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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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明- 第3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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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宗羲和顾炎武滔滔不绝,试图说服林纯鸿。林纯鸿对这个观点呲之以鼻,并不反驳,只是倾听。
    “现行方略不改,交趾必然出现饥荒,山林之中,估计数十万人会死于非命,这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一则……”
    黄宗羲和顾炎武的话非常直白,就差直接点出林纯鸿欲在交趾屠杀百万之众,林纯鸿依然无动于衷。
    两人见林纯鸿波澜不惊,颇有点失望。最终,黄宗羲又抛出了一句劝谏之辞:
    “侯爷对蒙古人信之任之,让他们为大明放羊、征战,为何唯独对交趾人不信任,处处设置障碍呢?”
    黄宗羲的话音未落,林纯鸿的眉头突然紧了紧,让黄宗羲和顾炎武重新燃起了希望。
    两人不知的是,林纯鸿的心里如惊涛骇浪,片时不得安宁。他心里先入为主,理所当然地将蒙古人当成了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在征服河套时,并未采取惨绝人寰的方略,反而给予诸多照顾;至于交趾人,在他的潜意识中,压根就不属于中华民族的一分子。
    基于上述考虑,对蒙古人和对交趾人的差别这么大,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事实上,仅从文明而言,交趾人对华夏文明的认可程度并不亚于蒙古人。若从双方的仇怨来看,蒙古人与汉人之间的仇怨要远远超过交趾人!
    这是一个让林纯鸿难堪的事实!
    看来,每个人受其经历、见识的影响,行政时根本无法避免偏颇和想当然!
    林纯鸿自己如此,以己度人,估计下面的官员也好不到哪里去。
    该如何避免或者减轻这种现象的危害?林纯鸿琢磨良久,心里渐渐有了定案。
    他起身谢道:“古人云,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谓难上加难。?
    ?亏两位不辞辛苦来到荆州,否则,本候将酿成大错!”
    黄宗羲和顾炎武弄不明白林纯鸿为何突然接受了他们的意见,不过,这并不重要,两人也懒得去琢磨。对他们两人来说,能让林纯鸿改变错误的做法,就已经达到了目的。
    两人遂向林纯鸿辞别,准备返回江南,却听林纯鸿挽留道:“两位请在荆州盘桓数日,有些事情还需向两位请教。”
    黄宗羲和顾炎武问道:“还请问是何事?”
    林纯鸿回道:“观千余年来的历史,各朝各代,都设立监察、谏官机构,俗称为台、谏。大明亦有都察院,行监察、劝谏之责。荆州目前只有监察机构,尚无谏官一说,本候琢磨着,在荆州设立谏官制度,至于如何设立,本候想听听两位的意见。”
    黄宗羲和顾炎武大惊,脱口道:“朝廷已有都察院,何必费心再立一套?”
    林纯鸿知道两人维护朝廷中枢地位之意,也不计较,直接说道:“经是好经,被朝廷那帮人给念歪了。本候想着,设立谏官机构的原则有二:一是能让所有真知灼见不受阻碍地让官府听到;二是避免成为政争的工具。要做到这两点非常不容易,朝廷现在可能指望不上。所以,还请两位留下来,帮着荆州一起琢磨如何设立谏官机构。”
    黄宗羲和顾炎武犹豫良久,最终考虑到荆州已经控制大明大部分地方,谏官制度对荆州有好处,就是对整个大明有好处,方留了下来。
    黄宗羲与顾炎武在荆州刚安歇下来,就收到了朱之瑜的拜帖。
    朱之瑜登门拜访,力邀二人至行知书堂讲学。黄宗羲和顾炎武本就对林纯鸿降低儒学的地位心存不满,如何会跑到行知书堂为林纯鸿张目?
    两人以林纯鸿委托之事繁杂为名,委婉地拒绝了朱之瑜的邀请。
    朱之瑜不以为意,说了一大堆两人是当世之大儒g儒,以后要来经常请教之类的话,方才告辞。
    朱之瑜走之后没多久,两人又收到了彭新的拜帖。彭新虽无功名,却身为监察院副总管,位高权重,荆州多项律法,多由他起草,黄宗羲和顾炎武自然不敢怠慢,将彭新迎入房内。
    彭新说了一通监察府的工作需要两位多加指点类的话,便告辞而去。
    送走彭新,黄宗羲和顾炎武面面相觑。
    黄宗羲摇头叹道:“早就传闻荆州内部斗得厉害,黄某还不信,今日亲耳所闻、亲眼所见,才知道传闻不虚!今日我等被卷入其中,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顾炎武凡事比黄宗羲看得开,大笑道:“只要有人的地方,哪里少得了争斗?南雷先生多虑了!今日观之,无非是荆州中书府和监察府互相争夺谏官主导权而已,关我等何事?我等只须出于公心,将想说的话说明白即可,他们斗得再厉害,我等有何福祸?”
    黄宗羲默然半晌,道:“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
    荆州城内,暗流汹涌,林府之中,连内宅也不宁静。
    张道涵之糟糠、朱夫人、李夫人、彭夫人相继看望老太太,顺便还为林家的三个媳妇带了一些小玩意作为礼物。老太太非常精明,虽不知林纯鸿在折腾何事,但还是感觉到,荆州可能要发生大事。
    为避免内宅卷入其中,老太太将三个媳妇召集起来,重申内宅不得介入外事的规矩,并严厉地警告,若有违反,必行家法。
    三人唯唯诺诺,纷纷答应。
    周凤和崔玉儿都有官身,各自手头负责一些事情,早已知悉有何事发生。陈天瑶这段时间有孕在身,一直没怎么出门,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心里存了好大一个疑问。
    晚上,林纯鸿夜宿陈天瑶房间,陈天瑶告知林纯鸿老太太今日的举动,不经意间说道:“还真奇怪,想想近日,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为何老太太特地把我们叫过去吩咐此事?”
    林纯鸿非常反对妇人两耳不闻窗外事,遂将荆州准备设立谏官机构一事告知陈天瑶。
    “设立谏官?左右不过是提提意见,官府听不听还在两可之间,这算什么大事?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你别瞒着我!你瞒着我,我就会生气,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陈天瑶惟恐林纯鸿骗她,拿出孩子恐吓林纯鸿。
    林纯鸿笑道:“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倒怨我骗你!你想想,谏官由中书府主导,与由监察府主导,会有何不同?”
    陈天瑶歪着脑袋,一双明亮的眼珠转了好几圈,恍然大悟道:“差别确实有点大。提建议的人不同,还真有点不一样。比如,你管着我,我给你提建议,你总是哼哼唧唧的,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一点效果都没有。若是隔壁的陈家婶子给你提建议,你就得竖起耳朵听,听过还不算,陈家婶子还会经常跑来问问,我的建议哪里不行啊,你为什么不实施啊?无论如何,你得给陈家婶子一个说法!”
    林纯鸿哈哈大笑:“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没听了?”
    ……
    两人调笑、玩闹一阵,陈天瑶一边整理鬓发,一边说道:“按照你往常的做法,这谏官该由监察府主导了?”
    林纯鸿冷笑道:“监察府就不需要提建议了?不仅需要提建议,还需要监督!那帮家伙,表面上比谁都清廉,调查了这个调查那个,背地里搞一些龌蹉事,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天瑶吓了一跳,道:“往年只是张幕使的儿子犯了事,就兴起了大案,难道这次又要兴大案?”
    林纯鸿摇头道:“暂时还不到时机。我还未想到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即使兴大案,也不能彻底根除以权谋私……”
    说到这里,林纯鸿停住了话头,眼神飘忽,显然在思索别的问题。
    陈天瑶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急问道:“你不会把希望寄托在谏官身上吧?即便你赋予谏官质询之权,又能济得何事?那帮官员照样不会理会。”
    林纯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陈天瑶,直把陈天瑶看得心里发毛,诧异*地问道:“难道我说错了?”
    林纯鸿剑眉倒竖,把陈天瑶吓了一跳,继续问道:“你可别吓我,你想到什么了?”
    林纯鸿语气颇为生硬,问道:“如果大明没有了皇帝,你介意么?”
    “没有皇帝?”陈天瑶瞠目结舌,只觉得林纯鸿的思维有点天马行空,居然一下子从谏官跳跃至皇帝。
    而且,林纯鸿说的还是谋逆之事,更是让陈天瑶害怕,她颤抖着问道:“难道……难道三哥哥想当皇帝?”
    “那还是有皇帝!”
    陈天瑶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说道:“要真没了皇帝,还真有点不习惯,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林纯鸿点了点头,低声说道:“君权神授,存在即合理,无论什么政权,总得有建立的法理基础。这个世界,暂时还是需要皇帝的。”
    这些话,陈天瑶如何听得懂?只觉得男人的世界女人根本就插不进去手,简单的事情弄得异常复杂,复杂的事情,又喜欢用非常直接的方式解决!
    哎,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属于男人的!

第六百六十八章 光禄院(三)
    几千年来,世界各地不约而同地发展至君主制,这足以说明,君主制是当时人们最好的选择。
    当人类的视野还比较狭窄,突破河流、森林、沙漠的能力还不强时,只能以部落的形式聚集在一起。由于部落里的人口并不多,部落首领可由选举制产生。这种形式,部落首领的权力显然来源于每个部民的授权。
    可是,当人类突破了森林、河流、沙漠后,部落与部落之间开始爆发战争,优势种群的人口数量急剧扩大,一个人所接触的人,恐怕连部落内人口的百分之一都不到,再想通过老办法选出大家都公认的头领,显然已经不太可能。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出现过通过选举产生头领的大部落,不过,这样的部落受到的牵扯太多,难以有效地抵御其他部落的威胁。比如,古希腊时代的城邦,就湮灭在亚历山大及他的父亲的手中。
    现代人总是倾慕古希腊时代的城邦,并认为那是西方民主制度的源头,还说什么中国之所以落后,就是因为没有如古希腊城邦那样的源头。
    这是放狗屁。所谓的古希腊城邦民主,与现代社会相去甚远,只不过被一些学者牵强附会而已。这就如威尼斯、佛罗伦萨率先兴起的文艺革新一般,明明与古罗马时代的文艺完全不同,却被说成文艺复兴。
    从当时的时代来看,古希腊的城邦制度不足以庇护古希腊人这个种群繁衍生息下去,迟早要灭亡。
    这个时代,必然产生君主。君主出现后,就要想方设法地让人们认为他当君主是理所当然的。刚好那时的人们敬畏想象出来的神,因此,所有的君主都不约而同地宣称君权神授,君权神授,就是所有君主国的立国之基!
    不过,这个时候的华夏,与世界略有不同。
    大明的皇帝,固然鼓吹君权神授,比如,山崩了,发生地震了,被视为上天对皇帝的警示,皇帝需下罪己诏,检讨自己。可是,自隋?
    ??以来,除了元代,历代朝廷都用科举制选拔官员,模糊了上下阶层之间的界限,士子的力量急剧膨胀,而且还作为一个整体出现在整个社会中,拼命鼓吹“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自己这个阶层谋取更大的权力。这个时候,单纯地鼓吹君权神授,已经不足以解释朝廷存在的合理性,皇帝必须听士子的话,方才能名正言顺地执掌全国。
    所以,朱元璋将孟子搬出了孔庙,极其嫌恶鼓吹孟子的王安石,也就合情合理了。
    不过,历史发展的趋势不以朱元璋的意志为转移,士子们蛰伏之后,反击得更为猛烈,自嘉靖之后,皇帝已经没有多少自主权了。
    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这句话就是现实最好的写照。
    对于这个现实,林纯鸿一直看得非常透。自己力量不强的时候,依托着士子阶层,繆力培养新的阶层,当时投靠东林党,又与温体仁勾勾搭搭,都是自己力量不强的真实写照。
    到了现在,新的阶层越来越强大,林纯鸿终于不用拐弯抹角,直接喊出了“官绅一体纳粮”这句话,着力削弱乡绅的经济基础,打击士大夫阶层的根基。
    不过,新阶层还处于非常幼稚的阶段,士大夫的力量还非常强大,而且新阶层和士大夫的界限本来就比较模糊,比如人数众多的东林党、复社,显然属于士大夫阶层,再比如王大俊、李多义之类的人物,看起来属于新阶层,家中却出了好几个进士、举人,到底属于哪一类?
    因势利导,多年来成功的经验之一,显然不能抛弃。
    建立谏官制度,既可以归结为融合大明朝廷的范畴,也可以视为融合士大夫的范畴。
    实质上,融合士大夫,就是融合大明朝廷的一部分。
    这是林纯鸿当前最为紧要的事情,岂能受到荆州内部争斗的干扰?
    第二日,林纯鸿将张将张道涵、李崇德、黄宗羲、顾炎武四人唤至星拱楼,命令中书府、监察府及黄顾两人各自拟一份设立谏官制度的方案。
    林纯鸿规定,方案必须着重解决几个问题:谏官从何而来,如何产生;谏官体系如何架构;谏官提案的要求;谏官如何管理。
    同时,林纯鸿还特意交待黄顾二人,道:“若两位觉得人力不够,可召集故人至荆州帮忙。”
    这句话,无异于告诉黄宗羲和顾炎武,谏官制度的出台,荆州不会闭门造车,荆州欢迎全大明各路人马参与设计、制定方案。
    黄顾二人大喜,忍不住赞道:“江陵侯之心胸,天下人难及!”
    可是,这话听在张道涵和李崇德耳中,当即暗声叫苦。林纯鸿这种搞法,已经将争斗的范围扩散至全国,监察府和中书府再怎么窝里斗,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主导谏官的主导权。
    而且,这种争斗,大明朝廷必然卷入其中,最终会出现哪些变数,谁也说不清。
    且说陈天瑶心里一直纠结“如果大明没有了皇帝,你介意么”这句话,心神不宁,失去了往日的灵性,颇有点憔悴。
    后面什么“君权神授”的,陈天瑶也听不明白,出于直觉,她认为林纯鸿会在皇帝身上打主意。
    自古以来,谋逆之罪往往与千刀万剐、诛灭九族联系在一起,这不得不让陈天瑶感到心惊肉跳。
    周凤细致,看到陈天瑶神不守舍,暗暗将陈天瑶拉扯到一边,提醒道:“老太太精明,看到你心神不宁的,会怀疑你牵扯其中,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陈天瑶急辩道:“我没有牵扯其中啦!周姐姐还信不过我?”
    周凤道:“不是信不过你,是你的神色太不正常。区区设立谏官一事,关我们什么事?你不要想得太多,男人们都是怪物,我们想不明白的。”
    陈天瑶低下头,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凤姐姐,如果大明没有了皇帝,你介意吗?”
    周凤大吃一惊,继而怒道:“此等乱七八糟的话,岂能乱说?你会害死三哥的!”
    陈天瑶道:“是三哥问我的。”
    周凤只觉得心里乱成一团麻,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得告诫陈天瑶:“这话以后对谁都不要再提,否则,真会害死三哥的!明白了吗?”
    陈天瑶点头道:“我知道了,崔姐姐我也不告诉她。”
    ……
    陈天瑶断章取义,让周凤以为林纯鸿有意推翻大明朝廷,魂不守舍的人又多了一人:周凤。
    周凤当然知道林纯鸿现在在折腾什么事情,不由自主地将皇帝存废与谏官制度联系在一起。
    趁着与林纯鸿独处,周凤直接了当地问道:“谏官制度到底与融合朝廷有什么关系?”
    周凤到底不敢直接提出皇帝存废的问题,绕了一圈,用当下荆州政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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