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话的年轻男子生得极好,星目瑶鼻,初看已是眉目如画,再看时更觉不同凡响,一颦一笑都尽显风流。他听到这话,只是微笑道:“二哥说的是桃夭么?”
郭夫人轻声地道:“那是晋王元永,只比二皇子晚出生一个月,排行第三。”
李未央的目光在晋王面上掠过,晋王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回给她一个友好的微笑。李未央便想起元烈曾经说过,这位晋王殿下出身不高,生母是别国进贡的歌姬,一度很得皇帝的宠爱,可惜后来因为一场大病故去。晋王不喜权谋,每日以养鹤为乐,从不肯接近皇室争夺,所以一向人缘很好。如今,看到晋王的眸光清淡如水,那种对一切都很淡漠的眼神,让李未央心头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秦王大笑道:“是啊,便是桃夭姑娘,我可是对她的团扇舞十分感兴趣。”
谁知晋王下一句话便是:“桃夭的确擅长团扇舞,既然你要看,我便将她送给你做妾,你可愿意?”
秦王吃惊地看着他,声音一时很大:“什么?送给我做妾?”随即,他发觉到自己的失态,向左右看了一圈,大家都听见了,却装作若无其事地观赏歌舞,他回过头,目光中绽放出光彩,十分惊喜地说:“你真的肯割爱吗?”
“自然是肯的。”晋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秦王见他神情落寞,便立刻道:“怎么,还是舍不得?”
晋王却是笑了笑,道:“有什么不舍得的?不过是一个歌姬,我又怎能为了她惹得王妃不悦?”
晋王的王妃,便是裴后的大哥裴渊的独生女儿裴绵,算起来,是裴宝儿的堂姐。既然是长房嫡出的女儿,自然是千万个宠爱的。嫁给晋王,当然得供起来。李未央听到这里,下意识地向高高座上的裴后看了一眼,不由微笑起来。她隐隐感觉到,在这两个兄弟的对话之后,还隐藏着更加深刻的东西,这一点,在座的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可是谁也没有把它拆穿。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郭夫人淡淡道:“听说这位桃夭姑娘,已经怀孕了。”
李未央面上掠过惊讶,怀孕了?晋王这是把自己怀孕的妾送给别人?
郭夫人冷笑一声,道:“听闻晋王过于宠爱这个小妾,晋王妃跑到裴后这里来哭诉了一场。”
原来是这样……李未央仔细思忖片刻便明白过来。裴后将自己的侄女儿嫁给了晋王,也就彻底控制住了他,甚至可以说,时时刻刻监视着他,逼着他为太子效命。而晋王显然也很懂得自己的处境,明明宠爱那桃夭,却因为王妃不满让出来给秦王。最有趣的是,他们说得这样不避人,明显是为了让裴皇后知道。很显然,晋王是在透露给裴后一种尊敬裴家的信号。
只是,男子永远是三妻四妾的,在大历,哪怕是驸马,有时候也会毫不愧疚地纳妾,这根本是无可非议的。然而越西堂堂的晋王殿下,居然如此畏惧自己的王妃,身边甚至连一个怀孕的舞姬都不敢留下,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送给秦王,可见裴后的权势盛到了何处。
“他这样做,也不怕别人嗤笑。”郭夫人看着晋王的面孔,叹了一口气。
耻笑?耻笑比得上性命重要么?李未央勾起唇畔,将自己的爱妾送给人,这女子还是怀着身孕的,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自然是裴家声势太大的缘故,另一方面,晋王知道自己把桃夭送走的代价是什么,却也要装作若无其事,可见他是多么隐忍的性格。这样的人,跟当年的拓跋真又有什么区别呢?李未央再一次看了晋王一眼,却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无奈与悲凉。
不,他们分明不同。若是拓跋真,一定会杀掉桃夭来讨好王妃和裴后。一个妾和孩子又算什么呢,只要有必要,他就是这种六亲不认的人。可是晋王却选择将心爱的人送给别人,这对她和孩子,未必不是一种隐形的保护。这样一想,李未央的目光便在晋王和秦王之间游移不定。秦王这样欣然接受,是否早已是设计好的一出戏呢?原来越西皇室竟然如此复杂,若果真如此,可就有好戏瞧了。
此时,太子率先站起来,对着裴后道:“母后,这一杯酒,儿臣敬您。”裴后笑着饮了酒,诸位皇子们便也纷纷站起来向皇后敬酒。裴宝儿见众人一一敬过,便微笑着站起身,道:“诸位殿下都去敬酒,我也不该失去礼数才对。”她说着,举起了酒杯,向裴后遥遥相助。裴皇后微笑,向她招了招手。
裴宝儿面上一喜,立刻离开座位,可是经过李未央桌子的时候,却不知道是有意无意,突然脚下一绊,酒杯竟然一下子洒了过去,郭夫人看见那酒洒了过来,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挡一挡,便见到李未央那华丽的锦衣突然湿了一大片,郭夫人面色一变,赶紧用了帕子去擦,回头道:“裴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裴宝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十分抱歉地看着李未央,赶紧解释道:“郭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郭夫人的声音几乎结冰:“你看她像是没事的样子吗?!”静心准备的宴会礼服全都毁了,这是极端失仪的事情,怎么可能没事?!看到女儿一身好衣服都给毁了,郭夫人心里十分恼怒。
裴宝儿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李未央,又看了一眼其他人,道:“我……实在抱歉,可我不是故意的……”
太子看到这种情景,微笑道:“不过是一场误会,郭夫人何必动怒呢?”他的神情十分自然,仿佛是在调解纠纷,可是谁都知道,他和裴宝儿是表兄妹,关系自然非同一般,说的这话听起来不偏不倚,却仿佛是向别人说明郭夫人小题大做了。
这件事原本就是裴宝儿的错,她原本都没有摔跤,不过是故意想要让李未央出丑。虽然在宫中一举一动都要仪态万千,但她的裙摆长,走路的时候要保持仪态,不小心踩到裙摆也是十分正常,所以正巴不得李未央发怒才好。这样她才能让所有人都站在她这一边……裴宝儿的眼睛里迅速积蓄起眼泪,道:“太子殿下,都是我的不是,您千万不要怪罪郭夫人——她也是心疼女儿。”
这话说的很是得体,当下赢得很多人的好感。周王元棋生得十分温柔,是所有皇子之中最为秀美的一个,又是周淑妃的第二个儿子,与秦王元宏一母同胞,此刻看到这情景,不由同情起美貌的裴宝儿来,主动开口道:“郭夫人,不过是一点小事,你也不要为难裴小姐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有怜香惜玉的心,最受不了柔弱的女子,尤其裴宝儿还生得如此美貌,在座的男子或多或少都有点心动,只有元烈冷笑一声,在他眼中,裴宝儿和当年的李长乐一样,都是真正的蛇蝎美人。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这种女子……或者说,凡是跟李未央不和睦的人,他都不喜欢。他冷冷地道:“周王殿下,若是我现在跑到你面前摔一跤,洒了一身的酒水,你可开心么?更何况这是小姐们之间的事情,你就不要多言了吧。”
众人闻言,面上都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旭王殿下好毒辣的嘴巴,这是说周王娘娘腔,跑去管女人之间的闲事吗?这话倒是没有说错,周王生得秀美,个性又和刚强的秦王元宏完全迥异,根本不像是一个娘生出来的,很多人背后都说他过于心软,好管闲事。
周王闻言,整张脸立刻涨红了:“旭王,我不过是看不过眼说了两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元英默默看着这一幕,心道外面有传言说旭王对郭家的小姐一见钟情,他还觉得是谣传,因为旭王绝对不像是这样肤浅的人,更何况论起相貌,郭嘉并不算是绝色,还不到一见钟情便立刻为她神魂颠倒的地步吧……
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未央的容貌算生得美丽,个性又十分沉稳,再配上郭家的权势,早已被很多人盯上了,可是看现在的情况,别人都静观局势发展,唯独旭王毫无顾忌地开口,这实在做得太明显了,简直是故意向所有人宣誓自己喜欢郭嘉一般。
这……实在是太奇妙了。元英心里这样想,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元烈瞧了周王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神情越发显得有深意:“哦?我也是看不过眼罢了,能有什么意思呢?周王殿下若是真心舍不得裴小姐受苦,不如自己出钱替她赔偿这条裙子?”
周王下不来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二哥元宏,对方却是一副怪他多事的模样,显然不准备开口帮他,他不由更加恼怒,心道裴宝儿这样柔弱的一个女子却要被郭家和旭王联手起来欺负,自己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裴宝儿连忙道:“不,是我弄湿了郭小姐的衣裳,还是我来赔偿的好。”不过是一条裙子,却能看到李未央难堪,裴宝儿觉得十分划算。
周王冷笑,道:“不过一条裙子,又值得什么呢?明日我便命人送一百条去郭府。”
元烈感叹一声,道:“为了裴小姐,周王殿下要赔偿得倾家荡产,这可真是情深一片啊。”
周王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怎么一身衣裳就说得上倾家荡产了呢?一旁的康王元松是葛丽妃所生,天生一张娃娃脸,却是十分俊俏的五官,在皇子之中年纪最小,排行第九,也因此很受大家宠爱,闻言先吃吃笑起来,当下率先道:“六哥,旭王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他性子活泼,还有几分天真,但这话也正是众人心头所想。太子微微皱起眉头,不知怎么回事,他现在越发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旭王元烈的个性喜怒不定,所以他根本摸不清对方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举动,更加谈不上预先提防了。
元烈微笑了一下,琥珀色的眸子闪过一丝讽刺,口中却是寻常:“哦,难道周王不知道,郭小姐的脖子上挂着的是郭家的传世宝物么?”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都看向了李未央的身上,果真见到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条十分美丽的项链,项链看似寻常,却垂着一颗翡翠白菜,绿叶白心,在白色菜心上落有一只满绿的蝈蝈,绿色的菜叶旁还有一只蜜蜂,颜色配的恰到好处,独具匠心。再仔细一瞧,这色泽、这造型,都是稀世珍宝啊。
郭夫人一怔,随即会意过来,面上浮现出一丝冷笑。不过,她心头也是十分讶异,这位旭王殿下,帮着郭家可不是一次两次。他到底图什么呢?难道真的是喜欢上了嘉儿?!郭夫人心头突然有一丝不安,作为母亲,她会为女儿寻找一个稳定的,她了解的女婿,元烈和郭家从前并无往来,从交情上来说,就绝对比不上元英。毕竟元英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不像元烈这样难以捉摸。
这时,元烈唇边露出一抹浅笑,坏心眼地道:“这颗翡翠白菜在郭家可是传了百年,到今天,初步估计也估值一万两黄金了,刚才被裴小姐这一杯酒洒了下去,翡翠白菜必定受损,周王殿下这样大方,不如连这条项链也给赔偿了吧。”
一万两黄金?!周王的脸色刹时变得很难看,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挣扎着问道:“郭夫人,旭王殿下是在开玩笑吧。”
郭夫人看了一眼那沾上了酒渍的翡翠白菜,故意叹了口气,道:“这翡翠白菜可是我郭家多年珍藏的宝物,能够保佑全家平安,轻易不会拿出来的,要用最精美的蚕丝宝盒护着,若是被历代祖先知道不小心沾上了酒水这等污浊之物,我们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事实上,这翡翠白菜郭夫人一直贴身戴在脖子上,为了不想让李未央被人看轻,特意给她戴上的。在别人看来,如今也不过是沾了点酒渍,又有什么要紧,但权贵们喜欢玩玉的太多了,很多人甚至一块玉从祖父传下来,一直传到孙子这一辈,每个人都是贴身存放,一则辟邪二则养玉。要知道,玉这种东西,灵性最重要,养得越久越是有用,若是被酒污染了,还怎么保佑郭家上下呢?郭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周王的双眉紧皱,眼脸仿佛带了一层浓翳的阴影,尤不死心地道:“这……这怎么可能!”难道他要为了英雄救美而落入不可预测的境地中去么,他现在深深的后悔,若是当时自己没有多嘴该有多好。
郭惠妃在上头看着,却是弯起了唇畔。英雄救美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周王,显然不知道自己得罪的是什么人。
此刻,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未央开了口,道:“旭王殿下说错了。”
众人都看向李未央,周王却是松了一口气,就是说嘛,不过是一块玉佩,怎么就这么贵了!一万两黄金是什么概念,难道真的要他为了一点小事就倾家荡产吗?
谁知李未央面容上笼着一层薄薄的笑容,那笑本该是暖的,却带着隐然可见的抱歉:“周王殿下,实在是不好意思,从前有人出了十万两黄金来买这块玉的……”
她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却是十分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那意思分明就是,这块玉价值十万两黄金,你若是要为裴宝儿出头,便乖乖掏钱赔偿吧。可若是周王反口说不帮忙,这脸面也照样是丢尽了。
若不是亲耳听见,众人谁也想不到,郭家的小姐不言不语,竟是这么个妙人。明明是在挤兑周王,却是这么一张温柔的脸孔,悦耳的声音,而且神态还如此认真,叫人忍俊不禁。
元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接着,其他人便都跟着笑起来。康王元松年纪小,笑得罪夸张,几乎不顾皇室仪态,拍着桌子好像在打节拍,手舞足蹈得厉害,看着李未央的神情也是充满了新奇。在他们看来,这世上难得有如此有趣的姑娘,竟然敢当众给周王殿下使绊子。
周王脸色铁青,双眼怔怔地看着李未央,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裴宝儿整张面孔的神情都变了,她震惊地看看旭王,看看郭夫人,最后目光落在正一本正经说谎的李未央身上,心头火起,这几个人,分明是联合起来给周王下套子!她立刻道:“都是我不好,诸位何必如此苛责周王殿下……”
李未央突然站了起来,裴宝儿吓了一跳,以为她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下真的不下心踩到了裙摆,一下子仰面摔倒,十分狼狈地坐在地上。李未央露出吃惊的神情,赶紧过来搀扶她:“裴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的表情十分关怀,动作也像是要来拉裴宝儿,可实际上却是一脚踩到了裴宝儿的脚面上,重重一碾,裴宝儿惊叫一声,裴皇后冷声道:“大庭广众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分明是已经不悦了。
刚才坐着看戏,如今看到裴宝儿吃亏才开口说话,世上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情?李未央淡淡一笑,道:“裴小姐,可曾摔伤了?”
裴宝儿一只脚面钻心的痛,却不敢当众声张,被宫女扶起来以后便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李未央:“郭小姐,都是我的错,我弄湿了你的衣裳……”
李未央却是笑容和煦道:“一件衣裳实在不值得什么的,只是家传宝玉实在珍贵,被这一杯酒坏了玉的灵气太过可惜。裴小姐既然真心悔过么……倒是不难,也不用你赔偿什么银子,听闻裴府有一个传家多年的玲珑宝匣,是佛祖当年留下,极有佛性,用来养玉最合适了——”
裴宝儿的整张面孔连一丝半毫的血色都没有了。她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想要让李未央出丑,顺便在众人面前演一套老把戏,从前对付那些小姐们从来没有不成功的,可在李未央这里,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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