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大惊失色,问道:“你说什么?骠骑军要进驻宣大?”
黄渤低头颔首而不言。
孙传庭也不再问,细细思索片刻,大呼一声:“糊涂!”
黄渤也不知孙传庭骂谁糊涂,是江陵侯,还是杨嗣昌,还是朱由检?恐怕十有**在骂朱由检吧?黄渤逐步跨入荆州高层,知道朱由检倾向于调集骠骑军入驻宣大,而遭到了杨嗣昌的强烈反对。
且听孙传庭骂完之后,怔怔半晌,忽然对黄渤说道:“为了战马,江陵侯可谓处心积虑!”
言毕,孙传庭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不让荆州获得战马,又济得何事?你说吧,你有何策能解宣大之困?”
黄渤揣摩不透孙传庭为何突然转了性,不过,这与他没有关系,他的任务就是说服孙传庭接受林纯鸿的办法。
于是,黄渤拱手道:“宣大将士的军饷,已经拖欠两月,只要及时发放军饷,军心自然安稳如泰山。邦泰钱庄愿意向宣大总督府提供优惠贷款,月利息可低至一厘三。”
孙传庭砰然心动,转念一想,道:“贷款可是金票?”
黄渤道:“那是自然!”
孙传庭断然道:“若江陵侯真有心,提供真金实银即可,金票那玩意,本督不知是何物!”
黄渤笑道:“终究会认识的,只是早晚的问题。边军将士都认那玩意。为了方便边军将士兑换,邦泰钱庄会在宣大设立分号。”
孙传庭陷入沉默之中。
当初,卢象升对林纯鸿开放宣府和大同的商路,却限制金票进入宣大,偏执地坚持以真金实银或者大圆进行交易。顺带着,卢象升对近在眼前的山西票据,也无一点好感,坚决限制。
不过,金票这玩意着实方便,并不会因为卢象升严格限制就不会进入宣大。相反,金票早已在宣大流通,边民和将士们早已熟识金票。只是宣大尚未设立邦泰钱庄分号,金票兑换成大圆非常麻烦,限制了金票的流通范围。
现在,林纯鸿直接对卢象升的既定政策发动挑战,着实让孙传庭为难。
孙传庭虽想不透金票为何能代替金银,但本能地觉得,金票大肆流通之地,林纯鸿必然拥有相当的控制力。
孙传庭一时难决,只得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问道:“退一万步讲,即便宣大接受邦泰钱庄的贷款,解了一时之困。但是朝廷所拨钱粮有限,回易的收入又陷入枯竭之中,贷款还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黄渤道:“要解决根本问题,还得双管齐下。一则,需集中兵力赶走济尔哈朗。如果不出意外,骠骑军六千余骑不日将抵达宣大,并屯驻于宣大外围的朔州,届时,还望督师大人与骠骑军一道打击济尔哈朗。济尔哈朗退走,与蒙古之间的商道自然畅通,回易可恢复。”
孙传庭嗤笑道:“敖汉四部,业已覆灭,所余之众,无不亲近女真鞑子,只怕到时路通了,人却没了!”
黄渤笑道:“无妨!即便对女真鞑子最为忠心的科尔沁部,恐怕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物产烂在草原上。”
孙传庭怦然心动,黄渤说得有理。与草原的贸易,不仅内地的商人获得重利,而且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也是大发横财。可以这么说,一旦谁从边境贸易中获利最丰,谁就会成为草原上最为强大的部落!
一旦贸易达到一定的规模,这些部落十有**会对女真鞑子离心离德,即使兵戎相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贸易,不仅仅是获利的手段,也是控制草原部落的犀利手段!
孙传庭点头道:“正该倾力协同,将济尔哈朗赶回辽东!”
孙传庭这么说,算是同意了黄渤的提议。
黄渤继续说道:“另外,还需阻止晋商向草原及辽东输送物质!”
孙传庭大吃一惊,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黄渤。
晋商通敌,这是公开的秘密,人人都知道,却无人敢说,孙传庭想不到,黄渤居然把这个问题摆在了台面上。
朝廷屡次下旨禁止,却一直无法禁绝,个中缘由,无他,利益尔!
与晋商纠缠在一起的,除了边关的将士外,还有一大批晋籍官员及在边境任职的高官,其规模,其影响力,绝非林纯鸿主导的羊毛团体所能比。
孙传庭敢打包票,一旦他下令禁止查禁宣大的晋商商路,兵变的绝不止大同一处,而是全部驻地!紧接着,一大批高官就会冒出来,将兵变的责任推在他身上,然后他就被凄凄惶惶地押向刑场,永远地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这次大同兵变,朝廷未追究,言官们懒得理会,不是因为他孙传庭平定迅速,而是因为兵变伤害的是林纯鸿的触角!
这股势力,实际上就是当初亲近卢象升的势力,有别于宣大的武将世家、本土势力。
孙传庭在官场混了半辈子,如何看不清这点?晋商这个团体,他不能动,也没有能力动!若真要强行动,自己灰飞烟灭事小,要是让大明边关陷入混乱之中,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孙传庭不会在黄渤面前显露出这点,只是慢慢说道:“此事不能急,需一步一步,缓缓图之。”
黄渤提出此事,目的在于试探,并未希望孙传庭拍案而起,将晋商连根拔起。见孙传庭使出缓兵之计,黄渤也懒得纠缠这个问题,接着说道:“草原不稳,贸易获利恐怕会有起伏,宣大要彻底解决钱粮,还得自身造血,鄙人认为,可在宣大实施商垦!”
第五百六十二章 战马(六)
孙传庭活了半辈子,所猎甚广,只听说过商屯,还未听说过商垦,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凝神细听。
“近年来,连陕西、河南、山西等膏腴之地,都几乎颗粒无收,更别谈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的宣大。在宣大种植粮食,出产少得可怜,与其如此,还不如全部种草,养殖绵羊剪毛!”
“这……”孙传庭疑惑不已,问道:“养羊比种粮食划算?”
黄渤点头道:“这是自然!在宣大,一千亩地,在丰年的收成不过一千五百石左右,能换取两千圆左右。若用来养羊,则可以养六千只羊,每只羊一年所产羊毛大约五六斤,总计三万多斤,按照现在的价格,一斤羊毛值六七十文,出售后,可得两千五百多圆。这还不包括羊肉出售之后的收入。”
大明版羊吃人新鲜出炉,若是山西、陕西边境地区的豪强学会了算这笔账,羊吃人的现象必将在大明北方上演,利润所驱使,任何人也阻止不了。
孙传庭目瞪口呆,这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孙传庭还知道,照料草地和羊群所需的人手远比种植粮食少得多,更何况,牧草所能生长的地方也远比耕地广阔。
现在,宣大已经有很多人见缝插针,在山地和一些不适合种粮的地方养殖绵羊剪毛,只是还无人直接弃粮养羊。
不过,孙传庭还是摇了摇头,道:“不可行!先不说这些土地都是有主之地,谁也无法强迫他们种粮还是养羊,就拿养羊比种粮需要的劳力要少得多,多出来的人去干什么?”
孙传庭果然乃一时之人杰,要是林纯鸿听到孙传庭这么说,一定会在脑海中冒出两个词:产业的经济效应和社会效应。就拿**十年代的多数国企来说,明明是亏损,国家却无法将其关停,无他,关键是多出来的人力如何安置?一直到了九十年代末,经济的发展能够为多出来的劳力找到出口,国家才下决心进行国企改革,出售一部分不太重要的国有资产。
黄渤显然没有这么清晰的概念,摇头道:“鄙人并不准备在宣府、大同、朔州以南商垦,而是在朔州以北率先圈地,然后募人养羊。”
孙传庭惊问道:“朔州以南,历来就是大明与蒙古鞑子、女真鞑子拉锯的地方,在那些地方圈地养羊,如何保证羊和人的安全?”
黄渤笑道:“所以,需要骠骑军进驻朔州!”
“一骠骑军如何遮护所圈之地?”孙传庭问道,刚问完,孙传庭心里一动,叹了口气,道:“江陵侯的谋算还真是深远!”
黄渤点头道:“不错!只要靠近了草原,骑士、战马还不是源源不断?骠骑军不可能永远只有这么多人马嘛!”
孙传庭默然。
想当初,林纯鸿借张凤仪至夫人堡之机,派遣黄渤北上发展毛纺织工坊,所为的,也就是今天吧?
孙传庭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大明有这样的军阀,到底还能坚持多久?
一股无力感传来,孙传庭差点歪倒在地,深陷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精明和光彩。
他正准备令黄渤出去,黄渤却说道:“还请督师大人同意鄙人在大同、宣府、朔州开设毛纺工坊,以节省转运羊毛费用,为即将多出的劳力寻找出路……”
孙传庭缓缓地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先退下吧,容本督细细思之……”
黄渤行了个礼,退出了总督府。
且说孙传庭的催钱粮奏章,与林纯鸿的调集骠骑军至朔州打击济尔哈朗的奏章,几乎同时抵达京师,进入了内阁。
杨嗣昌一见这两份奏章,当即大声叫苦,恨不得将林纯鸿的奏章一把塞入嘴中吞掉。杨嗣昌几乎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林纯鸿的奏章会得到朱由检的首肯,并且得到大多数朝臣的拥护。
杨嗣昌比谁都厌烦游弋在城外的骠骑军。正是这股无君无父的大胆狂徒,扯掉了大明的最后一层遮羞布,让朝廷的虚弱暴露在天下人面前。
但是,仅仅因为厌恶,就能把骠骑军赶走?
杨嗣昌清醒地认识到,林纯鸿控制了运河水道,又在扬州放置了一个军团,只需四个昼夜,就可以轻松地将几万人马摆在京师城下。在这种态势下,骠骑军离开京师与留在京师,又有何分别?
相比较毫无意义、空耗钱粮的留驻京师,骠骑军到了宣大,林纯鸿完全可以借机将势力渗透至宣大,并将自己的势力置于精锐骑兵的保护之下。
从宣大至京师,足足有三四百里,一路上关隘无数,没有朝廷的许可,林纯鸿不可能派遣一兵一卒至宣大。此情此景下,无论林纯鸿在宣大折腾什么,只要朝廷看不顺眼,一纸诏书就能将林纯鸿的势力连根拔起。
现在若是任由骠骑军至宣大,朝廷投鼠忌器下,还敢对林纯鸿在宣大的势力说三道四吗?
杨嗣昌不愿意看到骠骑军至宣大,而且他也相信,凭借朱由检对他的信任,他能说服朱由检同意他的意见。只是,那帮鼠目寸光的朝臣和言官,他们可管不了这么多。
他们十有**会认为,骠骑军在京师附近一日,大明朝廷就抬不起头,现在总算有了骠骑军主动离开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沉重的压力之下,朱由检能顶得住吗?
杨嗣昌愁欲狂,最终他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悲壮地进行票拟:立即筹集粮三万石、钱五十万圆,拨付至宣大。
果然,朱由检见到两份奏章和内阁的票拟之后,立即将杨嗣昌唤入宫内询问缘由。
杨嗣昌费尽了口舌,述说其中的利害关系。最终,朱由检心中虽狐疑,还是拿起了朱笔,画了个大大的勾。
当批红送至户部执行时,却被户部给事中驳回,理由非常简单,但又令人头痛万分:国库没有这么多钱粮!
这话倒是实话,现在还只是五月,离夏税抵达京师,至少还有两个月,朝廷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万般无奈之下,朱由检咬牙答应,钱粮从内帑中出。
如此深明大义的皇上,杨嗣昌还有什么话说?除了涕泪皆流,大赞皇上英明外,闹不出别的花样。
朱由检压根就没有料到,此事成了一场风暴的导火索。
在朝中,看杨嗣昌不顺眼的人大有人在,再加上前段时间杨嗣昌清理都察院,一帮朝臣早就积了一肚子的怨气。此时,见朱由检和杨嗣昌不顾大明的脸面,硬要留骠骑军在京师碍大伙的眼,怒火终于爆发。
潮水一般的劾章,递到了朱由检处,直把朱由检看得心疼不已:这帮混蛋,朝廷都这么艰难了,还不节约用纸?
朱由检对杨嗣昌的信任,大大出乎这帮朝臣的预料。朱由检强行压下了奏章。
朝臣们怒火更盛,再次上劾章,声称正是因为出了杨嗣昌,方才把大明祸害至这步田地。还抓住杨嗣昌未丁忧一事,将杨嗣昌斥为不忠不孝不义之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挺杨与倒杨的两股势力,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再无回旋的余地。杨嗣昌无法安其位,向朱由检递交了辞章。
朱由检如何舍得杨嗣昌离开?将杨嗣昌唤入宫内,慰留安慰。
杨嗣昌泣道:“若能阻止骠骑军至宣大,臣告老,也值了。”
朱由检不停地权衡骠骑军至宣大、与杨嗣昌的去职的利弊,最终,朱由检选择了留下杨嗣昌,而下旨命骠骑军即刻赶赴宣大打击济尔哈朗。
一场激烈的倒杨、挺杨之争,以阻止骠骑军驻扎宣大为导火索,最终由于朱由检釜底抽薪,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大明受了什么损失,除了朱由检和杨嗣昌打落牙和血吞外,无人在意。
孙传庭虽远在阳和,却随时关注着朝堂的动态,这是作为地方大员的最基本素质。当他得知尘埃落尽,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道:“君是力图有作为之君,首辅是清醒之首辅,奈何大明已经从根上烂了!”
原本,按照孙传庭的设想,杨嗣昌必然能看透林纯鸿的企图,然后爽爽快快地调拨钱粮,阻止林纯鸿将势力渗透至宣大。因此,他一直未答复黄渤,只待朝廷钱粮一到,就拒绝黄渤,让林纯鸿竹篮打水一场空。
哪想到,朝廷纷争不断,居然闹出了个无异于自虐的结局。
孙传庭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黄渤叫至阳和,详细商谈合作事宜。
大的方略已定,细节之处虽繁琐,但总有结束之日。五月底,各项事宜均开始运作。黄渤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旦启动,效率非常高,直把孙传庭看得感慨万千:
一边是纷争不断、效率低下、行事莫名其妙的朝廷,一边是谋划深远、步步为营、层层推进的荆州地方势力,与其让朝廷继续这么混乱下去,还不如借林纯鸿这个外力强行改造大明,让大明如荆州一般充满活力。
孙传庭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左右环顾,见无人,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五百六十三章 收编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骠骑军入驻宣大,以沁水筹谋押送粮草率先拉开了序幕。网
对荆州经营山西、草原而言,沁水的条件并不好,既未处在交通要道上,亦非战略要地,境内多山,土地贫瘠,唯有一条沁水穿县而过。
大名鼎鼎的窦庄夫人堡,就位于沁河边。
张凤仪初至夫人堡,凄凄惶惶,茶饭不思,更别谈战场争锋,纵马驰骋。后来,黄渤抵达夫人堡,与张凤仪母霍氏商议开设毛纺工坊事宜。
霍氏见沁水境内多山,养羊之人不少,深明大义,开始在窦庄协同黄渤开设工坊。张凤仪对此兴趣寥寥,漠不关心。
工坊从零开始起步,后来因羊毛源源不断地从宣大涌入窦庄,规模越来越大,雇佣的工人越来越多。黄渤借霍氏的崇高威望,逐步将工坊拓展至沁水一县。而且,黄渤还在沁河上拦河筑坝,利用水力驱动机器。
另外,林纯鸿还将沁水当成了与宣大联络的中转点,丝绸、毛皮、毛呢、茶叶、瓷器等等财货都经由沁水南下北上。
于是,沁水迅速繁荣起来,贫苦的老百姓纷纷走出大山,不是成为工坊内的工人,就成了贩夫走卒,与或发家致富,成了工坊主。
世人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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