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杨晟的病虽好了,但他心情却一直很压抑,渑池之败,他被张缙节弹劾他昏庸无能,被皇甫恒免去一切官职,如果说晋州之败他有责任,他还能勉强接受,但渑池之败,杨晟并不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如果在不是李弥在荥阳大败,以致齐州前锋到了偃师,他怎么会被迫撤军,不被迫撤军,他怎么会败?
最后的责任由他来承担,而荥阳兵败导致全线溃败的李弥却非常没有免职,还依然担任守城主将,就算最后阵亡,也能名垂青史,而他杨晟却遗臭万年,杨晟已经年迈,对升官发财兴趣不大了,在他这个年纪,是非常在意这种后世的名声和评价,他心中为此充满了对张缙节的仇恨,他知道是张缙节在皇上面前诋毁自己,让自己承担所有的罪责,洗脱了李弥。
而前天又发生的一件大事,他的妹夫,前户部侍郎韩泰被抄家,韩泰固然是因为坐赃而被免职,但已经事隔三年,他过去的罪责已经消弭,但前天晚上,第一个抄的就是他府上,韩泰又气又恨,当场晕倒。
就算杨晟能容忍对查抄韩泰的府邸,他却不能容忍第一家查抄韩泰府,这明显就是针对他杨晟。
杨晟将所有仇恨都压在心中,他在等待机会,现在张缙节圣眷正隆,还不好动他。
杨晟走进了茶楼,卢记茶楼是洛京最好的茶楼,能进到最好的茶叶,点心也做得非常地道,一直很高档的茶杯,一般有身份的人才能能来这里喝茶,一杯茶也价值不菲。
伙计认识他,连忙热情招呼,“哟是杨相国,听过您老病倒了,身体好点没有?”
不知为什么,伙计的问候在杨晟听起来却异常刺耳,他重重哼了一声,不悦道:“我的位子在吗?”
伙计有些为难,向掌柜看了一眼,掌柜立刻安排人跑上楼去了,杨晟更加恼怒,就因为自己被免职,连他几年来铁打不动的座位居然也被人占了,他心中恼怒万分,一把推开伙计,大步向楼上走去,走到二楼楼梯口,只见他靠窗的位子,一名伙计正在劝一名茶客离开,而那名茶客却很傲慢,腿一搭,脸扭到窗外,根本不理睬。
旁边几个老茶客在议论,“那是马鸿运珠宝店的东主,听说捐了一万两银子做军费,被张相国封上柱国,这不,开始小人得志了。”
“你有没有搞错,张相国能封他上柱国?你确定不是皇上?”
“是张相国封的,五千两银子封特进,八千两银子封柱国,一万两封上柱国,皇上不是放权给张相国了吗?”
“你们没有听说,张相国私贪国库之事,现在外面传得很厉害,说得有鼻有眼。”
“哎战争嘛总是有人会发财,要么人家儿子在楚州和荆州,他留在这里做什么?没有好处,他会留下吗?”
本来杨晟在为喝茶的位子而万分恼火,可听见这几个茶客的议论,杨晟眼睛顿时一亮,张缙节竟然敢私封勋官,还贪污国库,他也顾不得喝茶了,转身便出茶馆回府去了。
回到府中,他一进门便立刻吩咐管家,“所有的下人,给我上街去打听京城的传言,关于张缙节的说法,所有人立刻去!”
……
秋日温暖的阳光照进了皇宫,雍州军和齐军先后撤军的消息也同样传到了皇甫恒的耳中,这个把自己关在深宫内近半个月的皇帝,也终于像从冬眠中苏醒了熊一样,从深宫里出来了。
他没有去城头慰劳英勇守城的将士,而是来到皇城,视察左藏的情况,左藏也就是大宁王朝的国库,存放金银铜钱以及各种值钱的轻货,皇甫恒是在十几名权贵向他哭诉被抄家的悲惨遭遇后,才决定去查看左藏的库银情况。
‘轰隆隆’的巨响声中,左藏大铁门缓缓推开了,在左藏官员含糊其词的解释中,皇甫恒走进了这座巨大的国库,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有很多巨大木架的仓库,在他记忆中,这些木架上应该堆满了绸缎,可现在,他只看见空荡荡的木架,绸缎一匹都没有了。
“木架上的轻货呢?”
皇甫恒紧皱眉头,回头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左藏丞,“是被你们私贪了吗?”
左藏丞吓得跪倒,连声道:“陛下,给我们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贪国库内的东西,是张相国拿去卖了,一部分支付军饷,一部分用来奖赏士兵。”
皇甫恒也猜是这么回事,他没有吭声,背着手继续向银库走去,当他走到巨大的银库前时,他眼中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可以容纳一千万两银子的银库已是空空荡荡,连装银子的大木箱也没有了,偌大的银库内只零星丢弃一些散碎的木屑。
“你告诉朕,左藏内还是有什么?”皇甫恒慢慢回头,盯住左藏丞,一字一句问道。
左藏丞吓得浑身发抖,他低下头,声音小得不能再小,“除了一点铜器,其余都没有了,都被张相国用陛下金牌提走,拿去支付军费。”
“军费,又是军费!”
皇甫恒终于失态地暴跳起来,“查抄权贵宗室是支付军费,把朕的国库搬空也是支付军费,到底要支付多少军费?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就要耗掉六百万两银子,到底有多少军队,五十万,还是一百万?”
他怒不可遏,喝令道:“来人,去宣张缙节来见朕!”
……
不多时,张缙节匆匆从东城门赶来,雍州和齐州撤军,大量的民众要出城,他正在率领军队搬掉封堵城门的大石,忙得满头大汗,但他心中异常高兴,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听说皇上在左藏召见他,他便知道为什么了,不过他并不担心,他有详细的账目可以说明,他毫不惧怕那些流言蜚语,他没有私贪一两银子,相反他还拿出几千两银子买米赈粥,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儿。
皇甫恒就坐在左藏大门口,一把金背宽椅,百余名侍卫簇拥左右,他现在不像皇帝,倒像一个在事发现场办案的县官。
张缙节上前躬身施礼,“臣张缙节参见陛下!”
“张相国辛苦了,赐座!”
皇甫恒并没有当场发怒,而是淡淡道:“朕的金牌还在再使用吗?”
“敌军已退,不再需要。”
张缙节将金牌呈上,一名侍卫转给了皇甫恒,皇甫恒看了看自己的金牌,又笑道:“你确定雍齐两军不会再回来?”
“臣认为不会再回来,臣得到消息,西凉军大举进攻关中,雍州军被迫撤军,其后齐军也开始撤军,仅凭他们一家,难以在短时间内攻克洛京,臣听说楚州已经攻占齐州,前锋到了东郡,皇甫忪应该是应该是东去应付楚军了。”
“那一次洛京保卫战,相国功高盖世啊!”
张缙节是老官僚了,他知道功高盖世还有一个同义词叫‘功高震主’,这是很忌讳的,他连忙解释道:“臣只是一介文官,哪里能指挥军队,这都是将士们用命,是陛下的洪福所致,臣没有什么功劳。”
“相国太谦虚了。”
皇甫恒沉吟一下又问:“朕毕竟是君主,对国库的开支应该了解,张相国抽时间写个奏折给朕吧朕明天就想看看。”
张缙节暗暗叹了口气,敌军初撤,首先想到的不是抚慰将士,恢复朝纲,而是关心自己用了他多少钱,这样的君主,也真是难伺候!
……
杨晟府,管家正在向杨晟一一汇报下人探来的消息.
“老爷,大街确实有很多关于张缙节的说法,说他私贪国库,出卖官职,中饱私囊,还有说他实际上已经投降了皇甫无晋,他并不是在为皇上守洛京,而是在为皇甫无晋守洛京,还有说他抄家,实际在借机打击反对皇甫无晋的权贵……”
杨晟眯着眼听管家的汇报,他心里很清楚,哪些消息对他有用,他更清楚三人成虎的道理。
“老管家,我听你说过,你和荥阳郡王府上的管家关系很好,对吧!”
“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过命交情。”
“那好,你今天下午去找老朋友聊聊天,把这些消息都详详细细告诉他。”
“是我明白了。”
管家施一礼走了,杨晟捋须阴险地笑了起来,老郡王皇甫芥也被抄家了,这些消息他一定很感兴趣。
三百八十六
荥阳郡王皇甫芥今年六十余岁,是留在洛京不多的皇族之一,在永安皇帝时代,他曾经风光一时,曾任太常寺卿,但在皇甫玄德时代一直被冷落,没有入仕,他生性贪财,尤其好占有土地,几十年来他占有土地三千多顷,是洛京有名的土豪。
在大前天晚上的抄家中,他损失最惨,不仅四座粮库的近五十万石粮食被充军,还从地窖中被抄走二十万两银子,使他愤恨异常。
昨天晚上,他的管家告诉他外面的传言后,一大早他便来找皇甫恒告状。
“陛下,外面已经说得沸沸扬扬,老臣觉得非常有道理,那张缙节的两个儿子都在南方,次子张容还是皇甫无晋的高官,听说他妻子也在江宁府,他自己却一个人京城,大家都说他其实已经投降了皇甫无晋,只是奉皇甫无晋之命保卫京城罢了,却慷陛下之慨,还有他买官卖官,私贪国库,陛下不要以为他是忠心,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皇甫无晋效力。”
皇甫恒阴沉着脸,他已经看了张缙节写给他的军费度支报告,里面的开支让他感到异常震惊,一个士兵,一天要付五两银子,战死一人,在抚恤一百两银子,这些简直是不可思议,难怪自己的国库被耗费殆尽,难怪他还要抄家,连皇族都不放过,是谁给他的权力?
皇甫恒并不准备追究张缙节耗尽国库的罪责,尽管他心中恼火之极,但毕竟是他给了金牌,而且张缙节也替他守住了洛京,但外面的传言却引起他的警惕,他也认为有道理,张缙节之所以不离开,极可能是他已经投降了皇甫无晋,主动守城,是为了将皇甫忪的大军拖在洛京,无法返回齐州,所以皇甫无晋才能在齐州从容得手,将这些细节联系在一起,张缙节就非常可疑了。
皇甫恒又想到,张缙节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心腹,在所有官员,甚至包括自己的心腹都逃走之时,他却留下来,确实非常反常。
皇甫恒猜忌之心极重,一旦他认定的事情,谁也劝说不了他,在做太子时,皇甫恒的猜忌之心还有所收敛,但他登基后,他的疑心便开始越来越重,总觉得所有人都不可信任,此时皇甫恒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他安慰皇甫芥几句,劝他退下去了。
皇甫恒背着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他在考虑怎么样处置张缙节,他肯定不会再用他,就算自己再缺人,也不会再他,皇甫恒已经决定了,他只是在考虑用什么借口罢免张缙节,毕竟他替自己守住了城池,如果就这么罢免他,会被人说自己容不下功臣。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杨太师在宫外求见!”
杨太师就是皇甫恒的外公杨晟,也是他最信任之人,他一直以为杨晟还在病中,没想到他已经康复了,皇甫恒顿时大喜,连声道:“快宣太师进来!”
皇甫恒当时罢免杨晟,也只是摆个姿态,为了平息大臣们的严重不满,其实他心中明白,杨晟之所以兵败,根本原因是齐军从东路突破了荥阳防线,洛京告急所致,若不是自己命他撤军,就这么相持下去,杨晟未必会兵败。
大臣们都说杨晟昏庸无能,但皇甫恒却看中了他的忠心,而且皇甫恒也知道,这个时候,必须要任命一个老持稳重,经验丰富的主将,所以他还是决定让杨晟为主帅,率大军去迎战雍州军,尽管最后大败,全军覆没,但皇甫恒骨子里并不认为杨晟有罪,现在他决定罢免张缙节,正发愁没有人用之时,杨晟来了,这让他怎么不喜出望外。
片刻,杨晟走了进来,其实杨晟早就在宫外等候了,他就等皇甫芥出来,从皇甫芥的表情很愉快来看,杨晟就知道,他已经成功了七成,皇上已经对张缙节生疑了。
皇甫恒是杨晟的外孙,杨晟很了解他,知道他猜忌极重,张缙节这次做得太过分,就算立下大功,皇甫恒也容不下他了。
杨晟跪下泣道:“听说陛下焦困无助,臣只恨自己有罪之身,不能替陛下分忧。”
皇甫恒连忙上前扶起他,“太师,你是朕的外公,怎么能给朕下跪,快快请起!”
他随即命宦官,“给杨太师搬张椅子来!”
杨晟坐了下来,皇甫恒又看了看他,见他虽然消瘦很多,但气色颇好,精神也矍铄。
“太师现在身体好吗?”
“多谢陛下关心,臣现在身体很好,一天能吃一斗米,喝酒吃肉,完全没有问题。”
这当然是夸张之言,但杨晟就是要让皇帝知道,他还能大用。
皇甫恒微微叹息一声,“上次罢免太师官职,朕也是迫于压力,朕其实心里明白,渑池兵败,其实和太师无关,是京师形势危急,让太师受委屈了。”
杨晟连忙躬身道:“其实臣确实才疏学浅,臣唯一的好处就是谨遵圣命,绝不会做有违人臣之道的事情,更不会心怨陛下,只是臣昨日受市井小人之辱,心中很难受。”
皇甫恒一怔,怒形于色,“谁敢辱太师!”
杨晟便将昨天他去茶楼的遭遇说了一遍,最后叹息道:“一介商人,为国出力是他的本份,陛下竟然封他上柱国,哎害了多少士人之心。”
杨晟为人极为狡猾,他了解皇甫恒,他知道,说张缙节贪污受贿,说张缙节私通皇甫无晋,这些杀伤力都不够大,真正让皇甫恒无法忍受的,是张缙节擅行君事,柱国、上柱国之勋爵只有皇帝才能授予,张缙节竟然擅自做了,这才是打倒张缙节的杀手锏。
果然,皇甫恒勃然变色,他的脸阴沉得可怕,眼中迸射出杀机,他终于忍无可忍,“太师,你能重掌守城之军吗?”
杨晟傲然答道:“臣虽愚钝,但总比一介书生要强!”
皇甫恒缓缓点头,这话说得很对,杨晟再不济也比张缙节这个书生要强,但他却不敢强行废除张缙节的兵权,怕引起张缙节造反。
他想一想便道:“传朕的旨意,封张缙节为豫州安抚使,即日出京。”
皇甫恒是想让张缙节自行前往楚州,这样张缙节就坐实私通皇甫无晋的罪名,并不是自己嫉恨功臣。
……
荥阳郡,齐王并没有走远,他就驻军在荥阳粮仓,耐心等待洛京事变。
洛京城内有申国舅布下的暗探,将洛京城发生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邵景文,从张缙节的所作所为,邵景文便知道,皇甫恒肯定不会容忍他,只是战事紧,不得不用他,一旦战事稍缓,必定会罢免他,而皇甫恒又无人可用,偏巧杨晟已经病愈,那么杨晟取代张缙节就顺理成章了,邵景文便设局,布下这反间之计。
皇甫忪已经得到着洛京的消息,张缙节被改任豫州安抚使,一气之下病倒了,杨晟接手洛京防御总马兵使,李弥被调为洛京治安使,改去抓捕盗贼。
皇甫忪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他不得不佩服邵景文的厉害,竟然看透了皇甫恒会猜忌功臣,他们佯以退兵,实施反间之计,皇甫恒果然自毁长城。
这时,一名士兵奔来,高举一封信,“殿下,雍州申王爷有信过来了。”
‘申王爷’三个字让皇甫忪听得异常刺耳,但现在他也顾不上对申济的反感,接过信拆开看了一遍,信中约定九月二十日,两军重新进攻洛京,也就是明天。
皇甫忪大喜,点点头下令道:“全军整备,准备作战!”
……
九月二十日,雍、齐两军在退兵四天后,重新卷土而来,包围了洛京,再次对洛京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这一次,四十万雍齐联军全部压上,昼夜不停进攻洛京东西两城,云梯高架,攻城槌猛击城门,城上城下箭如疾雨,石头木头如冰雹般砸下,死伤累累,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再次染红了护城河。
新任主将杨晟管两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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