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璇慎重是觉着干系重大,她已养成了习惯,进门之后便在默默观察连孤鸿,早断定他身无疾病,到是不需诊脉,淡淡一笑,道:“家主的身体十分康健。”
连孤鸿一挑长眉,嘴角垂得更厉害了。
连昭心中微动,暗觉不妥。他太了解父亲了,虽然多年未见面,但方才一番交谈已经全面勾起了他早年的记忆,父亲的这个表情代表的是不满,虽然他也觉着上官璇说的没有什么错,父亲的内功甚至比传言中更深厚几分,但显然连孤鸿对这个说法并不满意,目光中甚至要露出嘲意。
上官璇继续道:“家主最近是否觉着精力过于充沛,难以入睡?哪怕夜里只睡一两个时辰,白天也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觉困顿,甚至连远处细小的声音都清晰入耳?您应该是练功出了岔子。”
连昭吃了一惊,却见父亲目光微怔,那丝嘲意凝固在嘴角,显是被上官璇说中。
事关父亲的身体,连昭连忙追问:“爹,怎么回事?”
连孤鸿收回瞪视上官璇的目光,脸色稍济,摆了下手,道:“不妨事,我困在‘凤纹功’第九重十几年,这两年终于摸索出些许门道。若不是景宜出事,我还在闭关当中。”
连孤鸿行事专断惯了,上官璇既然显露了本事,他便决定暂时放过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连家若果真有人在暗地里兴风作浪,布下圈套害死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孙,又嫁祸他人妄图挑起连家与慕楚帮的纷争,他必要赶紧将这人揪出来,挫骨扬灰方消心头之恨,他到要瞧瞧是哪个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
想到此他阴沉着脸,冲两人道:“去叫老四给你们好好讲一讲家规,往后严守本份,老夫练功的事莫要跟别人胡言。”
连昭暗中叹了口气,面露苦笑,代两人答道:“是。”他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重回家族再听到那劳什子的家规。
连孤鸿不再理睬二人,挥了下手,示意他俩可以滚了。
连昭向上官璇使了个眼色,两人告退出来。
走出甚远,连昭方叹了口气,道:“他就这么个脾气,这么多年蛮横惯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上官璇点了点头,道:“义父放心。”
连昭望了上官璇一眼,见她确实未生芥蒂,这才放心。他见四下无人,说话不虞被人偷听,终于惹不住问道:“你同我说实话,他的身体到底要不要紧?”
上官璇神色亦郑重起来,侧头想了一想方道:“很难说,说实话家主这种状况女儿还从未听说过,以后如何取决于家主自己能否驾驭住他的功法,不过放心,短时间内应无大碍。”
连昭点了点头,欲言又止。方才父亲的话让他突然有了不大妙的预感,想起祖父当日来。
连昭还记得祖父晚年也是一心想要突破“凤纹功”的九层巅峰,后来功法出了问题,痛苦不堪,花费极大的代价在祖庙地下建了个练功密室,最后在里面闭死关直至坐化。
但上官璇既说短时间没有大碍应该不会如此严重吧。上官璇为了查寻真相不惜暴露《无疾神篇》传人的身份,消息若是泄露,她便会面临重蹈沈无疾诸人覆辙的危险,她这样做固是为了凌紫藤,直接受益的却是连家。
这种为人行事,便是连昭也深感佩服。他暗下决心,既是有缘认了这个义女,便要好好待她。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抽丝无计(二)望闻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抽丝无计(三)凤纹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抽丝无计(三)凤纹
连昭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托起探到路上的花枝令上官璇先走过去,声音低沉:“上官,你不好奇为父当年为何离开这个家么?”
上官璇脚下一滞,连家二公子当年弃家,江湖上多有传闻,她也听说过,如今当着义父的面,只得吱唔道:“听说是您为着义母,想从家主那里求一颗‘大华阳丹’……”
连昭轻轻“哼”了一声,低声道:“内伤圣药、不死金丹?上官,你知道么,这世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所谓的‘大华阳丹’是咱们家祖上为了掩盖一个秘密杜撰出来了。”
这话太令人惊讶了,上官璇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望着连昭。
连昭苦笑了一下,示意她前行,又道:“我从小就不甚听话,后来娶妻宁氏也是我自己看中的,他并不满意,说起来这么多兄弟之中他对我到算是最为宽容。”
连昭虽未点明,两人都知道话中的这个“他”说的是连孤鸿。
“当时连家有段时间内忧外患,天天打架乱得很,宁氏受的伤原本有救,只要连夜送往开封求沈无疾出手。”
上官璇知道这位未见过面的义母最终因伤重过世,奇道:“那为何没有送去?”
连昭面现惆怅:“是啊,没有送去。因为当时人人皆知我连家的疗伤圣药‘大华阳丹’失去了配方,所剩无几,沈无疾曾亲自上门来求一颗丹药研究,并许诺待研究出配方后两家共享,被连家拒绝了。此番若是求到他门上去,他必然旧事重提。父亲怕我私下行动,强令我那晚呆在家中。他怕我为求沈无疾出手告诉人家根本没有‘大华阳丹’,连家子弟屡次能重伤不死概因修行的内功心法‘凤纹功’,他更怕我头脑一热将这绝世心法泄露出去。”
上官璇终于明白青年连昭为何与家族渐行渐远,她甚至能隐隐体会到他当年的心情,眼睁睁看着至爱之人的生命一点一点凋残,那种遗憾直到今日仍萦之不去。这些年来他自逐离家寄情于山水,未尝不是一种自弃。
上官璇抬头看看身旁已不再年轻的义父,心头悯然。
连昭自用不着她这小辈来言语安慰,同她说这些代表了他的看重与信任,不管连家其他人如何,连昭是拿她当女儿待的,想她尽快融入连家的核心。
很快,上官璇的心神便被连昭吐露的那个秘密吸引了过去,作为一个医者,她不能不好奇:“‘风纹功’?能令人起死回生这么神奇?”
连昭颔首,道:“这确是我所知最神奇的一门内功心法。咱们祖先浩然公在前朝乱世中机缘巧合得到这门功法,一直珍视非常,留有遗训,连家子孙非嫡脉不传,资质不佳者不传,女子不传。到了我的祖父那代他的嫡子只有我父亲一人,当时连家的敌人十分之多,为了以防万一也免得其他各房生了非份之想,这才破例将‘凤纹功’传授给二叔连孤雁和几个资质绝佳的子侄。到现在连家上下修习‘凤纹功’的也不过一十七人。”
上官璇听他说得如此郑重,不由暗自匝舌,心中一动,道:“那连景知、连景秀、连景成他们三人练的都是?”
连昭肯定地道:“是。只不知他们练到了什么程度。三人的资质以景知最佳,景秀次之,景成稍弱。但他们三个都远远不及景宜。”
提到连景宜,连昭心中便是一痛。他没有子女,后辈中最看重的便是这个侄子,离开家族这么多年,与连景宜到是常有机会见面,感情上也是最亲的,不想当日匆匆一聚竟成永别。
他不惜将这些家族机密对上官璇倾言相告,一方面确是对上官璇的认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连景宜。
上官璇沉吟道:“这么说,景兰、景荻她们……”
连昭斩钉截铁地道:“自然,她们身为女子,只得小时候学一个总诀强身健体,终生不知自己练的是什么,更不用说找到修炼的法门。”
上官璇苦笑,她突然有些同情这些连家的女子,便是义父这样的人杰,爱妻已经因家族丧了命,他也不认为不传授女子保命绝技有何不妥,这些姓连的女孩虽然流淌着他们的血脉,却总是要嫁出去,算是别人家的人。
这些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上官璇叹了口气,不再纠缠细枝末节,回归正题,她要知道“凤纹功”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功法。
据连昭讲,“凤纹功”这门内功心法共有九层,第一、二层是基础,讲究“积水负舟,积风负翼”,练好这根基便可强健体魄、少生疾病,所以连家的女儿自小都蒙传授个总诀自行练习。
到了第三层才是入门,第三、四、五层讲究“不破不立,不止不行”,到这一重境界同样受伤生存的机会便比别人要大的多。待到了第六层往上,便进入第三重境界“千折百回,水火既济”,神功威力大显,只要不是被一击致命,不管多重的内外伤都可自愈。
听到这“凤纹功”如此神奇,上官璇不由有些心弛神往,暗忖:“怪不得连家要假托‘大华阳丹’遮掩,都说‘大华阳丹’由连孤鸿一手掌管,觊觎的人惹不起那凶老头儿只得作罢,要是知道有这门神奇的功法怕要不择手段来抢。”想到此一阵的心寒,她太知道这怀璧之累了。
既然问了,便索性问个明白。上官璇想起连孤鸿的情形,追问道:“义父,家主方才说他已是练至第九层十余年,如今……”
连昭对这老父感情甚是复杂,默然半晌,方道:“他说‘凤纹功’乃是取自凤凰涅磐之意,九层之上应该有心法没有记载的第十层,他一直闭关苦修,想要达到那传说中的物我玄会,归乎无极之境。”
上官璇有些怔然,她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境界,若是连孤鸿练得成功,难道便无人杀得死他抑或是能死而复生不成?
说了这么多,“凤纹功”究竟是怎么回事上官璇也只是初有印象,显然再详细的连昭碍于家规不能吐露。
渐渐的两人遇见连家人的次数也多了起来,连昭不再与她交谈。
待父女俩回到访幽水阁,屏退下人,上官璇忍不住打听:“义父,您练到了哪一层?”
“第七层。我离开连家之后,这心法便没怎么勤练。”
“那景宜大哥呢?”上官璇紧着追问。
连昭正隔窗眺望连景宜的踏春园,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望了一眼上官璇,道:“应该也是第七层,五进六是个槛儿,他二十岁那年轻轻松松便踏过去了,单论天分比我爹还要强些,这么多年,想来区区第六层拦不住他。”
上官璇了然:“杀他的人想来对他内功进境十分了解,等到机会一剑致命,景宜大哥身上只有穿透后心的一记剑创。”
连昭这次没有回头,只攥紧了手掌,寒声道:“凶手大约就在我们的身边,你说,如何才能将他尽快找出来?”
这个难题上官璇曾与凌紫藤反复探讨,铁逍遥也在旁帮着出了不少主意,但在方才,面对连孤鸿的质问,她突然灵机一动,有了新的想法。
“咱们还是照原来说定的,至于我这边,义父,我想寻机会下山一次。”
照原来说定的,是指回连家之前大家都觉着应该先查的…:连景宜从谁那里得到风入衣主仆在碎花谷的消息,连双汜的底细,最要紧的是连景知他们几人那天晚上的行踪。
连昭有些意外:“做什么去?”
“传个讯让他们想办法找到当年神医门下的学徒,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连家谁有可能拿得到‘雪澜’。”上官璇越想越觉着这条路有希望行得通。
连昭追问道:“当年的神医门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还能找得到人?”
上官璇眼神晶亮,道:“云海叔好端端的,说不定还能记起什么,最不济也记着几个学徒的姓名。”
她想起齐云海兄弟到临洮时带给她的那个消息:有人通过方雁容的“犬马堂”查沈无疾的死因。若那人真的是沈风可就太好了,凌紫藤他们正可通过“犬马堂”和沈风接上头,大不了花些钱财,连中间人胖子冷善都是现成的。
连昭点头,他也认为这是一条极珍贵的线索,道:“家里现在盯着你的人太多了,你不要出门,写封书信我差人送去给风静寒。”
信妥当送了出去,接下来便是等待。
连双汜的情况最好查,父亲是踏春园总管,家里往上两代都是连家忠仆,他在连家出生长大,十四岁起便被连景宜带在身边,深得连景宜信任,若说他竟会背叛连景宜,还真是寻不到理由。
连昭只觉着不管他是忠是奸,死在这节骨眼上真是太令人浮想联翩了。
连暄几个想做场法事将连景宜的灵位移入宗祠,再建一座衣冠冢,家主连孤鸿只冷冷地扫视众人,斥道:“仇还未报,你们到有脸去祭景宜?一群败德辱行的东西!”
众人给他骂得面如土色,相顾无言,不知是谁又惹了老家主动气,竟是比刚知道连景宜遇害时还要难侍候。
连家上下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便在此时下人来报清河的曹公元携金陵冷家冷乐山前来太岳。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抽丝无计(三)凤纹
第三卷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抽丝无计(四)风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抽丝无计(四)风妇
众人想也知道冷乐山的来意,连孤鸿未叫他二人进入主宅,只差了连孤鹏出面与冷乐山一谈。
这边冷乐山还未离开,又有人来报慕楚帮万唐龙万堂主拜山求见。
连景知诸人一阵鼓噪,要出去叫他交出凌紫藤来,被连孤鸿厉声喝止。他止住要去寻仇的小辈,但也未派出人去理会万唐龙。
万堂主被晾在了太岳山前,最后无奈返回。他比冷乐山等人早离开半天时间,双方没有相遇发生冲突。
便这样过了大暑。
连家的女孩儿再也未到访幽水阁来找过上官璇,显是知道了她的底细,不愿与她来往为伍。
这日半夜,一股异动打破了连家多日以来的沉闷和压抑:一直在外的二太爷连孤雁、三太爷连孤鸾连夜踏月归来。
访幽水阁这边得到消息不过起个床的工夫,家主连孤鸿派人来唤走了连昭。
上官璇本来就睡得浅,听到动静再也睡不着了,起来披衣拥被半坐着寻思两位老人带回来什么事竟等不及天明。
正狐疑间,水阁外又有了动静,这次竟是连昭差人叫她带了急救的东西马上赶过去。
上官璇不知出了什么事,匆忙收拾好了跟着赶往连孤鸿的住处。
到了才发觉阖府上下奉命前来的人只有她和义父连昭。
连家的第二大高手连孤雁是家主连孤鸿同父所生的庶弟,年纪比连孤鸿少不了几岁,眉目三分相似,看上去却差别极大。连孤雁虽然风尘仆仆的,面容身姿却都象是方才五十出头的模样,五官还余有几分年轻时的清秀之气。
相比起来三太爷连孤鸾长眉细眼,身型微胖,一看便是好说话的模样。
上官璇只觉两位老者脸色都很阴沉,不好细看,躬身与连孤鸿见礼:“家主。”
连孤鸿摆了下手,道:“别废话了,去看看那个人还有没有救。”
上官璇方才自外边进来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闻言心中一动,循着连昭的示意进到里屋。众人都跟了进来。
里屋布置简单异常,只一桌一椅一张不大的床。上官璇借着床头的油灯一眼便看见床上仰面躺了个女人。
这妇人看着年近半百,一脸风霜,面色黝黑,望上去像是常年在乡间地头干活的模样。
她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呼吸微弱,唇色青紫,竟是眼见便不行了。
上官璇皱了皱眉,上前急点那妇人两处穴道,回手在袖袋里一抹,取出三根银针来,刺入她人中、紫宫、气海三穴,口中责道:“都这样了还封住血脉,不如直接要了她命。”
连孤雁闻言挑了挑眉,面露不悦。
连昭在旁急问:“如何?”
上官璇这才有暇把脉,隔了一会儿轻吁口气,道:“丹田碎裂,全身经脉断了三成,肝脾都受伤严重。”
这妇人的情形几人都看在眼中,早有不妙的预感,连昭脸色微变,道:“可还能救?”
上官璇低头未答,手按那妇人冲脉与任督诸脉交汇处,长长的流海遮住眉眼,旁人看不到她神情,只见她又取出一把银针,足有十余根之多,调息凝神,逐一将针刺入妇人的体内。
昏黄的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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