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镜布里的乌龟?方才歇下?
我们一头雾水,互相看看,却见对方的眼里都是疑问。只听泥鳅小黑又说道:“她还念了几句,好象是什么绿草、肉丝啊什么的……”
???
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刹那间明白了过来:“谢玄晖!”
严素秋缓缓道:“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绿草柔滑如丝,树上花朵竞相开发,春光是如此的明媚,可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或许你回来的时候,我美好的芳华便如这春光一般,是已经消失了罢?
来人间已久,我也读过不少诗书,严素秋也曾为名伎,我们都读过这首南朝著名诗人谢眺(字玄晖)的《王孙游》,自然也明白诗中所言“相思使人老”之蕴意。
莫非这李家小姐青婵的心中,也有这样一位远游的“王孙”么?
梦中藏诗
我正在胡思乱想,耳边只听严素秋说道:“这是首人类的诗歌,难怪你听不大懂。小……小黑,先前你说是你把李小姐摄出府去的?是她主动要求你做的么?”
泥鳅小黑低声道:“当时我见她那样伤心,自己心里也莫名其妙地痛得紧,也不知怎么回事,便脱口而出道‘青婵,你别哭啦,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总是会帮你的!’
话一出口,她顿时吓了一跳,一跃而起,手指着我的头,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你你说什么?小黑,你会说话啦?’
我也吓了一跳,因为以前我虽然听得懂人类的语言,自己却从未开口说过话。或许是这么多年勤加修炼法术,七窍五官早已打通的缘故吧,这会心里一急,竟然真地说出口来。”
“我也来不及去想那么多,鼓足勇气,默念口诀,当即化作人形,从水中跃上岸来,活生生地站在青婵面前!青婵吓得后退一步,但随即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来:‘小黑!真的是你?你已经修炼成人形了么?是我教你的法术起了作用么?’
我点了点头,打量打量自己,因为是初次变化为人,我心里也十分的兴奋。”
严素秋看了看他那副尊容,忍不住问道:“小黑,你既然变成人类的男子,又要讨青婵的喜欢,为何……为何不变得更为漂亮一些?”
小黑睁大了一双小眼:“难道我这样不漂亮么?可是青婵说,我变得已经很象个人了啊!”
我啼笑皆非。大凡妖怪首次化为人形,所变幻的模样都是自己心中所想的相貌。这泥鳅小黑想必是长居山中,没见过几个美男子,来李家花园中的水池住下之后,心心念念又只有一个青婵小姐,根本没有想到这一层里。
坦率地讲,他的这副尊容还算差强人意,但若说到漂亮二字,可也差得太远啦。
小黑狐疑地看看我们,又嘟囔道:“变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处?这副相貌,本来便是虚幻的啊!”
我心中一动,忍不住转过头去,妆台上搁着的铜镜恰好照出了我侧面的影子……那个俊美清朗的少年模样,就算我变得再像,也不过就是虚幻的罢?
严素秋问道:“她见你法术有成,便求你帮她是不是?”
泥鳅小黑低下头去,轻声道:“是啊,她说上已节时,她去郊外踏青,在二十四桥之上遇见了那个公子……虽只是短短一晤,她只对他说了三句话,共是七个字,那公子却对她说了八句话,共是三十一个字。”
我们不禁有些骇然,心中又有着一种莫名的感动,这青婵小姐看来真是爱那公子至深,竟然连说话的字数都记得清清楚楚。
泥鳅小黑仿佛是看出了我们心中所想,叹了一口气,道:“她天天在心中默念当日那公子与她的对话,有时候竟然不自觉地念出声来。我变成人形之后,她跟我一共说了五十七句话,有三十八句都说到了那个公子。”
!!!
原来这泥鳅小黑,居然将她的每一句话也记得那么清楚。
小黑顿了顿,他脸上神色虽然有些忸怩,甚至还带着些木讷,但说到此处,亦不觉带上了几分苦涩之意,说道:“她……她那时已有十多天没跟我一块嬉戏玩耍,我好不容易盼到她来找我玩儿,可是……可是就连她跟我说的十九句话中,也大多是在求我,要我将她偷偷弄出府去,因为那公子那日已经与她约好十天之后,在二十四桥上再会一面。眼看日期将至,而李家闺训极严,身边奶妈丫环又多,她根本没有机会再出府门。
她说……她想了许久,总是没有个妥善的法子。只到见我法术已成,这才喜出望外。我……我与她相处十年,情谊深厚,她又对我有救命之恩,只要她心中欢喜,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于是我将她摄出墙外,送到了二十四桥附近。然后我便回到李家,化作她的模样,希望能够瞒住她的父母家人……谁知道……谁知道我样貌虽然与她相同,习性却大相径庭,她那些女红针线、琴棋书画,我是一样也不懂得。
我本来爱睡觉,现在睡得就更多了……到得后来,李员外开始有了怀疑,这才四处请得道士和尚前来驱邪,再后来,便是你们二位仙长……”
严素秋听到此处,脸色才大为柔和,她凝视着泥鳅,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听你说来,你的道行并不高深,难道以前请来的那些法师都是些江湖骗子,请不到五雷神将下降来捉拿你么?”
泥鳅小黑听到“五雷神将”四字,不禁身子一颤,道:“不是的,他们也曾请来过神将!那些神将们都穿着金甲,手拿金杵,我一见到他们,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害怕……他们第一次捉住我时,一见我的道法也是玄门正宗,不象是寻常妖邪之辈,便没有当场将我击杀。
后来他们询问我时,我便老老实实地讲给了他们听,我说是因为要帮青婵去二十四桥与心上人约会,才在这里冒充她的。但他们一听到‘二十四桥’四字,不知为何就将我丢了下来。然后,然后……那个请坛的法师见他们总不动手,便又是烧符又是作法的,可能是把神将惹得恼了……只听‘噼啪’一声,雷声震天,我吓得捂住了脑袋,想着自己的小命定是没了。谁知……谁知我睁开眼一看,却见他们一个神雷,反而将那个请坛的法师给打晕了……再后来,不管什么法师设坛请神,他们都不来了……那些法师又不象两位仙长本身就有功夫,他们请不来神将就拿我无法……其实,小妖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神将居然一听到“二十四桥”四字,便连妖精都不捉拿了?这可真是费夷所思之事。
我又问道:“那李小姐就一直都没回来么?”
一说起李小姐,泥鳅的眼圈顿时又红了:“青婵她……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白天我变成她的模样,寸步不敢离开李家。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偷偷地出去找过她,奇。сom书可是到处都没有她的音讯……我……我都快急死了,我连做梦都梦见过她呢!”
“做梦?”我眼睛一亮。三界之中,凡有智慧的生灵,在入睡之后均有不同的梦境。所有梦中情形,无不是各路散魄精魂汇聚所至。如果泥鳅真的曾梦到过李青婵,则说明李青婵的散魄或是神魂,确有一缕来到了泥鳅的梦中。如果我们以此为线,或许真能发现李青婵的去向。
严素秋也急忙问道:“你梦到她什么了?”
泥鳅忸怩一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梦到她……她穿着一身鲜红的衣裳,坐在一间红色的房子里,简直……就象个新娘子……”
我问道:“她没有说什么话吗?”
泥鳅认真想了想,道:“有的有的,她对我说了几句话,好象是什么什么……”他抓抓脑门,念道:“乔女倚古木,力士枝上走。取丝便成工,树下相约久。”
我在心中将此诗默默念了一遍,一时之间,却也察觉不到端倪。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神色间也有几分怅然,说道:“她虽然穿得漂亮,可是看上去……还是一点都不快活……青婵她……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得最后,几乎不可听闻。他的腰慢慢弓了下去,腿也随之一弯,终于蹲到了地上。他的头低垂在胸前,再不肯抬起来。在暗淡的灯下,他单薄的背脊一抽一抽的,哑着喉咙,又道:“我的话讲完了,你们要降妖伏魔,就杀了我吧……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妖怪,这么久了,我连青婵的人影都找不着……我真没用……呜呜……”
这一次,我们谁也没有喝斥他,只是那样静默的,立在摇移不定的灯影里。就让他尽情地哭泣吧,有的时候,是否连这样悲伤的哭泣,也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奢侈呢?
天亮之后,我们去拜见了李员外。李家人见我们安全无恙地走下楼来,个个的神色倒似乎是见着了活鬼。早有人飞快地跑去禀报了李员外,他急得连鞋都只穿了一只,慌慌张张地从内室跑了出来,一边将我们迎入正堂,一边激动得哆哆嗦嗦:“神仙……神仙啊……我昨儿一晚没好睡,连着起来在观音菩萨面前上了三柱香,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咋样了……我家青婵呢?她……她应该是没事罢?那屋里……到底有没有妖魔?”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我无意间一瞥,只见厅堂当中桌上,倒真的供有一尊观音。观音瓷像前面,有几柱香已是烧得残了——看来这李员外方才那话倒也不虚。
他连我们两个萍水相逢的“道士”都如此上心,对自己的女儿想必更是疼爱至极吧?突然之间,我想起了遥远的东海,想起了我那看似威严凌人、实则温柔慈和的父王,十七离开龙宫这么久了,以他的神通广大,不会不知道我的去向行踪。可是他却并没有派人来押我回去,难道父王他,他是真的明白了十七的心么?
却见严素秋将手中拂尘一拂,蔼然答道:“员外切莫担心,小姐居处并无邪崇侵扰,只是这园中花木过于繁盛,遮弊了阳和之气,所以□有些违和……呃,神智有些昏乱……自然是大异寻常之态。”
我一听这话,便知她是有意地要为泥鳅遮掩了,不觉有些讶异,但随即也就释然了。相识不久,我已看得出严素秋此人,虽是看上去冷若冰霜,不假辞色,实则心肠最是柔软。她肯帮泥鳅此事,自然也是见他秉性纯朴,对青婵的感情确实发自真心,这才动了测隐之心。
李员外一时还有些迟疑,问道:“但前几位法师都说……”
我打断他的话,故作不耐烦地说道:“前几位法师算得了什么?哪象我家师父,是出自上洞神仙座下亲传弟子、号称玉阳灵飞策华真君的那位神仙第二百四十八弟子的第七代玄孙之徒!”李员外被这一长串的名号弄得晕头转向,诚惶诚恐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
严素秋微微一笑,神采潇洒,当真是态拟神仙,开口道:“员外是想说,为何前几位法师都说有府上有妖,而独独贫道不能苟同,是否?”
李员外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严素秋故作高深,叹了口气,说道:“仙道符录之术,是何等的博大精深,象员外都是些红尘中人,如何识得其中妙处?员外不妨想想,若是府上真的有妖,妖性本来邪恶,为何府上倒是一个人丁也不曾被伤害过?何况先前那位法师曾请得天雷下降,为何那天雷却不去劈妖怪,反倒将法师劈倒在地呢?”
她瞄了一眼张大了嘴巴的李员外,又道:“那自然便是天雷神将恼他无故地请神下降,所以略示惩戒罢了。实则贵府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只是花木太多、花木太多了。”
李员外恍然大悟,忙道:“然则后来那些法师……”
严素秋手抚颌下长须,作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缓缓道:“唉,我道门何其广大,弟子众多,也算得上是良莠不齐啊!员外家财万贯,富贵至极,自然也有些人想趁机危言耸听,以便……无量寿佛,真是罪过、罪过!”
二十四桥
在告别李员外之前,我们以再察看一下小姐的状况为由,又去探视了泥鳅小黑。泥鳅仍是化作了李青婵的模样,红肿着眼睛,象模象样地斜倚在绣楼的栏干之上。我们暗示他,一定会帮他找到李青婵时,他才点了点头,虽没说话,但看那神情,似乎已快要流下泪来。
严素秋运起法力,真气源源不断地布满李府,将整座府第都净化了一遍。她本是天宫花仙,本身花木精气极深,此番施法结束,果然效果非同一般。我早听她给我讲过,说是天下每一株花木之中,都有花灵栖息存在,但在诸多精灵之中,以花灵最是弱小,没有什么法力智慧,只是略具灵识而已,连七窍都生长不全,所以想要修炼道法特别艰难。因之三界之中,花木之妖的数目远远比不上禽兽鸟虫之妖,至于花木之妖能得道飞升的希望就更是微乎其微。
李府的花木当然也不例外,它们平日里的生长,只能依靠吸收日月光芒中微弱的精华,此次得到仙气滋润,那些花灵们喜不自禁,大概是为了感谢严素秋之恩,虽是正当初冬,但它们仍 “蔌蔌”摇动着枝干,争先恐后地抽枝发芽,有些甚至还开出花来。整座园中顿时叶绿花艳,光采更胜平常,甚至连空气中都浮动着芬芳怡人的花香,令人几乎怀疑是到了春光明媚的阳春三月。
李员外一家张大了嘴巴,惊喜万状地观看着这一奇景,毫不犹豫地把我们当成了神仙。
我们告别了千恩万谢的李员外,但拒绝了他付给我们的驱邪费用:黄澄澄的二十两金子。并非是我与素秋不爱钱财,既然是在这红尘之中行走,黄白之物倒是越多越好,可是这样收下李员外的金子,我们实在是良心有愧。
甫迈出李府大门的门槛,我们倒是吓了一大跳。只见门外早黑压压地等了一大群人,一见我们出来,他们一边口中叫着“仙长”“神仙”“法师”“道人”等五花八门的称呼,一边“呼啦”一声全围了上来!
我吓得连连倒退几步,再看素秋时,只见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我连忙叫道:“大家有话好说!先别忙围上来!再围上来……再围上来我们就……我们会飞上天去的!”
那些人倒真的听进了我的话,当即停住了脚,不再向前拥挤,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虽然是杂乱无章,但我也听出个大概,原来这些人都是家中有少女失踪的事件发生,一听说李家请来了两个活神仙,居然将府内的妖崇一并根除,顿时觉得有了希望,纷纷跑来企求我们帮忙寻女。
末了,又有一个衣着粗陋,相貌朴实的小伙子排开众人,走上前来,看得出他是不善言辞,还未开口,脸色先已涨得通红。支吾了半天,他方才鼓足勇气,恳切地望着我们,讷讷道:“二位仙长,我是城外赵家村的人,我们村里的小梅……也不见了,她奶奶把眼睛都哭瞎了……她们家只剩下奶奶和她了,仙长们能不能去看看她奶奶?”
我看了看严素秋,她的脸色也极是沉重。事实上我们早已暗地里商讨过了,此次扬州少女失踪一事,除了李青婵外,前后共有二十七名少女失踪,都是青天白日的莫名就失了踪迹。事先并无任何征兆,显见得不是私自离家;而过后官府曾张榜公告,甚至连邻近州府的衙役们都出动帮忙寻人,却仍然没有一丝线索。其诡怪奇异之处,绝不似是寻常人间牙行拐卖良家女子的行径,定然是妖孽所为。
然而,我与严素秋都熟知天庭律法,知道这人间界中每一处山水州府,都有大大小小的仙官驻守,这些仙官便是人间所称的城隍、山神、水神、土地之流。除去是前世因果报应(如恩仇相报之类)招来的妖崇之事,他们不会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