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错,徐副使,今天郑监押和我留下来吃你这席酒,说明是看重你这个后生晚辈的,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他也估摸着徐卫是有事相求,所以不伸手去接这银子。 “两位大人这就见外了,这大热的天,还劳烦两位亲自登门,晚辈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就非得有事相求?”徐卫两手同出,将银子推得更近一些。 郑应仍在犹豫,黄潜善沉吟半晌,伸手将银子揽到自己面前。郑应一见,放下心来,人家地方父母官都收了,我还怕个鸟?也收了银子,心中暗叹,同是父子,那徐太公和徐胜,断无这般见识。黄知县来之前说徐九是个浑人,这不精灵得很嘛。 二人收下银子,满以为徐卫这下该开口了吧?可谁知他还是不提,殷勤的劝酒,同时又吩咐下去,不要怠慢了两位大人的随从,一定要吃饱喝足。又喝了一阵,那乡下自酿的酒后劲大,三个活关公就出现了。 郑应喝得欢喜,连耳朵都红了,当徐卫又要给他倒酒时,一把夺过酒壶,摇摇晃晃的将徐卫按座下去,亲自替他满上一杯。满嘴喷着酒气道:“徐老弟……”说到此处,打了个酒嗝,差点没将徐卫熏晕过去。“哥哥我不轻易夸人,你年纪不大,见识不小!来,咱哥俩走一个!”这人倒不客气,他四十好几的老爷们了,跟一个二十不到的后生称兄道弟,也不怕折了人家寿? 一杯酒喝下,郑应重重落座,看了低头吃菜的黄知县一眼,呼出口气,又沉吟一阵,突然一掌拍在桌面上:“好!徐老弟,哥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么地,有件事情我只是听说,真假与否不敢保证,你姑且听听。” 徐卫心中一动,面上仍旧一片笑容,问道:“哦?还请大人指教。” 郑应又打了个酒嗝,旁边黄潜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厌恶之意,转瞬即逝,不露痕迹的挪了挪身子,仍旧只顾吃菜。 “你这回事情做得漂亮!眼目下虽然只补了个修武郎,作个寄禄官,但上头据说是有考虑的。”郑应说到这里,徐卫适时递上一块西瓜,前者三两口吞下,瓜肉还在嘴里,就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自大军退兵以来,河北山东等地,匪患严重。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但架不住山头多,大大小小几十伙。朝廷本意是派官军剿灭,但前线失利你也是知道的,而且南边还有方逆的余孽在作乱,朝廷空不出手。你在夏津县这么一打,给了上头一个思路。有人在建议征召地方豪强,组织壮勇,保卫州县,其中点名提到了你。但上头似乎还有顾虑,没有最后定案。” 略顿一下,又喝下一杯,笑道:“就这么多!都是道听途说来的,老弟你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我啥也没说!” 徐卫心头大喜!娘的,老子等的就是这个!没想到因为我在夏津干这一仗,机会倒提前来了!慢!不对,由地方豪强组织壮勇保卫桑梓,不就是乡兵吗?朝廷不一直这么干么?有什么区别? 徐卫心头虽喜,却不形于色,郑应见他没欢喜得上窜下跳,哈哈大笑道:“老弟,你喝多了吧?还没弄明白呐?乡兵是按户口组织的,多少有定额。可这回上头议的……”后面的话他没再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回组织壮勇和乡兵不同,不设定额,你能招到多少人是你的本事。 郑应说出这件事情来答谢徐卫的盛情,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是徐卫目下想不到的。那就是,你要是能拉起一支队伍,剿灭几伙贼寇,没准朝廷把队伍编入禁军,甚至直接给一个禁军番号,到时候,你徐卫的官阶,不就蹭蹭往上窜了么? 徐卫此时感觉自己也喝得有些飘乎了,尽力定住心神,提醒自己不要失态,朝郑应拱手道:“多谢大人提点!” 黄潜善埋头听完,这会儿对徐卫笑道:“郑监押这个忙可帮得不小,徐副使,还不多敬几杯?将来若是发达了,可不要忘了郑监押的恩情才是啊。” 徐卫连声称是,郑应得意非常,来酒不拒。直喝空了七八壶酒,才算罢口。酒足饭饱,郑应又提点了徐卫几句,这才告辞。徐卫执意送出去,随行军士扶了郑应出门,下了台阶还不忘回头嚎一声:“甭送了,好好干!你指定行!”
第二十六章 三个月能干什么
送走了郑监押,那黄知县也推说县里积压了公务,要立即返回夏津。徐卫虽然喝得不少,但脑袋还没迷糊,今天知县大人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但说的话极少,此人可不像郑监押那般好应付。挽留不住,徐卫请他稍等,又命人取来一封银子,不由分说塞到他怀里。黄潜善再三推辞,说是无功不受禄,叫徐卫不要这般客气。 “大人,今天您亲自作陪,处处替我周旋,晚辈心里有数。”徐卫这句话一出口,黄潜善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容。 “老九,你这小子,啧啧……”就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半截话后,他竟啥也没说,只单手拍了拍徐卫肩膀,领着随从自顾去了。 总算松了口气,二世为人,这点门道徐卫还是懂的。从古至今,中国就这个传统,酒桌子上好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但话说回来,贪官也分等级,他穿越来大宋前曾经看过一个新闻,当时有个贪官,拿了钱,要了人,居然不办事。要是摊上这么个下三滥,你就哭去吧。 徐卫本想去找张庆杨彦几人商量事情,但想到此时正是午休时刻,便打算歇息一阵再去。徐家折腾了大半天,等送走了客人,一家人才真正坐下来好好吃顿饭,他经过偏厅时,正听到嫂子徐王氏在安慰徐秀萍。脚步略一停顿,他还是没有进去。赶走姐夫,并不是仅仅是因为生气,徐卫有自己的考虑。几个月以后,金军就将挥师南下,真定靠近幽云十六州,到时候首当其冲,绝不能让姐姐和小肉球回到那不久之后就将成为战场的地方。 回到自己的房间,徐卫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回想着方才郑监押说的那席话。如果他所言不假,那还真就是个机会。河北地区,历来英雄辈出,民风剽悍,如果能在这个地方拉起一支队伍,并得到朝廷的支持,无疑对自己的计划是个绝大推进。现在关键的问题是,朝廷是怎么考虑的,要知道大宋立国以来,一直有重文轻武的传统,对带兵之人诸多限制。即便朝廷批准下来,自己又能拉来多少人马?这批人马又怎么在几个月之内形成战斗力? “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啊……”一声轻叹,徐卫感到有些头大。 房外响起脚步声,徐卫一听便知,那是老爷子。门开处,徐太公不声不响的踏入房中,坐在桌旁。徐卫也坐直了身子,两父子沉默不语,相顾无言。 良久,徐卫开口打破了尴尬:“姐姐她,没事吧?”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徐太公摇了摇头,“你三姐个性好强,表面上没什么事,心里肯定不好受。”儿子赶走了女婿,尽管出了口恶气,但却让女儿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说句不好听的,万一范家有什么想法,女儿的后半生可怎么办?想到此处,也禁有些怪徐卫太冲动了。可他哪里知道徐卫的良苦用心? 徐卫本想解释几句,但话到嘴边又作罢,到时候家人自然会明白的。 两人又陷入沉默,徐卫对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找话说道:“梓州团练副使是个什么官?” 听他提起这个,徐太公暂时忘记了烦恼,解释道:“你的官阶是正八品修武郎,差遣是梓州团练副使。前者代表你官位的高低,后者代表你所担任的职务。这是个寄禄官,也就是说,除了有俸禄之外。没有具体负责的事务,也没有办公的场所。” 徐卫这才明白,“修武郎”好比以后少尉中尉之类的军衔,而那个“梓州团练副使”就像是排长连长之类的职务,只不过光拿钱不干事。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将郑监押透露的消息告诉老爷子,三思之后,还是决定说出来。毕竟老爷子是作过军官,上过战场的人,或许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一念至此,便将郑监押话简略告诉了徐太公。后者听罢,十分意外,惊喜道:“当真?”在得到徐卫肯定答复后,老爷子心花怒放,站起身来,颇有些激动的在房中走来踱去,连声说好。 “老九!若此事成真,那你的前途就有保证了!” 徐卫看着欣喜欲狂的老爷子,肃然道:“我想的不全是前途。” “嗯?”徐太公明显不明白他话中之意。 思前想后,徐卫决定俱实以告,老爷子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又特别是对军事的了解,远胜自己,自己需要他的支持和帮助。 “或许你认为我是在说疯话,但我可以肯定,几个月以后,女真人就会挥军南下,直扑汴京。”徐卫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知道,要是说出女真人会攻破开封,俘虏徽钦二帝,灭亡北宋,占据半个中国,康王赵构会在杭州称帝建立南宋,老爷子一定会认为他真疯了。 徐太公此时的震惊,较之方才犹甚,他首要想到的不是儿子这话的真假。而是,这孩子脑子又出问题了? 徐卫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他的疑惑,正色道:“我没疯,也没傻。您是老兵了,您想想看,宋军十万人马,进攻日薄西山的契丹人,还被打得大败而回,女真人全看在眼里。您认为,他们会放过大宋?” 徐太公立即想到了反驳之词,可徐卫却抢在前头:“我知道您想说自从辽国灭亡后,金国一直派遣使节入宋与我国修好,并归还了幽云六州。可不幸得很,这些都是障眼法,**汤!一个能灭亡辽国的国家,为什么要对一个连辽国都打不过的国家如此客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答案只有一个,女真人想牧马长江!吞并中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徐太公虽然无力反驳,但绝计不会相信儿子的话。“退一万步说,即便女真人有这狼子野心,我大宋百万军队,难道还会怕他不成?” 徐卫心知,老爷子从前一直镇守西北,和党项人作战。他是种家军战将,而以“种家军”“杨家将”“折家军”为主体的军队组成了大宋军队的一块遮羞布,那就是所谓的“西军”。西军有个特点,将领世代承袭,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普通宋军相比,战斗力的确高出许多,历年和西夏作战,也确实不落下风。可你能指望一百多万的宋军全和西军一样?
第二十七章 黄知县有请
“您认为党项军队如何?”一时说服不了老爷子,徐卫决定曲线前进。 “虽则善战,但与我西军相比,还是逊色几分。”徐太公傲气十足的回答道。 “党项人比契丹人如何?”徐卫又问。 徐太公略一沉吟,不得不承认:“契丹人颇多游牧习性,士卒不畏死,战斗力颇高。尤其骑兵众多,压着我们打了上百年。”语至此处,顿了顿,“但大宋将士,也非土鸡瓦犬,上百年来交战无数,说契丹人占了多大便宜,也不太可能。” 徐卫点头表示认可,接着又问:“那契丹人比女真人如何?” 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答案就在眼前,金**队横扫契丹,所向披靡,二月,辽国皇帝在应州被俘,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金国虽然归还了幽云六州,但那只是六座空城。还有十州握在女真人手里,倘若真的在近期开战,这六州,金国可不费吹灰之力纳入囊中。进而挥军南下,直取黄河,而过了黄河,就是皇都! 徐太公不敢再想下去,军人的直觉告诉他,一旦开战,宋军一无防备之心,二又无险可守,女真铁骑会长驱直入。如果在这个时候,与大宋仇深怨重的党项人再来捅一刀……大热的七月天,他感觉自己手脚冰凉,上阵一生,即使在生死关头,他也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如果被徐卫不幸言中,中原的锦绣河山就岌岌可危了。 而更让他惊诧莫名的是,这些徐卫是怎么知道的?或者说,他是怎么想到的?自己好歹活了几十年,还打了一辈子的仗,见识还不如这未及弱冠的儿子。难道又是张庆教的?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夏津一战后,他知道,一切都是由徐卫策划,并亲自实施的。这小子自打大病一场后,简直判若两人!想必是经历了生死两重天,人也成熟了,懂事了。 想到此处,心头很是欣慰,抬头看着儿子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拉起一支部队。这,少不了您的支持。”徐卫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徐太公毫不犹豫,儿子决心干正事了,当老子的自然要鼎力支持!当即表态道:“你放手去做,爹一定支持你!” 徐卫没来得及感谢,又听老爷子疑惑的问道:“金军真会在几月之内南下?” “十月。”徐卫神色严肃。 徐太公眉头紧皱,忧虑道:“但愿你猜错了,否则,我大宋一百六十年的基业……” “事在人为。”徐卫这话既像是对老爷子而言,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接下来几天,徐卫忙得够呛,既要看望受伤的乡兵,又要和张庆杨彦等人议事,而最让他郁闷的是,自打作了个八品芝麻官,沾亲不沾亲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来徐府拜望。徐太公又是个好面子的人,摆开流水席招待。那些人吃了酒席还赖着不走,嚷嚷着要投奔。刚开始徐太公还欢喜不已,渐渐的不堪其扰,便一人赏几贯钱打发他们走。 这一来更不得了,十里八乡见有好处,这个捉两只鸡,那个提一袋枣,都来徐府打秋风。好在徐太公虽然是被迫致仕,但朝廷为体恤老臣,又特别是他这种为国征讨一生,战绩显赫的功臣,仍命领全俸,这才不至于被这些所谓的“亲戚”榨干了血。 这一天,徐府又摆了七桌席面,徐王氏和和徐秀萍两个忙得晕头转向,连那六岁大的肉球都去厨房帮忙。偏偏这个时候,县里派人送来了徐卫的官服和朱记。那从未谋面的什么姑父,表叔,舅公,七大姑八大姨一拥而上,让新贵人穿上官袍,威风威风。徐卫应付了一阵,推说有公务在身,逃离家门。 正打算去找几个兄弟,走到半道就望见张庆,杨彦,马泰三个匆匆而来。见徐卫一身青色八品官袍,三个都是一愣,继而欣喜的围了上来。杨彦伸手摸着那官袍,啧啧赞叹道:“到底是官服啊,你看看这料子,这做工,这剪裁,漂亮,就是漂亮!” “就是,比知县相公还威风!”马泰也称赞道。 杨彦白眼一翻:“他比九哥高一品又怎地?架不住咱九哥长得俊呐!” 张庆打量徐卫一番,淡淡道:“徐九,恭喜你。” 徐卫苦笑不已,摘了乌纱捧在手中,呸道:“少恶心,我他娘的快被烦死了。” “怎地?那帮吃货还赖在你家?马二,走,操家伙!娘的,还吃上瘾了!这帮不要脸的玩意儿!”杨彦骂骂咧咧,还真想操家伙替徐卫赶人。 马泰吓了一跳:“不好吧?来者是客,哪有主人赶客人走的道理?” 这两个正争执着,徐卫打断道:“这个你们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我本来想去找你们,商量一个事……”话刚说到这儿,忽见村西头两匹快马飞驰而来,那马上之人,穿着衙门公人的服色,莫不是夏津县的衙役?来徐家庄作甚? 对方马快,转眼即到,四人闪在一旁。却见对方在身前不远勒住缰绳,同时跳下马来,见了徐卫,认得真切,不由分说,一头拜了下去。那三个起先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九哥现在是朝廷的人,吃的是官家俸禄,衙门官差见了,自然该拜。 “小人见过徐副使!”两名官差半跪在地,手拱过头顶,高声叫道。 徐卫笑道:“起来,又不是衙门里,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干啥?” 这两人当日都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