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并没有参加朝廷的党争,倒也是不错的人选,但苏翰贞没有立刻提出来,又继续往下看,还有三人他也认识,但都有缺陷,要不就是学术威望不够,要么就是和徐远走得太近,都不妥,其余人他就更不认识了。
他的目光又回到了贾思闻上,便对徐远笑道:“我提议贾学正来担任主考,徐长史以为如何?”
徐远有些犹豫,他想了想,便小心翼翼试探苏翰贞,“这个贾学正当然好,但年纪略偏大了一点,大人,我倒觉得第三人,郡学副学正白劲松,其人论资历和威望都有,又是本地人,年富力强,而且和我们两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不考虑他呢?”
苏翰贞心中暗暗冷笑,这个白劲松看似和徐远没有什么关系,但他来东海郡赴任之前,父亲就告诉过他,这个白劲松的弟弟白青松和徐远是同科进士,两人在江宁府州学更是十年同窗,从师同一人,现在白青松在蜀州做官,一般人都不知道这层关系,偏偏自己的父亲当年就是他们的主考官,看过他们的档案。
心中冷笑,苏翰贞脸没有表露出来,依然笑呵呵说:“徐大人这话就不对了,这和年纪大无关,也就三个人的考卷,也不耗神耗力,贾学正有何不可,他是郡学学正,也名正言顺,既然长史让我定,那我就决定用贾学正为主考了,就这么定了吧!”
苏翰贞却没有注意到,在徐远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背后,却隐隐闪过了那么一丝难以言述的狡黠。
……
回到长史房,徐远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得意和激动,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这次争户曹主事,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在和苏翰贞争斗,实际上,申国舅一直在背后支持他,包括他提出的种种要求,申国舅都帮他办到了。
当初也是他提出由州学杨学正进行评判,这是他故意埋的一个引子,他知道苏翰贞肯定会反对,所以他一直在等机会提出来,这次黄峻袭击马吉祥,就是最好的机会来了,他便趁机提出放弃江宁评判,而改在本地,苏翰贞便欣然同意了,然后他一步步请君入瓮,甚至他抛出的白劲松也只是他预先准备的一个障眼之物。
最后,苏翰贞终于上钩了,他知道苏翰贞做梦也想不到,那个贾思闻看似和申国舅没有半点关系,也似乎最有利于他苏翰贞,但事实上,一个月前,徐远便开始和这个人暗中联系了,天下没有毫无弱点之人,这个贾思闻也不例外。
徐远立刻手一招,将他的一名心腹叫上前,低声嘱咐他,“你马上去一趟学正府,告诉贾学正,刺史大人已经决定由他担任主考官,你告诉他,按照我和他的事先约定,他的儿子的正式任命最快明后天就会从江宁府送来。”
五十三
皇甫府宅,在大哥惟明家的小院里,无晋正在和侄儿骆骆比赛打弹弓,这段时间骆骆所读的家族小学堂里正流行打弹弓,无晋便给侄儿做了一把,砍一根短树杈,刨光后系上牛皮筋,牛皮筋上再装一个牛皮小弹囊,一把木质小弹弓便完成了。
骆骆打弹弓很有天赋,再加上无晋指点了一点技巧,只练习了短短几天时间,他便成了小学堂中的第一弹弓高手,百发百中。
打遍皇甫家族少年帮无敌手后,骆骆高手寂寞,便开始挑战他的师傅,要将无晋挑于马下。
叔侄俩的比赛规则很简单,在十步外的长条椅子上放两块小木头,相约十弹内看谁把小木块打下地多,五局三胜。
由于级别不同,两人使用弹弓也不同,无晋属于专业级别,所以他的弹弓也是专业弹弓,是他从血头翁的巢穴中取来,他一直就藏在那里。
从外表上看,它就是一把弓弩,不同的是,弓弩射箭,而它射铁丸,劲力强大,五十步外可以击碎人的膝盖骨,所以又叫弹弩。
在大宁帝国的管制兵器谱上,有七种军弩在民间禁用,而这种弹弩不在其中,但在一般的武器铺中也买不到,这种弹弩要求非常高的技术,一般只有武士才会使用,而一旦成为武士,就没有兵器管制了,大家都会使用正常的弩,而不用这种弹弩了。
所以大宁帝国使用这种弹弩的高手不超过三人,无晋的酒鬼师傅、大师兄陈庆、还有一个就是他自己,这把弹弩可以拆装,也可以改装成箭弩,是他师傅留给他的遗物之一。
在树林里,他就是用这副弹弩击伤了黄峰的膝盖,他手下留了情,没有击碎黄峰的骨头。
当然,在十步内打小木块,这种威力巨大的弹弩和侄子的儿童弹弓没有什么区别,按理他没有必要用这种宰牛刀和侄子比赛,但他刚才用木头弹弓和侄儿比试时已经连输两盘了,再输下去,他这个师傅的面子可就丢光了。
“啪!”最后一弹射出了,他的铁丸力量太大,打在侧边,小木块打了个转,却没有掉下地,他的嘴不由咧了一下,偷偷向侄儿望去,这个臭小子也是九发九中。
“哈!叔叔没打下地,看我的。”
骆骆抿了一下嘴,眯起眼睛,将小弹弓慢慢拉开了,看样子把握十足,就在他一松弹囊的刹那,无晋用肘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嗖!’石子打飞了。
“呵呵!我打中,你没打中,这一局我赢了。”
“不算!不算!”
骆骆两脚跳了起来,大喊大叫:“叔叔耍赖!叔叔是大赖皮!”
“骆骆!”
戚馨兰在厨房里严厉批评他,“不准这样说叔叔,叔叔是让你呢!”
骆骆不敢和母亲顶嘴,他低下头嘟囔:“才不是呢!明明是他输了。”
“好了!好了!”
无晋摸摸他圆溜溜的小脑袋笑道:“这一回是叔叔输了,三比零,骆骆完胜。”
“我赢喽!”
骆骆高兴地蹦了起来,他忽然看见妹妹拿着根麦芽棒棒糖站在院门口,他一下子忘记了胜利,不由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直勾勾地盯着棒棒糖问:“朵朵,这是谁给你买的?”
“我不告诉你!”
“要不,你给我舔一下,我把弹弓借给你玩。”
“我才不稀罕呢!”
朵朵撅起红嘟嘟的小嘴,不屑地看了一眼弹弓,她又对无晋道:“叔叔,有个漂亮姐姐找你,叫我带一句话给你。”
“哦!是什么样的姐姐?”无晋上前蹲下来笑着问她。
“嗯!比我高,比我漂亮的姐姐。”
这句话等于没说,“那她叫你带什么话给我?”
朵朵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你给我二十文钱,我就告诉你。”
真是个天生的小商人啊!无晋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摸出一把铜钱,‘嘘!’朵朵嘘了一声,生怕被母亲看到,拉了无晋一下,“叔叔,这边来。”
无晋跟她出院门,笑着问她,“怎么了,小精灵鬼!”
朵朵笑嘻嘻道:“可别让娘看见了。”
“真是人小鬼大!”
无晋用指头在她鼻头轻轻点了一下,笑着将一把铜钱塞进她衣兜里,“给你,三十文都有了,你快说吧!漂亮姐姐叫你带什么话?”
“嗯!她说,她在外面等你!”
无晋身子一晃,险些没摔倒……
朵朵却一溜烟跑进了院子,骆骆拦住了她,“我都看见了,你得分我一半,否则,我告诉娘!”
“哼!你才不敢呢,你敢告诉娘,我就告诉先生,你上次考试作弊,让他打你手板子。”
“那……你借我十文钱好不好,我也想买个麦芽糖。”
“可以呀!但你得还我十二文。”
……
无晋听得哭笑不得,大哥厉害啊!生出这么一对小精灵,他对戚馨兰大声道:“大嫂!我出去一下。”
“无晋,你要去哪里?马上吃午饭了。”
无晋挠挠后脑勺,“我可能在外面吃,不回来了。”
“那怎么行,我饭都做好了,你一定要在家里吃。”
朵朵又在关键时候插了一句,“娘,你别为难叔叔了,外面有个漂亮姐姐在等他呢!”
无晋顿时胀得满脸通红,这个多嘴的小丫头。
戚馨兰从厨房出来,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呵呵说:“那你快去吧!我不留你了。”
“那我走了,骆骆朵朵,叔叔明天来看你们,给你们买好吃的。”
“叔叔再见!”
无晋笑着向他们招招手,快步向府门外走去,会是哪个漂亮姐姐来找他,难道是书妹妹?
无晋心底一热,加快了步伐,走到府门口,一眼便看见了所谓的‘漂亮姐姐’,是小萝莉伊妹儿。
他顿时没有了精神,是的!朵朵说得一点没错,小萝莉对她来说是漂亮姐姐,比她高也比她漂亮。
“无晋哥哥!”
苏伊看见了他,高兴得直挥手,无晋没精打采地走到她面前,“伊妹儿,什么事?”
苏伊见他没精神,不由央求他:“无晋哥哥,别没精打采的好不好,是爹爹让我来找你。”
“你爹爹?”无晋愣了一下,苏翰贞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是大哥出什么事了吗?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这个敏感时刻,大哥应该不会出事。
今天他做了一件漂亮的拦截,已经轰动了维扬县,他自己也认为干得很漂亮,精确地查到黄峰的行动,然后他在最微妙时出手,一举铲除了两个竞争对手,为他大哥创造了一个公平竞争的环境,至少那个皇甫渠安静了。
现在应该是官员们做出决定的时刻,做出了决定,苏翰贞便来找自己,他心中有些洋洋得意,当然苏翰贞不会猜到是他干的,应该是苏翰贞在这个关键时刻,有事情求自己,至于他为何让女儿来,完全是为掩人耳目。
“好!我跟你去。”
无晋坐上了苏家的马车,一路风似的将他送到了苏翰贞的府宅……
今天小萝莉表现得很乖很懂事,一路上见他沉思,也没有打扰他,只是托着红扑扑的香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进了府宅更没有拉他去讲故事,而是直接把他带到了父亲的书房。
“无晋哥哥,爹爹在等你呢!你去吧。”
“嗯!”无晋点点头,“谢谢你。”
无晋正要敲门,屋里传来了苏翰贞的声音,“是无晋吗?”
“是我!”
“进来吧!”
无晋推门进去,门又轻轻合上,他却没有注意到苏伊的表情变化,苏伊眼巴巴地看着无晋进去了,却没给自己说点什么,她心中一阵委屈,小嘴撅了起来,眼睛都有点红了。
“伊儿,谁欺负你了?”旁边走来一个轻盈的身影,牵住了她的手。
“堂姐,我……没什么了。”
苏伊低下头,轻轻摇了摇,女子看了一眼书房门,又看了看表妹,便微微笑道:“傻丫头,叔父找他来是有正事呢!可不是让他来给你讲故事。”
“我知道,可是……可是他一路都不理我。”
“真是个傻丫头,堂姐正好又写了一段,来,帮堂姐看一看。”
堂姐搂着苏伊的肩膀,低声哄着她,两人离开了走廊……
五十四
无晋不知道门外发生的一幕,他推门进去,只见苏翰贞正背着手在房中踱步。
“大人!你找我?”
“是的,我找你有事,你先坐下,我们慢慢说。”
苏翰贞让无晋坐下,无晋打量了一下苏翰贞的书房,书房布置淡雅朴素,一桌双椅,还有一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在墙角还有一樽燃着淡淡清香的青铜香炉,虎头牛身,虽然式样古朴,但无晋一看便知道,只值八贯钱,他们当铺里就有几尊一模一样的。
“今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苏翰贞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对面,笑容可掬地望着他。
无晋最不喜欢的就是苏翰贞的客气,一客气准没好事情,上次来当铺客气半天,还留一幅字,其实是要让自己翻墙做贼,帮他把信偷回来。
而这一次呢?居然亲自给自己倒茶,他又有什么目的?
“我都听说了,有人干掉了黄家二郎,黄家和马家同时出局。”
“有人?”
苏翰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是你干的。”
无晋心中一跳,他呵呵笑了起来,“苏大人太会开玩笑了,怎么会是我?”
“因为你太安静了,因为你大哥告诉我,你向他保证过,你不会让黄家得逞!”
苏翰贞得意地望着他,仿佛把他的老底揭穿了,无晋不由心中暗暗埋怨,‘大哥啊!大哥啊!你不是挺有城府吗?为什么在苏翰贞面前就不能隐瞒隐瞒呢?’
他还是不承认,“大人太武断了,我虽然向大哥说过这话,但并不代表我有这个能力,更不代表这件事就是我做的,有可能是张县令做的,也有可能是徐长史而为,还有可能是因为皇甫渠帮不了黄家而用的绝户计,太人,你未免把我看得太高了。”
……
苏翰贞凝视着无晋,半晌,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很好,不因权势而失据,不因诈问而松口,这两兄弟都是值得重用之人。
他目光收回,淡淡一笑,“其实是不是你做的并不重要,重要是你的态度,你愿不愿意助你的大哥成功?”
无晋刚要开口,苏翰贞又摆手打断了他,“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背着手在房内走了几步,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户曹主事为什么这样重要吗?”
无晋摇了摇头,他也很想知道,一个小小的户曹主事,为何这么多人争夺?弄得东海郡风云激荡,虽然大哥给他说了一点,但他想听一听苏翰贞的解释。
“在一般人眼中,户曹主事是升官的捷径,当上东海郡户曹主事,一般两到三年就会被提拔为维扬县或者平江县的主簿,正式入官,这是几十年的惯例,像丹阳郡刺史刘泌,十年前他就是东海郡的户曹主事,所以东海郡世家们都眼红地盯着这个职位。”
说得这,苏翰贞瞥了一眼无晋,笑道:“你明白了吗?”
无晋还是摇了摇头,“这一点或许对我大哥很重要,但对大人而言,我想应该有更深的原因。”
无晋这句话使苏翰贞暗暗点头,一般人只看到这个户曹主事可以升官发财,而这个年轻人却能看到问题的更深处,很好,如果仅仅只是升官方便,他和徐远也不会如此不遗余力地争夺了。
“我下面要告诉的事,是朝廷的一个隐秘,你自己知道便可,切不可随意说出去。”
无晋没有吭声,苏翰贞瞥了他一眼,便缓缓说:“由于前朝的东宫废立十分频繁,以至于内讧不断,最后灭亡,所以我大宁王朝在立国之初,便吸取了前朝教训,不准轻言太子废立,高祖在太庙内立下铁碑,太子非失德不准言废,同时给了东宫很大的自主权,太子一旦定为储君后,可拥有三权,一个是吏权,东宫属官太子有权任免;一个是军权,东宫六率府两万军队由太子掌控;另一个是财权,国库十之其一交与东宫,用于东宫的军饷俸禄。”
说到这里,苏翰贞停了一下,问他:“你有问题吗?”
“我不大明白,太子和储君有什么区别?”
“太子不能参与国政,只能学习治国之道,但升级为储君后便可以参予国政,但升为储君必须满足三个条件,其一太子须入东宫十年;其二太子须年满三十岁;其三帝君已年过五旬,这个三个条件太子殿下都已满足,所以去年初他便正式被册立为储君。”
无晋点点头,“我明白了,大人请继续说。”
“嗯!”苏翰贞沉吟一下,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太子三权中最重要是军权和财权,没有足够的财力,军队就不能维持,去年太子被册立为储君后,这三权他都得到了,但从去年六月开始,户部就开始时断时续扣减东宫的财源,尤其年初杨皇后薨后,户部更是断绝了东宫的财源,太子几次上书皇上要求恢复东宫财源,上书一次,户部就给一点,最后皇上索性下旨,让东宫自己和户部协商,也就是说他不管这件事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