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闵武鲜少见到章杏这样,心中也如压了块石头憋气难受。他早非几年前的顽劣少年,知道章杏说的是实情。她被何家退了亲,这事闹大了,便是何家理亏,他们魏家也要没脸,对章杏日后说亲更是有影响。
只他实在想不透为何何元青会这么突然退亲。他与傅舅爷回漳河时,几个人商量的好好的,何元青依旧留在盂县这边周旋打点,他则跟傅舅爷去京里看看,能不能另找到一条活路出来。可是他们不过才回了漳河,何家居然要退亲?
魏闵武压了压心中怒火,对章杏和声说:“杏儿。你放心,我知晓轻重,不会跟何家闹起来的,我只是找何元青问个缘由……”
“二哥。”章杏打断魏闵武的话,扯了扯嘴角,笑了笑,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就算是问明白了,对我们又要什么好处?”
魏闵武被章杏反问住。是啊,庚帖都退了。便是问明白了缘由,对他们,对章杏又有什么好处?
家里几双眼睛都盯着自己,章杏心里愈发郁结,干脆站起身,说:“伯伯,娘,我累了。先回房了。”说罢,在众人目光里,举着油灯回自己房里。
正屋里剩下的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魏云海与魏闵武心思差不多。既为何家退亲感到愤慨,又不想让章杏太过难受。叶荷香巴不得事情就这么定下。章杏回房里,她难得贤淑了一回,到厨房烧火做饭忙得不亦乐乎。
饭菜好了,已是懂些事理的章金宝连忙给姐姐剩了一碗饭菜送到房里。章杏正在等下做针线。章金宝觉得姐姐面上虽是看不出什么,但是心里定是很难过。他送了饭菜,也不走,将私塾里发生的趣事讲给章杏听。
章杏又怎不知他心里想法?听了几件后,心里既觉得温暖又觉欣慰,摸了摸章金宝的头,笑着说:“好啦,你快吃饭去。”
章金宝拍拍自己胸脯说:“大姐,我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快去。”章杏又说,“ 姐姐已经不难过了。”这是实话。
若为这点事情就想不开,这日子就不要过了。
章金宝瞪着黑亮眼睛仔细看章杏,觉得她的笑确实不是假的,这才一步三回头去厨房吃饭。
这日魏云海魏闵武都没什么胃口,都是几口拔了饭后,各自回房里了。叶荷香倒是一贯吃饱喝足,收拾了回厨房。
章杏虽是心里有些郁结,但为怕家里人担心她,吃了饭后,早早洗漱躺下,睁着眼睛听冬日的冷风在屋前屋后徘徊呜咽。
等了这些日子,尘埃落定了,她心里对何家的愧疚告了一段落,可是对前路的迷茫又上了心头。
她先前只觉得决不能给人做小妾,现在却是觉得那淮阳王府都是绝对不能进的。那顾惜朝小小年纪都这么暴戾不堪,就更别说其他人。淮阳城外那一幕,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府里大约没有一个省事。
人命在他们手中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把弄的玩意儿,她有命进去,未必有命出来。
叶昕晨那边就不要指望了。他们要将她弄进淮阳王府去,叶荷香绝对会兴高采烈送她进去。魏云海虽是对她极好,但是到底不是至亲,牵扯到她人生大事,他的话还不一定有叶大舅管用——先前魏云海能顶住叶荷香的枕头风,在很大程度是敬佩何里正为人。
至于叶大舅,那就不需说了,那是跟叶荷香是一路的人。
想来想去,这事上,她居然找不到一个有力的外援了。
章杏舒了一口郁气。实在不行,那就只有自己硬撑了。
半夜里,风声未减,又添了悉悉索索声响。章杏披了袄子倒了一碗水喝,喝完了,将窗支开看。下雪了。想着这番下雪倒是与自己眼下境地相称。章杏倒是笑了起来。总归会有天晴一日的。
第二日魏闵武就去了漳河镇——傅舅爷为两家亲事奔波了这么久,事情落到这种结果,总得给人家说一声吧。
不过何夫人早就在送庚帖前就撑着病体去了回傅家。她家那境地,先前在漳河镇又是极有人品声望,过来陪罪时,又是那般诚恳愧疚,傅舅娘心里虽是有些怨言,但也没有说什么。
只傅舅爷一贯眼里容不得沙子,犟着脖子指责:“何夫人,您家这事做的实在是不地道啊,你家出了这事,人家可是半点都没有逃避嫌弃,你们反而要说退亲,这像什么话啊?这像什么话?人家好端端一个丫头,经了这一遭,日后怎么说亲……”
傅舅娘见何夫人巍巍欲坠的样子,连忙递了个眼色给魏闵文,两个人一前一后将傅舅爷拽了出去。
何夫人拖着傅舅娘的手说:“这事确实是我们对不起杏儿,只我们家老爷这事……,实在是没有办法……”
傅舅娘没有听说何夫人话里意思来,只连忙说:“我们家这老头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一贯就是这么个人。”
两个人各说一阵子,何夫人因为何里正的事情实在不好跟傅舅娘说实话,傅舅娘则是章杏的事情毕竟是隔了一层,说更直白点,她家目前还只能算个外人,便是何家真做的有些不妥当,也轮不到她来说三道四。
何夫人久病尚未好,坐了这么会,脸色更是难看。傅舅娘就连忙说些让她宽心的话。何夫人信以为真,告辞了。
事情已经至此,该知道都已经知道,魏闵武魏闵文两兄弟虽然极是愤怒,但是也听进了傅舅娘的劝说——若是事情闹开了,就凭着何里正一家在漳河镇的声望,人家只会怀疑是章杏不好,不会说他家不是,这对章杏日后十分不好。还是动静小些好,毕竟章杏还小,再过几年,这事消散差不多了,到那时说亲,应是影响小多了。
魏闵武在漳河镇住了一晚后就回了魏家庄。
大雪下了两日才停了,但是章杏被何家退亲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魏家庄。一夜温存后,叶荷香趁机对魏云海说:“大哥,我想让杏儿去趟淮阳。”
魏云海给叶大舅难堪的事情,叶荷香是知道的。她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在那节骨眼上,要将章杏送淮阳的事情半个字都没有透露。
魏云海诧异说:“这天寒地冻的,让杏儿上那远地方干什么?”
叶荷香偎进魏云海怀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何家整出这么件事儿来,村里人如今都知道了,杏儿走哪儿都不自在。大哥,你没见杏儿这几天都不出门吗?这一准心里难受着呢。”
这几天下雪,章杏确实没有出门。
魏云海点了点头。
叶荷香又说:“大哥,你是知道我娘家那叶大户的,他家在淮阳那边置了个宅子,我跟他家关系也算亲厚,让杏儿到他家躲些时日,顺便散散心。”
魏云海想了想,说道:“这不好吧?好端端让杏儿住他家去,人家会怎么看杏儿?没得让孩子更不自在了。”
叶荷香连忙说道:“大哥,这个你就尽管放心了,你忘记了?他家那女儿不是去年走的吗?他媳妇挺喜欢咱们杏儿的,上次就要咱们杏儿认干娘呢。只我怕这扯乱了,方才没有答应的。”
魏云海犹豫一阵,点了点头,说道:“让杏儿出去散散心也好。不过你还是得问问孩子意思,看她想不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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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第一零九章 抽丁()
“不去!”章杏回答说。
叶荷香气得恨不得跳脚。她口都说干了,好话说尽,章杏从头到尾除了这句与她,再没有其他话了。她指着章杏说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去淮阳?你被人家退亲了,全村人都看你笑话呢,让你到那边透透气儿,万事不要你操心,只管好吃好住养着,这有什么不好呢?啊?”
家里养了两头猪,大前天晚上下了大雪,但凡有水地方都结了冰,昨日晚上猪圈的干草被檐下落下冰凌打湿了,被猪拱得七零八落。章杏学着隔壁贺大婶子家编了个厚实草垫子,准备放猪圈去。
偏一大早叶荷香就来跟她说,让她去淮阳的事情。这件事她早就打定了主意,是绝不会去淮阳的,但是她也知道这理由跟叶荷香说不通,所以任由叶荷香磨破了嘴皮子,她仍是淡定两个字——不去。
叶荷香见章杏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真得气得恨不得抽她两嘴巴,不过就是莫名其妙出不了手。说了这半会,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撂下一句狠话。
“我跟你说,这淮阳,你不去也得去!这事由不得你!”说完,气呼呼走了。
章杏掀眼皮看了叶荷香背影一眼,继续编草垫子。
何家提出退亲,虽然刘媒婆说,何家不要纳吉的礼,但是魏云海又岂是喜占小便宜的人?他将何家送来所有东西一并收拾了。叶荷香不想到手的东西飞了,所以她不愿意去找刘媒婆退礼。魏云海便让魏闵武将东西送到漳河傅舅娘家去。让傅舅娘帮忙将东西送回去。
何夫人曾给了章杏一个翠玉手镯子,章杏也放到何家送来的纳吉礼里,让魏闵武一道送过去。
魏闵武当天晚上就回了魏家庄,何家收了送回的礼,但是没有收翠玉镯子。何夫人说。这是她给小辈的见面礼,怎么也不肯收回。傅舅娘推让不过,只好让魏闵武又带了回来。
叶荷香眼睛盯着手镯上,这手镯的成色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她虽是也有个玉镯子,但比这个差多了,何夫人不要,她刚好拿来自己用。她于是站起身来。一边说着:“本来就是的,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杏儿,这手镯我先替你……”一边伸手要去拿。只手伸到一半,东西就到了章杏手里。
叶荷香心里恨得牙痒。但是魏云海就在旁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章杏包好了镯子揣怀里。
魏云海虽然硬气。但是对女人那些礼知道的不多,认为何夫人既然那么说了。又非不要,想来必是觉得有些愧疚,只要章杏愿意收,那就收呗。
章杏收了镯子,魏云海就看了叶荷香一眼,他想起昨晚上叶荷香跟他说得事来,问道:“你跟孩子说了没有?”
叶荷香一愣,脸色旋即沉下,坐下来没好气说道:“说了。”
魏云海看叶荷香的样子。就知道她碰了壁。在家里这几个孩子中,魏云海最看重的还是章杏,一来章杏懂事能干,二来家里就章杏一个女儿。章杏不愿意的事情,他一向都由她。只这回叶荷香的提议还是有点道理的,他还是问道:“杏儿,你不想去淮阳?”
章杏摇了摇头。“不想去,大哥马上就要办事了,家里正少人手帮忙呢,我去那里干什么?”魏闵文与傅湘莲的亲事就定在这年腊月十八,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了。
魏云海想起大儿子的亲事来,也觉得章杏在家里好。这往淮阳路上往返,就算是走水路也要近十天。章杏去了不一定能赶得回来。但是他也不想让章杏为了自己儿子的事情受委屈。
魏云海又说道:“家里的事情有你娘呢,你要是想去,就只管去,多住些时日也不打紧,想回来了,再回来。”
章杏笑了笑,看着魏云海说:“伯伯,我真不想去,那叶大户家我们又不熟,我去他家干什么?再说了,在哪里也都不如在咱们自家里好啊。”
魏云海见章杏笑得开心,也随她笑了,道:“随你,你要不想去,就不去呗。”
叶荷香牙梆子又痒起来,狠狠刮了章杏一眼,又看了一眼魏云海,笑转瞬堆上脸,“大哥,这该如此是好?我都跟人家说好了……”
章杏抬头看着叶荷香,眨了眨眼睛问道:“娘,你几时跟他们说的?”
叶荷香一噎。她昨天晚上才跟魏云海说起这事,今天一天都没有出去,她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说在这事上她让叶家排在了魏云海前头了?这也太不将魏云海这一家之主当回事了。
魏云海也明白过来,脸色随即有些不好看。叶荷香连忙扯出一大箩筐的话来哄魏云海。
章杏将叶荷香绕进去,暂时落了清闲,吃完了饭,收拾一番回自己房里,将那翠玉镯子拿出来,看一会,就塞到钱罐子里。
雪才停了三天又下起来了,章杏足不出户在家里收拾。那夜之后,魏云海对着叶荷香一直拉着脸。叶荷香虽然很想将章杏赶紧送到淮阳去,但是魏云海这样,她哪里敢再提这事?
鹅毛大雪又飘了一晚,淮河两岸皆被大雪覆盖,就在家家户户忙着除尘过年时,几匹快马从漳河镇驶出,分奔向了下头各村镇里。
大雪尚未熔化,整个魏家庄就沸腾了起来。村正将镇上传下的征丁令传到了每一户人家里。每户三丁抽一前往星洲营建新都,腊月十五人员就要集齐开拔前往星洲了。
漳河镇多少年都没有发布这样的征丁令了,村子里宁静被打破了,三丁抽一,村里壮劳力将要被抽出三成,几乎家家都难以幸免。虽然被抽丁庄户可免部分赋税,但是还是少有人家愿意被这么抽去。
以前赋税虽重,日子很艰难,但好歹一家人都在一起,可是这么一抽,谁知道被抽去什么时候回来?到底能不能回来?谁也没有底。
魏家庄新年的喜庆荡然无存了,但凡有一点门路的人家都到处找门路打听消息,寻求可有回旋余地,是否另有路子等等。
魏云海家也一下子蒙了头,魏闵武今年已是满了十六岁,按照征丁令,男子满十五就算其一,他刚好在其中,也就是说他家也在征丁的范围内。
章杏被退亲的事情,魏闵文的亲事一下都排在了后面。魏云海也上镇上打听消息去了,两日后方才垂头丧气回来。
这征丁下得急促,漳河镇新上任的刘里正一心邀功,勒令各村各户照令办事,但凡违令者一律重罚。
傅舅爷在漳河镇为商多年,也算是有些脸面,做东请那刘里正去了漳河镇最大酒楼聚缘阁吃酒。那刘里正先是咬死不说,待到酒酣饭饱了,方才醉醺醺透出点消息来。
魏家抽丁是绝对避不开的,但是他要是能找替代的,镇上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网开一面。
这消息得了就跟没有得到一样,三丁抽一,有几家能避免?他家人命金贵,别家自然也是舍不得。找个替代,眼下境地能找谁来替代?便是有人愿意娶,他们也出不起抢人的价钱。
就他们这家境,在漳河镇上算老几?这好事轮不到他们头上来。
魏云海死了心,想了一夜之后,让魏闵武上镇里将魏闵文叫回来,一家人商定这事。
叶荷香这几日也是惶惶不安,她知道魏云海虽然对两个儿子鲜少有好脸色,但是心里却是极疼他们的,肯定不会舍不得让他们中哪一个去的。
这抽丁她虽然没有遇到过,但是也听老辈人讲过,那时候是抽丁当兵,十个里面都难得有一个活着回来。她觉得这同样是抽丁,虽然说一个是当兵,一个是做苦工,但是应该都是差不多,许是这做苦工的还不如这当兵,这当兵运气好,那也还有衣锦还乡的时候,这做苦工有什么盼头?营建新都可不是件小事,没个七八载它建不成。这谁能熬个七八载?魏云海现在虽是身子还行,但是到那地就不好说了。
最要紧的是魏云海要是去了,她怎么办?
再过年把章杏要出嫁,这家就魏云海那两个儿子,能让她好过?
所以这几天她没少在魏闵武面上落泪诉苦。魏闵文一回来,她也连忙将他拉到一边,正要也跟他抹抹眼泪。不巧,魏云海刚好出门了,见她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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