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阳光照进屋里,凤儿觉得有些刺眼,用手遮了遮,丫鬟忙走到窗前把帘子放下来。手里动着,嘴里可不闲着:“姨奶奶,就是这次要分家,知府的如夫人就回了宁家,结果被五奶奶当着众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说她不过与人为奴,仗了宠爱就当自己是夫人了,还说什么要自己是她,早就一头碰死给爹娘争气,何苦现在活在世上惹眼打嘴?”
雀儿噗一声笑出来:“虽说这五奶奶有些市井气,这话说得也是实。”转头看见凤儿脸上有些不忍之色,这些话自己只当是玩笑话,在凤儿心里未必。果然听见凤儿悠悠地叹了一声:“当日她也是跟在太太身边的,那时虽没多大交情,也是瞧着她从小小孩童长成窈窕少女的,现时这样,也是我的一份罪孽。”
雀儿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满腔的话说不出来,当日凤儿在宁家,为了自保没有阻止宁大爷做出这种的事,现在想起,定是后悔的。丫鬟已经放好帘子,又上前笑着说:“那位如夫人怎受得了这个,顿时发作起来,骂五奶奶不过是先奸后娶的烂货,别说进宁家做正室,就是进来做个下人都嫌的。”
雀儿不由摇头,没想到这位宁大姑娘,也是个嘴不饶人的,见雀儿摇头,凤儿又叹气:“其实大姑娘她,原先也是个沉静的。”说着又重重叹了一声。雀儿心里明白,知府后院的日子想来也是不好过的,那位宁大姑娘又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得了知府的心?也不晓得她心里可曾怨过宁大爷他们?
丫鬟见自己讲的这些,两个奶奶只是坐着叹气,猛然想起自家奶奶原是宁家的,忙笑着道:“也是奴婢多口,这些旁人家的事,太太上年纪之后还爱听,奶奶年轻,怎么会喜欢听呢?”
凤儿刚想说话,外面已经传来朱四太太的声音:“双喜,就晓得在这里嚼舌头。”凤儿雀儿忙要站起来,朱四太太已经扶着个小丫鬟的手走进来,见她们两姐妹站起,忙把丫鬟的手甩开,一手一个把她们都按了下去:“都是有身子的人,讲那么多礼做什么?”
说着自己坐在一边,笑着瞧向双喜:“背着我说我什么呢?”双喜已经把茶端了过来,她原本就是伺候朱四太太的,凤儿嫁过来才被拨到这边的,晓得朱四太太的性子的,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笑嘻嘻地道:“方才我和奶奶说些闲话,奶奶只怕不爱听,只是摇头,我才说,这些闲话只有太太爱听的,奶奶年轻,自然不爱听。”
朱四太太已经把茶都喝干了,放下茶杯笑着说:“是哪家的闲话呢?”双喜还是笑眯眯的:“方才我听姨奶奶说宁家五爷夫妻在街上打架,不由想起那些听来的闲话。”宁家五爷,朱四太太的眼一凛,见凤儿脸色如常,只是在和雀儿瞧着针线上绣好的鸳鸯。笑着对双喜道:“要我说,那些夫妻不贤不孝的闲话说了做什么,你就不怕教坏你奶奶肚子里的哥儿,快捡好的话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双喜又应了声是,讲些旁的闲话,承欢了半日,吃过了晚饭,这才上车回去。
雀儿这颗心全放下了,朱四太太对凤儿,不光是嘴上说说,也能瞧得出是真心待她好,下人们对凤儿也是恭恭敬敬的。那位寄居在朱家的秦太太,看起来也是个老实人,不是个什么刁钻的,吃饭时候只是顾着怕招呼不到。
等姐夫从南边回来,给秦爷娶了亲,分份产业让他们夫妻合住,就再没什么旁的事了。小冬突然笑了起来,雀儿瞧她一眼:“笑什么?”
小冬凑到雀儿耳边:“奶奶,方才双喜姐姐还和我讲了宁家的事呢,我想着,奶奶心里一定欢喜,谁让他家休了那么贤惠的姨奶奶,娶个这样的泼妇进门,活该他家整日不宁。”雀儿点一点她的额头:“你啊,话越来越多了,等哪日回过太太,就把你嫁出去。”
一句话说的小冬红了脸:“我才不嫁呢,才十五,还小呢,急什么?”说着又对雀儿道:“奶奶,双喜姐姐说宁家现时的这位五奶奶,嘴可厉害了,那日知府的如夫人骂她是先奸后娶,她直接腰一叉,说宁家做出的那些事,说出去都脏了人的耳朵,旁的不说,把亲生妹子送去做妾这种勾当,谁家也做不出来,只急得宁大爷要叫人捂了她的嘴,宁家女眷个个羞红了脸。”
说着小冬咕咕笑了起来,这种事情,雀儿想都能想到,那种市井泼妇的手段,生长在后院的女眷们怎么知道呢?富家之女,就算要争,面上也不会露出来,像杜二太太这样讽刺几句,已经是少见了,哪禁得住五奶奶的这几句村话?
小冬还不知道那日五奶奶还说了这么几句:“别说什么先奸后娶,也别说什么我家不过市井人家,配不上你家这门第,你满城去打听打听,谁家不知道你家那个已死的大姑娘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谁家愿意把好好的女儿送来和一个做妾的人论姑嫂,又有谁愿意娶一个有做妾的姐姐的人?”
这话让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特别是宁二姑娘,顿时大哭起来,宁太太心疼她,忙抱住她哄,却不好骂人,只是骂着宁五爷:“只有你这个没见识的,娶了这样的搅家精回来。”
宁五奶奶腰一叉就冲到宁太太跟前:“您老先别骂别人,先瞧瞧自个,有你这样当家的吗?把个庶女送去到那种不明不白的地方,还害得二小姑给人做填房人都不要,嫌丢人,宁愿娶那个被宁家休掉的女人,照我说,二小姑这样,找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多多备份嫁妆,找一个穷秀才嫁了,也算过了一世。”
这话让宁二姑娘哭的更大声了,宁大姑娘也气得手足冰冷,索性站起身道:“好,我做妾,我丢脸,从此后你们就当我死了,再说旁人都知道我死了。”说着就唤自己带来的下人,匆匆走出门。
宁大爷忙跟在后面叫着:“妹妹,我送送你。”宁大姑娘转身就冷笑道:“宁大爷,我不过是一个妾室,哪能做你的妹子,还请回去吧。”说着匆匆就走。宁大爷追不上她,气得指着宁五奶奶大怒道:“我今日做主,就把你休了。”
宁五奶奶只是冷冷一笑:“休,先去问问我哥哥答不答应。”宁大爷顿时如掏空了的麻袋,踢了旁边站着的宁五爷一脚,拂袖而去。旁的人也纷纷散去,只留得宁五奶奶一人,她冷笑出声,这宁家的家私,自己自然是要的。
外面传闲话的自然知道的没那么仔细,只知道宁家又要休妻,只当瞧戏一般,小冬讲完还笑着道:“听说知府大人也要任满了,不知道到时宁家会怎么样?”
雀儿又点一下她的额头:“你啊,说闲话就好了,操心那么多做什么?”此时车已经到了杜府,小冬把雀儿小心翼翼地扶下车,笑着说:“这不是怕奶奶闲得慌?”
雀儿笑着扶着她的手下来,婆子们上前簇拥着她往里面走。雀儿猛然想起,自从朱愫当家,这家里的用度好像比原先宽裕,看来朱愫还是把自己的嫁妆填进去了一些。雀儿不由摇一摇头,死水哪禁得起瓢舀,就看杜棣从南边回来,能不能做成生意,这才是重头。
刚转过一重院子,就见王氏和朱愫双双从前面来了,瞧见雀儿,她们两都上前:“大嫂回来了。”雀儿见王氏脸上似乎有泪痕,难道说又受了杜二太太的气,跑来找朱愫哭诉?
但雀儿脸上还是笑道:“三婶怎么不多坐一会?”朱愫的眉微微一皱:“我也这样说呢,只怕以后三婶去了京城,我们就不得常见面了。”去京城?雀儿的眉一皱,照了杜二太太这个脾气,去了京城,王氏不就任她揉搓了?
往事
王氏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黯然,接着就笑道:“虽说去了京城,并不是不回来的,到时妯娌们还有见面的时候。”说着笑道:“大嫂还先请进去,挺着个肚子站着说话,腿站酸了就是我的不是。”
朱愫也笑了:“都是我的不是,一见到大嫂就忘了。”雀儿急忙摇手:“二婶休这样说,只不过我一听到三婶要去京城就惊住了。”说着雀儿转向王氏:“不然三婶再屈驾往我屋子里坐坐,咱们妯娌也好好谈谈心。”
王氏的脸上此时已经一片淡然,浅笑道:“还谈些什么,女孩儿的命不过就是如此,嫁了个好人家,公婆疼爱,丈夫敬重,再来,就是妯娌相合,这一辈子就是有福气了,若嫁了个不好的,纵然丈夫敬重,妯娌相合,没入了婆婆的眼缘,不过就是如此。”
说到后面几句,王氏话里不由带了几丝怨恨,雀儿的心不由微微有丝抽痛,握紧了她的手。王氏悄地弹掉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泪,脸上又浮出笑容:“大嫂那日说的,以后日子还长,我自然会好生过。”
雀儿心里又是一疼,朱愫站在一旁,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从小学的,都是孝敬公婆,公婆怎么说都不能有个不字。就算大姐出嫁,婆婆那里有什么言语,那样大家巨族,也没有个迎面唾骂的道理,不过就是言语里带出那么一两句,大姐已经觉得无尽委屈了。
今日若自己和王氏易地而处,不知道会委屈成什么样?不,朱愫随即又在心里说了一句,母亲心疼自己,定不会把自己嫁给一个有这样婆婆的人家。可是王亲家太太不也一样心疼三婶,在那里兀自懊恼的很,毕竟谁也不知道,大户人家里面,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婆婆。
王氏已经把雀儿往朱愫那边轻轻推了一下:“大嫂,二嫂你们回去吧,不用再送了,都要过节了,家里的事也忙。”雀儿听她这样说,晓得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多的话不好再说,送她到了二门口。
王氏行礼下去正待告辞,后面猛然来了一群人。雀儿见过来的是杜二太太,心里还在吃惊怎么杜二太太从外面回来,忙和朱愫上前:“二婶来了。”
话没说完,杜二太太已经伸手往王氏脸上就是一巴掌,她去势快,王氏又是背对着雀儿她们,听到她来刚转身还不及说话,这巴掌实实在在又打在她脸上。
见她一巴掌打完又要伸手打,雀儿一把搂住王氏,见王氏白嫩的脸颊之上已浮起一块,心头不由有些怒气。杜二太太见雀儿护住王氏,越过雀儿就又要打王氏,口里还在骂道:“下作东西,竟挑唆你公公,让你们留在这里,难道不晓得媳妇要侍奉婆婆?好不好,一纸休书给了你,瞧你还哭什么?”
听她骂的不像,雀儿把王氏往她丫鬟手里一送,身子挡住她,开口道:“二婶子,你有什么事,就请好好说,做尊长的,自己要尊重,谁见谁家的婆婆没事成天打骂儿媳出气的。”
杜二奶奶原本打算好的,过了端午就带着儿子媳妇上京城,到时离了故土,媳妇还不是自己砧板上的肉?先把他们夫妻隔绝起来,儿子在外面书房读书,她做媳妇的不就要侍奉婆婆?隔绝时日长了,她定会心生怨言,对自己自然有些言语出来。
那时就可哭诉媳妇不孝,把这风吹到儿子耳朵里,由不得他不信,先打动了他的心,再让他休妻,到时重新寻个好的再过。省的在家乡行动就有人护着,做事都不方便。谁知杜二老爷今儿一回来,听说自己要带儿子媳妇回京就大怒,说她一贯乔主张,上次就出了大乱子,若不是有熟人,险些一份家私就要赔的干干净净,现时好好的儿子媳妇在家守着老家,四时父母坟前也能祭扫,有什么不好,偏要把他们带去京城。
杜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大哭起来,说杜二老爷不让儿媳妇侍奉自己,是越俎代庖,哪有老爷们管起婆媳之间的事来。杜二老爷听着她哭诉,只冷冷说了一句:“我明白你打的什么主意,是想着到了京城,万事便宜,就可磨折媳妇,休她回去,要知道休妻伤的不是一家的体面,我杜家这么多年来,从无被休的媳妇。”
说到这,杜二老爷狠狠地瞪了杜二太太一眼,杜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心里又羞又恼起来,杜二老爷任由她哭诉,甩袖而去:“你闹就闹,休想把儿子媳妇离间了。”
说着又转回来:“我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家里的钱财随你化用,儿子们都孝顺,媳妇瞧着也是个好的,你非好好地日子不过,成日折腾那些做什么?”
杜二太太听了这几句,又勾起旧恨,拍桌打凳的道:“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搭上那什么香儿,使我失了体面,我也不至如此。”说着又大哭起来,听她提起香儿,杜二老爷心头怒气又上来,想起自家大哥劝自己的,又忍住了,终究还是甩袖而去。
杜二太太哭了半响,又把火气发到媳妇身上,若不是她嫁进来,也不会闹到这样。命绿佳去找王氏过来,等听到王氏过到杜太太那面,心想她定又是去告状了,不然怎么杜二老爷刚回来就知道自己要休媳妇?
等不得命人去寻,自己带了人就过来,伸手就打,此时被雀儿拦住,那火气又转到雀儿身上:“你也知道你是个做下的,婆婆教训媳妇,关你什么事,你又是来充什么围护,还不快些让开。”
雀儿怎肯让,朱愫见她们相争起来,忙命晓倩去请杜太太,这里对杜二太太笑道:“二婶子,有什么话,这大天暑热的,还请进屋里说,大嫂三婶都是有身子的,您这样,不光气到了自己的身子,万一到时谁的身子没了,那时追悔也是莫及。”
杜二太太冷哼一声:“这样人生的孙子,我有什么稀罕?”王氏听了这句,推开丫鬟走上前满面泪痕地道:“媳妇不得婆婆的欢心,是媳妇的愚钝,只是媳妇肚里,怀的总是杜家的血脉,也是婆婆的孙子,婆婆纵恼怒媳妇,也无需如此咒您孙子。”
杜二太太还想再说,一声低低的呵斥传来:“够了,二太太,难道你回来一趟,想的不是叙叙妯娌之间的情谊,受得不是媳妇的侍奉,只想着把媳妇休掉,好全了你的心意不成?”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杜太太扶着吴妈的手站在数步之外,她虽病了这许多日子,身形有些纤瘦,此时说话的声也不大,但自有一股威严在那里。杜二太太见她也出来了,冷笑道:“大嫂,现时各门各户,我休我的媳妇,不知道和大嫂有什么相干?”
杜太太终究有些站不住,说完那几句话就有些喘,靠着吴妈微微闭眼歇息,听了这话,睁开眼道:“若真如此,当年婆婆去世之时,我就不会在婆婆跟前说过,杜家从无被出之妇,我定会保全了你,还会成全你的体面,若当日我也对婆婆说,这事和我有什么相干,二婶子今日不知是否还有这么理直气壮。”
见她发当日之私隐,杜二太太不知该怎么回答,杜太太站直身子:“二婶子,我现时虽做了婆婆,但当日也是从媳妇做起,若婆婆当日对你实在不好,你今日想做个报仇的婆婆,报在侄媳身上,我还能劝你几句,可是当日婆婆对你是何等慈爱,多方教导,家下人等,无一人折了你的脸面,你今日也做了婆婆,不说学当日婆婆之万一,反倒对侄媳百般折辱起来,今日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侄媳肚里的孙子你半点也不稀罕,这样事情,二婶子,休说是杜家这样人家,就连那市井之人,也是少有。”
里里外外的下人都垂手低头,静静听着,杜太太说了这么一些话,已经有几声咳嗽,吴妈忙给她捶着。杜太太止住她,瞧向杜二太太:“二婶子,你若还认我是你大嫂,认侄媳是你媳妇,就随我进屋,我们妯娌好好说说,若不然,此后随你去。”
杜二太太脸上阴晴不定,眼从杜太太脸上又转到王氏脸上,王氏此时已不再哭了,只是瞧着她,杜二太太终于手一甩,上前寻杜太太去了。
杜太太拉了她的手,回头吩咐道:“你们两个,好好和你们妯娌说说话。”说着在众人簇拥下和杜二太太进去。朱愫拉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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