。
本来尚在剧烈彷徨中王皇后的心忽然变得坚定无比,没什么可再犹豫的了。
母亲生来就是了为保护孩子的,这是本能也是天性,对于这个久违的感觉王皇后非常的骄傲!
李太后静静的很有耐心等待着,她相信皇后会好好的选择,因为她知道皇后不是蠢人,她会清楚明白的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好、什么是对她有利的决定,如果皇后不是这样的人,自已这些年又何必对她百般保护,对于自已看人的眼光,李太后一直有着非常坚定的自信。
伏在地上的皇后剧烈颤抖,抬起的一双眼已是一片朦胧模糊。
李太后嘴角现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弯下腰用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哀家在此这宫中生活几十年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过,你要相信哀家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做错事的。”
说这句话时候的她不再是那个手持念珠、一心诵佛的李太后,而是回到十年前那个独掌内廷,精明锐利丝毫不逊男子的李太后,她的一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