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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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之传奇-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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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仓促之间被他抱上床来,休道是卸去妆面,便连头上的桂枝来不及取下。花香揉和着他身上浓重的酒气,那种特殊的味道,仿佛是天台市面上卖过的桂花姜糖,刚刚熬好出锅,带着丝丝醉人的甜香。

我紧贴在他的怀里,听着他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蕊儿……谁让我现在,还是朝廷的官员呢?你也知道朝中的律法,官员人等不得狎妓……”

我的身子在他怀里微微一颤,他立时感觉到了,将我拥得更紧了些:“蕊儿……你耐心地等一等罢……等到那一天……等到我功成名就、归隐林下的那一天,我一定会跟你……永不分离……”

我再也忍耐不住,泪水纷落如雨,湿透了他那宽阔而坚毅的胸膛。落入凡尘以来所受的委屈、来自三界众生无数的冷落与耻笑、由神仙沦为花妖的种种无奈和自伤,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诠释和注脚。

仿佛是数千年的寂寞,只为了终于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这一瞬间。

酒浓人醉,雨寂夜深,脉脉堪□。耳畔厮磨,枕边细语,相拥锦衾温。恐天明,露清霜白,春梦了无痕。寸寸柔肠,犹忆当时,几曾疑幻真。

多年之后,当我隐居在渝州的群山峻岭之间,回忆起当时的缠绵缱绻,终于是百感交集,写下了这一首《少年游》。

几曾疑幻真?其实这一切的情爱当如镜花水月,本来就空荡荡无所依托。只是当时我以为那一瞬间可以永恒,又何曾怀疑过孰幻孰真呢?

   狱中生涯

谁曾料想,回天台不过十余天的功夫,朝中有人向仲友透露,时任提举两浙东路常平茶盐公事、声动朝野的理学大儒朱熹,微服来到了台州地界,视察当年的灾情状况。

仲友起初不甚在意,我与他在一起时,也曾婉转地问起过此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一笑:“哦,这个我是知道的,宰相大人早已知会我了。什么理学大儒?为人死板,长着冬烘脑袋的道学先生罢了。若不是宰相大人的着力推荐,只怕是至死都不会为朝廷所用。”言语之中,看得出他对这位朱大人着实没什么好感。

我不便再言,低下头去,浅浅地啜了一口香茗,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早知道仲友的正室夫人王氏,是名门望族王家之女,与当朝宰相王淮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仲友身为一个小小的知府,敢对这位圣眷正隆的朱熹朱大人如此轻视,想必正是自恃与王宰相的这种非同寻常的关系罢?

只是这位朱大人,似乎是来意不善。虽然仲友一如惯例,召集了州府文武官员,要专门为他设宴接风,他竟推辞不来。他刚至台州两天,据说便向朝廷连上六道奏折,弹劾台州地方官员豪强贪赃枉法之事,先后涉及十余人,无一不是州府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其中知府唐仲友正当首位,除了“催税紧急,户口流移”等罪状外,最后一条,居然是“薄德不修,与官妓严蕊有私”!一时间城中各类议论纷嚣而起,喧嚷不定。而我严蕊之名,更是被世人与妹喜、妲已并提,成为了红颜祸水的代名词。整个教坊司,也陷入了一片惶惶不安的情绪之中,身为教首的李福娘更是焦急万分,唯恐落下个不明不白的罪名。

一日黄昏,台州地方名士开社集会,借了教坊司的听香楼来饮酒作乐,自然也请了我作陪。酒方过一巡,突然听到门外人声喧哗,仿佛还杂夹着李福娘的尖利急促的说话声,接着“砰”地一声,两扇门槅被人撞击开来,一队甲胄鲜明的兵士鱼贯而入,为首的面孔倒有几分熟悉,依稀认得出是州中一名姓陈的武官,似乎是在一张桌上喝过酒。李福娘和小怜慌慌张张地跟着跑了进来,却又不敢开言,只是惶急地望着我。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不知他此来何意,我心里却已是明白了几分。那陈武官面无表情地扫视了场中一眼,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我的身上,冷冷道:“本官奉命来拿疑犯严蕊,与其余人等无关。”

在台州府大堂之上,我第一次见到了闻名已久的理学大儒——朱熹。

对于这个庄严而肃静的堂衙,那蓝海水白浪牙的墙面图案、高高挂起的“明镜高悬”暗檀色长匾、结实而厚重的圆形牛皮大鼓、还有那些鹄立一旁、手执水火节棍的衙役,我都并不陌生。

我曾数次易装乔扮从门口经过,或是远远地混在人群之中,偷看仲友是怎样威风凛凛地升堂审案。现在我独自一人身着素服,以犯人的身份站在堂中,在孤立无援之时,尤其能体会出,那种静静地在一旁偷看时的心情,其实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朱熹大人沉着脸,官服齐整地端坐在长案之后,冷冷地看着我不发一言。我偷着打量了他几眼,看得清他年约四十上下,矮胖身材,面皮白净,不多的几缕髭须,样子倒不是怎样凶恶,是个饱学之士的模样。只是那两道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人时,却如刀子一般阴冷锋利,让我不由得竟打了一个寒颤。

忽闻“啪”地一声巨响,吓得我陡然一颤,耳边犹自嗡嗡作响。举目看时,却见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惊堂木,“啪”地一声,又在案上重重一拍,喝道:“大胆严蕊!你是如何勾引朝廷官员,苟行私通之事,还不从实招来!”

原来还是为了此事!我在心中冷然一笑,先前心中一丝敬畏惧怕之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仲友是那样清楚自持的人,我严蕊也不是俗恶缠人的女子。前途未来,摆在眼前都是明明白白,仲友不敢拿他的官声前程来作赌注,我又何尝愿意害他?情意自然不会没有,若说到闺房之私,那是苍天后土,共表此鉴。

朱熹他敢于弹劾豪强,我心中本来对他有着几分敬仰之情。况且我也知道,仲友长居官位,在吏滑如油的当世,也不见得就一定官清如水。只是朱熹既有这个胆量来弹劾仲友,就应当义正辞严,师出有名。哪料想他畏惧朝中豪强之势,不敢直指仲友贪赃妄法之事,以牵连更多大的人物,反而绕来绕去,却来拿我这个弱女子开刀!

堂堂理学大儒,与市井无赖何异!

有的时候,沉默是一种高贵的态度。当我蔑视邪恶时,我选择了沉默不语。

朱熹不意我一个从未入过公门的弱女子,竟会有这样的胆色,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当下脸色一变,又连连逼问几句。他越是急切想要得到有关唐仲友的只字片语,我越是死不开口。问得急了,方才淡淡的摞出一句话:“知府大人闲来只是叫我唱曲作词,饮酒相陪,别无其他苟且之事。”

朱熹缓缓地眯起两只眼睛,将脸向案前倾了倾,嘴角上挑,阴冷地一笑,脸上神情竟有了几分与煌煌理学不符的狰狞之色:“听说你二人曾同游汉水之地,长达七日之久,你敢说也没有苟且之事?”

汉阳么?我心中一酸,但面上仍然是平静如水:“禀告大人,着实没有。”

朱熹双眼猛地睁开,陡然射出两道灼人的光芒:“严蕊!你莫要以为认识了几个朝中的官员,本官便不敢将你怎样!国法无情,岂容尔等轻视!来人哪!给我将严蕊押到绍兴府,用起大刑!三木之下何言不可得?本官就不信你严蕊不招!”

风霜夜露之中,我只着单衣薄衫,颈戴木枷,被两个差役驱赶着一路前行,被解到绍兴府另加勘问。因为与下凡前天庭有言在先,我不能在与凡人打交道时使用法力。休道是运起法力逃走,甚至连保住这个寄宿我元神的肉身,免受些痛楚都不能够。

那绍兴知府赵述才,又是朱熹的得意门生,自然是要奉承老师。当下一见我被押上大堂,二话不说,先是杖责三十,然后便在堂上动起大刑,逼问我的口供。

只因我抵死不肯承认与仲友有私,他们更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杖击指拶无所不行,短短一月之内,我几乎受遍了所有专为女子设置的酷刑。

其间下在狱中,也有一拨拨的各色人等来看我。威逼利诱者有之,循循善诲者有之,千言万语,无非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要我承认与唐仲友有染。见我冥顽不化,渐渐也就来得稀了。旧时相识的王孙公子,空自说过那样多的甜言蜜语,此时一个都不敢出头帮我。坊中姐妹,更是避之不迭。

唯有小怜心疼我的遭遇,天天来给我送饭。我数次暗中劝她离开我的身边,回明若溪中去,她只是不肯:“姐姐,当初我们说好了的,要让小怜一生一世陪在你的身边。如今那些不长眼的人敢来欺负姐姐,若不是姐姐你有言在先,小怜恨不能将他们一个个都宰了!”

她本是个害羞而单弱的小姑娘,此时失去了我的庇护,很受了些人世风霜冷暖,渐渐也变得泼辣起来。起初几次来送饭,牢中的狱卒见她年稚貌美,忍不住便调戏她两句,她隐忍不发。后来终有一天,她忍无可忍,拦在牢门之前,双脚一跳离地三尺来高,捶胸顿足地将人痛骂一顿,引来围观者足有上百人。

其用词之大胆辛辣,口舌之伶俐快捷,不但让牢中的我瞠目结舌,连那些见惯世面的狱卒们居然都听得面红耳赤,汗流满面。

从此每日黄昏,只要小怜喊“开门”的尖嗓音在门外响起,轮值狱卒总是飞快地跑去开门,候小怜趾高气昂地进来,他已抱头鼠窜而逃,连例行的敲竹杠这道手续也自免了。

其间李福娘也偷偷地贿赂了狱卒,跑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带来不少饭食衣物。她见到我在牢中的惨状,不禁扶着我血迹斑斑的肩头放声大哭:“我这个牛脾气的儿啊,你本来就生在教坊人家,又不指望着三贞九烈,立下牌坊流芳百世!便是承认了与唐大人有些什么,也无损你的名声。何必苦苦撑着,白教自己受苦!你看唐大人可曾管过你半分儿?”

我见她伤心的模样,心中也不由得有几分感激之情,但受刑后身体虚弱,也无力来安慰她几句,只是摇摇头:“嬷嬷,我心里明白,我只是个营妓而已。纵然与人如何亲狎,那也是我命中的本份,其罪亦不致此。

然而天下之事,是即是,非即非,公道只在本心,唯苍天厚土可表!我虽是一个区区的□,也知道礼义二字,是为人的根本。岂能为解除一已的痛苦,便去胡言乱语,枉自玷污朝中士大夫的节操声名?”

李福娘一时无言以对,只是抬起袖子拭了拭眼泪,那泪水却如断线的珍珠,仍然一颗颗从眼中落了下来。

这桩案子一拖便是将近两年。其间小怜不断地为我带来外界的消息:先是唐仲友在朝中有王淮提携,在此次案件中有惊无险,并没有因此获罪。不久他被调离天台,居然还升了江西提刑。然后是朱熹在为我与仲友之事,在台州滞留过久,朝中纷议四起,今上孝宗皇帝也令人来催促他赴京。他迫于无奈,只得将此事搁下,灰溜溜地离台州而去。

只是我严蕊,可怜只因得到仲友的另眼相看,白白招了这番祸事,受了些磨折,到头来还是不明不白地被羁押狱中,并无一个旧时相识的官员来为我开脱。

仲友他此时既已升官,我又是因他出事,料想应该要将我营救出去。然而他自半年前升任江西提刑以来,竟然是杳如黄鹤一般。小怜倒是时常向人打听,还是没有他丝毫音讯。

小怜说到此处,还忐忑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唯恐我心中难受。

我只是淡淡一笑。

严蕊一案,因为涉及朝中官员的风化之事,一直以来都颇为人所关注。而我在狱中受尽酷刑,仍然坚持不损唐仲友名声之事,终被好事之人传了出去,人人都说我有虽沦落风尘,却有着侠义之心,渐渐的居然声名远播,远胜当初在教坊之时。

就连狱卒囚妇之流,看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钦佩之情。自然,我在狱中受到的照顾也就多了起来。而我,也渐渐能够忍受周围恶劣的环境,并且对于时不时的提堂受刑,也不觉得有特别的苦楚了。闲下来的功夫,我还在狱中教同室的囚妇们念书习字,苦中慢慢也可以寻出乐趣来,这些暂时让我忘记了身体上的苦痛。

有时候我平静地想,这样的日子倒也不错。如果有一天我的这具肉身再也撑不下去,我的元神就可以直奔深山密林,再也不用在这尘世之间受声色之苦。在我现在看来,其实成为妖精,也没有当年在仙境想的那样糟糕。

狱卒有一日兴奋地跑到我的牢室之外,隔着栅栏对我说道:“严姑娘,你有救了,听府中一位大人说当朝皇上都听说了你的事情,还专门在朝中问起你了呢。”

我只是一笑,皇上问起又能如何?天下人都知道我严蕊是冤枉的,市井小民空有侠肝义胆,却没有能力来解救我;而朝中官员虽有能力,却哪里会有人敢不畏人言,来为我开脱洗罪呢?

已是六七日未曾审过了,也没有对我用任何刑具。莫非这位赵大人也良心发现,居然放过我了么?我正纳闷间,突然来了两个公差,大呼小叫道:“玄字号女囚严蕊,大人要升堂审案!”

果然还要继续审案,我已是熟悉了这种事情,当下站起身来,便要走出牢室来。

其中一个公差走前几步,和言悦色道:“严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我疑虑顿生,蹙了蹙眉头。那公差悄悄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道:“严姑娘,赵大人已经调任别处了,今儿是新太守到任,正逢着浙东提点行狱公事岳霖岳大人来了咱们绍兴。岳大人早就听闻了姑娘你的名声,所以特命小的们来提你到堂。也不是审案,只是侍候大人们吃酒赏花而已,你可先收拾收拾头面,莫要堕了大人的兴致。”

我挑开软轿的轿帘,贪婪地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轿夫显然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轿身抬得又快又稳,我坐在轿中并没有丝毫的不适。我们穿过熟悉的街巷市集、曲栏小桥,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最后进入了一片繁盛的桃花林中。桃花馆!

我蓦地在轿座上坐直身子,手指一松,轿帘重又落了下来,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小姑无郎

仍然是那熟悉的亭台楼阁,仍然是那些花团锦簇的官员们,他们的身边,仍然侍立着众多纱罗轻笼的美人。那些坊中姐妹,有好些是新进来的吧,我都不认得了。(奇*书*网^。^整*理*提*供)但大多数都是旧识,香奴、瑾姝她们仍列位其中,她们虽不敢跟我冒然招呼,但那惊喜而满含泪花的眼睛却始终不曾离开过我的身上。

先前那人所坐的位置上,有一个着锦袍的男子,他便是那个岳大人么?

我再凝神看他一眼,突然惊得几乎跳了起来!那个新来的浙东提点行狱公事,大人岳霖,居然是青阛宫中的东君!

虽是化作他人的幻形,但那种蔼然清朗的风度,我便是化为飞灰也绝不会认错!一时之间,我胸怀激荡,各种情绪心事交错混杂,头脑一阵阵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他的话语。

他远远地看着我,他的眼中是掩不住的怜惜和悲痛,他虽未开口对我说一个字,但那眼光之中,却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只听他缓缓道:“严姑娘,素来听闻你的声名,今日方才得见。你……”

他的话语顿了一顿:“你似乎是……憔悴得很哪……”

他唯恐在场众人起了疑心,不敢再说下去,正容说道:“本官钦佩你节操高洁,颇有风骨,也知道这场官司你吃得冤枉。料想你已经是受了不少苦难,今日难得众位大人齐聚一堂,本官便给你一个机会,”他又看了我一眼,说道:

“素闻你才思敏捷,博通古今,有巾帼才人之称。今日你便当席即兴吟咏一首,不拘主题,不限文体,只要真情动人为上。若是你的诗词果然能打动我们在场之人,本官不但免去你牢狱之苦,还会为你脱籍,使你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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