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退攻过来的妖蜃,一边发布号令,指挥众侍卫加入战团。我站在正中,正在惶然四顾,却陡然看见一抹黑烟,自父王座前悄悄升起。妖蜃?情急之下,我只叫得一声:“父王小心!”一把推开挡住我的一名侍卫,和身斜扑上去,张开双臂,紧紧地将父王搂在怀中!
只听一声清吟,一道青光从我袖底飞出,照得四周顿时一亮!它在空中一个回旋,划出一道极为优美的弧线,只听“刷”地一声,暗红的点子四溅开来!却是那扮作侍仆的偷袭者,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整颗溜光乌黑的鱼头腾空飞起!手中兀自紧紧握着一柄分水剌,身子竟也是稳稳地站立不倒。
只听好几人异口同声惊叫道:“是望鱼剑!”
那道青光在我的头顶骄傲地盘旋着,仿佛是我最忠诚的卫士一般,它是那样的灵动而眩目,有如秋日里澄静的水波,又如一道最为美丽的青虹!
而我整个身体,都被笼在了淡淡的青光之下。望鱼剑飞旋时带起的剑气,吹动了我鬓边的柔发。在这宁静而美丽的青色光芒中,我看见了大表哥敖宁。他隔我只有数步之遥,衣衫已然凌乱,他虽是目视着我,却满面惊诧之色。
只听一人失声叫道:“秋水姬!”
却是神荒三老中荒海的声音。
又是一声凤啸般的清吟!随着夜光的惊叫声,另一道青光陡然升起,破空而来!
原来却是那柄秋水剑,它如有灵性一般,从夜光手中脱手飞出,奔上半空,与望鱼剑紧紧合在一起!
双剑锋刃紧合,剑尖指天,在半空不断旋转,竟收敛了青色的光芒,却泻出大片大片银白色光辉,有如巨大的光罩,将我与父王罩在其中。
那些灰黑色的毒雾一触剑气,当即“哧哧”有声,化作一团水气,瞬间消失无踪。
东海龙神
铮然一声,双剑分离开来,凌空化作两道银色的长虹,穿越在金碧辉煌的殿梁之中。那美丽的银色光芒,甚至照亮了整座西海龙宫。
就在那神秘而美丽的银色光芒之中,许许多多陌生而纷繁的场面、人像、刀光剑影,有如人间夏日点点的萤火一般,争先恐后的,从我那的心底飞快地冒了出来,映着深蓝的旷廖的底子,闪动着晶亮的光芒。
我仿佛是熟悉的,但又什么也记不起来,用力地摆摆头,再想一想,头脑里干脆就是一片空白了。
然而出现次数最多的,却是一个美丽的女子身影。虽然当我想起来时,仍然模模糊糊,不知为何,印象却极是清晰,令我不能忘怀。
她身穿杏色广袖合欢衣,系流云飞霞裙,裙裾衣袂之上,都绣着隐隐的暗色榴花纹路。衣裙外面,还笼有一袭轻柔细软的雪白狐裘,衣饰极为华贵讲究。
那一把乌黑如云的秀发,被巧妙地梳起高高的望仙鬟,却只簪有一枝玲珑精致的珠花。黄金打就的小小花络之中,垂下一串冰蓝色的碎玉。衬着她弯月般的眉,花萼似的唇……然而清丽容色之中,却又透出几分高贵娴雅之气。
她的手中尚执有一卷书简,另一手负在身后,含笑幽然而立。我虽明白她只是心中幻影,但远远望去,却是婀娜翩跹,令人不由得不大为倾心。
我怔怔地站着,一时之间,也浑然忘怀了身外万物。脑海之中,便只有这个美丽的倩影,仿佛记起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又仿佛在哪里看见过,但终是想不起来。
随着两道银光的不断穿梭,妖蜃们纷纷被斩于剑下,而且俱是被一斩致命!一时之间,殿中血肉横飞,惨叫不绝。虽然惨烈有如阿鼻地狱的一幅场景,但映着那淡淡的银白光芒,却显出一种奇异的祥和与宁静来。
终于,银光忽敛,双剑合一,化作一泓青光,飞落到我的面前。随着“当啷”一声轻响,却是双剑跌落于我面前的地上。
我本能地拾起双剑,我的指尖传来了金属冰凉的触感,但这种触感,又与我所熟悉的那些兵器不同,让我心中微起异样之感。
这据说是绝世神兵的双剑,我却一直视若等闲。长剑送了给夜光,短剑虽是没有送人,但因为不喜欢舞刀弄枪,我行走人间之时,甚至是经常将它随意地丢在客栈等地。只在与严素秋去李府“降妖”之时,才将它带在身边。
只到今日一役,它们突发护主,一举歼灭妖蜃,方才让我有心将它们重新审视。
然而这一双古朴无华的神剑,却被那暗色陈旧的剑鞘,悄然收藏了所有艳异的光芒。鞘上嵌着的两颗绿松石,是最忠诚的守护者。如洗尽铅华的绝代丽姝,如终老于林的山乡隐客,藏起来的不仅是那瞬间的惊艳,还有曾经的沧桑情怀,和泣血的传世绝唱。
若它有灵能言,一定可以告诉我,那每一缕磨旧的花纹、每一段湛青的剑锋之中,曾隐藏过怎样惊动天地的故事罢?
我突然浑身一震,觉得周围气氛极其异常。慌忙回过神来,举目向四周一望,心里倒真的吓了一大跳。
殿中所有的目光都注视在我的身上,只是其中含义各异。父王若有所思,夜光惊愕莫名,西海龙王如释重负,南海龙王竭力平静,北海龙王好整以暇,敖宁……敖宁的神情,却是惊讶之中,微带着一丝失落。
然而最为古怪的,却是神荒三老的神情,尤其是荒海,他一扫先前那种安详端静的仙风道骨,倒显得有些失神落魄。他们三人看向我的眼光,带有几分愤怒、几分惊诧、几分置疑,甚至是……几分畏惧?
我再一转眼,却对上了另外两道清澈得让人无法循形的眸光。她平静地凝视着我,神色淡然,然而在她清奇的眉宇之间,我还是看到了一缕隐隐的奇异的忧色。
那正是太素公主。
我不知道这位玄武大帝的公主,究竟知道了多少关于我的事情。我只是隐隐地觉着,在不可预知的未来里,我与她,注定会再次相遇和交锋。
只听荒海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她的魂灵早已消散……她……她……”荒云奇道:“什么?”荒海不理,径自转过头去,向着荒山,急切说道:“大哥!她……”
只听荒山断喝一声:“住嘴!东海公主为龙王之女,又系龙神传人,自然身份高贵,故此秋水望鱼二剑愿为其所驱使,又有何令你如此不解!”
荒海荒云二人似是对他很是敬畏,那荒海张了张嘴,但终是不敢再说下去。
其余众人却又一大半叫了出来,异口同声道:“龙神传人?”其余三海龙王更是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齐齐望向我的身上,弄得我浑身发毛,恨不能钻入地中。
荒山却狠狠看了我一眼,向父王道:“素闻东海龙王虽有四子,却都不是真正龙神之身。老夫本来甚是奇怪,今日一见公主,方知东海龙王未来的继承之人,居然会是这位十七公主!咦,向来神龙一族,龙神俱是男儿之身,东海竟有女身而任龙神,这可真是万年未遇之事啊!”
父王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大声喝道:“我东海龙宫之事,本王自有分寸,可由不得下人们在此胡说八道!”
神荒三老一闻此言,不由得脸色也是大变,十分窘迫。荒山更是又羞又气,老脸通红,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他三人为世外高人,数千年来虽无实职,然而倍受三界尊崇,在西海名为奴仆,实则尊为贵宾。但此时父王以西海龙王之兄的身份说出此言,于情于理,他们却也不能反驳。
但其他人也万万料想不到,一向嘻笑于形,放荡爽朗的东海龙王,竟会突然间施以颜色,当众给以难堪。
然而我已明白这荒山用意险恶。我头顶金角,是龙神之兆此事,连我都是今日方才听闻,东海只怕更是无旁人知晓。况且我寻常作高鬟之时,龙角已隐于鬟髻之中,根本就看不分明。这荒山能观我面相便察知此事,委实是神通非凡。但他明知我有四位兄长,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此事,摆明是要看我东海内讧纷起,确是卑鄙之极。
而父王爱我至深,他自然不肯让我过早趟这一场浑水,故此才动雷霆之怒。
夜光冷哼一声,道:“既是自甘作人奴仆,必要承受为奴之辱。”
荒云气得白须不断飘动,叫道:“你你你这妖女!你……”父王双目一瞪,厉声道:“荒三!本王看你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故此才让你三分!夜光虽非龙宫正妃,但也是本王爱姬,你当众这等羞辱于她,难道就不懂得龙宫的规矩了么?
哼哼,你神荒三老一直自诩册外神仙,只道这三界中人都怕了你么?我敖胜当年怒毁淫祠、荡平江浙神妖之时,便是天帝也要好言劝我方才罢手,难道今日竟会怕了你们三个老妖怪不成?”
众人只见父王龙目怒睁,头上龙角峥嵘,金光闪动,相貌极是狰狞可怖。便知他是动了真气,只怕一时之间便会显出神龙真身,与三老大战一场。当年父王暴烈好战之名,三界皆都知晓,虽是近年来听说是醇酒美人消磨,但只怕与当年也相差无几,当下都吓得不敢作声。
忽听一人说道:“伯父何必动怒?荒老也不过是眼见十七表妹生得伶俐可喜,故此一时失言。无心之过,纠之何益?其实十七表妹纵是龙神,但为龙女之身,也不便继承龙位,并不妨碍立四位太子之一为储。伯父身为东海之主,自当有如东海般的雅量,似乎不必如此对待我西海中人罢?”
说话之人,却是西海太子敖宁。
他为何也出言与我们为难?
我只觉脑袋嗡地一声,余光却看到父王双目一睁,便要发作。也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勇气,恍恍惚惚,只听自己脱口说道:“大表哥此言差矣!”
敖宁倒是吃了一惊,道:“十七表妹?你……”
我冷静下来,目视这个曾令我心碎如裂的男子,心中竟是一股抑郁之气,始终难以平息。当下强压心神,缓缓说道:“自古王侯之位,都是有德者居之,是否龙神并非继承龙位之必要条件,试问万古以前,天地混沌未被盘古氏劈开之时,何见今日三界中各位神仙君侯?龙神自然也不知所在。”
整座殿中鸦雀无声,连丝乐都已停息,只听我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而是龙子抑或龙女继位,在十七看来亦并不重要。当初伏羲大帝造历规法,使天道运畅、五行流转;而女娲娘娘补裂青天,使三界平和、万物生长,由此可见男女并无分别。只要能使东海安宁,四海祥和,使水族众生得享暇年,若哥哥们能有此心,则十七虽为一小小龙女,不管是不是真正的龙神,也誓将以东海大业为此生重任,以哥哥们马首是瞻,至死不辞!”
我只觉头脑一阵晕眩,强自支撑不倒,心里却是砰砰乱跳。
忽觉手中一热,却是秋水望鱼二剑古旧的剑身又亮了起来,发出那种我所熟悉的青色光芒。仿佛宝剑有灵,感知到了主人心中激荡之意,竟是在与我遥相呼应一般,更增威势。
良久、良久,只听几下清脆的掌声响起,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听得分外清晰。
我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公子,正向我看了过来,一边含笑拍了拍手掌。
周围人仿佛如梦初醒,掌声密集如雨。
在响亮的掌声里,神荒三老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敖宁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去,太素公主站在他的身边,一双眸子始终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
父王宽厚的龙掌,在我的头上拍了拍。他神情兴奋,显然是方才我那一席话语,使他心情大好。我只听他低声向身边的夜光说道:“这孩子,果然不愧是我敖胜的女儿!休道说是她的四个哥哥,只怕本王所有的儿女加起来,都还抵不过我的小十七一个人。说不准将来东海兴亡,还真是指望在这孩子身上了呢。”
金虹三郎
忽听一人道:“东海龙神之事,是人家东海自家事情,咱们倒不用提。只是这西海龙宫戒备森严,那些妖蜃又是如何轻轻巧巧地就得以混入进来?还专门为四位龙王奉上那加了特别调味的血燕羹?嗯,这才是令人费夷所思之事呢!”
说话的还是那率先拍手的白衣公子,他满面笑意,手中执一柄泥金洒花象牙折扇,此时扇身却被合拢一起,一边说话,一边在另一手上轻轻敲打,神态悠闲之极。
敖宁转过身来,淡淡道:“原来是华岳少君。”
那被称为华岳少君的白衣公子微微一笑,道:“西海太子,素闻太子极善法令管制,西海人等无不畏从。怎么今日这宫禁之中,反而是防卫如此松懈呢?若平时果真如此,想必这西海之中,竟无一块安乐之地了呢。”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因话语之中暗喻十分明显,竟是直指西海龙族与此次谋剌有关。若依敖宁性子,只怕当场就要发作。
我不由得暗暗替这白衣公子担心,低声向夜光道:“此乃何人?胆子当真不小,万一惹恼了表哥,岂不是我们的过错?”
夜光笑道:“十七公主,你有所不知,这华岳少君却是大有来头之人,只怕你表哥也是惹他不起。他乃是西岳华山金天愿圣大帝独子,东华帝君的嫡亲孙儿,人称金虹三郎的便是。泰山赫赫有名的女仙碧霞元君,便是他家的小姑姑。无论从哪一头来说,他都是家世显赫,是一个轻易惹不起的角色。你表哥遇见这样的人物,结交都是来不及,又怎会与他为难?”
我偶一转头,只见那华岳少君正目光灼灼,竟是直望在我的脸上。不觉脸上一热,心中想道:“这少君看人之时,当真是好生无礼。”
但从敖宁的神色来看,显然确是不愿惹上这么一个对头,他神色并无异常,反向着华岳少君一揖,口中说道:“承各位亲友赏脸,原是捧我西海的脸面,敖宁怎敢不殚心竭力,护卫各位周全?先前也曾想过宫禁安危之事,因此早在西海宫门之前,装了一面照妖宝镜。若有妖孽妄想潜入,宝镜自然会反射神光,阻其入内。纵是那妖精修为深厚,镜光收伏不住,也会示警宫中,让禁卫得知信息。
所以但凡妖孽,寻常根本就进不了我西海宫门。”
华岳少君笑道:“如此说来,莫非是今日这宝镜见主子大喜,欢喜得竟也失效了么?”
敖宁神色不变,道:“在下也一直在思考此事,论理这些妖蜃潜入宫中,我们不致于会一无所知。四海龙宫之中,未修成正道的水妖虽多,但佩有我们龙族特制清净宝珠,俱能遮掩妖气,不会让各位神仙不适。这些妖蜃聚在一起,妖气何等浓烈,为何我们竟无丝毫察觉?”
他环顾四周,又道:“方才据我观察,这些妖蜃身上,竟然也佩有此类宝珠,而我西海中人并各海亲友侍从,身上宝珠俱都佩戴齐全,并无一人遗失。如此看来,将这些妖蜃放入宫中者,居然竟是我龙族中人!”
此言一出,南海龙王第一个按捺不住,长身而起,喝道:“贤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其余三海龙王,都是你的叔伯一辈,自家亲族之间,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恨,难道竟会带这些妖蜃前来不成?枉我们千里迢迢前来祝贺,竟然还蒙上这等莫名的不白之冤!”
北海龙王也附和道:“不错,贤侄这话,可千万不要乱说。”
父王微微冷笑道:“我女儿刚刚用秋水望鱼斩尽了这些妖蜃,总不会是我们东海所为罢?”
西海龙王忙道:“各位兄弟切莫误会,宁儿他绝不是怀疑自家伯叔,或许是下人所为,也未可知。”
敖宁叹了一口气,说道:“侄儿并无怀疑各位伯叔之意,只是陈述实情而已。西海立国已久,因一些琐碎之事,过去也曾与三海有过纷争。虽然各位伯叔深明事理,又与父王有兄弟之谊,故此倒无嫌隙。然而各朝中臣僚关系却是盘根错节,不乏其中有人与西海有隙……若有个别丧心病狂之徒,置君臣大理于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