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雷睁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下铁逍遥,方道:“两天一夜,也该觉着饿了。静智,先带两位客人去用饭吧。”
铁逍遥还有些愣怔,上官璇在旁忙道:“铁大哥,这位便是赵真人。”
她见静智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禁有些迟疑,赵天雷不但未见面便送了份大礼给自己,又专门在此等了将近一天时间,结果她还什么都没说,便要先行告退,等吃完了饭不知人家还有没有空听她细说来意。
铁逍遥向赵天雷见过礼,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细一感觉登时喜形于色,向赵天雷道:“晚辈自幼便由六位恩师启蒙授艺,乃至见到好东西便想学,这两年也觉察到贪多嚼不烂的害处,没想到竟是在真人这里找到了解决之法。”
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早在去年年初山东遇险,铁逍遥在生死之际发觉了自己武学上的问题,再往后对敌便舍了别的念头专心施展魔刀刀法,直到在连家老毛病又犯,见猎心喜更讹了两套绝顶剑法,人的精力始终有限,再打架他花样是多了不少,对魔刀刀法的领悟却也停滞下来。
赵天雷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我到忘了你有六位师父,又学过连家的武功,难怪。”
铁逍遥见赵天雷再没什么要说的,便向上官璇笑道:“阿璇,先吃饭吧,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这么久。”
上官璇欲言又止,点了点头,满怀心事同铁逍遥一起跟在静智身后下楼去吃斋饭。
铁逍遥悄悄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别着急,那事等填饱了肚子再同赵天雷慢慢磨,看赵天雷那样子也知道他不会痛快答应。
吃饭的时间,铁逍遥问了问上官璇方才的收获,他没想到这位赵真人出手实在是大方,这两天一夜对铁逍遥而言抵得上自己辛苦摸索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功,以从瀚海星图所学为基础,铁逍遥可以于短期内便创出一种独属于自己的,积各家所长的武学。总之这趟“青萍福地”来得太值了。
吃完了饭,时间已经不早了,静智道:“师尊还需带着师兄弟们做晚课,两位这两天也是极为劳累,不如先休息,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上官璇方才只觉着饿,这会儿缓过劲儿来,确实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想是铁逍遥那里会更加严重,但是太子那事实在是不能拖延,她歉然地望了铁逍遥一眼,同静智道:“我们已经耽搁了真人一整天,不敢明日再行打扰,还是等一会儿吧,不知这晚课是否方便有外人在?”
静智笑了笑:“应该无妨,待我禀过师尊。正好两位在观星楼心神损耗太巨,阳气衰而阴气旺,听一听师尊颂经,当可澄心静气,晚上睡个好觉。”
“青萍福地”的道士们做晚课的地方是在三清宫。
上官璇和铁逍遥去时已经不早,三清宫大殿里坐了几十位年纪各异的道士,最前面放了一个空蒲团,大约是给赵天雷准备的。
一众道士分成三排,上官璇在第一排看到昨日给自己带路那两位,估计着这一排的七八个人应该是赵天雷的亲传弟子。第三排人数最众,道士们看着都很年轻,而在这排之后,特意摆着两个蒲团,估计是给自己二人准备的。
果然带路的道童轻手轻脚向二人示意,等她和铁逍遥一坐好,晚课便开始了。
说是赵天雷主持,其实前面一大段他并未现身,而是由大弟子静智带领同门颂读净心、净口、净身神咒。
这些咒语用词十分浅显易懂,上官璇听了一阵便觉眼皮打架昏昏欲睡,身子向旁侧猛地一歪险些摔倒,上官璇吓了一跳,连忙强打精神抬头四望,好在大殿里的道士皆低垂着眉眼全神贯注,也没有谁注意到她。
然后她便听着一旁的铁逍遥鼻息沉沉,悄悄侧头望去,见他头快耷拉到膝盖上,竟似打着坐睡着了。
上官璇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生怕这种场合他突然打起酣来,那可就丢人丢大了。
不知赵天雷何时会出来。
上官璇借着打量大殿内的三清天尊神像驱赶睡意,元始天尊居中而坐,左手拈指,右手虚捧;灵宝天尊拿着阴阳镜居左,道德天尊手执宝扇居右。
修道之人以无为出世,赵天雷会应自己所求参合进东宫立储之争么?她越想越是忧心,到将前面静智主持的这一大段硬生生地坚持了下来。
几大神咒颂完,大殿里一静,上官璇连忙拉了拉铁逍遥衣襟:赵天雷到场,可别再睡觉了。
铁逍遥惊醒,抬头正见赵天雷高大的身躯站在三清神像下,大殿里鸦雀无声,气氛十分肃穆,他拂尘一摆,端坐于蒲团之上开始讲经。
今晚赵天雷讲的是《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声音并不很响,以往铁逍遥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向来敬而远之,但不知为何自赵天雷口中讲出来的这篇经文,他不但听懂了,还听到心里去了。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生养万物……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执著之者,不明道德。众生所以不得真道者,为有妄心……”
铁逍遥困意全无,他突然觉着赵天雷晚课选讲这篇《清静经》,可能真有点化他和上官璇之意。
可铁逍遥不是出家人,身在红尘之中又怎能不沾染欲望与烦恼?更何况他和上官璇来求赵天雷不假,却并不是为了自己,“富贵”保住太子之位日后能当上皇帝,受益的是全大明的老百姓,他不过跟着顺便沾点儿好处,所以面对赵天雷,铁逍遥到是颇为理直气壮。
赵天雷讲经的声音中正平和,不疾不徐,别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上官璇在他开讲不久,刚刚讲到遣欲静心六欲不生,所见一切皆是空无虚幻之时,便已不知不觉沉浸进去,她与大殿内众多道士们一起闭目入静,赵天雷的讲经声在耳畔犹如温泉之水缓缓流过,上官璇只觉身心从未有过如此得放松,竟生出无牵无碍之感。
赵天雷一篇《清静经》讲了好久,在门人看来真人如此郑重地讲经,不要说是做晚课,便是算上教中的大日子一年也遇不到几次。但在上官璇却觉着刚刚入定不久便结束了,还颇有些意犹未尽。
晚课结束,道士们起身先恭送真人,铁逍遥和上官璇退出三清宫。
铁逍遥还不觉如何,上官璇浑身舒畅,神清气爽,一扫先前两天一夜透支心神的疲劳困顿。
铁逍遥瞧着她连担忧的心情似乎都有些放下来,不由赞道:“真厉害,难怪有那么多人愿意跟他入道。”
此时赵天雷那位姓陈的弟子过来相请,张牧托付的大事究竟能不能成马上就要揭晓,事到临头,上官璇反到不再犹豫,不管赵天雷作何想法,她都要尽最大的努力去促成这件事。
第三卷 第三百一十四章 道教领袖(四)恳求
第三百一十四章 道教领袖(四)恳求
这次去的临水阁楼乃是赵天雷的住处。
弟子通禀后二人得以进到房间,赵天雷看上去已经洗漱过了,人坐在榻上,摘了的道冠放在一旁。
赵天雷看到铁逍遥和上官璇,和颜悦色说道:“我听静智说,你们的事情很急,既然如此,便趁着这会儿说说吧。”
说着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二人坐下来。
到这个时候赵天雷也有些奇怪,不管他是何想法,铁逍遥始终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这两个看着也不像不知进退之人,难道这两天他不欲多管闲事的态度表现的还不够明显?
虽说已经决定豁上脸面了,上官璇还是好好想了一下措辞。人情已经谈不上了,能否打动赵天雷便成了至关重要的决定因素。
她先从自己在山西偶然救了个奇怪的孩子说起,赵天雷可不像她和铁逍遥那样迟钝,上官璇刚一讲到张牧现身,他便神情凝重地慢慢自榻上站起身来。
等到上官璇说到张牧一行人赵城遇险,她和铁逍遥受托去救了那孩子,赵天雷已经踱至窗前,眼望窗外夜色中微微泛着粼光的湖水,一手轻捋着胡须,耳听上官璇讲叙他们如何一路逃命,跳崖后被困醉树山谷,幸而得到风入衣相助才杀出重围,默不作声若有所思。
铁逍遥察言观色,看这模样便知赵天雷已经猜到了他与上官璇是为何而来。
猜是猜到了,赵天雷却没有打断上官璇,等她学说那孩子在西岳庙当着西岳大帝说的那番话,还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一声叹息。
上官璇大受鼓励,最后道:“真人,若不是前几日我们又见到张大人,还不知道这个孩子便是太子,太子虽然受了不少磨难,却难得知善恶懂是非,为人堂堂正正。皇帝受人蛊惑,要废掉他另立储君,晚辈不过一介草民,也甚为我大明觉着惋惜,故而特来厚着脸皮恳求真人。去年冬天晚辈曾到过战乱中的衡州、宝庆几府,所见所闻触目惊心,百姓所受的苦难叫人不忍回想,太子是扫除奸佞中兴大明之望,真人请看在大明千千万万百姓面上,帮他一帮吧。”
上官璇扪心自问,她大老远跑来求赵天雷还真不是因为太子与她有旧,这番话在上官璇心里想了好久,说到那番亲眼目睹被慕楚帮造反牵连的大批逃难百姓,她不禁心中一酸,眼睛也随之红了。
赵天雷待上官璇说完了没有接言,沉默片刻道:“两位来我这里,想是那位张大人的主意。”
他回过头扫了两人一眼,又道:“修道之人不应为俗世之事困扰,更不应该妄图左右天机。大道无情,这件事,请恕贫道无法答应。”
虽然心里有了准备,听到赵天雷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上官璇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极度失望之色,花容惨淡地望了一眼身旁的铁逍遥。
铁逍遥却在打量着赵天雷,这半天他便在脑海里不停地思索,这老道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未必见得!
怎样才能打动赵天雷?他是道教领袖,一颗心早已修炼得坚如磐石,上官璇说得再是感天动地,赵天雷打定了的主意也不会改变。可利益好处,又不是自己能够给他的,并且若是话说得不妥,只怕连这仅有的一点儿好感也不会剩下,到时再想见赵天雷一面都难,这可真是麻烦。
铁逍遥斟酌再三,开口道:“我等昨日一来便蒙真人慷慨开放武学至宝瀚海星图,这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际遇,按说实在不应该再提这非份之请教真人为难。还望真人能看在我们并不是为一己之私提这请求,原谅我等不知进退。皇上诚心向道,每逢大事必先向真人的门人弟子们问询天机,真人就是不管不问,其实也干系着天下大势。若有可能,机缘合适的时候,还望真人帮着美言几句。”
赵天雷听着铁逍遥这话似有退意,微微点了点头。
铁逍遥笑了笑,正容道:“晚辈幼时遭人灭门,侥幸逃得性命,所跟的六位师父虽不是邪魔外道,可也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所以晚辈出道以来出手少有顾忌,江湖所传死在我手里的除了那神鹰帮的人,其余绝大多数都是实情。但晚辈为太子在西岳庙发下的誓言所感,他一个孩子都能如此深明大义,那我自应痛改前非。太子当日言道若是有朝一日不管朝堂还是地方,公器不再为万氏一手掌握,恶人自有朝廷律法惩治,他希望我们这些江湖人可以约束自己的行为,不再动辄以好恶嫌隙杀人,若当真有这么一天,晚辈不才,愿全力促成此事。”
赵天雷真好耐性,铁逍遥突然扯开话题去长篇大论,他也不动声色地听着,只到最后这句,不知是不是觉着铁逍遥胡吹大气,饶有兴味地扫了他一眼,道:“但愿如此,那到是天下人之福了。”
铁逍遥站起身,话说到这里他也顾不得赵天雷会不会生气,索性道:“真人既是说到天下人,万氏不除,民不聊生,年前慕楚帮已经反过一次,目前也只是暂时偃旗息鼓,若是太子被废,万通将继续把持大权,不出三年,花逸尘、薛玄默等人必率众再反,到时生灵涂炭,受苦遭罪的始终是寻常百姓,我等便代普天之下供奉道教天尊的百姓们跪求真人,若有机会,请出手救他们一救。”
铁逍遥也想开了,这老道都这么大岁数了,跪一跪磕个头真没啥,求人办事,拉下脸算什么,干脆脸皮都不要了那才算是真尽到力,省得日后后悔。所以说完这番话,他还真给赵天雷跪下了。
上官璇在铁逍遥站起来的时候便已跟着起身,她的心情到现在还未平复下来,见铁逍遥跪了也连忙随着跪倒。
赵天雷吃了一惊,他还真没想到这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给他来这手,难道铁逍遥说要痛改前非竟是真的?
不管怎样,铁逍遥说是代天下供奉道教的信徒跪求于他,他还真不能像刚才那样一句“大道无情”冷漠对之,叹息一声,伸手去拉他起来。
铁逍遥欲待接着耍赖,却觉赵天雷这一拉用上了内力,知道老家伙怕是给自己逼恼了,连忙就势站起来。
赵天雷脸色不甚好看,却没有发怒,只是慨叹了句:“当今圣上在做太子之时几番起落亘古未有,说起来他也是帝王中少有的心软重情之人。”说罢便以时间太晚为由,唤了弟子进来,吩咐他带铁逍遥和上官璇去休息。
直到有机会独处,上官璇才问铁逍遥赵天雷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仍旧袖手不理?
铁逍遥也有些捉摸不透,猜测道:“他大约是不相信富贵当了皇帝可以比他爹强,咱们说他自幼丧母,活到这么大不容易,更难得重情明理。赵天雷便举了他爹的例子,说他爹当年的处境比他还糟,位子得来不易也没见珍惜,重情结果都重到了万贵妃这么一个人身上。”
上官璇有些怅然,她明知道那个孩子与众不同的可贵之处,无奈赵天雷却并不认同,而且也不能便说人家说的不对,当今皇帝两度被立太子,若论人生的大起大落,皇位得来的曲折离奇,能同他比一比的,似乎也只有经过土木之变又复辟成功的先帝。要这么说,似乎到最后,赵天雷仍是没有改变主意。
她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甘心,同铁逍遥商量道:“咱们怎么办?回去叫张牧再想别的办法?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我看再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
铁逍遥却道:“别急,先住下看看情况,好歹让我把那幅星图顺便消化了。”
上官璇坐在铁逍遥对面,两手托着腮,冥思苦想了一阵,最终还是颓然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那便住到人家赶咱们走吧。说不定皇帝现在连废太子的诏书都准备好了。铁大哥,你方才说什么受到感化要痛改前非,又说要促成那事,说的跟真的一样。”
铁逍遥听她问起,挑了挑眉,笑道:“我那不是答应了你嘛,当着赵天雷给富贵贴金随便一说,有用更好,没用也不吃亏。”
上官璇一时啼笑皆非,心情到放松了许多,她望着铁逍遥由衷地道:“铁大哥,幸好你一起来了,不然弄成这样,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铁逍遥笑了:“是啊,我若不来,又去哪里学这么高深的武学秘法。”
上官璇和铁逍遥不提离开,铁了心要赖在“青萍福地”,“青萍福地”这边也没人赶他们走。
只是隔天起陪着他们的便换成了个面嫩的小道士,大约是赵天雷的徒孙之类,而赵天雷除了偶尔露面给大伙儿讲讲经,再也没有出现在二人面前。
每当上官璇鼓起勇气求见,那小道士不是说“真人正在修炼,不敢打扰”,便是“真人这两日正准备开炉炼丹,除了静智师伯谁都不见”。
第三卷 第三百一十五章 道教领袖(五)返回
第三百一十五章 道教领袖(五)返回
常了上官璇也不抱什么希望,有铁逍遥陪着外加怂恿,她只管厚着脸皮,每天上下午加晚上三次准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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