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珩瞧得暗暗好笑,自己这一着,果然有效,他脚下丝毫没停,只在经过他们身边之时,略为缓慢,摆了摆手,算是答礼。
经过二天门,月色渐朗,山顶上斜斜有一条小径,迄逦向东。只见山势中陷,一座万立石崖,壁立如削。
赵南珩循着小径,翻过一座山岭,眼前又有一道石门,石壁如玉,携着三个大字——“三天门”。
中间一条甬道,笔直朝里通去。
赵南珩不禁向天舒了口气,心知已到地头,正待朝前走去。
只听顶上有人喝道:“来人止步。”
赵南珩闻声一怔,四顾又并无人迹,想是守关之人,这就一抱双拳,朗声说道:“在下西宁山辛舒平;奉夫人之命……”
那人打断他说话,沉声喝道:“老夫不管你什么东宁山,西宁山,如无西妖的紫金符令,休想过去!”
赵南珩随着话声,抬头瞧去,见左侧一处石峰上,正有一点火星,一闪一闪的发着亮光。
原来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驼背老头,蹲在上面,吸着旱烟!
他这几句话,听得赵南珩又是一怔,这位老人在这里把守三天门,当然是罗髻夫人手下,既然是罗髻夫人手下,何以又口出不逊,直呼“西妖”?
疑念在心头闪过,但一时也无暇深究,连忙从怀中取出紫金符令,抬头道:“老人家请验看符令。”
“拿来!”
声音入耳,只觉疾风飒然,眼前人影一闪,驼背老头业已站在自己面前,伸过手来!
赵南斯蓦吃一惊,身不由己的后退了一步。暗想,光凭他这份轻功,简直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居然还只是西妖罗髻夫人看守三天门的手下。
心中想着,正待把金牌递过,让他验看。
驼背老人如炬双目,掠过赵南市掌心,伸出的左手,忽缩了回去,口中浓哼一声,喝道:“去!”
身形闪动,当真来去如风,又自回到崖上去了。
赵南珩收起金牌,不禁朝他多瞧了一眼。
驼背老人厉声喝道:“有什么好看的?老夫不过是输给你们老妖师傅,二十五年时光,也快到了。”
赵南珩听得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已可从他口气中听出,这位老人并不是西妖手下,他只是输给罗髻夫人,替她守关二十五年。
同时也听出西宁山辛舒平等四个香主,原来都是罗髻夫人的弟子。
他不再停留,默默跨入石门,这是一条双峰突峙的甬道,两边石壁光滑如玉。
不过盏茶光景,步出甬道,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大放光明!
原来前面不远,正是罗髻山的天池,宽广明净,一碧千顷,此刻月光当头,照着做能轻波,云影天光,交映成辉!
不!这一泓地水,居然晶光闪耀,宛如一个水晶池塘!
(罗髻山天池,池中多水晶石主人指为放光石)
池边奇花异草,恍如锦绣堆成,中间一条晶石砌成的道路,直达一座山峰之下。
山上遍植古木奇树,因山势上下,建着楼台亭阁,玉槛瑶阶,隐现在苍松翠柏之间。
赵南珩几乎瞧得呆了,他没想到僻处蛮荒,人迹罕至的罗髻山上,会有如此胜景,如果不知道这是西妖罗髻夫人的巢穴,任何人都可能把它认作蓬莱仙境!
赵南珩哪有心情赏览景色,目光向四周略一打量,立刻举步向小山走去。
山脚下矗立一座水晶牌坊,横镌四个金字:
“瑶池晶阙”
行过牌坊,便是一列随着山势向上的晶莹石阶。
赵南珩堪湛走近,瞥见牌坊下面,垂手站着两个白衣小鬓,瞧到赵南珩立即躬身说道:“夫人知道辛香主今晚会到,特命小婢在此等候,辛香主请随小婢来!”
赵南珩一路行来,月光底下,到处都是亮晶晶的,两个小鬓又穿着一身白衣,不到临近,几乎没有发觉牌坊底下有人。闻言不由暗暗一惊,罗髻夫人原来早已知道自己今晚会到!
啊,听他们仍以“辛香主’湖称,可能罗髻夫人还不知道自己是冒名而来,想到这里,不由胆气一壮,立即一抬手腕,意思要她们只管先行。
两个白衣小鬓不再多说,转过身子,缓缓朝石级上走去,不多一会,石阶尽头,已达山顶。地方不大,却建着一幢瑰丽华屋,瑶阶玉柱,晶莹生辉,使人如入广寒他府,水晶宫里。
赵南珩由两个小鬓引路,穿过一重院落,前面现出一排雕花边廊,檐马叮步,花香扑鼻。
两个小鬓跨上台阶,立即站停身子,替他打起珠帘,轻声道:“夫人就在里面,辛香主请进。”
赵南珩到得门口,只觉心头一阵跳动,想起自己此行,关系着峨嵋一派的荣辱,但自己却仅凭一股血气之勇,赶上罗髻山来。
如今西妖——罗髻夫人,就在里面了,自己竟连罗髻派和峨嵋派到底是仇是怨,有些什么过节,都一无所知。
事到临头,他不禁感到胆怯起来,脚下略一踌躇,终于硬着头皮,跨进屋去。花厅四角,挂着四盏玻璃宫灯,照得通室晶莹,如同白昼。
正中椅上坐着一个头挽云髻,一身白衣的美艳少妇,她身前一张青玉案上,放着一张古琴,炉篆袅袅,敢情方才还在焚香调琴?
身后两边,侍立两名官装使女,一个手上抱了一只纯白如雪的狸猫,另一个手里,端着一个白玉盘,盘中放着一只白磁茶盅。
赵南珩这一阵打量,说来话长,其实也只是目光一瞥间事,他心中暗暗惊奇,以前曾听南玖云说过,罗髻派每六十年下山一次。
在自己想像之中,罗髻夫人总该是上了年纪的人,原来她还恁地年青!
唔,自己初入一线谷,觉得那位夫人,已是十分气派,但和她相比,却又逊色不少!
正当此时,只听那个手抱着狸猫的使女,娇声喝道:“辛香主见了夫人,还不脱去礼氅,跪下叩见?”
赵南珩蓦然一怔,暗忖:自己如果是她手下香主,当然要跪下叩见,但是自己乃是峨嵋弟子,岂能向西妖下跪行礼?
此刻既已到了地头,何须再掩身份?想到这里,不由腰杆一挺,伸手摘下面纱,脱去白氅,朗朗一笑,抱拳道:“在下赵南珩,实非贵宫属下辛香兰,冒昧求见,夫人多多原谅。”
他这几句话,早已在路上想好了,说来不徐不疾,也不卑不几。
站在罗髻夫人身后两名使女,听得大感意外。
他们没想到来人会有这般大胆,居然敢假冒辛香主,混上罗髻山慈圣宫,四道目光不期同时向赵南珩瞧来。
第三十六章 恩怨与君细讨论
罗髻夫人却端坐如故,晶莹如玉的脸上,不见丝毫诧异之色,好像对赵南市的突然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只有两道清澈如水的目光,轻轻瞥了赵南珩腰间长剑一眼,笑靥依然,额首道:“你是峨嵋门下?”
声音娇柔,听来和婉已极,当真使人不敢相信,她会是名震江湖的一代魔女!
赵南珩点头道:“不错,在下正是峨嵋门下。”
罗髻夫人目光微抬,缓缓问道:“我门下的辛舒平,想来落在峨嵋派手里了?”
赵南珩和她目光一接,只觉对方两道清澈眼神,精光内蕴,寒若冷电,心头不期一惊,暗想:这妖妇好精湛的内功,一面朗笑道:“峨嵋名门正派,岂会劫持你手下香主,何况在下原先也并无冒充姓辛的打算,只是在滁县附近,被你手下之人认错了人,在下正要找你,才将错就错,根本不知姓辛是何等样人?”
说到这里,探手入怀取出紫金符令,向罗髻夫人递去,一面又道:“这面金牌,是石老令公交给在下的,请夫人收了。”
金牌由一名使女收过。
罗髻夫人见他侃侃而言,不像有假,秀眉微微皱了一下,点头道:“峨嵋派宣布封山了,你是奉大觉和尚之命来的?”
赵南珩听到“封山”两字,不禁气往上冲,剑眉一轩,大声道:“峨嵋封山,就是因为你罗髻派,在下此来,就是要向你评个道理,江湖乃天下人之江湖,为什么为了你罗髻开派,峨嵋派就非退出江湖不可?”
方才赵南珩的突然由辛香主变成峨嵋门人,罗髻夫人并没丝毫流露惊讶,但这会她听到赵南珩的话,脸上忽然闪过一丝诧异之色,奇道:“你不是奉尊师之命来的?”
赵南珩俊脸一热,冷笑道:“在下身为峨嵋弟子,为了本门荣辱,有权向夫人讨个公道,是不是奉命来的,似乎无关重要。”
罗髻夫人微微一笑,抬手道:“自然有关,少侠先请坐了好说。”
赵南珩傲然在椅上坐下,说道:“愿闻其详!”
罗髻夫人笑道:“我先前瞧你身佩倚天剑,只当是大觉和尚叫你来的,因为倚天剑是当年开谛大师随身之物,也算得你们峨嵋派传了两代的宝剑,不是嫡传弟子,不是奉大觉和尚之命,何况又在贵派已经封山之后,不会在江湖出现,也决不会佩在少侠身上,但……”
赵南珩听她又提到“封山”,这“封山”两字,在赵南珩听来,最为刺耳,不禁截着她话头,愤然作色道:“夫人何用尽说些不相干的话?”
罗髻夫人丝毫不以为什,继续说道:“但我听了你方才一番话,才知你并不是大觉和尚叫你来的……”
赵南珩敞笑道:“在下方才说的,难道有什么不对?在下已经说过,只要是峨嵋门人,为了本门荣辱,谁都有权向夫人讨公道。”
罗髻夫人点头道:“少侠说的自是有理,但身为弟子的人,总该格遵掌门师尊,甚至上代师祖的遗训,尊师宣布封山,少侠却擅自寻上罗髻山来,已经有背峨嵋门规。少侠怎不先向师尊问问清楚?却口口声声要为峨嵋争荣辱,来责问老身,岂非不明事理?”
赵南珩被她说得一怔,想起自己离开峨嵋之日,老师傅和监寺大师,当真一再叮嘱,不准自己再提峨嵋两字,严禁再使峨嵋武功,而且还不承认自己是峨嵋门下。
难道自己这样做,真是有违师训?有背门规?他脸上一热,手心也微微沁出冷汗!
峨嵋派为什么要封山呢?难道这封山二十年,和罗髻开派无关?江湖上何以又有“罗髻开,峨嵋闭”之言。
他面对着罗髻夫人,当真感到无限困惑,一面却倔强的冷笑一声道:“在下就算有违峨嵋门规,那是峨嵋派的事,在下宁愿回山领罪,也要向夫人问个究竟。”
“有志气!”
罗髻夫人缓缓点头,说道:“少侠方才不是说过,江湖乃天下人之江湖,为什么罗髻开派,峨嵋就非封山不可吗?我们罗髻一派,每六十年下山一次,到如今共历十二个甲子了,但你们峨嵋派,因罗髻下山,而宣市封山,还只有两次……”
赵南珩暗哦一声,峨嵋封山,果然和罗髻派有关,那么自己找来,就没有错了,心中想着,不禁唤目追:“两次还不够吗?”
罗髻夫人平静的道:“老身此话,就证明罗髻派以前十次开派,并没逼迫峨嵋非封山不可。”
赵南珩怒声道:“罗髻开,峨嵋闭,至少峨嵋派已经受了你们两次胁迫。”
罗髻夫人淡淡一笑,道:“罗髻开,峨嵋闭,只不过是使两派弟子,如参与商,不再在江湖上狭路相逢而已。其实六十年中,罗髻派闭关四十年,峨嵋派封山却只有二十年,也谈不上胁迫,至于这两句话,少侠可弄清楚究竟是谁规定的吗?”
赵南珩觉得她说的,也果然不错,人家六十年当中,闭关四十年,峨嵋派只有二十年。但继而一想,又觉不对,罗髻派六十年下山一次,乃是她们自己之事,为什么其他门派不封山,独有峨嵋派要在她们下山之日起,宣布封山?
想到这里,不禁冷笑道:“难道会出于峨嵋派规定的?”
罗髻夫人微笑道:“少侠猜对了,‘罗髻开、峨嵋闭’,正是当年令师祖开谛大师亲口承诺的誓言,还在泸山开元寺立下石碑,以昭后世,要峨嵋后人,恪遵毋违。”
“会是师祖?”
赵南珩心头猛一震,他想起开元寺见到的石碑,原来那就是师祖笔迹!
这就无怪掌门老师傅明知封山之后,峨嵋派声誉,就会在江湖上一落千丈也,只好忍着悲痛,毅然宣布退出江湖。
啊,不对!师祖当年既然立下石碑,昭示后人,为什么要在石碑之中,暗藏机关,并且还把倚天剑封在里面。
这明明就是暗示后代门人,如果眼看峨嵋派濒临覆亡,立志要为本门奋斗,把“罗髻开、峨嵋闭”改为“罗髻闭、峨嵋开”,才能得到他老人家封存的倚天剑,峨嵋派才有生存兴复之一日。
一念及此,顿觉豪情勃发,剑眉一副,朗朗笑道:“照夫人说来,峨嵋派的门人,就永远不能找上罗髻山来了?”
罗髻夫人和声道:“那也不尽然,如果少侠是奉了峨嵋掌教大觉和尚之命,代表峨嵋一派而来,那就不同了,但你并不是奉命来的。”
赵南珩听了好生奇怪,奉命而来,和不奉命而来,又有什么分别?抬头问道:
“夫人能否说得明白一点?”
罗髻夫人笑了笑道:“当年令师祖曾在慈圣宫前,立下誓言,峨嵋封山期中,门下弟子,如有人再在江湖走动,任凭罗髻派处置。”
但有一天峨嵋派如果自信能破去罗髻派三招剑法,峨嵋封山之约,就可废止,那自然须有峨嵋掌教之命,代表峨嵋派而来,老身也不和你后辈计较,你就下山去吧!”
赵南珩恍然大悟,原来这中间还有如此曲折,不由俊目放光,朗声道:“在下不自量力,颇想瞻仰贵派三招剑法。”
罗髻夫人摇手道:“少侠没有尊师之命,不足代表峨嵋。”
赵南珩霍然起立,一手按着剑柄,大声道:“在下既然来了,夫人就是不屑指教?也得指教了。”
罗髻夫人端坐如故,微笑道:“老身不是这个意思,少侠如系代表峨嵋派来的,老身立时陪你前去,但这一点,只限峨嵋派代表,才能享受优待,少侠没有身份,只能按本宫一般规定办理。”
赵南珩道:“你们一般规定,又是如何?”
罗髻夫人道:“闯宫之人,接住老身三招,允他全身而退,否则就留在宫中,终身为奴;但少侠既是峨嵋门人,老身可破例优客。”
“你只要接得住老身三招,老身就承认你有代表峨嵋派的资格,接不住老身三招,也按峨嵋代表之例,允你下山。”
赵南珩暗想自己武功纵然不是罗髻夫人对手,但料想在全力施为之下,要捱过她三招,谅来还可勉强办到,这就点头道:”咱们一言为定,拳掌兵刃,在下无不奉陪。”
罗髻夫人摆手道:“哪里真的须要动手?”
赵南珩愕然道:“夫人不是说要在下接……”
罗髻夫人不待他说完,笑道:“你年纪还小,真要动手,只怕连老身一招也接不下来……”
赵南珩也同样截住她话头,大声道:“只怕未必!”
罗髻夫人不悦地道:“好狂的孩子,别说是你,就是大觉和尚亲来,也未必接得住老身三招,我的意思,只要你听我三声琴音,这一关就算通过了。”
赵南珩听她说连老师傅都接不住她三招,心中更觉有气,脸上也露出愤然之色。横目瞧了她案上的古琴一眼,冷冷的道:“夫人要在下听三声琴音,可惜在下不是雅人,没有听琴的兴趣。”
罗髻夫人脆笑道:“少侠弄错了,老身此琴,一发动天地,再发惊鬼神,老身只是想试试少侠的内功火候,够不够代表峨嵋派?并非要你听我弹琴。”
赵南珩听得大奇,弹三声琴音,就能测出一个人的内功火候,自己真是闻所未闻,这就抬目道:“那么夫人请吧!”
罗髻夫人瞧着他笑道:“少侠请坐下来,澄神凝气,先作个准备,老身就要弹了!”
赵南珩真有点不相信区区一张古琴,会有她说的那么厉害,但想到自己此刻接受她的测验,能不能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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