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克东望了望城东如小山般的粮草,眼角的肌肉跳了跳。谢克东并非舍不得这五百石粮食,而是觉得为了抵御贼寇而烧掉粮草,有点暴殄天物的感觉。
受林纯鸿的影响,荆州军中力量至上的思想颇为风行,谢克东也是拥泵者之一,他认为,碰到贼寇,以力胜之,上上之选。如今,荆州军万般无奈之下,却如装神弄鬼的神汉一般,使出浑身解数去欺骗贼寇,这简直是荆州军的耻辱。
戴着镣铐打仗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迟早要在贼寇身上找回场子!”谢克东默念了一声,突然举起了斩马刀,声嘶力竭地吼道:“举火!”
城东的粮草堆旁,围拢着二十余名军汉,听到谢克东的军令后,狠狠地将火把抛向粮草堆的东南侧。
被油浸透的粮草堆立即燃起了滔天大火,红彤彤的火光几乎印红了半天天。冲天的浓烟飘向西北方向,二十里范围内,清晰可见。
城墙之上的弓兵,爆发出酒醉似的喝彩。而城内的老人们,即便得到谢克东的保证,双倍奉还粮草,却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作孽啊……”
……
且说贺一龙正憧憬着进入英山县后的幸福时刻,突然发现英山县方向出现了冲天的浓烟,大吃一惊,喝问道:“怎么回事?”
周边无人能回答贺一龙的问题,摇头表示不知。这让贺一龙颇为恼火,喝令道:“停止前进,待探明详情,再做计较!”
探哨的效率颇高,贺一龙等待不过两刻钟,就得到了汇报:“英山县城东,粮草堆积如山,约莫五千余石,全被烧掉了!”
“烧掉了?”贺一龙觉得自己听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话,忍不住重复了一句。
周边数人,无不瞠目结舌,不知英山县在捣什么鬼。
贺一龙想来想去,做出了自认为最为合理的解释:“英山知县蠢笨如牛,以为烧掉城中粮草,就会让我们打消攻城的念头!真可笑!如此蹬鼻子上脸,老子非得攻破英山,将这名狗官捉住挂在城头上!”
贺一龙冷笑数声,突然厉声下令道:“全军火速前进,立即攻下英山县城!”
万余贼寇倾力向前,其气势非常吓人。只见贼寇分为数部,漫山遍野,向着英山县城围拢而来。贺一龙早已探知,英山县城内,驻守兵力不过是几百弓兵,他压根就不把这些弓兵放在眼里,以为一个小小的冲锋,就能像滔天的洪水一般,将小小的英山县城彻底淹没。
也的确如此,眼见贼寇铺天盖地,城墙上的弓兵早就吓得腿肚子发软,有些弓兵甚至想转头逃跑。荆州军将士毫不手软,手刃了几个逃跑的弓兵之后,总算让所有的弓兵站在了城墙之上,没有出现崩散的情形。
贼寇们扛着简易云梯,两眼冒着绿光,三步并作一步,玩命地奔向城墙,爆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在他们的心目中,矮矮的城墙根本挡不住他们的脚步,只要突破了城墙,英山县就任他们肆意凌辱。
那里有金银财宝,那里有美妙如花的姑娘和小媳妇……
所有这些,让贼寇们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即便天下最勇猛的战士,也赶不上他们的勇气。
城东的粮草堆,依然在熊熊燃烧,这一切,让贺一龙犹为生气。五千石粮草事小,关键是面子受不了,今日要是不攻下英山县,他的脸往哪里搁?
更何况,要是其他府城县城有样学样,大军一到,就烧掉粮草,以后还从哪里得到粮草?
所以,不仅要攻下英山县,而且还要用最残酷的手段实施惩治!
贺一龙的脸色铁青,看着儿郎们冲得高兴,心里也直痒痒,忍不住提起了大刀,拍马上前,自持其勇,率着亲卫往东门狂冲而去。
谢克东站在城墙上,用望远镜一眼就看到了贺一龙的身影。他做探哨做了三四年,从底层小兵开始做起,算得上经验丰富,要找贼寇的主帅,就看哪里刀枪最为耀眼,贼寇主帅十有**就在那里。
谢克东放下望远镜,厉声令道:“鲍骏敏!”
鲍骏敏应声上前:“属下在!”
谢克东用手指着贺一龙,道:“贼寇主帅就在那里,你马上率领两哨人马,从东门出城,冲击贼寇,狠狠打击贼寇的嚣张气焰!”
“诺!”
……
片刻功夫之后,东城门吱吱呀呀地放了下来,五百余全副武装的骑士风驰电掣般出了城,稍稍整理队形后,鲍骏敏一马当先,嘶吼道:“杀!”
骑士们紧随着鲍骏敏的脚步,如一团黑云般,向着越来越近的贼寇席卷而去,黑云团中,更是爆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吼声:“杀!”
五百多骑士冲击起来,马蹄敲击在大地上,气势丝毫不亚于万余贼寇,发出天崩地裂般的隆隆声。
狠戾的杀气、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彻底吓坏了正在梦想财富和美女的贼寇,他们实在想不通小小的英山县城,为何冒出了五六百的精锐骑兵。
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功夫,鲍骏敏已经冲到了面前,平端着斩马刀,将一贼寇的脑袋从脖子上卸了下来,鲜血喷溅而出,血腥而又残酷。
大别山西麓的第一仗,就此爆发……
第三百九十一章 立足未稳
鲍骏敏率领五百余骑兵,几乎未遇任何阻挡,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肆意收割人命。贼寇本就对骑兵的出现感到惊诧万分,这时又被骑兵的逼人气势一吓,无不转身逃跑。
“杀!”
骑兵们连弩箭都舍不得用,只是提着斩马刀,四处追砍贼寇,向着贺一龙靠近。
贺一龙看到城门打开,五百余精锐骑兵平地冒出,早就惊得目瞪口呆。那闪亮的斩马刀,那高大的战马,那精湛的战技,不用问,定是荆州军无疑。
贺一龙率领贼寇,吃了数不清的苦头,历时半月多,方才翻越大别山,抵达英山。他本准备在英山补给粮草,哪想到,英山县莫名其妙地烧掉了粮草,这怎不让贺一龙暴跳如雷?
不过,霉运还未结束,贺一龙本以为会轻易地攻占英山,好好地来一把烧杀淫掠,提振提振士气,哪想到,凭空又冒出了五百余精锐荆州军骑兵!
贺一龙气不打一处来,高举着大刀,两眼瞪得如铜铃,暴喝一声:“杀!”
贺一龙是个牛脾气,勇猛万分,明知道对阵骑兵必败无疑,却也丝毫不惧,率着亲卫迎着骑兵对冲而来。
什么样的人带什么样的兵,贺一龙的亲卫,无不是狠戾的亡命之徒,见主帅提刀冲锋,也吼叫着“杀”,毫不迟疑地咬着贺一龙的马屁股,徒步向前。
贺一龙的勇猛终于激起了贼寇们的勇气,越来越多的贼寇返身作战,即便被马蹄践踏,也在所不惜。
鲍骏敏终于冲至贺一龙阵前,相距不过二百余步,他手脚麻利地从腰间解下了钢弩,用右脚蹬住弩身,左手掏出一枚弩箭,上了弦。然后,右手高举钢弩,不停地挥舞。
骑士们见鲍骏敏下了命令,也毫不迟疑地上了弦,在奔跑中拉开距离,平端着钢弩,瞄准着正高速接近的一众亲卫。
话虽繁,却仅仅只是一瞬间,骑士距离贺一龙亲卫不过百余步。
“咻……咻……”
骑士们终于扣动了机括,弩箭犹如下雨一般,纷纷往贺一龙亲卫身上招呼。
仅仅只是一轮弩箭,就将贺一龙的亲卫队射得七零八落。幸好有亲卫竖起了盾牌遮挡,贺一龙毫发无伤,但当他回首一看,发现身边的亲卫所剩不过一半,更是恼火异常,眼睛立时变得血红,暴喝道:“杀!”
一骑士堪堪冲至贺一龙前,贺一龙双腿紧夹马肚子,高举着大刀,向着这名骑士斜劈而去。眼见得这名骑士就要身首异处,另外一名骑士奋不顾身地从贺一龙左侧斜插,试图围魏救赵,用斩马刀割断贺一龙的脖子。
贺一龙丝毫不惧,冷哼一声,大刀去势不减,头却迅速低下,堪堪避开了斩马刀。
那名身处险境的骑士骑术非常精湛,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在大刀即将落到脖子之前,战马斜向猛冲,堪堪避过了这一刀。然后,他又手脚麻利地举起斩马刀,将贺一龙的一名亲卫卸掉了脑袋。
贺一龙*根本来不及愤怒,因为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斩马刀的影子,他用尽浑身的力气,险而又险地挡住了斩马刀的刀锋,哪想到斩马刀一击不中,又变了向,在他的大腿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骑士一人接一人地从贺一龙身边穿过,似乎无穷尽也。
贺一龙穷于应付,根本无法展示出他精湛的武技,浑身上下还多了几道血红的口子,鲜血汩汩地冒出,染红了他的战袍。
贺一龙越来越心惊,第一次在战场上冒出了恐惧的感觉……
鲍骏敏率领骑兵从贺一龙身边一穿而过,几乎将贺一龙变成了光杆司令。战场之上,骑兵根本无法回身作战,鲍骏敏虽然遗憾万分,却也不得不率领骑士往北边穿插而去,试图绕一个圈子再回头杀掉贺一龙。
五百骑兵,对正在野战的贼寇来说,无异于噩梦。鲍骏敏率兵四处冲锋,将东门附近的贼寇搅得一塌糊涂,别说攻城,连保命都成了难题……
东门处一塌糊涂,贼寇在其他几个方向也占不到便宜。本应该望风而逃的弓兵,却焕发出超强的斗志,即便弓箭射得毫无力道,让贼寇轻易地冲到城墙之下,然而铺天盖地的礌石、滚木却让他们吃足了苦头,明明看见城墙就在眼前,却丝毫靠近不得,一旦靠近,就被砸伤、砸死,成为城墙之下的冤魂。
贼寇们终于怕了,他们终于认识到,英山县并不好啃。一旦心生惧意,贼寇又无法遏制地退后,无论头目如何催逼,就是不肯上前一步。
贺一龙愤恨万分,眼睛盯着四处肆虐的骑兵,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
眼见得骑兵将大军冲了个对穿,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后,又朝着他冲过来,他终于反应过来,知道今日恐怕无法顺利占据英山县城。
就在这一犹豫的功夫,骑兵离贺一龙不过三百余步,直把贺一龙吓得转身就逃,就连身边的亲卫都顾不上。
谢克东一直用望远镜观察着贺一龙,见他转身逃跑,立即下令弓兵狂呼:“贺一龙跑了!贺一龙跑了!”
贼寇们一听,哪里还有半分斗志?马上转身逃跑,惟恐被身后的骑兵追上砍上一刀。
兵败如山倒,鲍骏敏追袭其后,直追了十余里,方收兵回城。
贺一龙一直逃到杨柳湾,方才止住了脚步,回头一望,身边一个亲卫也没有,忍不住悲从中来,狠狠地将大刀倒插在泥土中。
待到贺一龙收拢队伍,所余不过六千多人,其余不是跑散,就是被杀,他更是气得差点吐出了鲜血。
“城内居然有骑兵!都怪我疏忽,未曾列阵之后再攻城,遭遇此等惨败,也算理所当然!”
贺一龙终于冷静下来,懊悔不已。也确实如此,一旦大军列阵,区区五百骑兵,又能济得何事?
贺一龙令大军扎营,左思右想之下,觉得荆州军骑兵突然出现英山县,处处透露着诡异。他想不透其中缘由,只好连夜去见老回回等一众贼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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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兵马已动
马守应、刘希尧和贺锦听闻贺一龙大败之后,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是贺锦最早清醒过来,喃喃道:“这五百多骑兵,到底是谁的人马?不可能是杨世恩啊,除了林纯鸿,谁还有成建制的骑兵?林纯鸿除了在荆州留守天武军外,湖广地区并无其他军队。而且,田楚云麾下也没有成建制的骑兵,不太可能是田楚云跑到了大别山西边……”
贺锦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脸色大变,失声道:“难道是林纯鸿从河南回师湖广了?这下完蛋了,咱们非得饿死在大别山不可!”
刘希尧和贺一龙也脸色大变,要是真如贺锦所说,林纯鸿大军回师,他们无疑面临着绝境。
还是马守应冷静,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摇头道:“要是林纯鸿真回师湖广,贺兄弟十有**已经交待在英山城下了。我估计,这五百骑兵还真有可能是田楚云的队伍。”
“这……田楚云什么时候冒出一支骑兵了?”
马守应道:“你们别忘了,田楚云的探哨不在少数,要是都聚拢在一起,绝不止五百……”
众人恍然大悟,尤其是贺一龙,更是拍着脑袋说道:“我说呢,这帮骑兵怎么处处透着古怪,倒是灵活有余,攻击力有点不足……”
马守应瞪了贺一龙一眼,骂道:“攻击力不足,还让你溃不成军?和你说过多少次,凡事要谨慎,你说说看,为何不待列阵就强行攻城?”
贺一龙对马守应倒是颇为服气,即便被骂,也没一点脾气,讪讪道:“兄弟错了,大哥责罚就是了!”
马守应哼了一声,道:“责罚你有个屁用?现在关键是弄明白田楚云到底何意!贺锦,你脑子活,你说说看?”
贺锦的脑子正急速运转,被马守应打断,颇有点不满,回道:“难道田楚云大军还在舒县逗留,来不及救援英山,只好派骑兵迎战?”
“这……有可能。”马守应沉吟半晌,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田楚云要赶到黄州附近,路程长达千里,五日内绝无可能赶到,即使田楚云五天前拔营,现在最多走到安庆。倒是骑兵有可能五日疾行千里。”
贺锦摇头道:“不对劲。田楚云距离英山五百余里,如何得知英山告急?难道田楚云坐船了?”
此话一出,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田楚云真要是坐船,五日内不仅能赶到黄州附近下船,而且还有可能正在往英山附近靠近!
刘希尧一直沉默着,毕竟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本部兵马,算得上光杆司令,一直鼓不起说话的勇气。不过沉默也有个好处,就是考虑问题更为全面。
他注意到,无论田楚云从长江何处登陆,一日之内不太可能出现在英山附近。他咳嗽了一声,淡淡地说道:“按照最坏的估计,若田楚云真在五日前坐船,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英山。从舒县至湖广,水路比陆路只长不短,足足有一千五百里,无论如何也要花去田楚云三天的时间。再扣除上船下船的时间,田楚云撑死了登陆不过一日,一日时间,如何能赶到英山县?”
刘希尧的话,好歹让众人长舒了一口气,贺锦更是将心放回了肚子,说道:“刘兄弟言之有理,田楚云大军并不在英山附近,兄弟们大可不必紧张。我们现在粮草消耗一空,要是再不补给,非得饿死在山中不可。所以,无论如何,我们得出山,至于到哪里筹集粮草,大哥,你来决定吧。”
马守应沉吟半晌,最终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斩钉截铁地说道:“要将英山的五百骑兵全歼,费时费力不说,损失恐怕也大,我觉得,完全不用理会。我们应该立即从英山出大别山,然后沿着大别山西麓北上,一路筹集粮草,若情势有变化,我们可以立即缩回大别山。”
马守应的打算,首先为众人想好了退路,众人自然没有反对之理,纷纷道了声诺,离开了军帐,开始收拾军马,准备出山。
要说,马守应等一帮贼首对田楚云的分析,还真是**不离十,这足以说明,到目前为止,能存活的贼寇基本上都是一帮人杰,无论是李自成、张献忠,还是罗汝才、马守应,皆有他们的过人之能。
田楚云当然没空去寻思这些东西,他在蕲河河口放下谢克东的骑兵营之后,就命令水师继续逆流而上,一直赶到三江口,方才命令大军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