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要自己立即回去”?
这个夫人,极可能就是西妖罗髻夫人,自己根本不知他们的巢穴何在?在这种情形之下,自己又不好多问。他脑际闪电一转,双手接过封袋,口中低低应了声“是”。
石老令公目光如炬,赵南斯这略一迟疑,如何瞒得过他?双目一抬,冷声问道:“你可有话要说?”
赵南珩心头又是“咚”的一跳,连忙摇摇头道:“弟子没有。”
他声音说得极轻,石老令公似乎并没注意,抬手道:“好,你就走吧!”
赵南珩暗暗吁了口气,躬身一鞠,徐徐退下,回身又朝被黑氅的作了个拱,举步朝岭下走去。
他手上还执着石老令公递给他的一个封套,不知里面放着什么东西?有点沉甸甸的,但一时又不便开拆,只好揣入怀中。走下张八岭,果见林边已有一名黄衣人手上牵着一区健马,在那儿等候。
见到自己,立即躬身道:“辛香生请上马!”
赵南珩不再犹豫,微微点头,从黄衣人手上,接过缰绳,纵身跃上马背,泼刺利朝大路上奔去。
等走了一段路,他目光向四外迅速一瞥,眼看左右无人,急忙从怀中掏出封袋。
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是一面三角型的金牌,色呈古铜,正面和扇骨上一样,刻着许多云朵,但在云端之中,隐隐现出一座牌坊似的门户,反面只刻着四方形的一颗印章,中间有四个篆文,依稀有“云髻峨峨”四字!
赵南珩顿觉眼睛一亮,这“云髻峨峨”,不是指西妖罗髻夫人,还有什么?
他们这些人,果然都是罗舍夫人的羽党,那么这块金牌,准是他们的秘密符记无疑。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总算侥幸碰上了,似乎可以凭这面金牌,混入他们巢穴。
赵南珩不觉大喜过望,只是牌上除了云朵和牌坊之外,并没说什么地方,不知他们老巢,究在何处?自己该往哪里去好?
但他可以猜想得到,罗髻夫人的老巢,决不会就在近处,否则用不着叫自己骑马了。
自己曾听人说过,老马识途这句话,这马匹如果是他们豢养的,自然识得归途,自己何不让它自己跑去?
心念转动,立即收起金牌,手上也就不加驱策,任由马匹自行奔走。
一会工夫,业已踏上大路,那马果然毫不停留,希聿聿一声长鸣,放开脚程,朝左奔去。
赵南珩举目向四外一瞧,忽发觉马匹奔行的方向,竟是自己方才来路,朝滁州路去。心想:自己反正不知路径,任它跑去也就是了!
这一条大路,是沿山而行,时当深夜,行人已绝,那马当真熟悉路途,绕过滁州城,再往南走,已非官道大路,只是一条乡村间的黄泥通道,但坐下马匹,却依然毫不稍停,一路她了下去。
赵南珩根本不知道地名,只觉黑夜之中,好像又经过了一处城镇,但马匹还是继续往南。
渐渐,东方业已透出鱼白,晨风吹到脸上,使人有清新之感,心中不期一怔,自己任马奔走,竟然已赶了一个晚上。
抬目一瞧,远处又有一座城墙,隐隐在望。
赵南珩忽然想起自己脸上,还蒙着白纱,急忙摘了下来,瑞入怀中,然后又把身上披着的白氅取下,在马上胡乱挖好,收入包裹之中。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大亮,田边路上,也已有人行走。
马匹用不着自己招呼,放缓马蹄,朝城中走去,一会工夫,在横街上一家悦来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赵南珩暗暗感到奇怪,心想莫非这匹马,昨天曾在这家客店落脚?所以把自己也驮来了?
心念方转,只见店伙已迎着过来。
敢请他看到一清早有人上门,准是赶了夜路的,慌忙招呼道:“相公想是赶了一夜路程,快请到里面休息,小店有清静上房,对读书相公下榻最是适宜。”
赵南珩递过马缰,一面点点头道:“我昨晚赶了一夜,确需休息,伙计,这里叫做什么地方?”
店伙怔一怔,陪笑道:“小地方是和县。”
他口里说着,把马匹牵入槽中,然后把客人领到上房,返身退出,一会工夫,送上脸水,又替他沏了壶茶,才行退去。
赵南珩一晚没睡,确实也有点疲累,掩上房门,和身在床上躺下。
要知赵南珩自从伤在南魔掌下,经鬼手仙翁替他打通奇经八脉之后,一共已有一天,两晚没有休息,此刻一经躺到床上,立即酣然睡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到房门外脚步来沓,人声吵杂,赵南珩霍然警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故?
急忙开出门去,只见自己隔壁房中,围着许多人,有的摇头叹息,有的却在指手划脚的说话。
第二十七章 风尘自古多奇士
这时,正好店伙从房中出来。
赵南珩问道:“伙计,出了什么事吗?”
店伙瞧到赵南珩,抹抹额上汗珠,歉然的道:“真对不起,把相公给吵醒了,这房间里住的一位老客人,是昨晚来的,今天早晨,一直没有开门出来,方才小的进去,发现他中风了,已经不会说话。
小的吃了一惊,慌忙告诉掌柜,方才城里鼎鼎有名的大夫钱回春都来过了,说老客人已经没救啦,只怕快……快要……”
他正好说到这里,从房中走出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板着面孔,斥道:“快嘴阿二,这时候你还扯谈,还不快帮阿福他们把他抬出去,死在店里,可不成!”
那伙计连声应是,慌忙朝房中钻去。
赵南珩听得大感愤慨,觉得这位掌柜,势利得太以没有人道,一位生了重病的老人,还没咽气,就要把他撵出去,于心何忍?这就跟在店伙身后,走进房去。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瘦弱老人,面如黄腊,定着散漫无光的双目,两手不住虚空抓着,气息啉啉,已经发不出声来。
这时正有两个店伙,要待动手,把老人从床上抬下!
赵南珩大声喝道:“住手,你们要把这位老人家抬到哪里去?”
那掌柜听到有人喝阻,不禁回头瞧来,他因赵南珩一身读书相公打扮,不敢得罪,连忙陪笑道:“相公有所不知,这位老客人,一到小店,就东不是,西不是的,要挑上房清静房间。如今生上急病,连本地最有名的钱回春钱大夫都给回了,小店做的是过路客官生意,要是有人死在房里,这间房还有谁要住……”
赵南珩没待他说完,冷笑道:“过往旅客,谁都免不了有生病的时候,这位老人家只是年纪大了,气血上逆,慢慢自会平复,你怎知他会死在你店里?”
要知江湖上,无论哪一门派,门下弟子,在外行走多少都懂得一些医理,因为运功行气,经穴脉络,无一不和医学有关,尤其救急疗伤,推宫过穴等方法,更是练武之人必修的功课。
赵南珩生长伏虎寺,峨嵋派是武林四大宗派之一,对治疗伤患,自有独到秘传,他自小耳闻目睹,当然也懂得其中诀窍。
话声一落,身形闪近床前,伸手在老人胸前连点了两指。
那老人喉头“咯”的一声,哈出一日浓痰,无巧不巧,吐在掌柜的脸上,呃逆立时平复了许多,身子委顿,只是喘着气息。
掌柜举油一措,那痰抹了开来,又浓又黏,但他眼看赵南珩只在老人胸口上点了两下,病势就立即缓和下来,心头一直,再也顾不得脸上还挂着浓痰,连忙打拱作揖,陪笑道:“相公真是神人,像这般着手回春的医道,真是少有!”
房外瞧热闹的人,也都喷喷称奇,还以讶异的眼光,向赵南珩投来。
赵南珩却没加理会,掀开棉被,双手在老人身上,连揉带摩,用推宜过穴之法,替他活动气血。
这老人当真瘦得可怜,一身都是骨头,连皮都瘪了下去。
赵南珩双手不停的推拿,但见老人双目微阖,呼吸渐趋正常,面上也渐渐有了血色,这样差不多过了顿饭光景,他一张俊脸之上,却已隐隐绽出汗水,吁了口气,才行停手。回头朝掌柜的道:“这位老人家现在睡熟了,让他休息一会,才能恢复。”
掌柜连声应是,一面转身朝店伙喝道:“你们快去替这位相公拧把热面巾来,还呆在这里作甚?”
话声才落,只听老人呻吟一声,在床上翻个身,倏他睁开眼来,当他瞧到房里站着许多人,不由目露诧异,有气无力的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掌柜一见老人醒来,连忙含笑道:“老客官,快请躺一会儿,休息休息,方才急病突发,真把小店里的人急坏了,多亏这位相公施救……”
那老人忽然挣扎着爬将起来,瞪目逆:“你是这里的掌柜?我只是一口痰塞了上来,这是老毛病,你急个屁,是不是怕赔棺材本钱?哼,别看我老头一付穷相,你家里要买上十口二十四棺材,我还拿得出来。”
房外的人,听他说得刻薄,因为大家不值掌柜的行为,有人笑了一声。
那老人肝火极大,回头叱道:“这有什么好笑的?我老头死了,你们才高兴?”
他伸手在枕下一阵摸索,忽然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囊,倒转一抖,从袋中倒出十多块黄澄澄的金子,骨碌碌滚在棉被之上,抬目朝掌柜道:“你瞧瞧,我老头是不是没有棺材本钱?你……还怕不怕?”
掌柜瞧这许多金子,目光发直,咽了口水,不迭陪笑道:“你老客它是……是财神爷,小……小店伺……伺候不周,你老多多原谅,你……你老只管安心养病,我叫一名伙计专门伺奉你老……”
赵南珩因老人刚才好转,坐了起来,连忙插口道:“老人家,你还是躺下来睡一会吧!”
老人瞧了他一眼,自顾自抬起金子,装入布袋,小心翼翼的塞到枕头下面,躺下身子,没好气的道:“真是大惊小怪,我老头自己的病,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这是老毛病,发过了就会没事,用不着你们这许多人送终,哼,不是看我老头有钱,谁会来瞧我?”
赵南珩听得一怔,暗想这位老人当真不通人情,自己替他推宫活血,忙得一头大汗,不但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还说人家看他有钱。
那掌柜怕赵南珩下不了台,连忙谄笑道:“相公一头都是汗水,伙计已替你老打好脸水,你老还是去洗把脸吧,这位老客官,我会吩咐伙计伺候的。”
老人道:“你们统统给我出去,我又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人伺候。”
赵南珩瞧了老人一眼,点头道:“老人家确实需要休息,不直打扰,我们出去吧。”
房门外许多旅客,先前都同情老人,这会工夫,大家全起了反感,觉得这个人死了活该,纷纷散去,也有人朝地上吐着口水,暗暗诅骂。
赵南珩回转房中,果然店伙已替自己打好脸水,洗了把脸,依然掩上房门,坐到床上,运功调意。
他在一年前,蒙少林掌教百愚上人传他“达摩易筋真经”,这一年来,内功虽然增进了许多。每当练功之际,总觉得自己体内,潜伏着一股力道,冲腾澎湃,任你如何导引,都无法运转。
但这会情形,竟然大不相同,才一运气,便觉体内其气,有如源头活水,源源涌起,以前即使行气运功,都无法冲破之处,如今却水到渠成,随意运行,通畅无比。
心知这是前晚鬼手仙翁替自己打通奇经八脉的功效,许多练武的太苦练数十年,始终冲不破生死玄关,自己当真因祸得福,难怪内功精进,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一时不由大喜过望,急忙依照“达摩易筋真经”上所记口诀,一心吐纳导气,功运周天。
正在此时,只听有人敲着自己房门,先前还当是店中伙计,不知又有什么事情,缓缓睁开眼睛,正等跨下床去。
哪知才一瞬工夫,那人忽然重重的在门上擂将起来!
赵南珩问了声:“是谁?”
迅速开门出去,只见那位老人一手扶着门框,只是喘息,敢情方才用力敲了几下,就有点支撑不住!
“除了我还有谁?我……当你睡熟了呢!”
那老人一眼瞧到赵南珩出门来,朝他点点头,喘息的说着,一边摇摇晃晃的走进房来。
赵南珩忙道:“老人家,你病体才好,怎不多躺一会?”
老人哼了一声道:“躺,你要我死在栈房里?”
赵南珩给他这么一说,不禁有点尴尬,心想:这人说话真个不通人情!
老人在他床铺上坐下,声音低哑的道:“小哥,你别见怪,我老头有时候肝火确也旺了一点,其实,这年头,世上哪有什么好人?我瞧着他们就气往上冲,所以说出话来,也容易得罪人了。”
赵南珩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自己原来也知道!”一面顺着他道:“你老有病在身,难免脾气不好。”
老人双目一瞪,不服气的直了下腰干,道:“我有什么大不了的病?这老病背了几十年,还没要去我的老命,上了年纪,总归有点小病小痛,这又算得了什么?脾气不好,是我瞧着不顺眼的人,才会有气。”
赵南珩暗想自己只说了一句有病的人,难免脾气不好,他就这般气呼呼的,其实他明明脾气不好,倒反说瞧人家不顺眼。
老人家忽然“哦”了一声,道:
“方才听店伙说,我老毛病发了,是你小哥救醒的,可有这回事?”
赵南珩道:“你老方才只是气血呃逆,小可不过替你推拿了一阵。”
老人脸上绽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陪道:“这就是了,我这老毛病,就是一口气有些不顺,气顺了就好,谁也救不了我。”
说到这里,一双无神的眼睛,盯在赵南珩脸上,唔了一声又道:
“你这位小哥,倒不是什么坏人,你叫什么名字?”
赵南珩道:“小可叫赵南珩,老人家你呢?”
老人伸手指指桌上茶壶,沙哑的道:“小哥给我倒盅茶,顺顺喉咙可好?”
赵南珩替他倒盅茶,老人伸手接过,呷了一口,才道:“我叫游老乞,还有个外号叫做一干,连起来叫游老乞一干,这就是说游老乞经常喜欢干一杯的意思。”
赵南珩听得暗暗好笑,觉得这个老人除了脾气不好,人也着实风趣!
游老乞摸摸下巴,问道:“小哥,你吃了午饭,可是就要上路?”
赵南珩点点头道:“老丈可有什么事?”
游老乞脸上有了喜色,说道:“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因为咱们总算有缘,我看你人又诚实,所以……我想和你结伴同行。”
赵南珩楞了一楞,道:“小可……”
游老乞没待他说完,摇摇手道:“我知道,小哥是朝西去的,咱们顺路。”
赵南珩又是一怔,他怎知自己朝西去的?
游老乞露出一口黄板牙笑了笑,又道:“这是伙计说的,小哥昨晚从全椒那条路来的,那么除了朝西去,就没有第二条路,我也是朝西去,不就是顺路吗?”
他不让赵南珩开口,接着又追:“唉,这里山僻小县,又找不到马匹,即使有,我没人照应也不成,万一路上老毛病发了,小哥也可以替我推拿推拿,所以我决定和你同行。”
赵南珩为难的道:“小可只有一匹马,你老病体初愈……”
游老乞道:“没有关系,好在我这把老骨头没有多少份量,咱们一匹马,比人家带一件行李,还轻得多,好了,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他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好像赵南珩已经完全同意了一般。
赵南珩急道:“老人家,小可实在身有急事,无法和你老同行。”
游老乞翻起眼睛,道:“多少人想和我同行,我还不答应呢,怎么,你怕我死在半路上?”
赵南珩道:“小可不是这个意思……”
游老乞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方才已经说过,这里是偏僻山城,找不到马匹,那么你送我到庐州府,总可以吧!”
赵南珩根本不知道地名,迟疑的道:“庐州府就在前面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