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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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之传奇-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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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滚落一地的金桔,每一枚都金灿灿的,那种明亮的金色狠狠地剌痛了我的眼睛。

就在那一刹那,我想起了我和她许许多多的往事。想起她给我一针一线精心缝制的棉衣棉裤,想起我深夜读书时她递到我手里的那一盏香茶,想起冬日里她每次睡觉前,都用自己身体将被窝焐热,才会让我躺进去……除了她害得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之外,我问遍自己的心底每一处角落,也真的说不上来,她有什么不好。

我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翻身滚了下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爬到那只瓷瓮跟前,不假思索地一伸手,猛地掀开了那张符纸!四儿惊恐地叫起来:‘公子!你疯了!她是妖怪啊,你放她出来,不怕她把你给吃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妖怪也好、狸猫也好,如果她想吃掉我,那就让她吃掉吧。人活一世,总会有死的那一天。与其百年之后,我孤零零地躺在冷冰冰的泥土里,还不如让我今日就葬身于她温暖的腹中。

我双手热切地扶着那只瓷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瓮口。我殷切地盼着她化作一道青光,马上就从那只瓷瓮里飞了出来,又那么俏生生、笑盈盈地站在我的面前。可是,符纸撕开好久了,瓮里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青光,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我颤抖着抱起那只瓷瓮,从瓮口向里面望去,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半瓮清水在轻轻摇荡,午后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从那一天开始,我不肯再吃任何食物。

舅舅害怕了,远远地请了我的父母过来。白发的双亲在我跟前苦苦地哀求哭号,我终于不能安心了。夫妻之义,反哺之德,都是在人伦之列,任是哪一桩,都不能轻易舍弃。

我的病,倒真的是慢慢地好了。但我宁可相信,这是因为章道长的丹药起了效果。

我已彻底地将功名丢到了脑后,平日里除了吃饭,我便是贪恋着睡觉,我总希望在梦里能见着她的倩影,可是她的芳魂连我的梦里都不来。

莫非她真的已经神魂俱灭了么?每一思及此处,我的心便痛不可当。

不能相思,不愿相思,誓绝相思,却又相思。

   有女窈窕

在静静的月光下,我望着眼前这个年轻而忧郁的男子。日夜不息的相思和愧疚,使得他那轮廓美好的额上,已过早地洐生出了许多皱纹。我没法去安慰他,因为对他来说,那些安慰的言词都显得过于苍白和无力。

邱迟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凄凉而欣慰的微笑:“白兄,我知道人人都在笑我,我知道她是一只山狸,并非我的族类。可是这三年以来,只要我一想起她对我的种种好处,一想到是我亲手杀死了她,我便心如刀绞,不愿再活在这个世上。只要与窈娘见面,哪怕是死了,我也心甘 。”

我终于开口问他:“你来巫山,是想追寻窈娘……她往日的踪迹么?”

邱迟点点头,憔悴不堪的脸上,有着掩不住的兴奋之情:“十几日前,她突然给我托梦,说她的魂魄已归巫山,要我即刻前来与她相见。我毫不犹豫就决定动身。其实就算她不托梦给我,我也迟早会去的,只因为她曾经说过,她的故里,便在那片深幽而秀美的地方。”

他热切地望着我,又道:“实不相瞒,我还在船上之时,她的魂魄,曾数次来舱中相探。那首小诗,也正是出自她的手笔。由此可见,她必在此处无疑。可是巫山这么大,我怎知她的魂魄,是栖在那一处灵山大泽之中?听说这里有个神女祠,颇具灵验,我便决意上来祷求神女娘娘,但愿她怜悯我的一片痴心,能让我与窈娘见上一面。”

我犹豫地看了一下那块黑匾,道:“可是这凝真观……”

邱迟的目光落在那块黑匾之上,微笑道:“神女瑶姬娘娘,曾被封为妙用真人,所以这凝真观,正是百姓口中所称的神女祠。”

“吱呀”一声,凝真观正殿紧闭的两扇木门,被我伸手缓缓推了开去。陈旧的门轴相互摩擦,在这暗深寂静的夜里,发出极其嘶哑干涩的声音。

观中并不甚大,只有一间正屋,聊以充作正殿,左右厢房早已破败,门窗零落,依稀可以看得清,房中堆满了破桌烂椅之类的废弃杂物。

观中没有灯火,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连守香火的道人都没有一个。这与我们东海之滨那灯火通明的龙王庙相比,又有着天壤之别,这让我着实有些纳闷。

邱迟告诉我,凝真观与别处道观庙宇不同,因为巫山一带巫风极盛,而所祀神女又并非正神,所以许多规矩与寻常庙宇不同。

这凝真观中,向来便没有守庙之人长驻,也不接纳四方云游的僧尼道士。只是在每年立春时节,巫山百姓会自发前来观中,举办盛大的一场庙会,那时自然会专门安排人员,以司观中香火之职。但庙会结束之后,除了进香的善男信女之外,观中又是空无一人。

我有些奇怪地问他:“你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莫非你从前来过巫山?”

他淡淡一笑,低下头去:“巫山既是她的故里,我……自然是要多了解一些……”

我心头一跳,不敢再问下去。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再没有开口说话。

寂静的深夜里,只听见秋虫在阶下草丛中唧唧的鸣叫,和我们在青石地上行走时,那轻微的脚步声。

廊下、阶边、甚至是石板之间的缝隙中,都零零落落地生着一些青草。草色颇深,叶片纤长,散发出一种非常好闻的淡淡幽香。

邱迟疾走几步,在一丛草前蹲下身子,端详片刻,讶然地低叫一声:“是青芷!真的是青芷啊!”

我也在那丛被他叫做“青芷”的草前蹲了下来,只见他双手颤抖着,轻抚过那纤细修长的叶面,面上神情又悲又喜,却微带一层怅惘之色。

他的心中,该是又想起了那个叫做窈娘的女子吧?他不是说过么,她最爱的,便是青芷蕙兰这类香花奇草啊。

只听他喃喃道:“曾殻ъび嘤粢刭猓щ奘敝坏薄@咳戕ヒ匝谔橘猓从嘟笾死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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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茫然地望着他,我虽然知道他吟诵的,是凡生称之为“诗”的东西。但这一首比起那首《彩书怨》来,好象分外难懂一些,听得我不知所云。

只听他长叹一声,又吟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这几句,我还是一样地听不太懂。不过听他的语气,又是“九死”、“未悔”又是“未变”“可惩”什么的,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坚定不移的重大决心。

他突然站起身来,袍袖一挥,穿过那些在夜风中飘拂不定的青芷,当先向殿中走去。

我们终于来到了供奉神女瑶姬的殿堂。

殿堂幽深而宁静,虽是久未住人,却仍然洁净清爽,毫无呛人喉鼻的尘土气息。空中中似乎还有着青芷那种微甜的淡淡清香,这倒是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黑暗之中,我抬头向前看去,隐隐可见那黑沉沉的帷幔掩盖下的神龛之中,确是供奉着一尊巨大的人形雕像。

“啪”地一声,我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团微弱的光晕,却是邱迟打燃了手中的火折。

他前行几步,点燃了供桌上的一根残烛。烛光跳动,殿里顿时亮了许多。

我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只见他接下来又从腰间褡裢中取出些香烛火纸之类,在供桌前的一只小石炉里放好焚上。这才拈着三柱线香,在烛火上点着了,双手擎香,在神像前的一只破蒲团上,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

候了片刻,只听他那柔和而又饱含着无限思绪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低低响起:

“妙用真人、瑶姬娘娘,今有信徒邱迟,聊备香烛若干,敢以无上虔诚恭敬之心,供奉于娘娘驾前。”

“信民之妻窈娘,原是出自于巫山,本为娘娘治下臣民。因我一时为外人所惑,做下了断情绝爱、背信弃义之事,使得我的爱妻……”他的声音忽然哽了一下,默然良久,方接下去说道:“我的窈娘……她直到如今……仍是生死不知……”

他抬起头来,直视那高高在上的瑶姬神像,眼中闪动着热烈的光芒:“我想念爱妻,也挂念她的安危,三年来请过无数的游方异人,却始终找不到她的丝毫踪迹……信民相思愧疚之情,日渐一日从未中断,个中滋味,实是难以对神灵明言……”

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目光不由得也望向那供奉在神龛之上的瑶姬神像。

对于这位炎帝的公主,我所了解的并不是很多。在大姐嫁给南海二太子的那一年,我还在绮华殿代收礼品之时,曾有来自巫山的妖怪,送来一件较为新鲜别致的礼品,是一株放于玉盒当中的青青小草。

记得当时水族中最年老德劭的解姥姥,恰从洞庭来到东海,那日正在绮华殿陪我说话,看到了这株小草。

我虽不识此草的珍贵,解姥姥却惊呼一声,将玉盒郑而重之地接了过来,捧在手中,极其仔细小心地观赏了一番:“这是瑶草啊,十七公主!故老相传,‘东二百里,曰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露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十七公主,那姑瑶之山,便是现在的巫山。上古炎帝的小公主瑶姬,本来也是执掌巫祀之职的神灵,后来她在巫峡之中化为青山,她的灵识便变成了一种小草,色泽嫩黄,叶片双生,上面结了很多小果子,就象凡间的菟丝子一样。因为此草为瑶姬所化,所以三界之中,都将这种小草称之为瑶草。据说女子服用这种瑶草,不但可以增长修为灵力,还可以变得更加风情动人,使男子一见倾心。

今日大公主嫁给南海二太子,正是如花美眷、天作之合。大公主天生丽质,便是没有这株瑶草,二太子也一定是倾心相爱。可是若是大公主将这株瑶草服了下去,令二太子更是情意绵绵,乃是锦上添花之事,又何乐而不为呢?十七公主,这委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贵贺礼啊!”

解姥姥的言语,仿佛还在我的耳边萦绕。我离东海已久,不知大姐和姐夫之间,现在会是怎样的情况。如果两个人的心,压根就没有相爱过,纵然是有这株神奇的瑶草,又能如何呢?更何况,我想他们二人,也根本没有想过,要真心地去相亲相爱吧。

淡淡的烛光中,我仔细地打量着那尊神像。像身似是用上好的檀木雕成,木质极是细腻,打磨光洁,微微泛出暗紫的光泽。或许因为雕像的工匠是当地人的缘故,较之那些有名的巧匠,这尊神像的雕刻手法略略显得有些粗糙,却别具一种奇浑的气象和随意的拙趣。

尤其是眉目之间,细刻入微,只是廖廖几笔,却极为传神地勾勒出了神女那种飘逸不凡的气度。我虽是东海的龙女,但一见这神像,也不由得油然而生敬畏之意。

再仔细看这位神女的面容时,只见她领如蝤蛴,齿如瓠犀,顾盼之间,巧笑嫣然。较之我所见过的其他女神仙子,在美丽的外表之外,似乎又多了一种袅娜动人的风情。

正感叹之间,我忽然听得邱迟继续祷告道:

“数日前,爱妻忽然托梦给我,说她在巫山等我前来。信民千里而来,却不知倒底在巫山何处才能觅得她的踪迹。

但据信民想来,这巫山全境,莫不是娘娘的辖地,娘娘又是最慈悲灵应的一位神灵。所以特地赶来此处,恳请娘娘念及信民一片诚心,能让信民与爱妻见上一面,则此生此愿足矣……还望娘娘成全!”

他伏下身去,碰地有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一声几乎低得难以听闻的叹息,在大殿之中幽幽响起:“邱郎,你果然是来了么?”

整间大殿之中,突然不知从何处射来一道无比耀眼的红色光芒!周围的空间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纠结……我甚至可以看到殿堂的墙壁,象是粼粼的水纹一样,向四周扩散开去……地面也随之颠簸抖动起来,邱迟本来正跪伏在地,此时身子已是稳定不住,“扑通”一声,从蒲团上滚落到了一边的地上。

我抢步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茫然而惊讶地向四周张望着:“白兄……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我们……”

那幽深的殿堂、美丽的神像、闪动着的烛光、青芷淡淡的幽香……好象在一瞬间,全部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那道赤红而耀眼的光芒!

我强行按捺住狂乱跳动的心,一边努力安慰惊慌不安的他:“不要紧……邱兄,看这情况,我们好象是被人强行拉入了一个结界之中……”

他疑惑地问道:“什么结界?白兄……你说的话好生古怪……象是当年窈娘说的一些话一样,我怎么都听不懂……”

玄火界!这种高等神力的结界,我曾在父王与太阳道士闲谈讲经时,听太阳道士偶然地提起过。据他说来,这是一种相当高明的法术。

结界本来是谓幻境,然而玄火界却是似幻非幻。因为施术者运用其强大的法力,吸收天地间五行之气,夺造化之工,竟已重新缔造了一个小的空间,又以火中真阳之气,封闭结界通向真实空间的道路。则原来的世界与这虚幻的结界,已分不出孰本孰源。换句话说,通常结界终有消散的那一刻,但这玄火界,若是施术者不愿消解,则界中之人永远别想出去!

我的汗水忍不住冒了出来,片刻之间,我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居然湿了一片。

当日太阳道士讲到此处,父王不以为然,随即哈哈大笑,说道:“我身为东海神龙,能驭使天下水系,尚且不能结下如此神奇的结界!而驭火之妙,任是谁人,也不能超过火德星君。他一向执掌天地五行之火系,我与他相交足有数百年了,也不曾听说他竟通此术。那三界之中,又有谁人能结出这通徹天地的玄火界呢?道长此言可谓谬矣。”

太阳道士一时之间,居然也无言以对,沉思良久,方缓缓道:“此是道家丹经之中的记载,数千年来本座也没有听说有谁演练过。但丹经之中,既然做此记载,想必上古神仙之中,总还是有人通晓的罢?”

但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我居然会在巫山之巅、神女祠中,遭遇到这种旷越古今的神奇结界!

所以,对于邱迟的疑问,我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只是紧张地站在当地,连一步路也不敢多走,另一手,自然是紧紧地拉住了邱迟。

周围的一切依然是模糊不清,但那赤红色的光晕却在渐渐褪去,只剩下一圈白色的光圈。光圈之中,清晰地显出一个女子的形象来。

她头戴花冠,长发披拂,侧坐在一只巨大的赤色豹子身上,一手托着螓首,一只手轻轻抚弄着豹子的胡须;一双白嫩如玉的赤足,自然而然地垂了下来,漫不经心地轻踩在一只长满了花纹的狸猫身上。那种好整以暇的自然美态,就连我这见惯三界美人的龙女,在那一瞬间,也几乎停止了呼吸。

   怅而忘归

作者有话要说: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澹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鸣。

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屈原《山鬼》邱迟眼光一转,已经看到了那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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