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与自已一样,身着王服气势喧天的小爷,想必就是皇三子福王朱常洵。
朱常洛神色不动,心里油然升起一阵感概。
难道自已回宫的第一天,就已有人坐不住了么?
这时候廊柱下飞跑出一个小太监,手中捧着一个丹漆暖盒:“殿下莫要急燥,咱们给皇上送药要紧。”
又是药?联想到进去禀报的黄锦说的话,朱常洛带着探究的眼神便落在那个丹漆暧盒上。
盒子是盖着的看不透玄机,但是捧盒的人却是认得。
果然人生何处不相逢,才刚在心里念叨完,这里就见了面,自已和他的这缘份还真是不是一般的深。
在看到是朱常洛时,小印子纵然机灵也是一阵惊愕,不过随即就醒悟过来,连忙行礼:“见过睿王爷,王爷万安。”
还是那样的口齿清脆爽利,眼神灵动如飞,只是不知心变了没有,朱常洛弯起了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滚开,别在这碍手碍脚。”福王朱常洵踢了小印子一脚,斜着眼忿忿地盯着朱常洛。
“见过大皇兄。”不管情不情愿,规矩还要守的。
当然只是嘴上见过,手既没拱,腰也没弯,口气不象问安,倒象是在挑衅。
权当没看到的朱常洛好脾气的点了点头:“原来是三弟,多日不见,你越发……生得好了。”
小胖子高高仰起了头,面带不屑,“谢大皇兄夸奖,请大皇兄让一让,我要进宫见父皇。”
孔融让梨,兄友弟恭什么的全成了纸上记载的经典,人家这一脚都踏进大门里了,你等等能死么?答案是浅而易见的,可是福王自然与众不同,他自打出生后就被父皇和母妃捧在手心里长大,当强行霸道成了习惯时,天高地厚也不会放在眼中。
他对眼前这个比自已大不了多少,身材比自已瘦了不少,模样比自已好看了不少,气度似乎比自已也高了不少的大皇兄有一种从骨子油然而生的厌憎,这种厌憎近乎于本能,仿佛天生就是仇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看着这个嚣张的小胖子,朱常洛的手明显得有些发痒,但还是收回了迈进宫门的那一只脚,笑如春风,混不在意。
“既然如此,三弟便先请进罢。”
乾清宫内外诸人一齐吁了口气,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的道理谁都懂得。
只有王安瞪起了眼,很有些主忧奴辱,主辱奴死的意思。
第一天回宫,朱常洛不想生事,谁先进宫这种事有什么要紧。
眼见朱常洛收回的脚,小胖子冷哼一声,鼻孔朝天举步就往里走。
小印子垂着眼角,经过朱常洛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朱常洛看在眼里,弯月一样的长睫轻轻动了两下。
小印子嘴角忽然带上了一丝笑容,眼神变亮,脚步瞬间轻快了许多。
“哼,算你识相,贱人生的贱种,凭什么也敢和我抢。”
福王的声音虽然不算高,但是刚好可以让所有人听得到。
几乎是所有人一齐倒抽了口凉气,王安更是气得眼睛都红了。
朱常洛微笑,眼神却已锐利如刀。
看来好人做不得,自已想着与人为善,可在这个小子的眼里成了软弱可欺,果然家风渊源,有其母必有其子。
若是论起朱常洵的受宠程度,这一句不点名的指桑骂槐若是在几年前,朱常洛也许会当做没听到。
但是现在不一样,骂自已的娘?朱常洛笑得一脸灿烂阳光。
“你回来!”
就三个字,却说的斩钉截铁一样的清脆,听得周围所有人的心里都是突得一跳。
朱常洛踏上一步,深不见底的漆黑眸子盯着朱常洵,淡淡道:“刚刚的话,你敢再说一遍?”
从小到大没有感受到威胁是何物的小胖子愤怒了!
“说就说,贱人生的贱种,你要怎么样?”反正天塌下来有父皇母妃顶着,一向在这宫是横着走惯了朱常洵从来便是百无禁忌。
王安狠狠的捏起了手,即便是怒气冲天,那一张脸依旧是喜眉笑眼。
小印子却不发一言,低眉垂目,眼观鼻鼻观心,作泥雕木塑状。因为他知道,以睿王朱常洛的本事,对付这位兄弟好似牛刀杀鸡,弹弓射雀。
北风乍起卷起零星雪花,在场所有人看到睿王爷的眼神后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温度好象忽然间就降了几度。
朱常洛扬眉抬颌间,混然一股不可抗拒的霸气逼人而至。
谁都没有发现,在乾清宫那片打开的帘子后面,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第154章 赐宫
“今天第一次见面,我这个兄长没什么见面礼送与你,就教给你一个道理可好?”
小胖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瞪着慢慢走近自已的朱常洛,对方依旧笑如春风,丝乎没有任何的恶意,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已这两条腿莫名的有些软。
“你想干什么?”
朱常洛冷哼一声,抬起手对着福王那大胖脸蛋就是一记五指山。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朱常洵那张倍有面子的肥脸上,五个指印清脆明白的浮凸起来。
“你敢打我?”终于清楚过来的朱常洵先是骤然变色随即勃然大怒,先是不敢置信的摸了下脸,火辣辣的感觉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自已是真的让人给打了!
一念及此,雪白的脸蛋涨得绯红发紫,眼珠子里简直能喷出火来。
一句话不说,抬起一脚便要直踹朱常洛小腹。
打都打了,朱常洛也不会再客气。
“来人!”一声断喝,身后目击者瞪口呆的王安一声答应:“王爷,有什么事?”
冷冷扫了一眼被左右拉住犹在挣扎喝骂的福王,朱常洛笑道:“三皇子火气太大,却须治一治。”
挥手一指:“将福王殿下送到缸内去去火气罢。”
乾清宫前一溜十二口黄底金花的大缸,其中满贮清水,不是为了观赏,而为防止宫殿失火所用。
王安啊了一声,顿时有些傻眼。
正在犹豫间,朱常洛一笑转过了头:“看来你还是胆子小啊……”
受了刺激的王安知道这次要是退缩了,以后也就没脸跟着睿王爷混了,一咬牙一横心,大吼一声:“小的遵王爷命!”
也不知那来的力气,撸起膀子就冲了过去。
福王被这疾冲而来的小太监吓得傻了,大惊失色:“喂,你想干嘛?”
一句话没说完,已被王安奋力扛起,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丢进缸里被刺骨冰寒的水一激,福王顿时嗷的一声惨叫起来,“救命、杀人啦……”
这几下变生肘腋,说快就快,说慢也慢,众人醒悟过来时福王已经进缸败火去了,小印子早就人影不见。
而自始至终守卫在旁的锦衣卫们依旧一动不动,只是脸上神色颇为古怪,但凡留下心,就会看到他们的眼光时不时就往乾清宫开着的门里溜上一眼。
跟着福王的随从们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将**几乎快要冻僵的福王捞了出来。
朱常洛慢慢踱了过去,伸出手体贴的给他擦了擦脸上快要结冰的水,笑得温逊和熙,有如春风送暖,俯在他的耳边轻声道:“记得,下次再敢嘴贱,就不是挨个巴掌,浸浸凉水这么简单了。”
不知是被水冰得还是被朱常洛比冰还寒的眼神吓着了,惊恐万状的福王浑身冷得打摆子,一边哭一边咳嗽:“你等着……你这样对我,我要去告诉父皇,要他狠狠治你的罪。”
朱常洛摇头笑了笑,眼神幽幽暗暗的深不见底。
“我等着你去找父皇告状,不过我还是劝你不要告的好,不告也许没事,告了没准你这半边脸还得来上这么一下。”
吃了这么大亏的福王怎肯甘休,嚎得杀猪一样震天响,目的为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
“闭上你的嘴,若再敢哭闹,朕不介意你再浸一次水!”
世界瞬间安静了,正在哭闹的福王止住了哭声,不相信自已耳朵一样抬起了头,怔怔看着从乾清宫里迈步走了出来的他的父皇,万历皇帝。
于所有人全部跪倒,山呼万岁后,全场鸦雀无声。
“送福王回宫,告诉皇贵妃,就说是朕的意思,要她好好的管教。”
看了一眼福王,万历皱起了眉头,转头向黄锦道:“记下,着锦衣卫将周少聪打五十杖,问下他就是这么教福王学问的么?”
周少聪是庶吉士,学问自然是好的,但是为人胆子小,从来是事不关已,必不张口,只管一味读书做学问,这次也算是受了池鱼之殃。
圣威之下,百兽雌伏。有了皇帝一场发落,众人连忙拉着焉头搭脑的福王去了。
转过脸来,凝视着跪在地上朱常洛,看着对方低眉垂目,一对长眉修长挺拔,阳光下轻睫剪动,淡淡光影覆盖了他的半边脸颊,万历凝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声音中居然有一丝莫名颤抖。
每次见到这个儿子,就好象见到那个人宛在眼前……
“你回来了?”
有些时候一句简单的问候,胜过千言万语,也包涵了千种意思,万种情长。
“是。”朱常洛缓缓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看着万历皇帝:“儿臣一时气涌,教训了三弟,失了兄弟友爱之德,请父皇责罚。”
万历静了片刻,淡淡道:“起来吧,下次若是再有人辱及你的母亲,便杀了他罢。”
这句话甫一出口,不但朱常洛,就连黄锦包括在场所有人全都悚然而惊。
什么时候那个半个死人一样的王恭妃在皇上心中这么重要了么?
在场诸位欺负过恭妃的多,没欺负的人少,这一来个个心生恐惧,大冷天一身一脸的全是汗。
只有黄锦知道不对劲,探询的目光一时挪到朱常洛的脸上,一会又小心的移到万历的脸上,只是不管他再怎么看,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万历携起朱常洛的手,父子二人一同进了乾清宫。
这一幕一丝不拉的落在得知消息,急匆匆携怒而来的郑贵妃的眼里。
急剧起伏的胸口,微微抖动的步摇,紧握在一起的手,无一不在表示这个大明宫中最尊贵最受宠的女人,现在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在她的身后,小印子微微抬起眼皮,讶异的瞅着郑贵妃。
依郑贵妃一惯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的性子,此时早该冲上前去大闹一场了。
可是现在如此克制,到底是为了什么?
“走吧,回宫!”
这一趟可算是携风带雨而来,偃旗息鼓而去。
跟着来的一堆兴头头的奴才顿时如同霜打的茄子,焉焉的没了精神,有一个自一个,他们全被万历那杀气腾腾的一句话惊得呆了。
有些心思灵活的已经在想,是不是这位屹立宫中二十几年不败的贵妃娘娘是不是要失宠?
人心各异,莫衷一是。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宫中亦如民间一般,张红结彩,灯火通明。
因为朱常洛的回宫,万历皇帝龙颜大悦,就命人在乾清宫设了家宴。
诸宫嫔妃见皇上这般有兴致,无不前来凑趣。
王皇后一身正妆,端端正正的坐在万历身旁的左手,而右手那张椅子却是空空没有主人。
做为今天席上当仁不让的主角,朱常洛理所当仁的坐在了皇后的下首。
母子二人时不时接头接语,浅笑晏然,神态亲热,倒让冷在一旁的万历心里有些酸酸的不得劲。
朱常洛借着灯光打量,发现万历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
忽然想起今日乾清宫前小印子所说皇上服药的事。
不知为什么,朱常洛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待要开口询问,突然发现一殿莺莺翠翠红红,这个时候确实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与场合。
万历不喜与上朝,那是与朝中大臣们一碰面就觉得相看互厌。但是对这次宫中家宴还是很满意,放眼望去殿内全是自已喜欢的人,可惜最喜欢的郑贵妃不在场,但是多了一个自已一直以为很不喜欢的王皇后。
可是奇怪的是,看到王皇后和朱常洛谈笑甚欢,水乳交融的样子,心里居然有一丝感动,心中忽然想:若是低眉在此,他们母子相逢,可能也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隆冬时节,天黑得早,万历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微微发黑,也不以为意,只命宫女再点银灯。
朱常洛和王皇后对视一眼,从对方眼底都看出一丝讶异,席间明明灯火辉煌,何必还要再点灯?
万历沉声笑道:“今日是小年家宴,大家不必拘束,各自随意开心就好。”
众宫妃一齐躬身施礼,谢过皇恩,果然放开了好多,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黄锦端起七宝攒金壶,给万历倒了一杯酒,陪笑道:“这是外头新进来的竹叶青,已有十几年的火候,入口甜柔醇厚,皇上您尝尝看。”
杯中酒碧沉沉的颜色甚是好看,万历举杯一饮而尽,点了点头,挥手一指朱常洛:“这酒很好,给洛儿倒上一杯,让他也尝尝。”
黄锦哎了一声,小跑着上前来,“睿王爷,老奴来给您斟杯酒。”
朱常洛连忙起身谢过,万历点头笑道:“说过是家宴,今日只叙天伦,不讲君臣,不必太过生份拘束。”说完看了皇后一眼,忽然道:“给皇后也斟上一杯,让她也尝尝。”
本来叽叽喳喳的宫妃们,忽然全都停了口,眼珠子一个个全都瞪圆,不知道皇上这是搞的什么把戏?
看着眼前这杯酒,皇后忽然眼圈一红,心中好象塞进一个没熟早摘的李子,真是又酸又涩。
却忽然想今天这个日子不是流泪委屈的时候,连忙端起杯一饮而尽,却是喝得太急,眼泪终究流了下来。
朱常洛知道皇后此刻心情激荡,连忙起身端茶送水的伺候。
万历低咳了一声,忽然觉得皇后好象也没有那么讨厌。
“你这次回来就先不要回山东去,就先住在慈庆宫罢。”
所有人动作又是齐齐一个停顿,众宫妃脸上各种表情都有。
自从喝下那杯酒,不知是酒力激发或是心情使然,王皇后两腮朱红如染春色,神思恍惚,怔忡出神。
可是在听完万历这句话之后更是喜不自胜,伸手一推朱常洛:“洛儿,还不谢恩。”
这次睿王立了大功回来,皇上的这个态度比起之前有天差地远的分别啊。
先是以天子仪仗入宫,现下更将将慈庆宫赐下了,在宫中老人谁不知道,入驻慈庆宫那就是东宫太子的龙潜之地!
朱常洛扬眉一笑,站起来躬身施礼:“上有命,却之不恭,儿臣谢父皇赐宫。”
万历心怀大畅,伸手示意他站起来,灯火辉映下见朱常洛的眉目生动,忽然情不自禁的笑道:“……象,真象你的母亲。”
笑容忽然有点酸楚,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清不楚的情绪,黝黯而晦涩。
第155章 论忍
偌大的储秀宫一如往常的富丽堂皇,金马玉堂,举目放眼,处处煜煜生辉,华彩耀目。
金碧辉煌遮不住的是笼罩在宫殿之上一股肃杀之气,以至于储秀宫每一个伺候的人都加着十分小心。
内殿里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哭闹声,殿外几个宫女惊恐的对视了一眼,低了头骇得大气也不敢出。
先是白天福王一身**的被送了回来,然后是娘娘气冲冲的出去,一脸阴沉的回宫。
晚间乾清宫正在进行的小年夜家宴,娘娘也没有参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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