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华在纠结什么,只是听了他的话,略皱了皱眉,挑起眼帘道:“听说,你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严厉。拍戏的时候几乎不会给人留情面,最高纪录是一个镜头拍了三十多遍。”
林天华心想这确实是我为数不多的优良品质之一了,搁平时肯定毫不犹豫就点头了,但今天他刚见识了四个身受重伤被打击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倒霉蛋,一点儿也不希望自个儿也同样倒霉了,于是十分谨慎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没错。”
“所以,你打算因为别的无关紧要的人,放下本该今天做完的工作?”谢清欢反问。
“你怎么能算是无关紧要的人?”林天华大义凛然道,“我对工作的要求高,可不是意味着我就没人性,刚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对你的心境也有影响,未必能拍得出我想要的效果。不如今晚就此收工,好好休息,明天再接着拍。”
谢清欢一脸震惊地看他,觉得这人所谓的精明睿智约莫都是谣传,她摇了摇头:“我说的无关紧要的人,只得是他们。”她的手指点了点并排躺平的倒霉蛋们,“已经拍得差不多了,不如干脆拍完。”
孟青流沉默了片刻,慢慢道:“就依她吧。进度都是安排好的,今晚拍不完挪到明天,只会加重明天的份。再说,这殿里的事儿外头的人不知道,无故取消该拍完的戏份,那些群众演员明天还得再来,来来去去的也增加成本。”
林天华听着孟青流冷静的分析,觉得有点复杂,他拍的戏,基本上都是孟青流写的剧本,以前在拍摄的过程中,他也会给予一定的意见,但这种涉及到成本啊盈利啊这些事情,他是从不过问的。
由此可见,爱情确实拥有奇效。如果对象不是谢清欢,那就完美了。
既然孟青流连成本这细节问题都搬出来说了,林天华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准备重新拍摄刚才的那个镜头。只是,看着躺平的四个倒霉蛋,林天华突然有一种奇妙的设想——祈明越带着靖公主离宫,就在这个殿顶遭遇了伏击,于是祈明越将靖公主先一步送走,自己掉落殿中,跟潜藏在内的叛军大战,大胜而出。
用蒙太奇的手法将殿内的打斗模糊化,这样一来,既能烘托出祈明越的神秘以及那逆天的武力值,更能圆满而合理地解释谢清欢突然掉落的事实。
这种设想简直天衣无缝,连林天华都要佩服自己的急智了。他将这个想法跟孟青流与谢清欢说了,自然而然得到了两人的赞同。
三人对刚才的事心照不宣,若无其事地走出殿外,叫来林徵跟场务看着殿门,不让旁人进去。林天华跟孟青流自去查看掉落之前那一幕的拍摄情况,结果在小屏幕上看到萧朗月脸上真切的惊惶,顿时觉得圆满了——谁说这姑娘只会演偶像剧来着?这表情不挺到位的吗?
萧朗月才不理会林天华的感叹,奔回谢清欢身边,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林天华这会儿充分发挥了他的后爹本色,拎着扩音喇叭喊:“萧朗月谢清欢!赶紧去补妆,马上进入下一场!”
原地待命的百来号群众演员顿时松了口气,这天气可不比冬天,就这么傻站了一会儿,就补足了蚊虫好几天的口粮。主演去补妆,他们也可以放松一下了。
谢清欢的经纪人季卓阳在傍晚的时候就离开了,只叮嘱了谢清欢的助理windy好好照顾谢清欢,有什么情况立刻打电话给他。
季卓阳在圈子里是数一数二的金牌经纪人,windy也乐于跟他走近。谢清欢因为威亚的事从殿顶掉落,这绝对是天大的事儿。
事实上,windy懵了整整五分钟才回过神来,抓起手机磕磕巴巴都给季卓阳打电话,一接通就开门见山:“季先生,出、出大事了!”
windy并没有进入殿里,仅凭直觉估量结果,添油加醋地一描述,这事儿简直惨淡得让人不能直视。反倒把季卓阳给唬了一大跳。
季卓阳听了windy的话,心头就是一沉——陆展睿亲自挖他来鼎星,目的十分明确,那就是带红谢清欢。如今倒好,才不过几天功夫,谢清欢就经历了车祸,还演绎了一回片场惊魂。以前他可没有如此的带衰,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的八字犯冲。
季卓阳当即动身,开着车以120码的速度向着影视基地狂飙。飚了差不多半小时,windy又打来电话,说是没事了。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季卓阳在短短的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心情被搅合地七上八下的,就算知道了谢清欢平安无事,反正也出来了,还是决定赶过去看一眼。亲眼所见的,才更能安心不是?
安全起见,他放慢了车速,腾出一只手挂上耳塞,打电话给傅明毓:“小明哥,这段时间,看好你妹妹,能不让她出门就最好不过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明哥。”傅明毓人逢喜事精神爽,也不那么绷着了,却仍是严肃认真地纠正他,“阿湘又做了什么?”
“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季卓阳淡淡笑道,“但她确实在鼎星大厦的地头上放过狠话。这几天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也许并不是她做的,但她也许要为自己说过的话付出代价。”
因为云梦舒当年毁容的事,傅明毓耿耿于怀,对傅明湘颇有心结,听了季卓阳的话,他沉默了一下,才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季卓阳了解傅明毓,知道他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偏袒,于是简短地说了几天前的车祸,又提了今天片场事故。完了之后问傅明毓道:“小明哥,以你对傅大小姐的了解,这两件事,是她做的吗?”
傅明毓懒得再次纠正他的称呼了,只皱眉问道:“她确实说过要那位谢小姐保护好自己的脸,是吗?”
“我亲耳所听,比珍珠还真,绝无虚言。”
“既然如此,那么,这两件事跟阿湘没关系。”傅明毓目光微微一沉,静静开口,“我了解她,她选择的让人不愉快的方式通常简单粗暴。她既然要人毁容,用刀或者硫酸都是好主意。她不会做多余的事。”
季卓阳悠悠叹道:“既然你这么说,我相信你。”
傅明毓闻言笑了一下,眉眼舒展开来,隐约又是当年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他:“那位谢小姐现在是你带的艺人吧?你提到车祸,我倒是有个线索可以告诉你。”
“哦?”季卓阳右手食指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扣着,“什么线索?”
“车祸死者里面有一个叫李飞的,住在九里巷,他出事之后,有个人去找过他的母亲。”
“那个人是谁?”季卓阳抖一下子挺直了肩背,精神抖擞地问道。
“容宁。”傅明毓淡淡道,“她不是圈里的人,平日里也很低调。说她你可能不认识,但说起另一个人你肯定就不会觉得陌生了。她是顾青山的外甥女,跟顾裳是表姐妹。”
“容宁?”季卓阳皱眉,有些不解。容宁他的确并不熟悉,毕竟T市的容家并不是主脉,容家的根在S市。
顾家在T市算不上是一流的世家,却也有几分盛名,顾青山的妹妹当年pass掉唐家大小姐嫁给了容家嫡支的三少爷容嘉。而容宁,就是容嘉的独女。
这种名门淑媛,为何会跟九里巷的小混混扯上关系?她又为了什么找谢清欢的麻烦,甚至不惜买凶杀人?
“车祸的事,前几天已经有人跟我提过。因为事关阿湘,我也动手查了。”傅明毓顿了顿,才谨慎道,“季卓阳,你带的那位谢小姐,有些邪门儿。”
季卓阳护短,顿时变色道:“她就是普通了些,哪里邪门儿了?”
“车祸当日你去现场看过了吧?两辆车都爆炸烧毁了,后面那辆车里的两人无一幸免,而谢清欢跟同乘一辆车的萧朗月却毫发无伤。我知道,”傅明毓略扬了扬声调,堵回了季卓阳将要出口的话,“你要说她们跳车了,只是侥幸没事而已。但是,我明白地告诉你,以当时的情况,要想没事只能祈求天降奇迹。”
季卓阳没好气地道:“你就当那是个奇迹不就完了吗?”
“我倒是愿意这样想,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正文 第八十章 山河·经纶手(2)
傅明毓心情温和,处事公允,但为人相当谨慎,看待事情并不浮于表面而是讲究真凭实据,即便亲眼所见,也不会妄下论断。舒葑窳鹳缳
横波路车祸事件之后,景烨曾打电话给他,因为涉及到傅明湘,他对待此事的态度也更加慎重。他为人兄长,也曾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万分宠爱百般娇宠,这几年因为云梦舒的事疏远了些,但毕竟极为了解她的作风,出了事仔细一掂量,也不会在第一时间怀疑她。
为了彻底验证车祸中的一些疑点,傅明毓特意重金请了三个高手,有一个还是现役佣兵,甚至连他自己都豁出去了亲自上阵去体验了一下跳车的快感。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车轮无情,正常人从行进中的车上跳下来,绝无可能毫发无伤,除非车速慢得像龟爬,否则,轻微擦伤总是免不了的。
当时车祸的结局十分惨烈,两辆车都爆炸起火焚毁,但路面那一道剧烈摩擦的痕迹宛然,清楚地昭示当时的车速并不慢,甚至可以说,是在高速行进中。
而谢清欢跟萧朗月在经历了车祸之后,先是被请到警局去录口供,出来之后直接回了家,连医院都没有去。景烨全程陪同,他向来细心,对萧朗月更是上心,若是两人有什么不妥,他定然会有所察觉。
横波路那一片因为要准备重建,有些设施已经拆除,所以并没有那一段的监控录像。傅明毓跟其他人略有不同的是,他对两人的跳车经历并不怀疑,但也因为不怀疑,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无从解释之下,他彻查了两人的身份与经历。
萧朗月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谢清欢就不一样了——因为鼎星并没有彻底掩盖,傅明毓轻易地查到了五年前的事情。
傅明毓知道季卓阳对于手下带的艺人,向来尽心尽力,恨不得全捧成超级巨星。两人先前共事,素来愉快。如今季卓阳虽然跳槽去了鼎星,但两人多年交情并不是假的,有些事情,傅明毓觉得他应该清楚。
一念及此,傅明毓略微一顿,才又开口道:“季卓阳,你还记不记得,鼎星陆老引退,权力交替的时候,那位名叫赵泽天的董事?”
“记得。当初你我还打赌,看他跟陆展睿谁能笑到最后。”季卓阳皱了皱眉,要不是赵泽天,当初谢清欢也不会卷入吸毒事件。只是,明明说着车祸呢,怎么又扯到这个败类身上了,“那位不是缺德事儿干得太多,在牢里畏罪自杀了吗?”
“赵泽天的那个案子,因为兴致恶劣,在当时造成的影响非常大,对于市政的精神文明建设也是个沉重的打击,最直接的后果是引发了新一轮的扫黄打非行动。”傅明毓静静说着,也不由略略皱眉。
他生在世家,接受良好的教育,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恋上温柔善良的女子,这一生拖磨甚少。虽然曾经沉沦痛苦,但心中始终清明,坚持正义,对于赵泽天这样的人,十分不齿。
“对于赵泽天罪行的取证,几乎没有经历波折。不仅仅是因为赵泽天涉及了杀人、强奸以及毒品,踩了社会道德的底线,引起了大众的强烈愤慨。更因为受害人才刚刚成年不久,向来形象正面,且前途无亮。”
傅明毓所说的这些,季卓阳自然也知道。赵泽天的恶性,不仅仅是震动了鼎星,更引起了整个T市的关注。按说,有钱人顺手干点儿伤天害理的事儿,只要别太过,基本上不会出大事。
但赵泽天点儿背,那件事被曝光得十分彻底,从房间里取出的杯子里演出了高纯度的海洛因成分,因嗑药兴奋过度而短暂昏迷的赵泽天,地板上不规则蔓延的血迹,都被详细报道。
为了保护受害人的权利,报道中一律用了化名,但隐晦地提及了受害人的身份以及最为重要敏感的身份——刚成年,形象好,前途无量。
而在后续报道中,更是表明受害人出现了短暂的呼吸停顿而晃荡在生死边缘。
一时之间,种种矛头都指向了赵泽天,在等待审理的过程中,又有多名女性匿名指证赵泽天威逼利诱玩弄女性身体。
鼎星也因此大受牵连,声誉重创,这时陆展睿强势回归,在第一时间内撤了赵泽天的董事以及其他职务。原本跟赵泽天抱团的老董事也一并受到调查,人心涣散,鼎星主权顺利易主。
季卓阳跳槽鼎星之前,也曾认真研究过谢清欢,对于她的这段遭遇,心中颇为不忍。此刻听傅明毓细细提及,心情更是复杂。
“季卓阳,你知道吗?”傅明毓神色淡漠,“当初赵泽天自杀,预警在关押他的牢房墙壁上,发现了几个用指甲刮的不太起眼的冤字。”
“冤?”季卓阳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人得无耻到什么地步,才能在人证物证齐全的情况下喊冤啊。他眉头紧紧皱着:“小明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卓阳,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你知道我这个人,要查什么的,必定是十分发散的,只要觉得有用的,绝不会放过。”傅明毓仿若未曾察觉到他的情绪,只平心静气道,“赵泽天出事之后,他的妻子就跟他离了婚,带着他的儿子赵思齐出国了。因为赵泽天一贯行为不端,赵思齐跟他并不亲。而赵泽天身陷囹圄,曾经给赵思齐写了封信。”
季卓阳停止了轻叩方向盘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儿紧张:“那信上说了什么?”
“约莫花了大量篇幅在忏悔吧,”傅明毓浅淡一笑,“反正给我看到的,不过几段,说的就是当年的那件事。吸毒赵泽天认了,但杀人他不认。”
他当然不认,未遂嘛。季卓阳冷哼出声,口气十分鄙夷:“死到临头还嘴硬的,向来大有人在。”
“话不能这么说,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泽天吸毒藏毒证据确凿,杀人那一项反正未遂,他为何不认呢?”傅明毓静静反问道,“人的五脏六腑重要器官,都在肚腹。受害人被刺的那一刀,虽然看着严重,却避开了所有的要害,就连刺入深度、被发现、警车与救护车抵达的时间都是仔细算过的。这样的话,你仍然觉得没什么吗?”
在那种紧要关头,做这种算计,那人的心机地多么的重啊?季卓阳只一想,就觉得背后出了一层白毛冷汗:“不、不会吧?”
傅明毓知道心眼多的人遇见心眼多的人,那绝对是场灾害,听出季卓阳的紧张,微微笑道:“好了,你也别太紧张了。我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别把那位谢小姐想得太孱弱无害了。”
他凝了凝神,认真道:“你不招惹她,自然没事。你要是惹了她,被她玩死也只能自认倒霉,想想赵泽天的下场。至于阿湘,我不认为以她的心机玩得过那位谢小姐。阿湘要毁人的荣,我怕到时候阿湘连命都搭进去不说,还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季卓阳与谢清欢接触过几次,丝毫没看出她有这种算计人的特质,垮着脸道:“小明哥,你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呢。”
“季卓阳,难得糊涂,确然是好事。但从今后,望你好自为之。”傅明毓亲切地叮嘱道,“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希望谢小姐攻成之日,你还健在。”
说罢,也不理会季卓阳在那头气急败坏地‘喂喂’声,好心情地挂了手机,随即拿起书桌上的座机,拨内线:“许伯,阿湘回来了吗?”
许伯是傅家的老管家了,回道:“还没有。”
傅明毓略垂下眼帘,看自己放在桌面的手:“等她回来,让她到我书房一趟。”
“好的,大少爷。”许伯应道。
窗外夜色如墨,掩去了傅明毓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季卓阳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影视基地,片场依旧热闹,今天的戏份果然还没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