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璇接着又问岳正的事,马驿丞着人立刻去查,回报说江云扬的船上有几个年轻人,在他的座船离开扬州之后不久,有一位单身的江湖客曾向河边干活的驿夫打听江云扬座船经过的时间和去向,随后乘船追去。
上官璇细问此人长相衣着,不像岳正,到极可能是江寒初。
这个似是而非的消息叫二人很无奈,没办法,追吧。
江云扬已经坐船走了一天,要想追上,非但要找艘快船,还要寻几个熟悉路途的好水手。
上官璇只得返回清河,统统拜托曹公元准备,曹信坚持要同去,铁逍遥可不愿带个少爷添乱,冷着脸一口拒绝了。
真正追下去却比上官璇预想中顺利得多,铁逍遥和上官璇只沿着运河追到邳州便发现了目标。
江云扬一行在邳州停了下来。他们乘坐的那艘大船果然载了不少贵重礼物,停靠在码头,由邳州卫的一队官兵看守着。看这架势,叫人不由揣测,难道江云扬这是要进京给万通送礼去?
铁逍遥和上官璇没有猜错,江云扬此行,确是要进京面见万通。
扬州会盟定计毒杀寒天致,为朝廷平定慕楚帮叛乱立下大功,消息传到京里,万通便向黄图等人提出要见一见这位武林奇人江盟主。黄图将亲信姜永打发到扬州来,由他陪同江云扬进京。
若能得到万侯爷的青睐,江云扬接下来便可以放心在慕楚帮扫荡过的几省发展势力,故而江云扬对万通的这次召见十分重视,不但带上了冷乐山和刚在君山立了大功的宋乐贤、冷乐诚等人,精心准备了大量礼物,还揣摩姜永的言下之意,将鲜少在人前露面的儿子江辰初也一齐带上。
他为万通出力的时间还短,要让侯爷安心,少不得今后要将儿子留在京里。
船经过邳州,因为邳州卫的官兵担负巡河缉盗之责,登时便发现这艘船的不同之处。
有姜永在,且船上是给万通的礼物,邳州卫不敢怠慢,派出人手来帮忙照看,巧的是卫所一位千户与姜永是旧识,又久闻江云扬等人大名,当下盛情邀请众人在邳州多住两日。
离预计进京的时间还早,邳州又卡着水上交通要道,日后与卫所这帮当官的打交道的机会很多,江云扬也就耽搁了下来。
他们一行人包下紧临运河的一座客栈,入住的除了姜永和扬州会盟的人,还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岳正。
与其说扬州会盟的人再次抓住岳正,到不如说是他自己送上门来,并且赖着不走。
岳凌云已死,慕楚帮也不复存在,这个时候的岳正对扬州会盟而言全无利用的价值,冷乐山接到消息说岳正闯入竹西巷被拿下,嚷着要见江云扬,当下便想看在江寒初的份上,叫人将岳正揍上一顿,扔到大街上不管他,可巧的是当时正赶上姜永在场。
姜永笑着说了一句:“岳凌云的儿子?怎的不叫他当面说说,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当面说说,自也无妨,岳正武功虽然不弱,但在江云扬、冷乐山这些人面前实是不值一提。
岳正被押进来,看着在场的人,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姜永不知前情,看他这模样有些好笑,便问了句:“岳少堂主,你一定要见江盟主,不知有何见教啊?”
岳正听到这称呼,当即便红了眼睛,将脸扭到一旁,道:“我爹为你们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们怎么能弃他不顾,任他被天下人耻笑?”
江云扬听了这话有些意外,难得正眼望了望他,道:“哦?这话说的,你要如何?”
岳正咬了咬牙,似是下定决心:“你们若给他公道,我便加入扬州会盟。我可以为你们做很多事情,慕楚帮的事,还有我爹炼制丹药的秘诀我都知道。”
姜永一听这话便笑了,不等江云扬等人开口,道:“这也简单,没有岳凌云豁上性命,寒天致不会那么容易便死,朝廷也不可能轻易便平定叛乱。你既有此意,此次便跟我们进京,朝廷对你父子的封赏包在我身上。”
慕楚帮造反虽然平定,但一干余孽并未彻底清除,在接下来的几年甚至几十年还会藏在暗处与朝廷捣乱,有这么个吸引仇恨的活靶子在,黄图黄大人大约可以稍微松上口气了。
第三卷 第二百九十六章 扬州之子(八)伤逝
第二百九十六章 扬州之子(八)伤逝
姜永做主,江云扬不便反对,如此江云扬等人去京城便带上了岳正。
一路上扬州会盟的人对岳正怀着戒心,岳正很是沉闷,等闲不同别人说话。
到了邳州之后,姜永、江云扬和金陵冷家几个频频出去赴宴,留在客栈中的江辰初等人与岳正的接触才多了起来。
江云扬这种场合不带着儿子出席,乃是因为儿子江辰初有一个秘密。
江辰初从小便有个口吃的毛病,而且越当着生人,这毛病越厉害,发展到后来他一看到生人便紧张脸红,说不出话来。
江云扬真真尝到了虎父犬子的滋味,为此愁得头发都白了,可儿子再无法见人,万侯爷要见,也只得硬得头皮带去京里。
江辰初这几天和岳正熟了些,说话不那么困难了,闲来无事便和岳正聊上几句,一开始“广陵二老”之一的江鸣不放心,还在旁边陪着,这一回说着说着,二人便说到了丹药上面。
岳凌云是天下闻名的制丹大师,岳正耳濡墨染的也知道不少,他提了个头,接下来看了看一旁的江鸣欲言又止。
江辰初正感兴趣,见状便挥了挥手,叫江鸣先出去。
江鸣退出之后,岳正便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丹药,道:“这就是我爹炼的‘通心丹’。”
江辰初去接过来,拿在掌心中细看,又闻了闻,道:“久闻……大名,寒天致便,便是死在这药上面吧?”
岳正站在他身侧,闻言顿时脸色微变,道:“你再看看这个。”
说着他自怀里一掏,手中多了一物,江辰初抬头望去,猛见岳正手中寒光一闪,似是握着什么利器,直向自己心口扎来。
江辰初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身体猛然向后一缩,岳正没想到这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子反应如此之快,匕首当即刺偏,紧接着他便感觉腿上传来一阵剧痛,身子一歪,竟是站立不住,向旁摔去。
岳正暗叫“糟糕”,偷袭不成,他便立时意识到了两点:一是对方恐怕早有准备;再者这小子的武功也强出自己一大截。
岳正此次主动找上扬州会盟是抱着必死之心,按他的想法,他只有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挽回父亲的名声,他自知绝无可能杀得了江云扬,与江寒初喝了通酒,岳正便将主意打到了江寒初这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
此时容不得岳正多想,江辰初突然向前一步,手肘如一记重锤击中岳正前胸,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苍白瘦长的手指向着岳正的咽喉抓下去。
便在此时,客栈临街的窗户一声响,一人飞身抢了进来,不等站定,手中铁扇向着江辰初的手掌格去。
江辰初的手很快,来人不但现身迟了离得远,动作也慢,却偏偏赶得及将江辰初的这记杀招格住,江辰初抬眼笑道:“大哥,你可,可是来了。”
破窗而入这人正是“铁扇书生”江寒初。
江寒初并不接话,冷着脸向岳正喝道:“快走!”
江辰初笑道:“迟了。”他脸上还带着笑,反手抓住江寒初的铁扇,“次”的一声,扇面登时毁掉,露出精钢扇骨来。
江寒初自知不是这结巴弟弟的对手,拼命将他拦住。
岳正双目赤红,手中匕首划出一道弧线,向着江辰初咽喉抹去。
江辰初将手一推,带动手里的铁扇挡了过去,与此同时,他指上用力,江寒初只觉一股大力传来,铁扇上的几根扇骨竟被他生生折断。
江寒初意识到不妙已经迟了,江辰初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手臂轻挥,手里抓着的尖尖扇骨不偏不倚自他前心刺了进去。
岳正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的眼里一时只看见血涌出来,江寒初倒了下去,全然不知手里胡乱使了些什么招数,匕首挥出,不知怎的那身手远高于他的江辰初竟未躲过,这一下正中胸膛。
岳正恍惚觉着刺得不深,正要用力没入,房门“砰”地打开,一阵锐风自后袭来。
岳正知道是那老头儿江鸣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他此时因为江寒初已经打消了必死之心,当下弃了匕首,抢上去弯腰自地上抱起江寒初,头也不回,纵身便从窗子跃了出去。
江鸣似是先去查看了江辰初的伤势,这才一声怒吼,自后追出。
岳正只觉着那老儿速度极快,慌不择路向着河边停船处奔去,他不敢去碰深深插在江寒初前心处的那根扇骨,只不停地向着江寒初身体里输送的内力。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江寒初明显已经出气多入气少,眼看快不行了,偏偏他人还强撑着吃力地道:“岳……正,别管我,你……快跑!”
岳正觉着自己要疯了,这场噩梦什么时候是个头?每当他觉着自己已经陷入绝境不可能再糟糕的时候,总有更倒霉的命运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他。
江鸣已经追上来了,那老儿担心他上船逃走,还运足了内息向码头上看船的官兵喊了一嗓子:“拦住他,别让行刺我家少爷的奸细逃了!”
前有官兵拦路,后面江老儿的长剑距离岳正也不过数丈,加上一个奄奄一息的江寒初,岳正倍感绝望,正要破罐子破摔,突自码头的人群里挤出两个人来,一个径直拦下了后面的江鸣,另一个帮他在前面开路。
岳正一眼瞧见前面帮他开路的正是上官璇,登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凄厉:“上官,快救人啊!”
上官璇只粗略扫了一眼他怀中的江寒初便大感棘手,此时顾不得多说,匆忙道:“先上船!”
有铁逍遥拦住江鸣,码头的官兵对上官璇和岳正毫无威胁,上官璇不放心铁逍遥单独对上江鸣,叫道:“小心,那是‘广陵二老’江鸣!”
铁逍遥应了一声:“知道了。”
他也觉出不对劲儿来,方才远远看着这老儿奔袭而来,也不过如此,谁知他与上官璇一出现,这老儿突然实力暴增。
铁逍遥在太岳山间与“广陵二老”另一位姓江的老者交手非止一次,此时一对上便知不是这老儿的对手,只得使出浑身解数,且战且退,先拖得上官璇和岳正上船再说。
曹家找来的水手目睹这一幕都有些发傻,上官璇催道:“开船,快。”
那船箭一样开了出去,铁逍遥与江鸣在岸上且战且随着船飞奔,十余招后铁逍遥终于仗着轻功高那老儿一筹,将江鸣甩开,沿着河岸直追下去,只等有机会便要跃上船来。
上官璇这才有空仔细去看江寒初的伤势。扇骨穿心而过,一拔必死,因为是从心脏右边刺进去的,所以江寒初坚持了这么久还没有咽气。
但这种致命伤,除非是连孤鸿那种将凤纹功练到十重的变态身体或有希望逃得一死,按江寒初此时的状态,莫说上官璇,即使是沈无疾复生,也不可能将人救活。
上官璇握着江寒初的手将凤纹功真气源源送入他体内,等他的脸上有了点儿活气,方低声问道:“江兄,撑住些,有没有什么话要同我们说?”
岳正闻言身体一颤,江寒初的眼神有些散乱,似是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上官璇这是叫他留下遗言,脸上神情渐渐变得有些伤感,亦有些落寞,慢慢地摇了摇头。
岳正见状忍不住哀声叫道:“江哥!”
江寒初吃力地将头转向岳正,道:“阿正……”
这一声直接将岳正的眼泪喊了下来,江寒初露出一抹苦笑来,缓缓地道:“伯父……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阿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们,你斗不过的,我也是江家人,就当我……给伯父他们抵命,你放过自己,好好活着,可以么?”
岳正掩面而泣,就连上官璇在一旁听着都不禁红了眼睛。
江寒初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岳正猛然抬起腥红泪眼,大声道:“江哥,我答应你,再不找他们报仇了。”
江寒初闻言脸上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呼吸停住,上官璇觉察到手里他的脉搏也随之停止了。
岳正跪坐在船头,仰头望天,泪水长流,终于忍不住纵声长啸,声音里蕴含着无限的痛苦。
船行数里,铁逍遥终于找了个机会跃上船来与众人会合。
上官璇没有与他多说,只吩咐划船的几人赶紧离开这附近河道,免得被人自后面追上。虽然众人已经离开了邳州的范围,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谁也不敢说现在他们便是安全的。
经过了最初的宣泄,岳正呆怔怔坐在船上,像个木头人一样守着好友渐冷的尸体。
铁逍遥虽然大致猜到事情何以会变成这样,还是问了问岳正这几天的情况,岳正面露痛苦之色,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铁逍遥耐着性子听完,与上官璇对视一眼,道:“阿璇,你怎么看?”
上官璇奇怪地问:“江云扬他们去赴宴,只将儿子、江鸣和岳正留下,江鸣还放心地叫江辰初和岳正独处,屋里打了半天他才听到动静,我怎么觉着阴谋的味道这么重呢?”她在连家亲历了一连串阴谋诡计,再看事情比一般人都敏锐小心得多。
第三卷 第二百九十七章 生亦何欢(一)劫杀
第二百九十七章 生亦何欢(一)劫杀
铁逍遥与她看法相同,点了点头:“应该是他们早便猜到岳正要做什么,特意给他行刺的机会。”
岳正不解地问道:“他们这是为什么?”
铁逍遥猜测道:“你不是说最后还是伤到姓江那小子了么?我估计着这便是他们要的结果,不知是谁的主意,不想那小子进京,才借着你的手来这么一下。”
岳正听到铁逍遥这话,再是不甘,却不由想到当时他见江寒初要害被刺中,乱了手脚,却不知怎的匕首扎到了江辰初,那话也说不清的小子明明受伤不中,却再未拦阻他夺窗逃走。
铁逍遥又冷笑了一声:“江云扬再是狠毒,大约也不会想着杀掉亲儿子,看这出手,一击致命,江云扬这小儿子到真是个狡猾的狠角色。”
上官璇望了他一眼,出声道:“面都没见过,别这么轻易就下结论。”
铁逍遥哼道:“我还会冤枉了他不成?这小子生怕被送去京里作人质,有这机会,自然要将同父异母的哥哥除掉,省着江云扬日后三心两意。”
“嘶。”上官璇叫铁逍遥说的抽了口凉气,她想起那一晚在江府池塘边看见的那个有些文弱的年轻人,莫名联想到了连景知,突然觉着有点发冷。
铁逍遥三言两语将江辰初的品行一棒子打死,转回头来问岳正:“你准备接下来做什么?还要去找他父子的晦气?”
按铁逍遥的想法,后天便是大寒,便是现在他和上官璇往太岳赶,只怕也是来不及了,那还不如先将岳正这头安顿明白了,免得大家一走,他又生出什么事来。
岳正颓然道:“我答应江哥了,总要说话算数。”住在曹家终不是个事儿,他现在是真得无路可走了。
铁逍遥淡淡地道:“你现在打不过人家,动心眼儿就更不用说了,江寒初是怕你非要去上赶着送死,叫他白搭上一条命。”
岳正脸上涨得通红,被铁逍遥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嚅嚅地道:“我不会了。”
上官璇望着岳正陷入了沉思。凌紫藤托她帮岳正寻个安身之处,这个地方最好是远离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叫岳正可以慢慢忘记伤痛,从这一点来说,太岳连家并不合适。
那么,就只有……
此时摇橹的船夫突然叫道:“后面有船追来了!”
后船追得极快,这边曹家的人拼尽全力也只僵持了一小会儿便被对方渐渐追近。
那条快船船头上赫然站立着一人,正是江云扬。
这会儿江云扬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