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英男还有些哽咽,她知道哭成这样很丢人,但对师兄凌紫藤的愧疚和对父亲万一发现上官璇的恐惧令她无法控制自己,她猛然扑到父亲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放声大哭。
上官璇在树上听着屋里裴英男突然哭成这样,不禁有些担心。
寒天致缓和了下来,摸着女儿的秀发,道:“好了,这还没完没了了。英男,你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定要见我?”
裴英男将鼻涕眼泪都蹭到父亲的衣襟上,这才有些解气,缓了一缓,嘟着嘴道:“爹,你都一把年纪了干嘛要成亲?这些年你又不是没有女人,你忘了我娘……”
寒天致没想到她这么难过是为了这事,有些惊愕,却道:“怎么了,这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母亲是个好女人,你也不差。只是英男,你终究不是个儿子。”
他拍了拍裴英男的手臂,示意她松开自己,坐在了床沿上,面色肃然看着她道:“爹若只是一帮之主,后继无人虽然稍有遗憾,但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既已逐鹿天下,将士用命,爹也要叫他们放心,这江山不会一代而亡,爹须得有一个姓寒的儿子。”
近些年裴英男已经很少能与父亲这般推心置腹,她心中难过,垂下眼睛,呐呐地道:“可是,你娶谁不行,非要娶叶姐姐……”
寒天致摸了下女儿的头,含笑道:“娶她怎么了,她在爹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女人。聪明,知进退,可不像你,就知道蛮干。万一你弟弟将来随了母亲,也不会太蠢。好了,英男,别这么小家子气,大姑娘了,放心,爹不会亏待你的。”
裴英男闻言抬起大眼睛望着父亲,道:“好,我不反对你娶叶姐姐,但我要自己挑丈夫,你再别给我乱许人了,我要找个自己喜欢的。”
裴英男的姻缘坎坷,寒天致两次打算联姻连家都出了意外,第二次那个叫连景知的更是连他自己都不甚满意,说起来确实是他亏欠了这丫头,寒天致想到此便笑了笑,道:“好啊,只要你挑得人与你般配,爹便答应。”
裴英男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喜色来,仰头眼巴巴望着父亲,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反悔。我挑的这人,与我十分般配,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寒天致扬了扬手打断她,突道:“你先前认识的那个铁逍遥,我听说拜了连家的现任家主连二为师,下次见面,大家就是敌人了。爹是不会手软的。”难得的父女交心令寒天致也十分欣慰,他生怕女儿不知深浅,会说出铁逍遥的名字来。
谁知裴英男只是怔了怔,似是并未在意,接着含羞低头,一字一句地道:“爹,我要嫁给凌师兄。你答应了吧。”
上官璇听得一清二楚,她暗自吃了一惊,接着便觉眼睛一热,泪水充满了眼眶。
屋子里一片寂静,似是父女相对,裴英男在等父亲点头,而寒天致却望着女儿陷入了沉思。
停了一停,裴英男难得地向父亲撒起娇来,又说了一遍:“爹,我要嫁凌师兄,你答应嘛。”
寒天致猛然挣脱了裴英男拉着自己衣袖的手,脸色难看,狭长的双目露出寒意来,冷冷地道:“看来你知道了,是谁如此大胆,竟敢走漏了消息?”
他站起身,鹰隼一样的目光俯视着裴英男,语气失望而又严厉异常:“女生外向,果然是不假。你知不知道你那凌师兄做得什么好事,他戕害本帮堂主,万唐龙死在这个关口,仓促之间叫为父找谁撑起暗堂?嗯?万唐龙负责联系过的门派,为父都要一一重新派人再去接触,他明明知道本帮在太岳连家的大计,却又一手破坏,害我不但未得到丝毫助力,反而添一大敌。此消彼长之下,我慕楚帮要为此枉送多少人命?为父真是白养了他二十几年。英男,我这是最后一次与你说这么多,你放心,我不会杀他,我要叫他看着,慕楚帮是怎样拿下这锦绣江山的。”
他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向屋外走去,到了门口,回头看看吓傻了的裴英男,冷笑一声:“你要嫁他?行,我现在便可以回答你,等我战败身死之后,你便与他成亲去吧。”
说完这话,寒天致不再看裴英男,扭头出了屋子,冲跟来的随从吩咐道:“去告诉周尚一声,改变行程,我在这里停留两天,明天把婚事办了,叫他抓紧安排。”
那人应了一声,飞奔传令去了。
寒天致望了望噤若寒蝉的众人,“哼”了一声,转身大步去了。
月蘅和星芜吓得花容失色,见帮主走远,慌里慌张进屋去安慰小姐。裴英男没有哭,怔怔坐在床上,眼神发虚望着墙角的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这模样,不但叫两个丫鬟担忧,上官璇也放心不下。
上官璇在树上等着寒天致的手下全部撤走,连忙跳下来进屋,坐在裴英男身旁,将裴英男微凉的手指攥在掌心里,担心地道:“英男……”
裴英男缓缓转过头来,道:“上官姐姐。”
上官璇叹了口气:“英男,你别难过,我都听到了。这事真的和你没有关系,而且我听寒帮主的意思,凌堂主至少现在性命无忧。”
裴英男有些回神,哀哀低语:“爹为了天下,不再爱我了。”
上官璇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想,抬手帮她将乱发拂到了耳后,道:“我们大家都很爱你,我,铁大哥还有凌堂主。你是个好姑娘,英男,别伤心,我想你爹并不是不爱你,他最后那样说,也许是真的那样想的,他留下凌堂主性命,是为你准备了退路。”
上官璇最后的这句话,是真的触动了裴英男的心,裴英男只觉得既痛苦又害怕,抱住了上官璇,“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第三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爱与仇恨(一)前夜
第二百六十六章 爱与仇恨(一)前夜
寒天致出了山坳,怒气渐渐平息下来,脚下越走越慢,最后他慢慢站住,负手望着天上繁星与竹林中的点点灯火,心头微微有些伤感。
隔了一会儿,周尚接到命令赶过来,为难地道:“帮主,时间这样紧法,东西都很难备齐,离远的兄弟即使接了信儿,也来不及赶回来。不如帮主便在君山多住上几天,反正各处战事都很顺利,属下也多几天工夫准备,把帮主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
周尚把话说完,好半天没有听到寒天致的答复,心中微微有些不安。
他悄悄抬起头,只见寒天致站在夜风里,双目微阖,不知在想些什么,周尚不敢打扰,等了一阵,听寒天致问道:“薛玄默和花逸尘赶得及吧?”
周尚忙道:“回帮主,薛堂主和花堂主都离得近,一准来得及。岳堂主那里可能要稍晚一些。”
寒天致抬手轻轻拍了拍眼前的一株湘妃竹,沉声道:“就这么定了,你去准备吧,不必太热闹,意思到了就行。凌云那里叫他不用着急,回头补一杯酒也就是了。犯不着叫这么多人都等着他。”
周尚见寒天致主意已定,不敢再劝,应了一声,退下去赶紧准备。
寒天致却叫护卫不必跟着,趁着星光往竹林中走去。
这个时候,叶裳那里已经得了消息,几个丫鬟都聚在叶裳跟前向她道喜。
衔霜笑道:“小姐可是熬出头了,等帮主身登大宝,小姐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几个这些年尽心服侍的功劳。”
叶裳脸颊飞红,目含秋水,灯光一照更叫人觉着美得无可挑剔,她轻轻吁了口气,叹道:“你们几个都是实心实意待我的人,我心中自然有数,这些天千万不要招摇了,以前怎样现在还是怎样,衔霜,尤其是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心中不平,有些事总要一点一点的来,不要叫人挑到错处。”
衔霜笑嘻嘻地应了。
回风道:“小姐,今晚我陪着你,叫她们快去准备明天需得用到的东西吧,帮主回岛已经好几个时辰,公事也该处理完了,若是过来,看到咱们都围在这里叽叽喳喳终是不好。”
叶裳红着脸,点了点头。
几个丫鬟笑着退了出去,衔霜临走还回头笑道:“我觉着帮主今晚十有八九不会过来了,明儿个就成亲了,今晚要先回避一下。”
诸人散去,回风扶着叶裳坐到铜镜前,用木梳帮她从头至尾梳理着长长的秀发,道:“小姐真美,明天肯定是世上最美的新娘子。帮主说成亲便成亲,也不提前通知咱们一声,幸好小姐的嫁衣早就绣好了,要不还不一下子慌了手脚啊。”
叶裳眼望镜子中的自己,叹了口气,道:“男人在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忙,他们只管做决定,哪里顾得上咱们女人如何,何况是帮主这么雄才伟略的大丈夫,少不得要咱们多体谅一些。回风,你不知道,自从舅舅过世之后,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会儿才终于有了着落。”
回风温顺地笑笑,道:“小姐真是的,帮主看上的是您,又不是舅老爷,您这不是杞人忧天么?”
叶裳苦笑了一下:“大约是帮主怜悯我父母故去,孤苦无依,舅舅又突然死得这样不明不……”她将到了嘴边的“白”字咽下去,轻轻咬了咬唇。
回风没有听清楚她最后含糊过去的这句话,劝道:“小姐早早休息吧,养足了精神,明天怕是要折腾一整天。”
叶裳点了点头,站起来,她转过身的工夫,却见虚掩的房门突被推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外,正是令她忽而忧虑忽而欢喜的始作俑者,明日她将嫁的丈夫寒天致。
叶裳有些惊讶,脸上却露出含羞的喜意,带着回风过来拜见帮主,寒天致点了点头,示意不必多礼,迈步进屋。
回风惊喜地望了小姐一眼,低声禀道:“奴婢去倒茶。”快步出去,自外边带上了房门。
转眼孤男寡女共处香闺之中,饶是叶裳满腔倾慕之情,也不由觉着十分不自在,她低眉垂眼,过了半晌不闻寒天致出声,悄悄抬起眼睛望过去,才发觉寒天致这半天眼睛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叶裳只觉心在砰砰乱跳,连忙低下头去。寒天致的目光丝毫不像她常在别的男人那里见到的那样饱含着思慕与渴望,甚至她都感觉不到热度,叫她惊慌之下生了一种错觉:自己只是他在挑捡的一件货物。
寒天致似也发现了叶裳的不安,指了指另一张座椅,道:“坐。”
叶裳没有听话坐下,短短瞬间她硬是克服了心中的不适和羞涩,温柔含笑:“帮主累了一天,难得歇歇,我帮您捶捶吧。”绕到寒天致背后,握掌成拳,半轻不重地捶起背来。
寒天致没有阻止她,开口道明来意:“明日完婚,时间上有些仓促,我刚想起来,还没有与你说一声。”
叶裳站在寒天天致身后,不必处于他目光之下,顿觉压力大减,低声道:“帮主放心,裳儿理会得,自会将事情都安排妥当。”说着她手指上移,在寒天致的眉宇之间按压起来。
叶裳又白又细的手指宛如上等美玉,在灯下看几乎生出晶莹剔透之感,寒天致抬手便将她手掌握住,轻轻一拉,叶裳站立不住,给他拉到身前,半倒在他怀中。
寒天致望着怀里柔若无骨吐气如兰的佳人,微微一笑,道:“繁文缛节,呵呵,不必多等今天一晚了吧,这么美丽的身体,不知会生养出怎样的后代。”说着他便将一动也不敢动的叶裳抱了起来。
天未亮时,寒天致醒了过来,他没有惊醒叶裳,只将缠在他身上那条毫无瑕疵的玉臂挪开,掀了被子穿衣下床。
时间尚早,叶裳的丫鬟回风昨晚等得太晚,这会儿才刚刚撑不住睡了过去,寒天致的贴身护卫却都已经守在了屋外院子里。
这个月份,君山的早晨颇为寒冷,也许是因为昨晚寒天致在叶裳这里得到了慰藉与释放,他的心情变得十分放松,站在院子里运功吐纳了片刻,唤过一个侍卫吩咐道:“去将寒春叫来见我。”
说完这话,寒天致便离开竹林,径自往君山上他的住处而去。
整个君山的地势西南高东北低,裴英男、叶裳这些女子自上岛来便被严密保护在了君山的东侧,寒天致虽然没有限制她们走动,鉴心湖往南却是任何人不许涉足,被慕楚帮活捉的那名朝廷高官便关押在鉴心湖南面的山洞里,由寒天致派出亲卫负责看管。
“上官姐姐,咱们先瞧瞧里面关着的是不是师兄。如果不是也就算了,是就将他救出来。”
“英男,咱们连条船都没有,救了人出来怎么离开?”
“这……不管了,救了人就有师兄在了,叫师兄想办法。”
“你小心救人不成,反而惹怒了你爹。”上官璇苦笑了一下,此时她和裴英男正藏身在鉴心湖南的小竹林里,窥探着林外关押犯人的那座小山。
此处距山洞只有十余丈远,中途光秃秃的,草木被铲除得干干净净。
山洞已经被厚重的石门封死,上面系着铁锁。坡下紧靠洞口搭了间屋子给看守的人住。
此时那屋子大开着门,只是从两人的方向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哼,他正忙着成亲呢,机会难得,你没发觉咱们一路过来,放哨警戒的少了很多,都叫周尚打发去跑腿送信了。只不知谁留下来看着师兄。上官姐姐,一会儿你小心些,不要露了行藏。”
上官璇点了点头,只要不叫守卫发现外人上岛,英男对付他们应该问题不大,哪怕出了岔子没能将人救出来或者里面的人不是凌紫藤,今天这日子,守卫们也不一定会去给寒天致添堵。
裴英男站直身子抖了抖衣襟上的泥土,拨开竹枝,大摇大摆走了出去,她径直往山洞那边去,生怕引不起别人注意还咳嗽了一声。
果然看守那里有了动静,两个声音一齐喊道:“站住,别往前走了。”“哎呀,大小姐,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接着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自屋里出来,先往四周看了看,见再没有旁人了,一溜小跑到了裴英男眼前,微微佝偻着身子笑道:“大小姐,前面不能去了,这真是,那帮杀材都叫周堂主抽调了去,也没人提醒大小姐一声,前面是关押那个朝廷狗官的禁地,帮主有令任何人不得探看,大小姐趁着这会儿没人看见赶紧回吧。”
裴英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谁说没有人?董大叔你不是人么?”
对面这个寒天致的亲卫董行达尴尬地笑笑。
裴英男问道:“还有谁在?刚才是哪个在说话?”
董行达赔笑道:“是那个木头范大眼儿嘛,那贼秃天生不会说话,大小姐别往心里去。”
第三卷 第二百六十七章 爱与仇恨(二)犯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爱与仇恨(二)犯人
裴英男侧头想了想,突然展颜笑了,道:“想起来了,我也不爱和他打交道。他虽然挺忠心的,人也算不错,总是一根筋不如董大叔你会来事儿。”说着还抬手捶了下那董行达的胸口。
可怜董行达四十好几的人了,叫个小姑娘笑得手足无措。
寒天致的亲卫里董行达位置比较靠后,大小姐那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偏偏这位大小姐没什么架子,平日里头领和兄弟们私下说起她来都很亲切,这会儿……这会儿可不行。
董行达迷糊了半晌终于清醒过来,搓了搓手为难道:“大小姐,您就别拿我开心了。这真的不行。”
裴英男将脸一沉:“我说过要做什么了么?真是,白夸你了。”
她将董行达魁梧的身体向旁边推了推,又道:“行了,是我爹叫我来和师兄说几句话,你就甭拦着了。”
董行达一半儿是被裴英男这话唬住,一半儿是不敢相抗,真被她推出了两步远,惊讶地道:“当真?”
裴英男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骗你做什么,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么,师兄去不了前面观礼,总要知会他一声。”
她这般不动声色地说着,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又不免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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