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孙闻言心中一动,没有发现宇流明话语之中有何毛病,当下拿起身前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宇流明拿起酒壶再次将两个酒杯斟满,然后拿起酒杯对着陈孙说道:
“大人乃是我会泽县前一任县令,而今我为会泽县令,这第二杯酒,就算是我代全县父老敬一敬咱们的父母官,祝大人此去再登高位,前程似锦。”
陈孙闻言,认真的看了宇流明一眼,眼见对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当下便道:
“无论你此言到底有几分出自肺腑,这一杯我喝了!”
说话间,只见陈孙拿起桌上酒杯,再一次一饮而尽。两杯酒下肚,酒气上涌,一时之间陈孙的双颊涌起一股潮红,眼眶之中竟然隐隐有几滴泪水在打转,也不知是酒气所致还是心中有感。
这时,宇流明又如先前一般第三次拿起酒壶将两个酒杯斟满,然后端起酒杯认真的说道:
“这第三杯酒却是我宇流明敬大人的,有几句肺腑之言也借着这杯酒一并和大人说了。”
陈孙点点头,说道:
“好,你说!”
“自我到会泽就任巡检以来,与大人您相处一年有余,大人想必没少因为我头痛闹心吧?”
陈孙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你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不过确实有几分能耐。事到如今,你顶了我的位置,我没什么可说的,一走便是。”
宇流明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可是大人有没有想过,卑职小小年纪已然身为一县之巡检,不好好的享几天福,为什么还要如此急迫的上蹿下跳,频频给您招惹事端呢?”
陈孙有些疑惑的看了宇流明一眼,思忖半晌摇了摇头。
宇流明继续说道:
“在我看来大人深谙官场平衡之术,为人细致谨慎明哲保身,若是在别处当一个县令真的是绰绰有余。但是大人您却唯独没有意识到一点,那就是这里是南疆!南疆本就是荒蛮之地,盗匪遍野、部落杂居,而今北面巴蜀自立之兆已现与朝廷已经是势成水火,如此纷乱的局势之下,恕下官直言,大人您却还在想做一个太平官,熬满资历之后换个地方再进一步,你觉得可能吗?”
陈孙神情一动,却没有说话。宇流明则是继续说道:
“遇事就退、就躲、就推,全然不肯承担一点儿责任,这或许在官场算是一种生存之道,但是在这南疆虎狼之地却是取死之道。眼见大变将至,若是不能尽快整合周边的力量应对,那么在未来的变局之中就难以把性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卑职所作所为并非是要和大人争夺权力,实际上是在承担原本应当由大人您来承担的责任啊。而今盗匪林震之乱仅仅是个开始,未来的南疆将是群狼环饲之地,大人此番离任恐怕对于您自己来说却未必是坏事。世事难料啊,大人要怪就得怪自己来错了地方!”
此言一出,陈孙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回想起这数年来自己主政会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结果却是施政措施乏善可陈,自己手中的权力也是一点一点被下面的人给逐步蚕食。此刻宇流明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原来自己真的是来错了地方。
说完这番话,宇流明轻轻举起手中的酒杯向着面前的陈孙微一示意。陈孙此刻心情复杂以极,伸出颤巍巍的右手拿起桌前的酒杯。宇流明将手中酒杯与陈孙轻轻一碰,一仰头一饮而尽,却见陈孙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的说道:
“来错了地方,来错了地方,是啊,老夫来错了地方”
说话间,只见陈孙猛地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水尽数倒入口中,但是似乎是喝得太急,接着便是一连串猛烈的咳嗽。
少顷之后,宇流明缓缓站起身来,冲着陈孙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
“天色渐晚,陈大人早些上路吧,我为大人备了马车,往西十余里便有村庄,大人今晚可在此投宿。卑职在这里遥祝大人一路顺风。”
陈孙缓缓站了起来,身形却显得比刚才更加佝偻了几分显得无比的落寂,他有些摇晃的走出长亭,在亲随的搀扶之下登上马车,沿着官道向西而去。宇流明站在长亭之内,目光淡然的注视马车渐渐离去,直到最终消失在官道的远处。
第229章 智审耕牛(1)()
次日,会泽县县令宇流明正式上任履新。上任伊始,宇流明便命全县官员各司其职,全县事务依照往常惯例继续推进。
此外,周汉臣负责统计剿匪期间会泽县民团伤亡情况对照拟定抚恤名单,主薄尉迟丰谷则协助调拨县内钱粮。
巡检周亚夫则将县内在押人犯进行清理,拟出应当问斩、发配及释放的名单,上报建宁郡。宇流明尤其叮嘱,原民团主事朱挺、卫灌二人拟斩立决!
民团团长吴二牛,警备一营营长李平二人带领士卒每人开展训练不得懈怠。此外,在训练之余,民团要协助工匠主事鲁彦对全县农田水利设施进行普查维修,为来年春耕做好准备。
宇流明这一上任便将年前的各项事务尽数安排完毕。县内各级官员眼见新县令诸事布置得当,自然也都安于本职,会泽县行政主官的交替便在这一刻悄然的完成,没有引起丝毫的波澜。
各项事务安排完毕之后,宇流明这里反倒是清闲下来。在才过去的数月时间里,哪一天不是夙兴夜寐,每时每刻无一不是高度紧张的状态,现在突然无所事事,宇流明反而有些难以适应。人一旦闲下来,便喜欢胡思乱想。这才离开永昌数日的时间,宇流明却已经开始思念起在永昌的某个人儿。这些日子以来,宇流明每天总有一个多时辰自己独自一个人坐在县衙的书屋当中发呆,时不时的还傻傻的嬉笑两声。
这一日,宇流明正在书房当中发呆的当儿,却听见屋外一个声音娇声道:
“明哥哥,明哥哥”
宇流明顿时回过神来,只见暖暖穿着红色的彝族长裙婷婷袅袅的跑进屋来,拽着宇流明的手,娇声说道:
“明哥哥,明哥哥,你这几天回来了都没有陪暖暖玩”
说话间,暖暖已经嘟起了小嘴。看着暖暖娇憨可爱的模样,宇流明又怎忍拂她的意,伸手轻抚暖暖的脑袋,微笑着说道:
“好,今天哥哥就陪你一个,好不好?”
暖暖闻言顿时眉开眼笑,拽着宇流明的袖子要宇流明带她出去玩。两人嘻嘻哈哈的从屋内出来,却迎面撞上了神色惶急的书吏王匡。王匡一见宇流明,连忙躬身说道:
“大人,出乱子了!”
宇流明问道:
“何事如此惊慌?”
王匡随即便道出了原委。原来在会泽县下辖的娜姑乡,一个苗人因为和乡里的一名乡民为了争抢一只牛犊竟然打了起来。这下不得了,乡里的乡民和居住在娜姑乡一带的苗人都闻讯而来,大伙儿都认为自己这边有理,众人聚在一起争执不下,差点就要动起手。此时苗人一方有个领头的叫齐二黑,据说是苗人族长齐泰的儿子,有他在算是暂时把苗人一方给约束住了。不过这个齐二黑却带着百十来号人来到县衙告状,娜姑乡那边也跟来了几十号人,现在都在大堂那儿候着呢。
宇流明听完大概经过,知道此事涉及华夏族人与苗人的争端必须慎重,当即问道:
“周巡检知道此事了吗?”
王匡点点头,说道:
“不仅知道了,现在老夫子就在大堂那儿应付着呢。不过老夫子初任巡检,对于刑律问案不甚擅长,此刻也是焦头烂额没了主意,特意差我来请大人您。”
宇流明见状,心知此事还真得自己来拿主意。随即低头看了看暖暖,只见暖暖此时低着头,嘟着个嘴在轻轻搓弄着自己的衣角,显然是有些不高兴了。此时却听见暖暖低声说道:
“明哥哥有大事要忙,你去吧,下次再陪暖暖玩”
看着小丫头凄然欲泣的模样,宇流明心中一软,拉着她的小手说道:
“暖暖,愿意看明哥哥审案子吗?”
暖暖闻言,顿时精神一振,笑靥如花的说道:
“好啊,好啊,今天就看哥哥审案子。”
说话间,宇流明又叫来书童杜云,让他看着暖暖跟着自己,不许暖暖乱跑,然后便和王匡一齐来到县衙大堂。
刚一迈进大堂之内,只见堂上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数不清的人头,大伙儿在堂上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不可开交。周老夫子在堂上东问一句、西答一语,忙的是满头大汗,一回身猛然见到宇流明来了,连忙上前两步来到宇流明面前说道:
“我的县令大人你可来了哟,老朽无能啊,这稀里糊涂的案子老朽实在是束手无策,还得您来拿主意。”
宇流明轻轻拍了拍周亚夫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缓步来到大堂中央,对着身旁的王匡使了个眼色。王匡会意,朗声说道:
“肃静!县令大人在此,不得咆哮公堂!”
在场众人闻言,顿时都静了下来,虽然尚有人在窃窃私语却无人敢在堂上喧哗。宇流明县令的名号哪个不知哪个不晓,这可是杀得林震落荒而逃的人物啊。休说会泽县,就是整个南疆五郡,提起宇流明的名号来那也是响当当的。
眼见众人安静下来,宇流明面色一沉,严肃的说道:
“这是朝廷的县衙,大堂之上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堂上气氛顿时一窒!宇流明不等众人回过神来,继续说道:
“留下事主双方,无关人员到堂外听审。王匡,命二牛调五十名民团士卒来此维护秩序。”
带一干人等退到堂外之后,大堂之上只留下了两名事主。宇流明仔细打量二人,一个身着华夏族服饰,身材瘦小面若猴腮,一双小眼睛不停的四下乱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另一个则是着苗人常穿的黑衣服饰,身材粗壮,圆脸微胖。
宇流明对这二人说道:
“报上姓名!”
那瘦小之人躬身说道:
“草民李驴儿。”
黑衣苗人则是粗声粗气的答道:
“俺叫齐三胖!”
宇流明点点头,继续问道:
“这争执就是因你二人而起?”
二人均道了声‘是’。宇流明便命李驴儿先将事情原委道来。李驴儿正要说话,却听见堂外一个声音高声说道:
“凭什么让华夏人先说,是我们苗人告的状,应该我们先说!”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在场苗民的响应,大家一齐闹哄哄的说道:
“没错,该让我们苗人先说!”
“就是,他们华夏人个个巧舌如簧,不能让他们先说!”
第230章 智审耕牛(2)()
“凭什么让华夏人先说,是我们苗人告的状,应该我们先说!”
此言一出,顿时得到在场苗民的响应,大家一齐闹哄哄的说道:
“没错,该让我们苗人先说!”
“就是,他们华夏人个个巧舌如簧,不能让他们先说!”
“咱们有礼,就该咱们先说!”
“不然咱们先说,县太爷就是想包庇他们华夏人!”
眼见形势又有要失控的迹象,宇流明眉头微微一皱。恰在此时,二牛带着五十名士卒来到了大堂之上,宇流明见状当即断喝一声:
“吴二牛听令!”
“在!”
“有胆敢咆哮公堂者,与我乱棒打出!”
“遵命!”
五十名士卒手持木矛往堂前一站,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神情顿时让堂外听审的众人顿时不敢再行叫嚷。宇流明早就注意到适才人群中挑头之人乃是一个穿着黑衣的苗人大汉,当即指着那人说道:
“你出来!刚才是你不服?”
那黑衣大汉自人丛中上前两步,瓮声瓮气的说道:
“是我,明明是我们苗人告的状,大人却让华夏人先说有失公允!”
宇流明淡淡的说道:
“你叫什么?”
“小人齐二黑!”
“便是你领着人来县衙告状的?”
齐二黑忿忿不平的说道:
“是!我爹说宇流明大人是个好官儿,帮咱们苗人做了不少好事,有事情就去县里找大人您解决,谁曾想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宇流明闻言不禁愣了一下,问道:
“你爹是谁?”
“我爹是娜姑乡苗人的族长齐泰。”
宇流明顿时想起那日在娜姑乡处理河水灌溉之事,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与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齐泰老族长,再看看眼前这个傻不愣登的黑蛮子,心中苦笑:这爷俩都是一个脾气。
宇流明当即答道:
“记住了,有理不在先后,更不在声高,休要在这里扰乱公堂。本官断得公不公,你且在一旁看着,待最后裁定出来之后,若是不服尽可找本官理论。”
说完这番话,宇流明不再搭理二黑回到堂内,仍然让李驴儿说明事情原委。
李驴儿说:他与齐三胖时常在一起放牛,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相处得也算不错。自家母牛先后产下两只牛崽儿,这事情齐三胖常来也清楚。但是几个月之后,我家的牛崽儿长成了,这齐三胖却是来到我家硬是要牵走一头,说这牛崽儿是他家的。
说到这里,李驴儿已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口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数落道:
“大人,您说说,他齐三胖这不是仗着身强力壮明抢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这世间还有王法没有?”
一时间,大堂之外华夏族的乡民群情激奋,纷纷指责苗人仗势欺人。而这个时候,堂上的齐三胖见状却是急了,上前一步拽着宇流明的衣袖便道:
“大人,不是这样的,大人,这姓李的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在这里满嘴的喷粪!”
宇流明对着齐三胖一瞪眼,口中喝道:
“放肆!”
齐三胖连忙松开宇流明的衣袖,跪倒在地口中说道:
“小人一时情急,请大人恕罪。”
宇流明道:
“那你也说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按照齐三胖的说法,则是这牛崽是他家的,李驴儿家的母牛只生了一只小牛。有一日,李驴儿借着和齐三胖一起放牛之际,偷偷将齐三胖的小牛牵回了家,然后就说这小牛是自家的意图霸占。
听完二人的说辞,宇流明心中一时之间却也难有定论。当下反问二人:
“既然你们二人都说这小牛崽儿是自家的,那么你们可有证据证明这牛崽儿不是对方家的?”
齐三胖尚未有言语,李驴儿却是抢先说到:
“大人,这齐三胖家中根本就没有母牛,只有一头公牛,他怎么可能会有牛崽儿?请大人为我做主!”
此言一出,在堂外听审的华夏乡民顿时大哗,纷纷说道:
“这黑蛮子分明就是想强占牛崽儿!”
“苗人仗势欺人,大人当为我等做主啊!”
“请大人为我等做主!”
此时,那齐三胖却是站在原地一声不吭,一张黑脸竟是涨得有几分通红。宇流明见状,随即问道:
“齐三胖,你怎么不说话,你家确实没有母牛吗?”
齐三胖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我家原本是有母牛的,生了小牛之后不久,跌下山涧摔死了。”
此时堂外听审的乡民闻言,顿时有人说道:
“哪儿来这么巧的事情,刚生下小牛母牛就摔死了。”
“分明就是这黑蛮子起了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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