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紫藤一愕:“什么?”
戚夫子悠然道:“咱们那位万堂主临走前托我给你提一下,他那位外甥女儿叶裳叶姑娘,不知堂主觉着如何?若是中意他到愿意跟你结个姻亲。”
凌紫藤想都没想,一口拒绝:“叶姑娘?怎么可能!”
戚夫子打量着凌紫藤,不由得笑了,他是真心爱戴这位年纪轻轻的堂主,有时又忍不住将他视为子侄一般看待,道:“帮主后继无人,大小姐又要嫁到连家去,万堂主总是要为将来打算的。还有比这更快化干戈为玉帛的法子么?堂主,怎么样,考虑一下吧,叶姑娘聪明过人,娶了她又能得到暗堂的助力。”
凌紫藤摇了摇头,道:“我与万堂主根本不是一路人,何必自找不快。”
戚夫子一张老脸上笑容有些揶揄:“待堂主执掌了帮务,他还不是任堂主揉捏。就是眼下,帮主若是知道他有了这想法,就够他喝上一壶的了。”
凌紫藤叹了口气,道:“你替我婉拒了他便是。多事之秋,他只要能一心对敌,以往过分之处大家还是容忍一二吧。”
凌紫藤肯顾全大局,为人做事又光明磊落,这也正是戚夫子敬重他之处,所以戚夫子闻言只是惋惜地“啧”了一声,却并不再劝,转而说起裴英男来。
“大小姐整天往槐树里去,还真是念旧啊。”
凌紫藤又不好说那丫头是冲着铁逍遥去的,只得随便应付了两句。
戚夫子又道:“那两个人一直在等风入衣的消息。”
慕楚帮凌紫藤这一系的人如今提起铁逍遥、上官璇两人心情都甚是复杂,尤其对铁逍遥,更是说不清是怨是敬,戚夫子也不提名字,直接用“那两个人”指代了。
这个凌紫藤自是知道的,铁逍遥、上官璇除了“十七寸骨斩”在手这件大事,其它的并没有瞒着裴英男,裴英男也没有向凌紫藤隐瞒,甚至两人为何要找风入衣凌紫藤也大约知道,还想着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戚夫子见他心中有数,要说的话已都说了,万唐龙那边也有了答复,不再多言,临走打量两眼凌紫藤,突道:“堂主,大小姐那回你说做不来,叶姑娘这边也不成,难道真像传言中说的,只有那个人才可以?”
凌紫藤全无防备,竟给他一句话问住。
戚夫子一双老眼盯着凌紫藤,目光中是少见的锐利,道:“比身份,她不及大小姐分毫,论容貌才情,叶姑娘也强过她不少,堂主你这可是打算声誉、地位全都不要了。”
凌紫藤脸上已恢复常态,只涩然道:“戚叔多虑了,她……上官和铁逍遥情投意合,实乃佳偶天成。我并没有这个讨人嫌的打算。”
戚夫子望向他,面色肃然,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转身去了。
凌紫藤望着戚夫子离去的背影,半晌面现苦笑,他二人现就在临洮,就不说与上官璇以前的渊源,神鹰帮那件事也该与铁逍遥当面说说,不过,还是算了,有师妹一个人天天去,人家想必已是疲于应对,自己何必再去惹人厌?
槐树里这边裴英男天天上门,铁逍遥、上官璇自也发觉这位大小姐面上嘻嘻哈哈,实则强颜欢笑,心事重重。
待裴英男多喝了两杯,两人一套话,裴英男本就满腹委屈无处诉,再加上怀着对铁逍遥隐秘的念想,不由自主想瞧瞧他知道自己将要嫁人会不会有一丝怅然不舍,便竹筒倒豆子般道出与连家议亲的苦恼。
谁料铁逍遥听了第一个反应竟是嘿嘿直笑,边笑还用手肘捣了捣一旁的上官璇,道:“哎,阿璇,我记得咱们在降龙寨那会儿,杨云钟是怎么说来着,江湖三公子,这不就是一个么,贵公子连景宜,这人都看不上,你到想找个啥样的啊?”
上官璇自然记得,当时杨云钟请客,席上众人谈论武林中的三大公子,连家的嫡长孙贵公子连景宜,慕楚帮的温雅公子凌紫藤,还有一位是扬州大侠江云扬那鲜少露面的独子神秘公子江大少。这种江湖闲言八卦,上官璇想着也就罢了,当时铁逍遥正忙着喝酒,不知为何也会记得如此清楚。
裴英男瞧着铁逍遥这幸灾乐祸的德性,气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幸而上官璇没有接茬,反到安慰了她几句。
又过了两日,这天裴英男气哼哼地登门,坐下便抱怨:“什么嘛,还贵公子,扔到大街上都找不到人,除了会投胎看不出哪点儿比别人强!”
这下连上官璇都十分好奇,道:“你见过连景宜了?”
裴英男黑着脸道:“今天到的临洮,凌师兄正陪着他呢。我隔着窗子望了两眼。”
上官璇见她心情如此恶劣,暗忖:“难道这位连家嫡长孙模样其实丑陋不堪?”关切地道:“那人如何?”
裴英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评价道:“有铁大哥这么高,胖瘦也差不多,一脸的倒霉相,反正我一见他就觉着十分的不顺眼。”
上官璇怪异地望了一眼铁逍遥,心道:“这什么话,高矮胖瘦都差不多,这到底是看谁不顺眼?”
裴英男又接着抱怨:“听说还喜欢吟诗作画,没事弹个琴,真真酸掉牙,烦也烦死了。”
上官璇这才明白,明明不喜欢却偏要拿看丈夫的眼光去考量,这位连大公子自是无论做什么、长成什么样都令裴英男讨厌。
铁逍遥插言:“这么不顺眼,不要嫁就是了,上回不是还离家出走的?”
裴英男沮丧地道:“可我已经答应了师兄……”在她心里自是一诺千金,连景宜就算再不堪百倍,也没有她反悔的余地。
铁逍遥一声轻笑,摇了摇头,道:“我说句实话,你可别恼,你看他不顺眼,他也不一定就看得上你。”瞥见裴英男两道眉毛渐渐竖了起来,抢在她发怒前忙道:“我是说,不就是要两家联姻么,自古以来合亲的可都不是亲生的公主。”
裴英男一愕,顾不得与铁逍遥生气,细想他话中之意,却是越想越妙。
人选现成便有,叶裳那日劝说自己,言下对连大公子颇为倾慕,更巧的是,叶裳现在人便在临洮,只要说服了她,再安排她与连景宜见上几回,叶裳本就美貌无匹,再弹弹琴作作诗,连大公子想必自己便要动心去求娶叶裳,到时父亲难道还硬将自己嫁去连家受罪不成?
想到就要赶紧去做,裴英男跳起来便走,隐隐得她还为这脱身妙计出自铁逍遥欣喜异常。
铁逍遥、上官璇见她兴冲冲地说走便走,互望一眼,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回裴英男却是隔了三四天才来,一瞧她脸色,二人便知她这几天事情办得不顺。
何止不顺,裴英男简直都快气炸了。好不容易说通了叶裳,费心费力让两人巧遇了两回,偏偏连景宜与传闻中大不相符,像个瞎子似的,一来二去叶裳也恼了,十八般武艺尽出,连大公子也只偶尔赞声“好琴”“好字”,再无多言。
现在师兄凌紫藤定已觉出不对劲儿来,偏那连大傻子这般不识好歹,裴英男心里发苦,情绪自然不佳。
她在这边喝闷酒,却不知此时连景宜与凌紫藤亦在边喝酒边谈论着她。
第三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西行见闻(七)论琴
第一百三十一章 西行见闻(七)论琴
连景宜笑道:“凌兄,看来贵帮的大小姐对连某印象极差啊,在她心里,连某便是那心性不坚,贪花恋色之徒。”
凌紫藤见师妹那点儿小算盘不但被人家识破,还说了出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道:“连兄勿怪,我师父他老人家只这一女,阖帮视她如珠似宝,她性子率真,待她与连兄熟识后便好了。”
连景宜哈哈一笑,与凌紫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凌兄与我倾盖如故,想来不会怪我言语放肆,交浅言深。”
他停顿一下,见凌紫藤正神情专注地听自己说话,方道:“凌兄风姿俊逸,待人接物暖如春风,令人一见心折。我看令师妹避我如同蛇蝎,可见对亲事是极不情愿的,连某自觉没有那般不堪,莫不是大小姐心有他属?还望凌兄直言相告,连某还不至去坏人姻缘。”
凌紫藤见他说的虽不中亦不远,心中苦笑,却是万万不能说实情,正色道:“连兄想到哪里去了,我与师妹只有兄妹之情,若非如此,凌某早便向师父求恳,连兄也就不必到临洮来了。”
连景宜见他否认得干脆,只是笑了笑,道:“说起来是我来得晚了,错过了得寒前辈当面指点的机会,甚是可惜。”
凌紫藤也乐得他错开话题,道:“事出突然,师父临走前还反复叮嘱令我好生招待连兄。”
“呵呵,寒前辈对凌兄这衣钵传人真是信任倚重,”连景宜向前倾了倾身,望住凌紫藤,“扬州那位极具野心,仅杀一个‘金雕’彭白,可阻止不了他投到万侯门下。”
凌紫藤微微皱眉,道:“连兄此言何意?难道彭白不是你们派人除去的?”
连景宜一怔,道:“自然不是。莫非……”
两人对望一眼,尽皆心下了然,凌紫藤笑叹:“这乱局,不知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连兄,请。”
两人将杯中酒饮尽,凌紫藤喝了不少酒,眼神清亮,道:“我慕楚帮五大分堂十数万帮众,几十年经营,扬州会盟不过是刚集结的一群乌合之众,江云扬想以此称霸武林未免儿戏。便是官府真的插手,朝廷里万氏再是一手遮天,给他们找些麻烦还是能做到的。”
连景宜望着凌紫藤,突然想起神鹰帮血案发生之后,他特意找到离家的叔父连昭,连景宜的父亲去世得早,这位叔父对他的成长和性格形成都影响极大。
当时叔侄二人关于凌紫藤有一番对话,叔父连昭是这么谈论凌紫藤的:“江湖三分,又以我们连家实力最弱,必须在其余两家中寻一个盟友,景宜,这重担总是要你来挑,我听说你爷爷现在就不大理事了,慕楚帮与扬州让你来选,你选谁?”
“不错。正是慕楚帮。寒天致那老家伙虽然难相处,却也好过野心勃勃一心想要一统武林的江云扬。更何况寒天致没有儿子,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十年,慕楚帮当是凌紫藤的天下。你们这一代人中我实在想不出慕楚帮内还有谁能与其相媲美。此人文武全才,谋略见识俱佳,若说他的弱点,那大约便是尚不够狠。这一点相信很多人都明明知道偏不与他讲,恰因如此,寒天致信任他,他的朋友喜爱他,部下敬重他,仇敌以此来陷害他。只看‘神鹰帮’这次的事就是如此。从这点来说,和他做盟友好过江云扬之子太多。”
虽是如此,连景宜却要最后再试探一下,道:“朝政糜烂,连百姓都道纸糊的阁老,泥塑的尚书。贵帮十数万帮众,寒帮主难道没有想过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以待天下人云集响应?”
凌紫藤怔了怔,眼中露出认真之色,道:“连兄说笑了,家师创建慕楚帮的本义,是为着天下的穷苦人能多条生路活下去。连兄所说的,相信他老人家并未想过,不说那要葬送多少无辜的性命,若没有大义支撑,再多的人马也不过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断无成功可能。朝廷虽将慕楚帮暂时视做威胁,但请连兄放心,事在人为,我们总能找到相安之法。”
宾主投机,酒过三巡,连景宜将空酒杯放下,眼望它处,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席前长身而起,道:“凌兄,这些以后再议,我知道要来会你,特意带了琴来,不知是否有幸请教一二?”
凌紫藤忙随他起身,客气道:“凌某不过是闲暇时自娱,正要请连兄指点。”
连景宜带来的是一张名为“余香”的蕉叶式栗色古琴。出乎凌紫藤意料,连景宜起手弹的竟是一段出自竹林七贤阮籍的《酒狂》。
到不是说这曲子难,正相反,《酒狂》的琴谱流传甚广,指法又简单,到是很多人初学古琴的上手曲目。
正是如此,凌紫藤才觉得意外,更何况阮籍的这支琴曲情绪跳跃极快,那种饮罢的肆意癫狂他实在很难与连景宜这个人联系起来。
但是听着听着凌紫藤便觉出不同来,压抑,苦闷,不需酒醒,喝酒时便是一个黑夜,天上没有一丝光亮,醉酒时节奏甚快,却是愈挣脱愈窒息,待听到后来,竟觉连嘴里都是苦的。
《酒狂》结束,琴曲却未停,续上的是一首阮籍的《咏怀》,那诗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呜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一曲弹罢,诗中那孤独冷意直袭人心,凌紫藤久久未语。
还是连景宜唤他道:“凌兄,换我听你雅奏吧。”
凌紫藤坐下来时还未回过神,他自幼喜欢这些文人墨客的爱好,好在学武用心悟性又强,寒天致没有多管,让他杂七杂八学了很多东西,他学琴极有灵性,耳音又好,待年纪稍长,更是游历了很多地方,也拜访了不少名士大家,与琴上也算小有名气。
连景宜琴弹得虽妙,凌紫藤心中却不禁有些疑惑。他本想随便弹一曲《诗经?小雅》里的《伐木》应应景,抬起手来,心中微动,手指按到琴弦上,却是《古诗十九首》其中的那首《今日良宴会》。
这本是一首主人宴客听曲汲汲营营的诗作,但在此时凌紫藤的手下弹出,却字字有它意,声声有所指。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今天能得与你连大公子把酒言欢,非常的荣幸。“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如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你的琴弹得非常高明。你在琴曲中要说的话,我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最后的几句“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踞要路津?无为守贫贱,轗轲常苦辛。”用于这里更是意思直白:两家结盟自当齐心戮力,你有什么为难之处需要在下或是慕楚帮相助的,我们自然义不容辞!你有话快说,咱们赶紧做决定,以便先下手为强。
果然,凌紫藤这曲方一响起,连景宜便站了起来,待他弹罢,竟然深深一礼,道:“凌堂主果然名不虚传。”
凌紫藤忙起身拦住。
连景宜望着他,终于打定主意:“凌兄,我有件私事想请你帮个忙,事情若成,何用联姻,只要有连某在一日,我连家必与慕楚帮相依唇齿,荣辱与共。”
凌紫藤点头应承:“只要在下力所能及。”
连景宜笑笑:“放心,与凌兄不过举手之劳。”
连大公子与凌紫藤突然离开了临洮,联姻的事暂时搁下,反应在裴英男的脸上自然是多云转晴。
她兴冲冲地去到槐树里,却见已先有个矮胖少年正于座上和上官璇说话,她在白雪堂也呆了这许多天,认得这少年乃是上官璇原在华山的师兄许金雨。
两人都是来告之铁逍遥和上官璇那孤刀风入衣消息的。
风入衣现身于山西省的平阳府一带,铁逍遥听着“咦”了一声,道:“那不是就在太岳连家的家门口么?”
裴英男听他三句话不忘戳自己痛处,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来这片刻间,到发觉了个有趣的现象,许金雨只与上官璇说话,铁逍遥亦是如此,两个人就像相互间看不见对方似的。而许金雨在座,上官璇又很少主动去与铁逍遥搭话,以至常常的铁逍遥就被晾在一边了。
例如这会儿的对话便是这样的:“都说风入衣那人极难说话,师妹你一定要小心。准备几时走?”
上官璇望了铁逍遥一眼,道:“吃了午饭便走吧,晚了怕找不到人。”
“那行,司马师叔他们已经给我打发走了,他们不知道你在临洮,却也没说你的坏话。裴师弟临走留了张结婚的喜柬给我。真没想到他竟要成亲了。”
“恩,女方是蔡师伯的女儿,到时你代我送份贺礼就是。”
铁逍遥凉凉地插言:“我也送一份。”顿时冷场,无人再说话。
上官璇瞥了他一眼,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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