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允脸上没几分血色,看上去很有些虚弱。谢清欢知道他伤得不轻,他生性好强,不轻易服输,拼着一口气撑到救援到来,全靠毅力,并不意味着他的身体还能有所负荷。眼下欧洲黑道局势紧张,他恐怕也无法静心休养。
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常有的事。所以对叶峥嵘的话,谢清欢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搭腔。
“如今看来,也之后路七爷有这个魄力了。你知道道格拉斯家的底子有多厚实吗?”叶峥嵘放下小勺,浅啜一口咖啡,看着谢清欢一脸认真,“别看斯诺克家在纽约有些脸面,放在道格拉斯家跟前简直不够看的。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道格拉斯家最初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到了现在,处处都有道格拉斯家的身影,中东的石油非洲的矿,轻工重工,毒品军火走私制药样样都抓,居然道现在也没有玩脱。”
“道格拉斯家现在看着还算安稳,再往后,恐怕也是内外交困的局面。”谢清欢淡淡道,盛极必衰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而道格拉斯家如今确实可算是盛极了。她挑起眼帘,“斯诺克家在珠宝界已经是鳌头了,你想插手欧洲?”
“什么插手欧洲?这叫开拓欧洲市场。”叶峥嵘不以为然道,“斯诺克家本就是靠珠宝起家的,哪怕在业内占了大头,那也是守成,不值得一提。斯诺克家也不是只做珠宝生意。这次有路家打头,欧洲便不再是铁板一块,全然掌握在道格拉斯家手中。他们顾不过来,总不能也不让别人发财吧。”
谢清欢闻言一顿,才点头道:“富贵险中求,胆大的人成事的几率确实大些。”
“当然,我也不是全然为了斯诺克家。要说我没有私心,那也不可能。”叶峥嵘微笑道,一副诉衷肠的模样,“英国华人圈的领头羊景家你知道吧?哦,抱歉,我忘了你不是个爱打听事的人。说景家你可能不知道,景烨你总认识吧。听说鼎星娱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功不可没。”
英国华人圈的领头羊吗?那景家的门第确实够高,也难怪萧朗月不自在了。
谢清欢微微皱眉:“景家出事了?”
“也算不得出事,那点儿矛盾由来已久,无非是原配的子女跟继母不对付。不过景先生二婚娶的这位夫人娘家姓克里,这又算不得是件小事了。道格拉斯家向来是族内通婚,别的家族无法通过联姻还获得跟道格拉斯家稳固的合作关系,只能选择依附。这种依附关系并不牢靠,但在短期内不会发生大的变化。克里家族是最早跟着道格拉斯家的,说是忠实拥趸也不为过。因为这一点,克里家在道格拉斯家面前也很有几分颜面。如今因着克里夫人办事不厚道,景家兄弟也不打算让着克里家,这时候道格拉斯家会站出来支持谁,结果不言而喻。”
谢清欢了然笑道:“陆老板相交满天下,但论到朋友,景烨必然要算一个。”
“是。陆老爷子去世之后,陆家的一切都在陆展睿手中,他已经决定倾尽全力帮助景家。”叶峥嵘道,“我也觉得现在欧洲之乱是一个机会。”
“看来我只能祝你马到成功了。”谢清欢笑道。
叶峥嵘看着她,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欢欢,其实真正促使我做这个决定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陆展睿,还因为我得了个准信。”
谢清欢挑了挑眉:“什么?”
“格雷的身体出了状况。”叶峥嵘抬手,纤长的指在额前轻轻点了点,“脑子里面长了东西。”
谢清欢略一沉默,才淡淡开口:“严重吗?”
“目前还不严重。不过,以格雷的性子,他是不会允许别人对自己的脑袋动刀的。更何况,动刀也未必有用。”叶峥嵘轻声说着,仿佛轻叹,“他的母亲当年就是死于脑癌。”
谢清欢垂下眼帘,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手。格雷这一生都活得张狂快意,但生死之事,终究是不由人。
谢清欢抬头,冷静地问道:“这消息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确实可信吗?”
“绝对可信。”叶峥嵘自信满满,“因为,这消息是从道格拉斯家的城堡里传出来的。”
正文 第六十章
谢清欢闻言微微皱眉,沉默了片刻之后,才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年头,不怕神对手,也不怕猪队友,就怕智商能力都在平均水平线以上的队友神插刀。
以格雷的脾性,他即便是病入膏肓了,也不会往外多说一个字。由此看来,他这个家主还不曾到人人信服的地步。道格拉斯家的人又生来就没有安分的,不会因为格雷做了家主就放弃弄死他的打算。
这样一个家族,不能说完全没有凝聚力,但族人之间互相拆台地传承着,竟然从没走到頽亡的境地,实在让人费解。
叶峥嵘看着谢清欢微微变色,瞧着很有几分感慨,轻轻垂下眼帘,悠悠一笑。
欧洲的显贵豪族不少,道格拉斯独树一帜——完全的近亲传承,一代又一代直到现在,仍没有自毁于越来越纯净的血统以及骨子里越来越难压抑的疯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道格拉斯家的人自出生道死亡,都置身于最亲近的人的杀机之中,比其他人更无情,比其他人更谨慎,比其他人更变态,才能活到最后。
就这方面来说,格雷可算是道格拉斯家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家主。顶级的智商,强悍的动手能力,束缚着寻常人的亲情、友情以及爱情,对他而言,都是浮云。
没有牵绊,所以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格雷因为绝情而让道格拉斯家内部的狂热分子顶礼膜拜,所以相对而言略显得中庸的查尔斯对上他,毫无胜算。
也是因为绝情,让万人甚至是道格拉斯家稍微温和的那派人觉得无所适从。
这样一个人,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不畏惧任何结局,自然也不会在意道格拉斯家的整体运程。
所以,这一次格雷的危机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他自己。
叶峥嵘静静地看谢清欢一眼,略微扬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开口。谢清欢虽然没有长在谢持静身边,但她的成长轨迹中处处有谢持静的影子。遗传的力量是强大的,她身边毕竟也留着道格拉斯家的血,即便跟父族从不亲近,但事关父族存亡,有些事也不适合在她的面前毫无顾忌地提起。
谢清欢不会知道,等着打破道格拉斯家垄断壁垒的人有多少,自然也不会明白,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甚至,路子允跟格雷之间,说到底也还是利益之争,谢清欢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
咖啡有些冷了,叶峥嵘摆手制止了想要上前来换一杯的女佣,端起咖啡浅啜一口,轻轻放下杯子:“欢欢,吃好了吗?”
谢清欢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拿过折叠的相当艺术的餐巾擦了擦嘴,缓缓起身,准备出发。
新品发布会依旧沿用往年的旧例,采用走秀的模式。
谢清欢跟叶峥嵘到的时候,准备工作已经大致完成。叶峥嵘低调地进场落座之后不久,发布会就正式开始。
台上欧美大牌云集,台下名媛优雅端丽,台上台下争奇斗艳。随处可见修长的美颈,小巧可爱的耳垂以及莹白的美手。
谢清欢是不必走秀的,她拍摄的宣传片跟形象代言,会跟新品发布会的相关信息全球同步。此刻,她坐在台下,被安排在叶峥嵘的身边。
谢清欢看到了顾裳,季卓阳赞她努力确实中肯。要论专业素质,顾裳在一众专业模特堆里,自然没什么优势。但她自小富贵,拥有双硕士学位,自有一种低调优雅的气质。再加上谢持静的设计本来带着浓烈的东方韵致,因此顾裳并没有被大牌压制住,反而显出一种别致的幽淡来。
叶峥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淡淡道:“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谢清欢点头赞同,经历过翻天覆地的巨变,未曾放任自流,不改其志,顾青山对这个女儿的教育,确实是上了心。顾裳这样,也许能走到比她更远的地方去。
作为斯诺克家族在华国最大的合作者,陆展睿也来了,他的座位在叶峥嵘的另一边。
谢清欢一眼就看出陆展睿的神情有点尴尬,想着叶峥嵘早上的时候那春风得意的模样,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不由暗暗好笑。陆展睿跟叶峥嵘两人,各掌家业,性情却十分不同。陆展睿内敛,谋定而后动,叶峥嵘奔放,先下手为强。
互补至此,简直是绝配。
谢清欢想着先前跟陆展睿之间的那点小乌龙,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对他微微颔首致意。
陆展睿僵硬地回了一笑,转头去看台上,心中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个大字在脑中滚动播放——有缘无分。
自小接受精英教育,陆展睿并没有丰沛的感情,谢清欢在他心中的地位,之所以显得格外超脱,无非就是在他情窦初开的那一霎,惊鸿一瞥。并没有达到非她不可的地位,只是每每想起,心底就不可抑制地有些发痒罢了。
叶峥嵘很能理解他的这种心情,她没有冷嘲热讽,也没有故作善解人意地劝导。她是玛丽三世,是斯诺克家的掌权人,哪怕是她先动了心,她的爱依旧当得起最高贵的回馈。
陆展睿是个男人,在这个年纪,他的心中除了亲生母亲还有别的重要的女人,这并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谢清欢,叶峥嵘就更加不会计较。因为她知道,谢家的人对于认定的人,都有种近乎痴傻的偏执,她终究要成为别人的妻子。
而陆展睿太过冷静,善于计较得失,一份注定无望的感情,远不如抓住眼前的人。
她不笑他,不闹他,也不劝他,爱情之道,也在于张弛有度,然,尽在她的掌握。
叶峥嵘浅淡一笑,志得意满。
谢清欢没有漏看叶峥嵘那一笑,看来,陆展睿被完全拿下是早晚的事。她的目光也转向台上。
这次的新品发布会,以‘熹微’为主,但还是有别的设计师的作品。谢清欢看了几样,发现同台的其他作品也十分不错,可以说是匠心独运,将张扬跟优雅巧妙地糅合在了一起,奇巧之处甚至不逊于谢持静。
叶峥嵘倾了倾身,压低了声音道:“很不错吧?说起来,那设计师也是华裔,还很年轻,今年才二十五岁,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去年年底才离了婚,今年就参加视觉系设计大赛,得了个金奖。我当时看了她的作品,立刻就用优渥的条件将她签了。”
“值得。”谢清欢淡淡笑道,“她的设计很有灵性。”要让谢清欢设计个花样子,她肯定是不在行,但她有鉴赏的水平。那位设计师不但有灵性,恐怕还有极高的天赋,假以时日,她在设计上的成就不会比谢持静低。
叶峥嵘听了,眼角眉梢略有得色:“这一笔绝对稳赚不亏。在她之前,只有老师一个人给过我这种感觉。”
“哦?”谢清欢挑了挑眉,有了几分兴致,“她来会场了吗?”
“没有。”叶峥嵘摇了摇头,“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我有邀请她参加稍后的酒会,她已经答应了。就这她还十分不愿,估计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了。”
叶峥嵘这样说着,脸上却是风轻云淡的没有丝毫的恼怒,她并不是个古板的人,对于真正有才的人,她总是格外的宽容。她顿了顿,轻轻一叹:“这一点,倒是跟老师很像。”
叶峥嵘这一句,就是特意说给谢清欢听的了。她真正跟着谢持静学习的时间,并不很长,也就三五年的光景,但谢持静教会她很多东西。对于谢持静唯一的女儿,她总想着多告诉她有些谢持静曾经的事情。
哪怕对于弥补亲缘并无实质性的作用,也不至于让谢持静在谢清欢心中只是一个名字。
谢清欢听在耳中,心头轻轻一跳,微微笑道:“那我倒要见见她了。”
叶峥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笑道:“好,我替你引荐。”
酒会就安排在发布会之后,仍是云裳鬓影,一派靡丽的繁华。因着是在叶峥嵘的地头上,苏诺看叶峥嵘带着谢清欢应酬,十分放心地围观偶像去了。
那位充满灵性的设计师果然来了,很显然她对于酒会并不陌生,发型妆容礼服无一不恰到好处。面容精致,眼神灵动,眉眼轻弯,妩媚中隐约掺杂着天真,让人很难想象她前不久才刚被一盆狗血兜头泼中。
“欢欢,”叶峥嵘笑吟吟指着设计师介绍道,“这是林萱。”
“林小姐,你好。”谢清欢微笑着伸出手。
林萱略微眯起眼睛,静静看着谢清欢,片刻之后才伸出手握住:“谢小姐,我想去洗手间,你要不要一起?”
她的口气略有些怪异,谢清欢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笑着点点头:“好。”
林萱若无其事地对叶峥嵘点点头,拉着谢清欢的手离开。
谢清欢任她拉着。很显然,林萱并不是真的想去洗手间,而是带她避开了人群,到了视线死角的僻静一隅。
林萱并没有恶意,但对于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说,她的行为很是古怪。谢清欢等她开口。
林萱静静看她半晌,才悠悠开口:“气色不错。”
谢清欢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就见林萱缓缓抬手,险险要抚到她脸上,吐气如兰:“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个身体。”
谢清欢闻言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萱:“你,你是——”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林萱略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向来不会伤春悲秋的人也不由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目光轻轻一闪,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复杂,略笑着对谢清欢点点头,轻声答道:“没错,确实是我。”
谢清欢见她爽快承认了,瞳孔微微一缩。一个人的容貌再如何改变,气质都是骗不了人的。林萱跟谢清宁在气质上有着很大的区别,能让人一眼就区分开来。
谢清欢只略微一想,就反应过来了。
一直以来,她对于谢清宁的认知,都被惯性的思维误导着。她占据了这个身体,对谢清宁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外界的评价、萧朗月所抱持的态度以及自身留存的记忆。
而一个人的记忆,是会说谎的。尤其是别人的记忆。所有听到的、看到的,只要没有亲身经历过,都有可能会出现偏差。
如此说来,谢清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丁点都不清楚。
谢清欢心中暗暗思忖,林萱亦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谢清欢。相比之下,她显得更加好整以暇些。
被动地接受重生的事实跟有预谋地灵魂转换毕竟是有差别的,再淡定的人,当人生阅历跟生活环境突然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一时之间都很难坦然面对。谢清欢虽然也吃惊,但表现在面上却十分克制,毫不露怯,单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林萱刮目相看。
适应新的身份已经将近一年,谢清欢在明她在暗,要观察谢清欢,十分方便。很显然,谢清欢比她自己更加适合谢清宁这个角色,就好像冷静自持、淡泊无争真的是她的本质一样。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显露于外的表象以及这些年的记忆,全都是幌子,为了遮掩她骨子里真正的疯狂与冷酷。
谢持静突然去世,谢清欢来帮忙处理身后事,她也顺便确认了自己的身世。她也曾姓谢,流着世代书香谢家的血,但她很清楚,那个谢家对她而言,遥不可及。她可以优雅,却做不到端方如玉。
谢清欢看着林萱,略微蹙眉,脑中快速地闪过几个念头——眼下这种情况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
大雍对于鬼神之说并未禁绝,但夺舍这事儿,绝对是旁门左道,一旦发现了,必然要消灭的。她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当初抱着必死之心,碎心一掌绝无活路,却没有想到会借尸还魂,重生在完全陌生的异空间。
存在即是真理,最初的时候她并不是不忐忑,但谢清宁的气息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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