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人听了这话,立刻传来窃窃私语,间或有人窃笑不已。新娘子这时候若是要出恭,岂不是丢人死了。安国公主心头恼恨,看来对方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睛里,简直是可恶至极!她加重语气道:“好,你等着瞧吧!”
李未央却已经将她的手交给了一旁的喜娘,道:“公主,好走。”
喜娘搀扶着安国公主上了那辆金玉做成的耀眼马车,拓跋真骑着高头大马,形容英俊,看起来叫人觉得不敢直视,李未央远远看着,却是冷笑。这门婚事,可真是有意思啊。
就在此时,一人从旁边的走廊上过来,李未央身后的人全部都向来人行礼:“公主。”
李未央回头一看,却是永宁公主站在她的身后,正一脸微笑地望着她。李未央挑起眉头:“公主马上就要赴宴了吧。”在三皇子府,晚上还要通宵达旦的大宴宾客,永宁公主作为主宾,现在应当已经去赴宴了,怎么还会留在宫里呢?
永宁公主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道:“哦,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和你说。”说着,她上来扶住李未央的手臂,自然而然地与她一同向外走:“我知道待会儿还有机会见到你,只是实在等不到晚上了,你知道,今晚赴宴后我便要去越西,而且此去,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到这片故土来了。”
李未央虽然面上带着笑容,可心中却觉得奇怪,她和永宁公主的关系不过泛泛,永宁对她的态度是从她做了郡主开始才变得平易近人,之前,这位公主曾经在宫门口帮助她摆脱了蒋华,但那也是因为公主本身对蒋家人的厌恶,并不是冲着她李未央本人而来。与九公主的真心相待比起来,永宁公主显得要平淡许多,她没有自恋到觉得永宁公主在出嫁之前有什么非见自己不可的必要。但她口中却道:“公主还是可以回来省亲的。”
千山万里回来省亲?永宁笑了笑,道:“之前倒是有先例,若是父皇千秋万代,这还有可能,但他最近几年身体也不好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笑道,“说实话,将来若是太子登基,兄弟总是不比亲生父亲的,不会再想到我了。”所以,她现在全部的依靠就只剩下元毓。公主的身份可以保障她的王妃地位,但是元毓,却能保障她下半辈子的人生是否快活。
“听说公主选了不少美貌的宫女,此次一同远赴越西。”李未央轻声说道。
永宁公主一怔,面上掠过一丝难堪的神情,可是很快释然道:“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
李未央笑了笑,不予置评。
永宁公主像是掩饰什么一般地解释道:“不过,不管你嫁给谁,你都不能避免这样的命运不是吗?你总是这样刚强,我早就想要劝说你了。哪怕是从前的驸马,我也主动为他纳妾,这才是为人妻子之道。”
原本永宁公主嫁给驸马,二人新婚之际,自然有说不出的柔情蜜意。此后半年之中,驸马对她的爱情逐渐冷淡下去,原因十分简单,比他年纪小的弟弟们都有了子女,偏偏公主的肚子在成婚半年后都没有动静。因为心急,公主和驸马便接连招了无数大夫,这才发现公主天生身体孱弱,实在很难生下子嗣。看到驸马郁郁寡欢的模样,永宁公主主动送给他四个婢女晚上侍寝。按照大历的律法,普通男人可以娶妻纳妾,可是作为皇帝的女婿,驸马是不能随便纳妾的,但公主想让婢女侍寝,程序就简单得多。随后,其中一名婢女果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女,驸马念及公主的恩典,便与她越发恩爱了。虽然后来应国公府罹难,这一双儿女也没能逃脱厄运,但这件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同样的,所有人都夸赞永宁公主的识大体,包括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如此。
所以永宁公主现在广选美貌的宫女一同和亲,根本目的有两个,一部分送给元毓,笼络夫君的宠爱,另一部分则是送给越西的大臣,站稳脚跟。看,这就是皇帝放心让她和亲的根本原因,她跟九公主的年纪不同、阅历不同,很容易便会接受自己的新生活,并且努力让它变得更加顺风顺水。若是换了九公主,现在怕是只会哭闹不休,以死相逼了……
李未央的神情虽然在笑,可永宁发现了她的不以为然,不由严肃语气道:“男人么,总是如此的,若你将来嫁了人,被逼着给他纳妾,还不如你自己主动一点,大度一些。”
这话跟重生之前的李未央说,她必定会深以为然,可是现在说……抱歉,如果男人娶了新人,在她看来等同于那个男子背叛了自己。真的到那个时候,她情愿做寡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人背叛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将来娶李未央的人,未必会过得如普通男人这样逍遥自在。当然,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的话——李未央的笑容越发温和:“公主与我说这么多,可最要紧的话,还没有说吧。”
永宁公主一愣,随即面上略过一丝异色,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她顿了顿,才微笑道:“也没别的事,不过是想要请求你在我走后多多照顾太后,还有九妹是个不懂事的,也希望你能看顾一二。”
这些都不是什么难事,远嫁的女儿会关心亲人的健康幸福,也并不奇怪。可李未央就是觉得奇怪,虽然从前的永宁公主对自己总是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可却从来没有像是今天这样,态度里面隐隐藏着一丝内疚。这种内疚并不明显,可李未央还是察觉出来了。
永宁公主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吗?李未央很肯定,没有,不但没有,这件婚事说到底自己反而利用了她一把,借了她来脱身。当然,李未央是不会内疚的,她没有这种情绪,你皇家可以命我和亲,我就不能算计你们吗?再者李敏德先将元毓丢上了永宁公主的床,回头才告诉了她,也并不能算她知情不报。既然如此,永宁到底为了什么内疚呢?
或者,她是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内疚——李未央是何等聪明的人,她在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之处。却听见永宁说道:“其实,我从心底里很感激你,因为你把这姻缘让给了我,虽然这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姻缘,但这对我来说,却是一个从来不敢想的机会。”
李未央静静听着永宁公主的话,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她面上的笑容却是一如既往:“公主何必谢我,这都是老天的安排。”她原本也没想要促成这桩姻缘,或者说,她没想到元毓如此无耻,居然真的同意。
永宁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快去赴宴吧。”
李未央瞧了她一眼,道:“未央自当从命。”因为有了永宁公主的銮驾,李未央便没有改坐自家的马车,待原本宫中伴着新娘子的其他九位小姐都启程后,只剩下李未央坐着永宁公主的銮驾,一起驶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永宁公主变得异常沉默,外面的阳光透过车帘透进来,照得她一张面孔隐隐发白,李未央看在眼里,微微摇了摇头。公主的銮驾一路向东走,很快出了东冠门,李未央明明察觉到了不对,但她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永宁公主。永宁公主被她看得脸上发烫,不得不低下头去。
等公主銮驾走到一处寂静处,突然停下,却有一人来掀开车帘,言笑晏晏:“安平郡主,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李未央瞧着他的身型步态也认出来了,原来是燕王元毓,只不过他改头换面,除了锦衣玉冠,换上普通衣衫,又特意戴了斗笠,打扮得像是一般商客。元毓掀开了斗笠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春花秋月也难以比拟的脸孔。
李未央叹了一口气,道:“燕王殿下骗女人的本事,天下你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元毓善笑,一笑起来,他的眼、他的脸、他的人,无一不带着笑、无一不带着春意,这种男人最擅长迷惑女人,尤其是那种芳心寂寞太久,等待着他来滋润的女人。李未央总算明白永宁公主为什么内疚了,因为她答应了眼前这个男人将自己骗来此处。而且,还特地吩咐赵月带着马车返回李府。
“我以为,总算还需要费一番功夫,你才会乖乖上当,却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容易相信永宁。”相信女人的友谊,这样愚蠢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简直太不像你了李未央,元毓的眼睛分明是这样说的。永宁公主这样的女人,寂寞太久了,他不过略施小计,便让她上了钩。
李未央也没有回头望永宁一眼,只是淡淡道:“公主毕竟是个女人,是女人终究就有弱点,会被你欺骗也不是不可能的。”
谁知永宁公主却辩驳道:“元毓不是这样的人,若非李未央你先算计他,他也不会来求我帮忙!”
李未央猛地回头:“我算计他?”她随即看向元毓,“你告诉永宁公主我算计你?”
元毓微笑,道:“难道不是吗?我奉母后的命令来寻找皇弟,你明知道他的下落却装作一无所知,这也就罢了,居然还伙人将我痛打一顿。我不报这个仇,怎么安心回到越西去。”
永宁公主不忍道:“李未央,你不要怪我,我只是——”
你只是心甘情愿地被元毓欺骗,明知道他说的不是事实,却还要把我骗来这里让他出气,可见这张漂亮的脸孔,有多大的力量,竟然能让一向矜持出了名的永宁公主都豁出去帮忙。李未央冷笑一声,目光清冷如雪:“那么,你要如何报复我呢?把我也痛打一顿?”
元毓却没有看她,只不过轻声咳嗽了一声,道:“永宁,你先回去吧,我和这位安平郡主有一笔账要慢慢算。”
李未央被逼着下了马车,随后看向永宁:“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情?”
永宁一愣,看了看李未央,又看了一眼元毓那张色如春花的面孔,终究咬了咬牙,道:“你别怪我!人都是自私的,我只能帮着自己夫君!”
夫君?还没有嫁过去就这么说,可见元毓果真在最短时间内讨好了永宁公主,让她对他死心塌地了。李未央不再多言,冷笑了一声,永宁,我给过你机会,这一路上,你都有机会反悔。可是你没有,你情愿帮助这样一个男人,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明知道落入他手上必定有很惨的下场,你还是把我送来了。这样,你曾经对我的帮助,也就一笔勾销了。
永宁公主最终命令马车夫调转马头,向城内行驶而去,她还要去赴宴,而且要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元毓笑了起来,笑容带着恶意:“现在,李未央你还是落入我的手中了。”
李未央瞧着他,目光专注,犀利,果敢,无惧,眼睛里最多的情绪却还是嘲弄,元毓心头火起,几乎要一巴掌扇上去,可却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双眼睛,莫名有点胆寒,他怒声道:“把她押进去!”
元毓早已准备了另外一辆不起眼的乌篷马车,随后乘坐这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悄悄命人将马车换成指定的小船,由京都城外的内湖换乘小舟,并将小舟划入一早指定的柳荫僻静处,再重新舍舟登车,不显山不露水地,便将所有可能注意到这马车的人给甩掉了。
李未央透过马车的窗帘向外望去,不由冷笑起来:“燕王这回可是算无遗漏,却不知你是要将我送往何方呢?”
燕王大笑,道:“你别急,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
李未央瞧马车越来越往僻静之处走,竟然到了一处全然不认识的所在,却也并不慌张,不过淡淡一笑,竟仿佛没有放在心上。
燕王以为她故意装作镇定,冷笑一声,道:“外面押车的是我六名暗卫,你无论如何也不能逃脱。而这一回我准备充分,李敏德再也无法追踪而至。李敏德越是心爱你,我越是要让你过的悲惨,这样才能消除我心头之恨!你也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这是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而已。”
李未央失笑,公道,他向自己讨公道?那她的公道去向谁讨?人心尔虞我诈,唯有心如铁石才能永立不败之地。正因为这些人总是苦苦相逼,所以她可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爱、什么都没有,却惟独不能没有一副狠毒的心肠。
李未央慢地道:“你不必向我解释,我也不想听。人人都有自已的道理行事,人人都有自身的隐痛悲伤,你能成功,便是赢家,你若失败,也不该有什么怨尤才是!”
她这话意有所指,元毓一时不能理解,不由皱起眉头。
终于到了一处隐蔽的所在,远远的见有一丛海棠花,开得异常热烈,元毓吩咐人停了马车,径直跳了下来。李未央不用他派人来请,便自己下了马车,却见到那庙门上面的匾额,写着观音庵三个金字,却是铜环双掩,寂静无声。她举目四望,周围的确有几处村庄,却少见人走动,这都是寻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元毓微微一笑,吩咐暗卫上前敲门,便很快有一位女尼出来,年纪不大,只有十四五岁,却生得十分美貌,她上下瞧了瞧元毓,笑道:“公子找谁?”
不叫施主却叫公子,李未央冷笑了一声,这女尼倒是古怪得很。
元毓道:“莲座通幽处,还须绕迴栏,果然好地方,我找你家师太。”
尼姑原本还有警惕之色,见他说出这两句,便将门开了一半儿,笑道:“请公子稍待片刻,我去将她唤出来。”
不多时,便见到观音庵中走出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女尼,李未央看她一身尼姑袍,却更显得眉目秀丽、身腰不盈一握,那尼姑袍分明还是修改过腰身的,李未央的视线落在她的脚上,只见尼姑袍里,正露出一双尖削削的红色绣鞋,映衬着灰扑扑的袍子,分外娇艳,却是格格不入。
李未央不觉心中一动。那尼姑笑道:“早已久等了。”说着打量了一眼李未央,看她面容秀丽,脸上染着薄薄胭脂,更显得钏影珠光,炫耀眼目,不由点了点头,笑得花枝招展,说:“这位便是新来的信徒吧,真是个美人儿,快请进来。”
李未央从来没有听说过京都郊外有这样的尼姑庵,可是此刻见元毓神情,倒像是已经来过,且与这女尼十分熟悉。元毓点点头,跟着女尼进去,李未央站在门口不动,却有一把长剑抵着她的腰。这一回,元毓显然是动真格的,若是她不从,便是直接要她性命了。李未央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跨了进去。
这座观音庵刚刚走进去还是佛殿,正面佛堂供奉神像,佛前灯火香烟,红鱼青磬,纤尘不染,李未央看了一眼,有几个人在礼佛诵经,却是头也不抬,十分虔诚模样。转入左门,便是大厅,有几张普通的桌椅,虽然古朴,却十分简陋。谁知那女尼一路引着,竟然一直往内深入。元毓并不回头盯着李未央,他知道,自然有那些暗卫负责将李未央一路押着进去。
从大厅过去,便是内院,李未央见到几个年轻的尼姑,穿的是轻纱软衲,香风扑鼻,笑语迎人。转过侧边,进入了一间屋子,却是幽雅清净,一尘不染,屋子里摆放着书桌、琴台、卧床、美人榻,都是精雕细镂的酸枝或紫檀,极其名贵。女尼停下来,笑道:“便是这里了。”她话还没说完,李未央却见到那元毓丝毫也不避讳他人,竟然悄悄的将手伸至那女尼胸口抚摩。女尼一笑,用手指刮在他脸上,羞他道:“公子是冷了吗?把手放在我怀里温着也好。”
到了这个地步,李未央若还不知道此为何地,那她真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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