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迟早篡位登基,他必须有所行动,但他不再鲁莽,他在沉默中等待机会。
机会没有走远,在新年前夕悄然而至,洛京忽然发动了对潼关和晋南的大规模攻势,而且动用了他们最犀利的火炮,突来的攻势使雍京上下措手不及,原本驻扎在雍京附近的二十万大军调去潼关,使雍京的兵力忽然空虚。
不仅如此,突发的战争使国库吃紧,几乎无法支撑庞大的军费,民怨沸腾,迫使申太后不得不对皇族下手,这便使皇甫恬找到了自己的忠实支持者。
这意外来临的机会使皇甫恬紧张和兴奋起来,申国舅已经暗示过他,如果他有所行动,他会支持,这就让皇甫恬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书房内,皇甫恬正在一张白纸上精密地计算京城的兵力,原本申国舅在京城拥有三万九门军,但不久前其中两万军调去汉中,只剩下一万人,然后五千绣衣卫,现在京城只剩一千,其余四千在关中各地查抄庄园,然后是原来华清宫的一万羽林军,现在改名为龙武军,驻扎在西内苑,再有就是由毛襄率领的一万羽林军,驻扎在皇城。
现在整个京城就只有这三万军队,毛襄对他表示效忠,一万九门军也会支持他,那么申太后身边只有一万人,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他不抓住这个机会,他将遗恨终生。
这时书房门忽然开了,皇甫恬怒道:“是谁?”
“陛下,是小奴张德生,给陛下送参茶。”
小宦官张德生端一碗参茶走进来,皇甫恬手忙脚乱地收拾桌上的东西,他恼怒万分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奴才,谁让你进来,给朕滚出去!”
“奴才不知,奴才该死!”张德生慌忙端着参茶出去,走到门口他目光迅速瞥了一眼那只书柜,他心中猛地一跳,他一直藏身的那只书柜竟然不见了,难道是被发现了?
他心中紧张,茶碗没端平,茶碗从茶盘上滑落,‘砰’的一声脆响,摔得粉碎,张德生心都吓得软掉了,瘫坐在地上。
“浑蛋!”
皇甫恬怒不可遏,一拍桌子,“来人!”
几名侍卫冲了进来,张德生吓得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甫恬一指他,“把这个毛手毛脚的浑蛋拖出去,打三十棍!”
几名侍卫拖着他便走,张德生一颗心也放下了,皇上没有发现他的秘密,其实他没有注意到,之所以要把那只书柜移走,是因为皇甫恬要在那个地方挂一幅大宁王朝帝王世系表,他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自己是皇甫家族的子孙。
“多谢陛下饶命多谢陛下饶命!”张德生被拖下去了,这时,他忽然迎面看见徐筠匆匆走来,他心中顿时一愣,此人怎么又来了?
书房内,几名小宦官在忙碌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和水渍,皇甫恬有些心烦意乱,这个该死的奴才使他的思路全乱了。
“陛下!”
门口另一名小宦官禀报道:“徐先生来了!”
皇甫恬大喜,“快请进来!”
他又对几名忙碌收拾的宦官道:“全部退下,等会儿再收拾。”
几名小宦官纷纷退下,片刻,徐筠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他教皇甫恬读书五年,走出书房都已经很随意,他面带喜色,上前施礼,“陛下,恭喜了。”
皇甫恬心中激动得怦怦直跳,“是最好的消息吗?”
“不仅是最好的消息,比最好的消息还要好。”
“师傅快坐下,给朕说一说。”
徐筠坐了下来,这两天他奉皇甫恬的密令和皇族进行联系,颇有收获,他微微一笑道:“我先后见了十几个主要皇族,其实不需要陛下去找他们,以彭城郡王皇甫罗宋为首,他们已经在进行联合,准备起兵推翻太后。”
“起兵?”
皇甫恬愣了一下,“他们哪来的军队?”
“他们都有庄丁和家丁,五十多座庄园集中起来估计有一万余人,武器装备齐全,他们也感觉关中空虚是一个机会,我和他们谈过,他们也认为太后迟早会对他们下手,与其等着被灭门,不如团结起来进行反抗。”
皇甫恬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他的原意是让皇族出钱出粮支持他,却没想到对方也要组织人马,这人多口杂,可别把事情泄露出去了。
“师傅,他们要几时才能组织好?我担心太后那边。”
“陛下放心,他们已经组织好了,今天一部分庄丁,最迟明天中午前全部到齐,时间就在这两天。”
皇甫恬一颗心微微放下,但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妥,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半晌,他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件事没有和申国舅商量,当时申国舅的意思是,事后获得皇族们道义上的支持,以皇族集体的名义废除太后垂帘制,可没有说让皇族们也参与造反。
“师傅,要不要我再去和申国舅商量一下。”
“不行!”
徐筠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陛下,你忘记他姓什么了吗?他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来推翻太后,然后他来独掌大权,还是让陛下做傀儡,我们不可太相信他。”
师傅说得也有道理,其实皇甫恬真放不下的是申济二十万大军,还有支持申太后的军队,申国舅的意思是,控制住申太后,以申太后的名义进行下旨,把申济骗回来,然后半路用伏兵杀掉,只要申济一死,他的军队自然会支持皇帝,申太后的军队也一样。
这就需要秘密进行,可这些皇族闹起来,想秘密也难了。
皇甫恬无可奈何,只得指望尽快实施宫变,让申济来不及赶回来,他想了想又道:“既然这样,那师傅还得去和毛将军再谈一谈,把具体细节和发动时间敲定下来。”
“嗯周尚书已经和毛大将军谈过了,等会儿我和周尚书再去找他一趟,好好再谈一谈,时间就按原计划,定在明天晚上,殿下觉得需要更改吗?”
皇甫恬想了一想,这件事不能拖,宜早不宜迟,“好吧就按原计划。”
随着徐筠的离去,皇甫恬的心也揪紧了,明晚可是大年三十除夕之夜。
……
在大宁王朝的军队体系中,羽林军大将军毛襄绝对是一个老将,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早在晋安皇帝时代他便是宫中侍卫,晋安事变时,他没有晋安六勇士之类的勇决者,而是和大多数侍卫一样,最后反戈拥戴楚王入宫,因次他也没有得到特殊的嘉奖提拔。
然后一年又一年,他也一步步由小兵熬成将军,最后在大宁王朝分裂后,邵景文等主要大将升任为军中主将后,他终于熬出头,圆了他几十年的夙愿,升任羽林军大将军,统帅一万羽林军,负责平安宫和皇城的安全。
严格说起来,毛襄只能算平庸,因为蜀中无大将,他这个廖化才当了先锋,不过毛襄另一种能力却很强,那是就是他的生育能力,他有六个老婆,十九个儿女,五十余个孙子,一大家子住在一起,他是家族的最高掌权者。
毛襄之所以答应效忠皇甫恬,是皇甫恬许给他一个更高的职位,左相、兵部尚书、鲁国公,尤其是爵位,让他更加动心,他现在连爵位都没有。
毛襄回家后便进自己书房了,其实他也不看什么书,只是图个清静,孙子孙女太多,吵得他都大了,还要一个六十亩的大宅,毛襄决定再向皇甫恬提条件。
毛襄坐在书房宽大的躺椅上,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一个小丫鬟蹲在他面前,嘴里上下忙碌着,这时,门口另一名丫鬟怯生生道:“老爷,周尚书和一个徐先生来了,说有急事。”
“哦哦让他们进来。”
毛襄有些不高兴地挥挥手,蹲在他面前小丫鬟替他收拾好,便出去了,转身时,毛襄伸手在她屁股蛋上捏了一把,嘿嘿笑了。
片刻,周棋纶和徐筠被领了进来,他们一起施礼,“打扰大将军了!”
毛襄很清楚此时自己的地位,他也不站起身,摆摆手,“两位大人请坐吧!”
周棋纶和徐筠对望一眼,心中都苦笑了一下,“这个毛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两人坐下,周棋纶和毛襄的关系最好,两人是同乡,也有点儿女姻亲关系,毛襄的二儿媳就是周棋纶的一个远房侄女。
周棋纶先开口道:“我们今天来,是想和毛将军把最后的细节和时间都敲定下来。”
毛襄却没有吭声,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片,递给周棋纶:“这是我补充的几个小小要求,希望皇上能答应。”
四百一十三
皇族各庄园的庄丁们从二十五日开始便陆陆续续进京了,为了防止暴露,他们的武器和人员是分开而行,二十九日,进京庄丁达到了高潮,一个上午便有三千余人进京,大群大群的年轻青壮从定鼎门入城,已经引起九门守军的关注,当上面传下命令,没有任何问题,不准守军为难。
定鼎门旁边的一座小院里,从小院的墙头可以清晰地看见定鼎门的情况,余永庆以每天一两银子的价格将这座小院租下,成为雍京情报机构观察城门布防的有利位置。
几名楚州探子这几天一直在记录进京人数,他们的目标是那些三五成群,空手空脚的年轻青壮,截止二十九日中午,他们的记录已经超过了一万人,他们进城后分别进入了各个皇族的府邸。
这表明这些皇族准备在这两天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行动。
中午时分,谭举在和余永庆简单商量后,两人都认为时机已经到了。
谭举已经是短短两个月内第四次来白明凯的府邸了,连门房都认识他了,不过谭举温文尔雅的书生气质非常适合白府的风格,所有下人都认为,这是一个老爷的书友。
谭举进白府不用等候,直接被管家领到书房前,现在是中午时分,每天中午白明凯都要回府休息片刻。
在书房门口等了片刻,管家笑道:“谭先生,老爷请你进去!”
谭举走进书房,见白明凯正从太师椅上起身,不由歉然道:“打扰白相国休息了。”
白明凯知道他到来必然有重要事情,便笑道:“谭先生请坐!”
谭举一般来都要先和白明凯寒暄几句,但今天他却没有这个心情,今天情况比较紧急。
“我来是告诉白相国一个重要情报,雍京的皇族很可能这两天要发生反叛了。”
白明凯吃了一惊,他一下子坐直身子,“消息可当真?”
谭举点点头,“从二十五日到现在,已经过万的庄丁进京了,很明显是有行动。”
“可是他们这样行动有什么意思?军队一镇压他们就全完蛋。”
白明凯眉头皱成一团,他想不通皇族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能解决什么问题,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和家人必须要立刻转移,当初就是他提出的抄没皇族的建议,皇族造反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你们希望我把这件事再告诉太后吗?”
谭举笑道:“我们殿下就是这个意思,希望申太后拿出雷霆手段来。”
白明凯这才恍然大悟,皇甫无晋要自己向申太后建议打皇族的手段,好一个高明的借刀杀人,看来楚军大举进攻就是在刻意给皇族们制造机会了。
“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找太后。”
……
申太后也是刚刚午睡,白明凯的消息使她惊出一身冷汗,她压根就不知道皇族开始行动了,关键她的绣衣卫大部份都不在京城,使她失去了耳目。
“白相国,你怎么会知道?”
“微臣府上有个下人,他有亲戚正好是定鼎门的当值军士,他们吃饭时说起这件事,所以微臣得报了。”
“该死的申溱,你想让哀家死吗?”申太后银牙紧咬,她已经猜到申国舅的心思,他是在假手皇族来对付自己。
“太后,我们该怎么办?”白明凯紧张地问。
申太后瞥了他一眼,倒不是她不相信白明凯,而是有些事情她确实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白明凯只是政务,军队上的事不需要他过问,不过白明凯的安全她却不能不管。
“白尚书,这几天你带着家人就暂时住到宫里来,哀家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多谢太后,那微臣回去安排了。”
白明凯告退,申太后沉思良久,她觉得有点蹊跷,如果皇族真的推翻自己,那他们以后怎么办?还有申国舅似乎也知情,难道这件事和皇儿有关?
“速去将张德生给哀家找来。”
过了很久,几名侍卫扶着一瘸一拐的小宦官张德生走进御书房,他刚被行完刑,浑身骨头都像断掉一般。
“太后!”他哭泣着趴在地上。
“你这是怎么回事?”申太后眉头紧皱问。
“太后,奴才触怒了皇上,被皇上责打。”
申太后不关心他为什么被责打,她只关心儿子的动静。
“皇上有什么动静吗?”
“皇上这两天还好,不过……”
“不过什么?”申太后盯着他问。
“不过奴才刚才看见徐筠鬼鬼祟祟去找皇上了。”
申太后沉吟一下,便挥挥手让侍卫将他扶下去,她背着手在御书房走了几步,立刻下令道:“速发鸽信给申济,就说京中有变,命他以最快速度带兵入京。”
她又下令,“命各地绣衣卫立刻回京!”
一名心腹宦官立刻下去了,随即申太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只玉铃摇了摇,‘叮当叮当’玉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从窗外蓦然出现一名灰衣,“参见太后!”
“你去盯住徐筠,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盯住,随时向哀家报告。”
……
今天和明天对于申国舅而言,也同样是个难以平静的日子,关中的腹中空虚使他也感到机会来临,只不过他不像皇甫恬那样乐观,他认为只有五成的把握,但对他而言,这不过是一次没有风险的赌博,赢了,他掌控全局,输了,他退回蜀州,即使不进行这次宫廷政变,他也决定退身蜀州,独控一方。
申国舅是在昨天才得知有皇族庄丁大规模进城,他才意识到,皇族也要有所行动了,这个消息让他有点吃惊,他不知道这是皇族自己组织,还是已经和皇甫恬有了默契?
这让他心中不由又生出一丝忧虑,其实宫廷政变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守住玄武门,阻止西内苑的龙武军进入平安宫,然后再控制住申太后,这场政变就算成功了。
皇族的作用不过是事后正名,向天下证明雍京还是大宁正统,这样使雍京取得政治上的优势,便可以和洛京抗衡,最后两分天下。
但事情变得复杂了,皇族居然也要参与宫廷政变,这就像一个去执行任务的刺客,本来黑衣单刀,既可以霹雳一击,也可以来去无踪,但现在又披甲戴盔,浑身挂满兵器,这样的刺客能成功吗?
申国舅心中充满了疑虑,他也不好过多干涉,只能在一旁冷眼旁观,同时,又命侍卫将自己的三个孙子和几名妻妾先一步送去汉中。
时间在迅速流逝,夜幕降临了雍京城,明天就是除夕了,此时家家户户都在忙碌地准备明晚祭祖之物,整个雍京城沉浸在一片祥和、喜悦和平静的氛围之中。
羽林大将军毛襄的府中也同样在准备着明晚的祭祖之物,毛襄在和周、徐二人的交谈中又提出了十个条件,包括他要求增加三处大房宅、他需要的赏赐数额、还有他五个主要儿子的官职,包括长子毛越继承他的大将军之位等等,可谓狮子大开口。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过分,他觉得自己在冒很大的风险,更重要是他知道自己在这次政变中的份量,如果没有他,皇上将一事无成。
毛襄心里有数,平安宫前往西内苑的唯一通道——玄武门,是他的控制之下,对这场政变他很有信心,他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
毛襄在他的毛氏祠堂内检查着各种祭祖的细节,他不用操心,他的儿子们会一一安排好,由他的长子毛越全权负责。
“父亲,已经差不多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细节有不妥之处?”他的长子毛越恭敬地对父亲道。
长子毛越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