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停,早等在外面的老掌柜带了五六个伙计围上来问候。
老掌柜姓申,一早听说二爷连昭的义女要来不敢怠慢,催着手下伙计里外好一通收拾,又亲自看着布置了姑娘歇脚的地方。
上官璇下了车,连艺上前低声道:“姑娘,刚才那人要掏的是官府的腰牌。”
上官璇脚下一顿,问道:“看清是哪个衙门了么?”
连艺摇了摇头,道:“只是瞟了一眼,不敢断定。”
上官璇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赞许地看了连艺一眼,大庭广众被当作老鼠打的竟然是官府中人,其中只怕涉及了惊天秘闻。
眼下朝廷正企图通过扬州一系的人马来控制武林,不管是上官璇还是连家,都不想贸然沾惹官府中人。难得的是连艺年纪轻轻刚才的反应实在是快,处事又果断→文·冇·人·冇·书·冇·屋←,一经发现根本连表明身份的机会都不给那人,直接打了回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上官璇心念电转,叫住前面带路的申掌柜,问道:“进出城什么时间开始盘查的?”
二爷家的这位秦姑娘,那可不是个寻常人物。关于她的传闻好的坏的申掌柜早听得耳朵起茧,不管怎么样,外表长得再跟天仙似的,内里也肯定是个狠角色。
申掌柜这般想着,敬畏地望了她一眼,垂下头道:“昨儿一早。”
“知道是为什么?”
“说是剿匪,肯定是假的。这两天城里多了不少江湖人。”
“哦,有认识的没?”
“都是些生面孔,到好像有意避着咱们。”申掌柜想了想,又小心地补充道:“小姐,听说小刀王陈青槐出现在汾德,离咱们这里只有四五十里路。”
上官璇心中一懔,真的警惕起来。
连可听着不高兴了,沉下脸催道:“那还不赶紧派出人去盯紧了。”
申掌柜连忙躬身应了,道:“这就去办。小姐您先请这边休息一下,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完随时可用。”
他不摸主人家这位小姐的脾气,选得是最好的院子,一切都照着华丽富贵布置,难得毫不落俗套,申掌柜自己看着都觉得匆忙布置成这样颇为得意。
果然秦小姐自进了院子一路进来什么要求也没有提,他哪知道上官璇只当这里是中午暂时落脚之处,对院子里种的什么花、走廊里有什么玉件盆栽都视而未见,全没看在眼中。
下石阶出了回廊,大片碧萝自窗台房檐上倒爬下来,房门虚掩着,申掌柜道:“这间是小姐的卧房。”
上官璇微一皱眉,停住了脚步。
连艺、连可互望了一眼,也站住了,一左一右将上官璇护在中间。
申掌柜没有察觉,上前已经推开了房门。
忽得他脸色巨变,抢进房去,喝道:“谁?好大的狗胆!”
桌子上的点心水果明显被人动过,窗户半开,屋里刚熏的香都散光了,一个脏兮兮的少年仰面躺在床榻前冰冷的青砖地上,一动也不动。
申掌柜汗都下来了,连声吩咐:“快,把人带出去看看怎么回事。这真是,小姐,这屋子刚收拾好,伙计们一时大意,不知怎么叫这贼人混了进来,这就收拾干净!这就收拾!”
上官璇医术在身,关注的自然与他不同。她伸手将申掌柜格开,道:“先别动他,我看看。”
昏迷不醒的少年看上去还是个孩子,长得很是瘦小,大约只有十岁左右,脸色蜡黄,眼睛四周泛着吓人的青灰色。
上官璇扫了一眼他的穿着,有些诧异地想:“这孩子看起来不像过得十分穷苦,怎么身体孱弱成这样?”
她拉起孩子的手腕把了把脉,方叫伙计小心抬着,将人轻轻放到香喷喷绵软簇新的床褥上。
这片刻工夫,连艺已提着剑去将房顶屋后搜寻了一遍,回来时空着手,显是毫无发现。
申掌柜看着这架势,主人家的小姐似要出手救活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犹豫了一下,请示道:“小姐,中午的饭您看……”
上官璇将目光从那孩子身上收回来,很客气地冲他点了下头,道:“我这里用不了多少时间。送过来吧,简单些就好。”
陌生少年的病症同那修炼了“饮鸩功”的赵海寻有些相似,都是极度亏虚所致,这少年稍有不同,看气色这两年又走了另一个极至,变着法子进补,终将身体折腾得岌岌可危。
幸而上官璇此次出来给人看病,身上带了不少常用的药物,她想了想,取出一粒褐色丹药,用银刀从中间剖开,将其中的一半儿用水化了,拿银针刺激少年的“人中穴”,待他稍有反应,便由连可帮着将药灌了下去。
那少年脸色泛红,依旧昏迷着,老老实实躺在那里。
热腾腾的饭菜流水样送进来,香气四溢。连可劝道:“姑娘您先吃饭吧,我看着他。”
上官璇便去洗净了手,众人轮流吃过午饭。
申掌柜要给上官璇另外收拾一处卧房休息,被上官璇拒绝了。
她给那孩子针灸后又守在一旁观察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犹豫。
这孩子来历不明,带上他不消说十分的不方便,可若将他留下不管,仓促之间又很难找到稳妥的大夫,他这身体再耽搁下去不对症调理,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不管如何,此地暗流涌动,申掌柜这边又没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上官璇一刻也不愿多呆。
稍一休整,她拿定了主意,将那依旧昏迷的孩子安置在马车上,重又起程。
出城依旧有人盘查,由连艺打发了。
渐渐的喧哗声远去,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金铃声“叮咚”作响。
连可摸了摸那孩子的额头,道:“似乎没那么热了。姑娘,咱们这捡了个活的,你准备怎么安置他?”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剥茧寻踪(四)拾遗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剥茧寻踪(五)迎接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剥茧寻踪(五)迎接
上官璇轻轻叹了口气,道:“先带着吧,我估计有个五六天他的病情就该稳定下来了,到时再想法儿打发了便是,不然有个好歹他的父母该多么伤心。”
她凝神听了听,问道:“连艺,后面有跟着咱们的没有?”
连可忙撩着帘子向后望,连艺回道:“没发现有尾巴。”
那陌生少年汗湿重衫,睡得很不安稳,随着车子颠簸翻了个身,双眉紧拧,口里喃喃了两句,神情颇为痛苦。
上官璇望着他陷入沉思:这孩子的情况,断无可能自己进到连家的产业无人发觉,他身后的人为何不露面?
他怎么知道自己有能力治好这孩子又不会见死不救?申掌柜应该是不知情的,不然他也太善伪装了,再说他好歹是连家的人,求到自己眼前不过一句话的事,自己肯定会出手,不需转这么大个圈子。
车子又是一颠,那孩子躺下后,车里余下的空间并不太大,他一滚便贴在了上官璇身上,半昏半醒间他猛然攥住了上官璇的衣角,挣扎着将头在她腿上蹭了蹭,呜咽出声。
这回上官璇听清了,他叫的是:“娘,娘!呜呜,儿子好怕!”
上官璇心中骤然一紧,示意伸手过来的连可别管,用帕子将那孩子渗出眼角的泪轻轻拭去。
那孩子又闹腾了一会儿,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抓着上官璇的衣角沉沉睡熟。
这一觉直睡了一个多时辰,出了一身透汗,那孩子慢慢转醒。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上官璇和连可便发觉了。
他的目光由懵懂渐露惊惧之色,但很快便一闪而没,平静地打量马车内环境,甚至流露出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沉思的神情。
“你们……是什么人?”这孩子说了一口官话,刚退了烧,还没有变声的童音涩涩的。
连可白了他一眼,不甘示弱问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孩子撑着胳膊坐起半个身子,这才发觉马车在动,忙掀起车帘向外看,问道:“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去平阳。”上官璇虽然救醒了他,却并不欲多管闲事,顺手给那孩子倒了杯清水,道:“别怕,你想去哪里,过两天我叫人送你。”
连可忙接过杯子,递给那孩子。
那孩子早渴得厉害,接过水来“咕咚咚”喝了,眨了眨眼,道:“你们是连家的吧。”
连可劈手夺回杯子,嫌弃地放在一边,抢白道:“当然是我们。你不是连偷偷进了谁的房间都不知道吧?要不是我们小姐既有菩萨心肠又有菩萨手段,你早死的不能再死了,哪还能躺在这里问东问西的,真是的,连句谢谢的话也不晓得说。”
上官璇见那孩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忍,劝道:“好了,还是个孩子呢。”
那孩子却咬了咬唇,垂头道:“……谢谢。”想了想又神色郑重地补充道:“常听人说江湖中人仗着武艺在身目无律法,总是做些作奸犯科的事。我现在知道了,也不能一概而论,你们便是好人,连家不愧武林第一世家之名。”
在那孩子心中,只觉着眼前这个女郎并不知晓自己身份,在见面之前因为自己实在撑不住昏倒,准备的措辞没有用上,条件也没有谈,人家便这么出手相救了,这女郎固然是品行高洁,自己没有承情也是大大不对。
上官璇和连可听到他这番“感谢话”颇不自在地对望一眼,都露出古怪之色。便是赶车的连艺手里也是顿了一顿。
那孩子却又想起一事,道:“你们见到我的伴当了没?他们有生命危险,能不能回去救一救?”
连可好大得不耐烦,心道:“这谁家的孩子,真是莫名其妙。”开口欲斥。
上官璇却是心中一动,想起那个欲拦车求救的官府中人,隐隐觉着不妙,道:“我们没见着你身边还有旁人,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告诉我你是什么人,谁要害你?”
那孩子闻言有些愣怔,望着上官璇欲言又止,隔了一会儿却露出难过的神情,颓然道:“算了,我也找不到他们,凭他们自己的运气吧。不过我有位叔叔请一定找人去接应一下,他腿脚不方便,十分的危险。”
说话间那孩子不由得红了眼睛,含泪盯住上官璇,一字一句道:“你是不是姓秦?如果是,你就一定要去帮他,你不是叫‘犬马堂’的人在帮你找人么?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上官璇身子巨震,叫道:“停车!”
她深吸了口气,暗道:“冷静,冷静。”口中追问:“他叫什么?我怎知他说的是真的?”
连氏兄妹虽不明所以,见这情景也知事关重大,颇有默契地将车停到路旁,等着上官璇的吩咐。
那孩子咬着唇想了想,道:“他姓张名牧,他同我说,若是叫齐云海好好回忆回忆,说不定还能想起他这个故人来。”
上官璇听他如此说已差不多相信了,大喜过望,口中却道:“我自然会去问。”
少年又愧疚又焦虑:“张大叔本说请你治好我,他承你的情,待安全后便来寻你。可他毕竟腿废了不能走路,身上又有异味,很难甩脱那些贼子。你们连家在这附近的人手多,快些安排找找接应一下。”
上官璇颦着眉,心念电转。
连可见小姐为难,会错了意,道:“姑娘,不然我去,这些掌柜我差不多都认识,便说是二爷吩咐的,量他们也没那胆子敢阳奉阴违。”
不,这件事绝不能让连家人掺和,上官璇摇了摇头,道:“不用。走吧,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她见那孩子苍白着一张小脸,瞪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甚是可怜,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安慰他道:“放心吧,我马上找人过去。你只管先睡上一觉。”
那孩子似是极不习惯这样的接触,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面向车壁躺倒,青白的面皮下隐隐透出绯红来。
上官璇有些好笑,将白皙纤细的手掌收回来,摁了摁发涨的太阳穴,轻轻吁了口气。
突然远远的响起一声呼哨,接着急骤的马蹄声雨点样传来。
赶车的连艺抬头看去,遥遥望见官道上烟尘飞扬,迎面正有七八匹快马全速而至。
对面骑士此时亦看到了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转眼到了距离车前十余丈的位置,最前面的骑士抬手将马勒住,瓮声瓮气地道:“敢问对面是连家的车驾吗?”
连艺稍加打量便看出这人虽长得虎背熊腰,却是个粗把式,没放在眼中,只轻轻抬了抬下巴,淡淡地道:“不错,你们有事?”
那人丝毫不觉受了轻慢,“哎呀”一声,喜形于色,叫道:“太好了,我们接了信儿就赶过来,幸好没有错过。我们是黄河船帮的,车里的是不是……”
车帘一撩,上官璇露出头来,笑盈盈道:“孙大哥,是我!真是对不住,我有事耽搁了,比预先说定的晚了几天,还要让你迎过来。”
这骑士正是黄河船帮的孙炎虎。
孙炎虎抬手抓了抓头顶乱发,不自然地憨笑道:“哪里,哪里。”
昔日行踪神秘的肖姑娘一转身飞上了太岳连家的高枝,太岳连家和黄河船帮在山西乃至整个武林的影响天地之差,这女子一样微笑动人,他却是放肆不起来了。
可同时,他对医治兄长的旧疾也信心暴涨,望着上官璇讪讪地道:“那个,是不是该称呼您秦小姐?”
上官璇笑笑,温言道:“不用客气,咱们快些赶路吧。”
没有人发觉她的眼睛瞬间已将余人扫了一遍,隐隐露出了失望之色。
孙炎虎松了口气,连声答应:“好,好。走了。”七八匹马到了跟前将马车一围,形成拱卫之状。
上官璇坐回车里,思绪有些乱,难道是遇见了什么麻烦将人绊住了?是什么样的麻烦,会不会有危险?
突然似有微风拂过,布帘子轻轻飘起,车内多了一个人。
连可措不及防,骇然之下张嘴欲呼,被进来的那年轻男人抬手间戳中了穴道。
上官璇也吃了一惊,却自行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留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来人,眼神由惊讶渐渐溢出笑意来。
来人上来便制住连可,那孩子虽然醒着,反应却是最慢,半天张开嘴,未等叫出声,那人弹指一道疾风灌进去,登时惊呼变成了一连串咳嗽。
来人皱眉,悄声道:“怎么还有个小子?都别吱声,我好容易才找到机会混进来。”正是铁逍遥。
车外,连艺身子猛然一震。
铁逍遥又道:“你叫黄河船帮的人离远点儿,别凑这么近。”
上官璇会意,低声问:“有人盯梢?”扬声道:“孙大哥,你们前面带下路。”
孙炎虎有些摸不着头脑,这里老远看不到个岔路,想走错都不大容易,他拍拍后颈,突然自以为明白了上官璇的意思,呼哨一声,叫道:“兄弟们,走,咱们到前头开下道!”催马向前,众骑呼啸跟上。
第一百五十七章 剥茧寻踪(五)迎接
第三卷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剥茧寻踪(六)正事
第一百五十八章 剥茧寻踪(六)正事
黄河船帮的人跑远了,上官璇以眼睛示意,又低声道:“没事,都是自己人。”
连可重获自由,戒备地盯着来人,车里本没有多少空闲地方,这男人一点也不知道避嫌,只管大剌剌坐下,漫不在乎地向连可望过来。
这若有实质的目光登时让她记起了那些关于姑娘的传闻来,立时想到这男人是谁了。
这是个凶名在外的人!被重金悬赏的杀人狂!可又是小姐的相好……这真是,连可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越来越坐不住了,终于乞求地望向上官璇,小声道:“姑娘,我去前面和哥哥坐。”不待上官璇点头,拿起一旁的帷帽,逃也似地钻出了车子。
铁逍遥满意地收回了目光,道:“怎得耽搁了这么久?怎么样,这些天有没有受委屈?我瞧着脸色到还好。”
连可人虽在车外,说话声仍不停传进耳朵里,只觉着心烦意乱,暗自腹诽:“我们二爷的义女谁敢给委屈受?什么人啊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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