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这么大动静,却是扑了个空。闹哄哄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才撤离,待人都散尽已经快到后半夜了。
老妇精神本来不济,又受了伤,已经睡着。
那少女低头瞧瞧手中剑,叹了口气,起身自草棚中出来,纵身上房,向南面街头直奔下去。
她奔出不远,却见街头灯火通明,一队队官兵来往盘查得甚紧,迟疑了一下,掉转身沿着墙角慢慢地向回走。
长街孤静,满地白雪映着青幽幽的寒气,只闻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云层间射下一缕冷月光,照在她的青衣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少女仍在暗处徘徊,凄冷的风吹透她的薄衫,吹乱她的长发,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不时抬头望天,发出一声叹息。
一声尖锐的呼哨自远处响起,青衣少女霍得一惊,抬头见城西半空一道蓝焰升起,身子巨震,伫立原地呆望那蓝焰渐黯淡下去,消失于夜空。
黑暗中只听心跳砰砰有声,过不多时,蓦得几乎同时两道蓝焰升上半空,一道在城北,一道便在附近。
紧接远处传来急骤的马蹄声,转眼到了街头。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什么人?”
“深更半夜乱闯什么,下来!”
“官府辑拿江洋大盗,下马,下马。”
马上人同声喝道:“滚开!”两匹马并骑直冲过来,街头顿时大乱。
青衣少女听得两骑渐近,四下一望,闪身藏入暗处一段残垣后,探身张望。
夜雾中依稀可见两匹马由远而来,马上人都着白衣。
一个道:“杨师弟到现在还未醒,见了师叔你一定要帮我说话。”
另一个年长的声音道:“师叔定说没空,说不定还要骂人,谁让你们去招惹宋乐贤。眼前的大事还忙不完……”两马疾冲而过,渐去得远了。
青衣少女在残垣后缓缓坐下来,头靠在破壁上闭目沉思,这破壁正挡住北风,到不甚冷。
青衣少女疲惫之极,过不多时竟坐在雪地里抱着剑沉沉地睡着了。
后半夜时,风渐渐小了,寒气却越来越重。
她冻醒过来,只觉四肢冰冷僵直,拄着剑站起来,靠在墙上好一会儿,脑筋才渐渐清楚过来,四下一望,遥见街头官兵早撤,伸手拢一拢乱蓬蓬的头发,向街北走去。
夜空渐渐泛白,街头巷尾开始弥漫一股爆炒的香气,三三两两的人开门出来扫雪,没人注意到少女这张生面孔。
青衣少女穿过这条小巷,突然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在大街上喊:“哎,老少爷们,过来捧个场子。小人远道而来,今日路经贵宝地,听人言洛阳藏龙卧虎,所以特意在此以武会友,希望能遇高人指点一二。”紧接锣声大作。
这一闹,果真有不少人涌了去看。
青衣少女远远望过去,只见人群中那人已放下锣,大声呼喝,练起拳来。练到精彩处,众人哄然叫好。
青衣少女低着头从这群人边上经过。
那人一路拳脚打完,四周已围了不少人。那人向左右看看,笑道:“君子佩剑,豪侠带刀,各位有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宝刀?小人这里有一把祖传的宝刀,削铁如泥,好,就拿给诸位见识一下。”
青衣少女已走出很远,听到这番话眼睛一亮,转身匆匆回来,拨开人群直挤进去。
只见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一脸络腮胡,大冷的天只穿了件粗布单衫。
他俯身自行囊内拿出一把乌鞘大环刀,右手拉刀出鞘,刀身晶莹雪亮,果然是把好刀。
那胖子见无人作声,只道大伙不识货,道:“哪位爷有兴致出来试试?”
过了一会儿,一个矮个子由人群中挤出来,把根黑黝黝的铁扁担往地上一拄,道:“我这扁担可砍的了吗?”
人群中有人叫道:“三老板,不要你吃饭的家伙了吗?”
那胖子笑嘻嘻地不作声,“三老板”不理说话那人,道:“你只管使劲砍,砍不断可是你吹牛,这把刀白送于我得了。”
胖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行,我与你打个赌,砍不断这刀白送了你,这一刀要是砍得断,你出五百两银子买下这刀!”
“三老板”略一犹豫,点头答应。
那胖子摆了架式,一刀劈下,不见火星,只听一声轻响,那根扁担应声断为两截。
众人哄然喝彩,齐道:“好锋利的刀。”
第一卷 第七章 风雪洛阳(七)孽徒
胖子脸露悲伤之色,道:“我也是为生计所困,被逼无奈才要卖这把宝刀,这位老板,这把刀千两黄金也值,在下话即已出口,就交你这个朋友吧。”
“三老板”苦着脸,默不作声。
一旁认得他的人哄笑道:“三老板,你得了这把宝刀,杀起猪来更加得心应手,不用半年就变成六家连号,都是这个老兄所赐。”
那胖子脸色微变,道:“这位老板,你是屠户?”
“三老板”点头道:“是啊!”
那胖子紧跟一句:“你要用我这宝刀杀猪?”
“三老板”苦恼道:“五百两银子买把杀猪刀,我可是亏大了。”
那胖子回手将刀还鞘,冷笑道:“这把刀断过天下最有名的黑玉雌雄剑,我若卖给你杀猪岂不有辱宝物,愧对祖宗。”
“三老板”登时如获大赦,啐道:“不卖算了,一把破刀要我花五百两银子,买了供起来吗?”悻悻然挤出人群去。
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道:“断过黑玉雌雄剑,莫非这把刀便是‘十七寸骨斩’吗?”
青衣少女正若有所思,闻声打了个寒颤,转身便往外挤,一抬头,却见两个白衣男子站在她身后。
两人一左一右将她往中间一夹,左边那稍长的低声道:“别动,先去见过师叔。”剑柄顶在她腰间要穴上。
胖子闻声抬头向外望,见一个瘦高的黑须长者坐在马上,正凝神盯在他宝刀上,喜道:“这位老先生,你竟识得这把刀,眼力不凡,定然大大的有身份。”
黑须长者微笑道:“阁下以刀会友,老朽爱刀如命,不知能否割舍,至于价钱方面,只要你开口……”
此时人群往两边一分,三个官差模样的人直闯进来。
为首一人喝道:“哎,干什么的,当街手持凶器,要造反吗?”后面两人一抖链子便要往胖子头上套落。
胖子后退两步,陪笑道:“三位官爷,千万不要误会,小人是卖刀的。”
那官差上下打量他两眼,道:“胡说!分明是江洋大盗以卖刀为名,别有所图。”
不由分说,用铁链将他索了,夺下宝刀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胖子大叫冤枉,被三人自人群中拉了出来。
这些官差自昨日四处拿人闹得人心惶惶,围观众人中颇有代那胖子不平的,却无人敢公然出头得罪官府。
那黑须长者眼望宝刀,一手握住剑柄,坐在马上神情颇为踌躇。
突自人群中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黄衫老者来,拦住去路。
一官差伸手去推,喝道:“老家伙,滚开!”
那老人“嘿”的一声冷笑,大袖一挥,那人直摔了出去,左手一伸,宝刀便到了他手中。
另两名官差已冲了上去,老人右肩微晃,不见他动手,两人直跌出七八丈远。
他伸刀到眼前,反正看了两眼,脸露鄙夷之色,冷冷地道:“就算你真的穷到要卖这口刀,也不该假冒‘十七寸骨斩’。”手上使劲,“咔”地一声竟将一寸多长的刀头折了下来,随手丢了刀,不再理睬那胖子,转身便走。
一转身间,黑须长者突瞧见他背上斜背了把弧刀,心中一动,脱口道:“弧刀风入衣!”
那老人已欲离去,闻声回头望了一眼。
黑须长者突见他目光犀利如刀,不由一阵心悸,脸色微变。再看那老人大袖飘飘,扬长而去。
那胖子扯开铁索,拾起那柄残刀,脸上神情既惊且怒且痛,快要哭出来,大喊一声直追过去。
那三个官差也爬了起来,随后跟去。
黑须长者旁侧一个异常俊美的麻衣少年问:“师叔,他便是‘大漠孤鹰’风入衣吗?”
黑须长者叹了口气,道:“不错,你看他随手这么一拗,如此锋利的一把宝刀就毁了,除了他,师叔再也想不起天下谁还能有这份功力。”
那少年嘴一撇,道:“他武功虽高,气量却嫌太小。人家好好地卖刀,又没冒犯着他,干什么恃强凌弱。”
黑须长者喝斥道:“峦风,别胡说八道。”沉吟片刻,徐徐地道:“华师兄没有跟你们讲,那天下第一宝刀‘十七寸骨斩’原是他们风家之物,如今茫茫人海不知流落到了何方,唉,也不知谁有这等福气……”抬首望天,心驰神往。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逐渐散去。
黑须长者阴沉着脸看了看那青衣少女,拨转马头,直向东行。
两个白衣男子一推那少女,道:“走!”
那少女苍白着脸,被众人挟持着跟在马后。
一行七八人行不多久出镇到了一片荒野上,黑须长者回过身,森然道:“上官璇,你还有什么话说?”
右边那少年伸手从她手中夺下宝剑。
青衣少女静静站在那里,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不吭声。
黑须长者愈怒,道:“好,你装哑巴,华师兄瞎了眼睛,养大你这小畜生,你既狠得杀了他,为什么不敢承认?”
上官璇脸色越来越苍白,双肩微微颤抖,突然两滴泪夺眶而出,滚落在雪地上。
黑须长者拔剑递给马旁少年,道:“峦风,给我清理门户!”
那少年接剑在手,低声道:“是!”看着青衣少女,一时大感踌躇。
上官璇左侧那青年恭恭敬敬道:“师叔,大师兄说此事定有人在暗中指使,请师叔作主,先将她带回华山慢慢查问清楚,给师父师娘报仇。”
黑须长者“嗯”了一声,道:“常弃已不眠不休在华山思过崖审了她两天两夜,这小畜生嘴硬得很,还要查问么?”
那青年迈前一步,指着上官璇恨声道:“师妹,你刚会走路便得师父抚养,师父师娘待如己出,你为什么恩将仇报杀了师父他老人家,可是贪图什么密芨宝贝?是受了何人指使?”
黑须长者闻言暗暗冷笑,心忖:“越常弃啊越常弃,原来你是存着这门心思,你入华山派虽晚,可华师兄对你宠爱有加,你竟还信他不过。嘿嘿,他若藏着什么宝贝难道上官璇这个小丫头反而会比我清楚?”
上官璇将头一昂,道:“师父师娘不是我杀的。”
那青年追问:“那师父是谁杀的,你匆匆逃到洛阳是要见何人?”
上官璇苍白脸上显现怒容,道:“我若知道早便去寻他拚命了,就算立时死了也胜于受这不白之冤。你们,哼,放着凶手不查不捉,只会残害同门。”
第一卷 第八章 风雪洛阳(八)绝地
那青年叹了口气,道:“师妹,那晚裴师弟亲眼看见你杀了师父师娘后越窗逃走,铁证如山,你抵赖不了的。何苦定要死不承认,将与大伙十几年的兄妹感情坏得干干净净?”
上官璇露出一丝似讥似讽的苦笑,道:“……‘十几年的兄妹感情’……陈师哥,这几天我一遍遍地解释,你们有谁肯信一个字了么?那晚我到师父师娘住的‘剑气轩’时,正看到凶手跃窗离去,师父师娘倒在血泊中,我便直追了出去。裴师哥,你就是这时候赶到的,是不是?”双目直盯在那马前少年脸上。
那少年裴峦风众目之下大为局促,道:“是,我……”
上官璇不再理他,道:“那人跑得很快,我找了好一会没有发现他的踪影,只好回来,谁知你们不论青红皂白便冤枉我。”
那青年冷冷地道:“师妹,你这谎话编得到是象模象样,可惜那夜自二更突然下起了大雪,师父师娘死时雪已厚厚铺了一层,‘剑气轩’后窗至下山的路上只有你一人的脚印,你怎么解释?”
黑须长者哼道:“我们已查过,那夜‘剑气轩’方园百尺内根本就没有陌生人的足迹,你不用狡辩了。那许金雨又是如何与你勾结,私放你逃走的?”
上官璇一惊,见他面色冷峻,不由脸上变色:“六师哥怎么了?你们将他怎么了?”
黑须长者森然道:“许金雨目无门规,私放你这恶徒,已被当众杖责六十,逐出华山门墙,他本性原来不坏,都是为你所惑。”
上官璇脸上顿时煞白如纸,瞪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黑须长者,半晌方道:“好,亏你们做得出,你们既然一口咬定我是杀害师父的凶手,就动手好了,我若还剩一口气在,也要到扬州请江大侠主持公道。等到真相大白,瞧你们这些糊涂虫如何有脸立足江湖!”目光冷冷往诸人脸上逐一看过去。
黑须长者大怒,喝道:“你还妄想花言巧语蒙蔽江大侠,简直是白日作梦。峦风,杀了她!”
裴峦风仗剑上前,犹豫了一下,一招“苍松倾盖”直削而下,剑至上官璇肩头一滞。
上官璇左右受制,原本无幸,突得瞥见空闲直扑出去,随手将右侧少年肋下宝剑连鞘扯下,身子着地一滚,立时满头满身都是积雪,连剑带鞘挥出,“当”“当”“当”连挡裴峦风三剑。
这些招数都是她十多年拆熟的,想也不想,随手招架。
黑须长者脸色铁青,纵身下马,伸手夺下宝剑,一脚将裴峦风踢了出去,喝道:“没用的东西!”“唰”的一剑疾刺下去,正是那招“苍松倾盖”的后半式。
上官璇单膝着地,双手握住剑鞘向外横推去封这一剑,却是一招“玉龙横雪”。
双剑“当”的一声十字相交,黑须长者手腕用力将上官璇的长剑直压下去,渐至她前胸,上官璇奋力上撑,额头见汗。
黑须长者“哼”了一声,手臂向前一送,直指她咽喉。
上官璇惊呼一声,身子向后便倒,直滚出去。饶是她变应奇速,由颈至胸还是被剑尖划了道深深的口子,立时血流如注。
上官璇顾不得伤痛,一跃而起,提气疾奔。
黑须长者喝道:“孽帐,哪里逃!”挥手掷出长剑,一道寒光,直射上官璇背心。
众人低呼声中,上官璇警觉,向下一俯身,那剑来的太快,竟未避过。
她只觉肩头一阵剧痛,低头瞧见一寸多长血剑直穿出来,心中一阵晕眩,受这一冲之力,又向前踉跄奔了两步,俯身摔倒,顿时身下一片积雪化为红色。
众人围将过去,黑须长者将剑拔出,上官璇一声大叫,血如泉涌。
黑须长者剑尖对准她背心,犹豫了一下,道:“孽帐,都是你自寻死路,如今可是后悔了吧?是谁主使你刺杀师父?”
上官璇脸埋在雪中,声音微弱,道:“我没有杀师父,我没有杀师父!”
她挣扎着侧过身来,睁大眼睛望着黑须长者,目光中充满说不出的悲恨,突然奋力抓住指在心口的长剑,嘶声道:“师叔,我没有杀师父师娘,你,庸暗无能,滥杀无辜!”握住剑锋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那七个华山弟子见到这等情形面面相觑,先前说话那青年迈上两步,道:“师叔,说不定其中真有隐情,是不是先押回华山,交由大师兄按门规处置?”
黑须长者哼了一声,欲待收剑,剑锋却被上官璇攥得甚紧,血滴滴答答地向下落。
她已然神情恍惚,双目失神,却突然凄然一笑,道:“师叔,师娘讲过偷衣贼的那个笑话,你还记不记得?”
黑须长者怎么会不记得,便在这个月的初四,华子峰夫妇身死的前一天,这天是他夫妇成亲满十二年的大日子,当天晚上华山派上下坐了好几大桌吃酒席。
席上大家讲笑话,华夫人稍有醉意,轮到她时含笑也讲了一个,道:“有个人丢了一件黑衣裳,他看到路上恰好有人穿着黑衣,便扯住不放,路人分辩说:‘我穿的这件是我自己的!’那人却道:‘你还不赶快把衣服给我。我丢的是一件夹袄,而你这一件只是单衣。用单衣顶夹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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