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璇登上马车,有些不好意思,道:“早上我和同伴打听您的住处,您已经起程了。”
中年人道:“人上了年纪,昨晚又喝了酒,天没亮便醒了。呵呵,再说江湖何处不相逢,这不又见面了?”
上官璇恭恭敬敬地道:“还不知道前辈怎么称呼?”
中年人含笑道:“江湖人都称呼我的别号‘雅川’,你与我那侄儿既然相识,无需‘前辈’‘您’的称呼,也叫我一声‘二叔’便是。”
上官璇“哦”地应了一声,她不知道“肥羊”和这中年人是怎么谈论自己的,一时接不上话去。
此时便听马鞭一声脆响,马车微微震动,竟然起程了。
上官璇奇道:“前……二叔,这是要去哪里?”
“雅川先生”似笑非笑地瞧着她,道:“你不是要去昆嵛山么?”
上官璇奇怪之极,道:“您怎知……您也是要去?”
“雅川先生”瞧着她古怪的神情,忍不住纵声而笑,道:“是啊,反正二叔整日便是游山玩水,四处凑凑热闹。既然要去,索性关照你一下吧。”
上官璇眨巴眨巴眼睛,不明白这刚认的二叔口中“关照一下”是何意,难得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底细还如此和善,停了一停,问道:“二叔,您那侄儿哪里去了?”
“雅川先生”轻轻皱了皱眉,道:“他?回家去了吧。”露出深思的神情,道:“昨晚还说要陪我几天……”
上官璇心中微动:“看来这位‘二叔’对那瓶‘雪澜’的事毫不知情。”
不出半日,上官璇便体会到了“雅川先生”所说的关照。
离着登州府越来越近,稍具规模的村镇全部张贴着悬赏捉拿铁逍遥的画影图形,公门中人明显增多,还有随处可见的各门各派的江湖人。
上官璇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单身独骑,只怕不等到昆嵛山,便被有心人拦下来了。
让上官璇不得不佩服的是,便在这种形势下,这位“雅川先生”仍然气派十足,吃饭投宿无一不是当地最好的店家,各处的特色名产,老家人更是早早便给买上。
这样万分招摇地行走一路,官府和江湖中人竟连个盘问盯梢的都没有。
这一日马车到了莱阳,算算离生死贴定的日子还有十来天。
“雅川先生”道:“我带你见个朋友。”吩咐那老家人:“去柳家。”
这几天上官璇全随“雅川先生”做主,自无异议。
马车进了县城,上官璇隔窗感受四周的喧闹繁华,有些走神。这里的人们好像有股特别的热情劲儿,满耳都是方言土语,叫卖吆喝声老远传过来,似乎也比别处的嗓门大。蓬莱,不过隔了一个县的距离遥遥在望,是不是也是这样……
穿过闹市,行不多远,马车停了下来。
眼前这家从外面看上去十分气派,门前五六丈的空闲一色红砖铺就。青石台阶打扫得干干净净,朱漆大门紧闭,门外也不见有人。
老家人嘟囔道:“青天白日的,关门做甚?”下了车,道:“二爷稍待,我去看看柳爷在家不。”
隔了窗子,上官璇看那老家人上前敲了半天门,才有个仆人将大门开了条缝,只探出头来,不耐烦地道:“敲敲敲敲什么敲?我家老爷不在家,有事到药铺子上说去。”
上官璇低低“咦”了一声,暗忖:“这家可真傲慢。”
对面的“雅川先生”一声轻笑,道:“还真是家仆随主。”
老家人不等那人将头缩回去,伸手按住他肩膀,沉声道:“柳先生不在,那便请你们大公子出来,你去向他说,‘雅川先生’到访,现在门外。”
那人被按住了动弹不得,有些惊慌,闻言狐疑地望了眼马车,点了点头,还未说话,老家人已将他推进门去。
只停了片刻,从府内匆匆出来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与老家人低语两句,便快步来到马车前,语气恭谨:“不知道是前辈光临,累您久等真是失礼之极。”
“雅川先生”和颜悦色:“没什么。令尊不在府里么?”
那大公子微一迟疑,面露苦笑道:“家父确实不在家,不过,亦离得不远,我带您去找吧。只是道路狭窄,您这马车可进不去。”
“雅川先生”不以为意,笑道:“那便步行去吧。”向上官璇点头示意。
两人下了车来,大公子安排下人照顾车马,恭恭敬敬半侧着身子头前带路。
“雅川先生”突道:“他不是喝酒去了吧?”
大公子讪讪一笑,显是给“雅川先生”说中了。
“雅川先生”脚下一顿,问道:“花酒?”
大公子一个趔趄,极快地扫了上官璇一眼,涨红脸连声道:“那到没有。那到没有。”
上官璇看这大公子尴尬的样子有些好笑,心中微动,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这江湖浸染得面目全非,再不复当年的单纯青涩。
转过巷子便看到一座大园子,高搭戏台,上面有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正弹琴作歌,声调高亢,方言俚语,上官璇听不懂她在唱什么。
园子里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吃酒聊天。
二楼的横栏上趴着个半醉的客人,头发花白凌乱,眼睛微眯望着戏台,蓝色员外袍领口敞着,上面不少酒渍。
柳家大公子脸更红了,“登登登”跑上楼去,在那客人耳畔低语几句。
那人猛地站起身,向下一张望,连连招手,喜道:“哈哈,稀客稀客。快上来我坐东,咱们好好喝一顿。”他向左右看看,方有些清醒,道:“这里不行。等我下来,咱们换家酒楼。”身形一晃,便到了楼梯口,几步下楼来。
上官璇心中微动:“这人身手不弱。”
前面的“雅川先生”轻声道:“‘快手冰刀’柳泉,听说过么?山东第一外科圣手。”
上官璇有些惭愧,低声道:“山东武林……我实在不是很清楚。”
“雅川先生”一笑,道:“这可是位妙人。”
话未说完,柳泉已到了近前,一把抓住“雅川先生”的胳膊,道:“难得来一趟,走,我带你尝尝我们地道的鲁菜去。”
几人跟着柳泉去到县城最大的酒楼。
上官璇边走边想,不知这人怎么个妙法。她听“雅川先生”说这柳泉擅长的是外科,立时便产生了兴趣。
上官璇在医术上得韩神医启蒙,韩神医不通武功,上官璇即使得到《无疾神篇》的传承,“伤”“病”医治心得也不可避免的有所偏科。而铁逍遥那里却有一个因为外伤疯了十几年的病人等待医治。
此时刚至申时,离吃晚饭还有好一会儿。
柳泉到了酒楼,上到掌柜下到跑堂同他都非常熟悉。
待到了雅间要过酒点完菜,柳泉才多看了上官璇两眼,道:“这是……”
上官璇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望了“雅川先生”一眼,才迟疑上前,道:“见过柳前辈。”
“雅川先生”知她顾虑,笑道:“不要紧,直说便是。老柳,这是我才认下的一个侄女,她在山东可是鼎鼎大名,便是华山派的上官姑娘。”
柳泉有些惊讶,重新打量上官璇,向“雅川先生”道:“你准备插手这件事了?”
“雅川先生”摇了摇头,道:“江云扬的势力碰上‘丹崖六魔’,还有朝廷的人、慕楚帮,可都不是善茬,我们看看热闹就好。”
柳泉闻言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小小登州竟也有风云际会之日。”手肘撞撞“雅川先生”肩膀,挤眉弄眼笑道:“怎么,知道我闲得慌,想拉我去昆嵛山?”
“雅川先生”笑:“我是知道这边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总逃不过你去,特意来找你喝酒聊天,看热闹嘛,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便去。”
柳泉“切”的一声,到是有些眉飞色舞。
此时酒菜流水样送上来。
柳泉拍开酒坛泥封,连斟了满满五大碗酒,抬头向那老家人道:“别站着了,这么大岁数,快坐下来一起喝酒。”又扭头向身后的儿子道:“你也坐下,帮爹陪陪客人。”
“雅川先生”忍俊不止,向老家人点点头。
第三卷 第九十五章 桃李之谊(七)失控
第九十五章 桃李之谊(七)失控
“雅川先生”待大家坐定,拦住柳泉,道:“别人喝都行,上官就免了。小姑娘喝醉了不妥,再说她两年前受伤险死还生,只怕到现在还是元气未复。”
柳泉“哦”了一声,伸手便抓住上官璇右手手腕,上官璇措不及防之下竟未避开。
柳泉给她把了把脉,“哼”了一声,松开手,道:“危言耸听。放眼全城,身体比她好的女子可没几个。”
“雅川先生”眨了眨眼,道:“真有这么神奇,她当年的伤可是在南花坳治好的。”
柳泉酒也不喝了,放下酒碗瞪大两眼望着上官璇,目光热切:“你见过沈无疾?”
上官璇有些为难,道:“晚辈进南花坳前第一件事便是立誓,南花坳内一切见闻不得外泄。”
柳泉盯着她,脸上神情变幻,口中道:“好,不外泄。我想想。”也不再劝酒,道:“你当年受的什么伤?”
上官璇道:“我给一柄长剑自肩部刺穿。”
柳泉微露不屑:“未创及要害,这伤可连我的徒弟们都难不住。”
上官璇又道:“当时伤寒未觉,六经俱塞,待到伤病一同发作,肺腑已呈死机。”她当时虽病得糊里糊涂,但现在已非常清楚病症何来,为何以韩神医的医术竟会束手。
柳泉一愣,目光却更为热切,道:“那沈无疾是……呃,上官姑娘,譬如说现在有一位病人,似你所说这般症状,你可知该如何诊治?针刺、艾炙,或是汤药?”他生恐上官璇说不清楚,言下详加提示。
上官璇笑笑,她有求于这位外科圣手,不但不会藏私,还要细加讲述以引得他重视,温言道:“这个我确实知道该如何医治,但说来话长。”
柳泉大喜过望,呵呵笑道:“那边吃边说,越长越好。大家别闲着,喝酒喝酒”
一轮酒下肚,柳泉眼望上官璇,等她开口。
突地脚步声响,一人在雅间的帘外咳了一声,恭声道:“柳爷”
柳泉皱眉道:“什么事?”
柳公子起身将帘子撩开,外间站了两人,前一个是酒楼的掌柜,神情恭谨,身后跟了位青衣男子。
那男子身姿挺拔,见屋内众人齐齐望来,躬身一礼,道:“家主听闻二爷在此,命小的前来奉上薄礼,并言二爷今晚会友无暇,明日中午他欲设宴与二爷叙旧,请一定赏光。”
老家人见有外人已垂手站起身,闻言将那青衣人手捧的请柬礼盒接过去。
“雅川先生”只将请柬接过去看了眼,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淡淡地道:“烦请转告贵主人冷大门主,这里只有江湖闲人‘雅川先生’,没什么二爷。”
老家人将礼盒退还青衣人,青衣人有些愣神,停了停方道:“小人一定如实回禀。”施了一礼,捧着礼盒后退几步方转身离去。
柳泉让掌柜的也退下,顾不得继续与上官璇的话题,道:“冷乐山?”
“雅川先生”笑笑,道:“是啊。没想到他对华山派的事这般上心。”轻瞟了上官璇一眼。
上官璇懔然,铁逍遥在行云镇打死了冷家的冷乐江,而且走了活口,冷乐山想查到凶手轻而易举,铁逍遥若是再被他堵上,只怕不会像上次那样有机会逃脱。
她心中顿起焦虑,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这“雅川先生”看起来来头颇大,冷乐山定是发现了自己,要先探探这位“二爷”的态度,“雅川先生”虽然没给他面子,但也表明了自己是江湖闲人,不会插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庇护了自己,有什么话也要整明白他的意图再说。
柳泉撇了撇嘴,道:“江云扬想趁机将手伸到山东来嘛。铁逍遥有命回到蓬莱,才算游龙入海,昆嵛山我看不必去了,傻子才会自己送上门。”
他饮尽杯中酒,口中啧啧又道:“其实这小子还挺对我脾气的,哈哈,‘男儿饮恨血空流,家祭取尔帮主头;昔年万秀灭门案,报还神鹰泯冤仇。’痛快淋漓”
上官璇眼睛有些发热,低了头掩饰,心知这便是铁逍遥几日前在神鹰帮总堂留下的血书。
“雅川先生”意味深长地笑笑,道:“不错。”
柳泉事不关己,三两句便把这事放下,又想起沈无疾那事。
上官璇便与他细说治疗经过,柳泉听着听着不禁有些狐疑,他治病这么多年,还从没有一个病人可以将他针过哪些穴位,配的什么药方说到如此确切。而且想来沈无疾也不会喝药前还让她看看药方吧?这姑娘自是本身便精通医术。
这可真是件令人惊喜的事。加之酒有些上头,柳泉满面红光,笑道:“上官姑娘一来,老夫获益非浅。来来,快吃点东西,吃饱了我带你去我那药铺子转转。”
柳公子有些发怔,道:“爹,你不是前天才和师兄们说要出趟远门,十天半月都没空去铺子,叫他们别来烦你么?”
柳泉嗤笑:“你爹我的铺子,我爱去便去,不去谁敢叽歪?我编个瞎话儿给他们,不过是怕那几副材料招架不住那些该死的江湖人罢了。”
柳泉的药铺开在五龙河畔,上下两层又分前后院,占地既广,门脸也气派。
一行人宴罢步行而来,酒意微醺。天气渐晚,凉风拂面,再见河边遍栽垂柳,岸上尤有残雪,衬着河水清澈,颇有一番动人。
“雅川先生”深吸了口气,由衷赞道:“你这地方选的不错。”
药铺已近打烊时间,通向楼上和后院的门板都已拉上,偌大的铺子里只五六个学徒在收拾药材,一个三十余岁的胖子坐在角落看书。
柳泉迈步进来,几个学徒齐齐见礼,胖子忙站起身来,有些惊讶地打量“雅川先生”、上官璇等人,恭恭敬敬地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柳泉微一颔首,道:“我领着朋友过来瞧瞧。快来见过‘雅川先生’,这位是上官姑娘。”
胖子一一行礼,柳泉才介绍道:“这是我那不成才的二徒弟。”又板着脸问胖子:“今天你和谁轮值?这两日可有异常?”
胖子欲言又止,道:“和三师弟、小六当班,一切尚好。”
柳泉“哼”了一声,骂道:“看你那熊样,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你不说当我不知道,这两天怕是来了不少江湖人看伤,忙得不轻吧。”胖子嘴唇哆嗦了两下,低下头去。
柳泉瞥了上官璇一眼,道:“可有人称是伤在那铁逍遥手下的?”
胖子想了一想,摇头道:“没听说过。”
柳泉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行了,你去你师兄师弟那里问问,看有没有听说的,再查查在咱们这里治刀伤都有谁,你们几个接的私活儿也算,快着点,叫你大师兄给我回报”
打发走了二徒弟,柳泉长出了口气,向“雅川先生”、上官璇等人报怨:“这徒弟呆头呆脑的,若非看他拿起金针来还有几分灵气,早逐出师门了。”
“雅川先生”笑笑,悠然道:“我看还不错,难得忠厚听话。”
柳泉白了他一眼,给上官璇介绍了下铺子的格局,心情又好转,颇为自得地道:“上官你放心,这方圆千里受伤半死的人都会送到我这里来。不说登莱两府,便是青州,谁不知道我‘快手冰刀’随便哪个徒弟疗伤全山东那都是拔尖的。”
上官璇额间冒汗,有些心虚地道了谢,又看了眼“雅川先生”,暗忖:“他这般热忱帮我打听铁大哥行踪,是不是他们都知道我和铁大哥要好的事?还是他感觉我是华山派的,应当关心越常弃的生死?”
消息来的极快,一行人方逛完了铺子回到柳宅,柳泉的大弟子便匆匆赶来禀报。这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其貌不扬,却是极为精明强干。
铁逍遥的消息还真有,就在昨天有位颇有来头的伤者被送来医治,乃是“再世孟尝”曹公元的二儿子曹信,这少年后背中刀伤得不重,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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