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次日,杜二老爷果然命人把雀儿朱愫都请了过去。近一年不见,杜二老爷倒觉得精神许多,身上的衣衫饰物,也比当日在家要好很多,瞧着不像是个折本的,那为什么不见二太太一起回来?
除了杜二老爷,杜老爷也在座,见这两个儿媳行礼过后,杜老爷斟酌一回,才开口道:“大奶奶,二奶奶,想来你们也晓得,咱们家又要办喜事了,这次你们二叔长子娶亲,偏生你们二婶又感了时症,病在京里,这事要多多倚重你们两个。”
感了时症,这借口找的,雀儿心里暗忖,朱愫见雀儿不说话,微微上前半步就要开口,杜老爷的手已经摆了下:“这是大事,你们千万别推辞。”
朱愫那走上前的半步又退了回来,和雀儿齐声应是,杜二老爷在听到杜二太太的时候,眉微皱了皱,不过很快放开,管家已把一个包裹放到桌上,杜二老爷指指包裹:“这里是五百两银子,先拿着花,不够时候,再和我说一声就是,事出仓促,买的东西价钱大一些也罢了。”
雀儿命跟来的人收了银子,又和朱愫行礼退下,走到分叉路口,朱愫瞧着雀儿,那嘴张了几张,雀儿笑道:“二婶是不是觉得这事透着古怪?”朱愫嗯了一声才道:“不光古怪,还与礼不合。”
是不合礼数,雀儿垂下眼,朱愫身后的晓倩已经快嘴说了出来:“奴婢昨儿听二老爷家的人在那里和吴妈叨咕,说的是二太太和二老爷生了很大的气,还要吵着和王家退婚,二老爷这才发怒,还要赶着在回京之前把婚事办了。”
竟有这事?雀儿和朱愫交换一个眼神,朱愫已轻咳一声:“晓倩,你和谁学来的嚼舌呢?”
喜信
朱愫在那里说晓倩,雀儿侧头细想,当日这王家也是杜二太太千挑万选的,提起来是千好万好的,怎么又有退婚的事出现。
见晓倩用手捂一下嘴,雀儿明白方才是她嘴快了,朱愫是不喜欢她的丫鬟在外人面前说这些的,忙笑道:“横竖不管怎么说,娶三婶进门,是要我们张罗的。”
朱愫应了一声,晓环已经笑了:“大奶奶既这样说,何不移驾到姑娘房里,和姑娘商议商议?”雀儿脸上的笑容更浓:“二婶身边这两丫头,真是各有各的好。”朱愫身边这几个丫头,都是当日朱夫人身边的老妈妈们教出来的,朱愫听到这赞扬,脸上不由露出得意之色,不过嘴上还要说几句谦逊的话。
妯娌俩到了朱愫房中,晓倩带着小丫鬟往火盆里又放了几块炭,给朱愫和雀儿的手炉里都添了新炭,又拿过一个大大的脚炉给她们妯娌俩垫在脚下。
晓倩已捧着茶碗上来,朱愫拿了茶亲自递给雀儿,雀儿接茶时候瞧了眼朱愫房里的摆设,百宝架上,原本是摆的满满当当的,现在除了几样之外,别的东西都不见了。
雀儿不由微微皱眉,见雀儿皱眉,朱愫已经笑道:“那些东西,不过是摆着好瞧的,我又不爱这些东西,就挑了几样喜欢的放着,那些不爱的都撩在箱子里呢,这次要娶三婶,何不从里面挑两件出来做了礼,省的放着也是沾灰。”
雀儿低头喝着茶,明白朱愫后面这几句话是告诉自己,她的东西还在呢,并没拿出去当了,抬头笑道:“给三婶的礼,我早预备好了,只是这要准备婚事,还要细细商量。”
朱愫轻轻嗯了一声,想起方才晓倩说的话,不由叹道:“虽说进来日子浅,也晓得二婶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方才听晓倩说的,二婶竟有要退婚之意,就算二叔命我们备了婚事,这进门之后,只怕也不是那么好过。”
想起杜二太太的行为举止,雀儿也跟着叹了一声,坐近一些道:“正是呢,当日二婶对王家这头婚事也是十分满意的,怎么又有退婚一说。”站在旁边伺候的晓倩咬了咬唇,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朱愫瞧晓倩一眼:“只怕是京中哪家权贵瞧上了三叔也说不定,要知道京里可比不得旁的地方,一二品的大员满街都是。”晓倩忍不住开口:“姑娘说的是,我影影绰绰听到二老爷家的下人们说,有一个什么郎中的太太瞧上了三爷,想把自己爱女许给三爷,二太太听说有这么一门亲事,就和二老爷嚷着要退婚,二老爷自然不肯应,二太太一气之下就回了娘家,他们都在说,这要回到京里,还不知道怎么闹呢。”
果然和自己想的差不了多少,雀儿和朱愫交换一个眼神,晓倩又加一句:“要照我说,一个五品郎中的女儿,也就那样,二太太真是眼皮子浅。”朱愫已咳嗽一声:“晓倩,下去瞧瞧哥儿醒了没,醒了的话让奶娘抱过来。”
晓倩明白自己又说错话了,忙收了口下去。眼皮子浅,雀儿叹了一声,杜二太太不就是这样吗?只怕二老爷和她两个在京城里,也是打了无数的架,这儿子都到成亲的年岁了,还这样,想起上次的风波,雀儿心里更是叹了一声,遇到这样的婆婆,不晓得自己那个未来的妯娌会怎样?
心里虽这样想,也要打起精神和朱愫商量怎么备办婚事。此时离过年还有四天,年后要到初五才有商家开门做生意,有些甚至要歇到正月十六才开门。二老爷家的吉日虽没择出来,瞧这样子,最迟也不会迟过二月初,若等到年后再去采买已是来不及。先把要用些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出来给二老爷过目了,然后派人趁着年前,把那些能备的东西都备了。
妯娌俩商量着开出一张单子来,雀儿执笔,朱愫念着,见雀儿写的字虽少了分秀气,但转折之间十分刚劲有力,朱愫不由暗暗称奇。
雀儿写完,见朱愫只是盯着自己写的字瞧,笑着道:“还是少年时候和我爹学过一些,之后久不写都生疏了,成亲这两年来,空着时候也常常练习,写出来的这才有些好看。”
朱愫想起传闻不由笑道:“听说大嫂的父亲,少年时候就有才名,我一直以为不过是传闻,谁知见大嫂下笔时候,和常人不同,想必也是家学渊源。”
父亲?想起早逝的父亲,雀儿把单子递给一边伺候的晓环,吩咐她寻个人送去给杜二老爷,这才笑着道:“我爹他年少时候,确有几分微薄的名气,只是时运不济,名气当不得饭吃。”
朱愫微微点头,想也知道定是为人狷介,穷得没饭吃,不然也不会让女儿进到人家当个灶婢,雀儿说完这几句,见朱愫只是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笑问道:“难道是方才写字时候,脸上被墨弄花了,怎么二婶只盯着我瞧。”
朱愫忙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我方才听你说起令尊年少时就有才名,倒觉得我原先全想错了。”想错了?雀儿微微一转念头,心里已经了然,世人常以时势论英雄,都是读书人,自家父亲死于贫病之中,朱愫父亲青云直上,手握权柄。
朱愫自然对自己有几分瞧不起也是人之常情,她嫁进来之后能做到对自己的面上光,已属不易,又何必苛责?
想到这里,雀儿握一下朱愫的手:“那些事不过都是往事,现时我们都是杜家媳妇,要在杜家过一世,日子还长呢。”
帘子被人掀起,奶娘抱着刚刚睡醒的杜璋笑嘻嘻的走进来,屈了屈膝笑道:“给大奶奶二奶奶请安,晓倩姑娘过去的时候,哥儿刚醒,正好抱了过来。”朱愫接过杜璋,两人逗了一下孩子,瞧着又是晚饭时候,就抱着孩子前去杜太太那里。
杜太太是早知道杜二老爷请自己的两位儿媳料理杜栋的婚事了,内里缘由也是一清二楚。见两个媳妇双双过来,只略问了几句,就逗着杜璋在玩。
一会奶娘抱着杜琬跟着杜桦过来,杜太太见了自己的女儿孙女,脸上的笑容更多一些,半躺在榻上瞧着孙子孙女还有女儿在那里玩耍。雀儿见她果然一副含饴弄孙的样子,想起初见是那个精明温和的妇人,和眼前这个看着孩子们笑的一脸慈爱的人,简直就是两个模样,难道说管家真的会让人变吗?
雀儿不由摸一摸自己的脸,就算要变,也不能变成不爱笑,一直很威严的那种。
晚饭过后,杜二老爷那边也有了回应,对这份单子自然没有话说,还送来了喜日子,这日子还真是赶,正月二十四。
雀儿听了回报,微微摇头这日子还真是赶,东西好办,那些床枕衾帐,虽会有王家送来的一份陪嫁,这边也要预备一份才成体统,二十多天要做好这份,真是让人年都过不安生。
杜桐见妻子只是摇头不止,上前按住她的肩:“还有二弟妹呢,再说这么赶的日子,就算办的有那么一些不好,二叔也不会怪你的,到时把你累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这番话说的雀儿心里像吃了蜜一样,靠在丈夫怀里用手摸着他的脸,懒洋洋的道:“哎,要我说这会我又有了,你是不是就不让我去给二叔家帮忙了?”杜桐刚要顺着雀儿的话答应,猛然意识到她话里的含义。
把雀儿翻了个身面对自己,有些颤抖的道:“真的,你真的又有了?”雀儿见他一副紧张的样子,嗯了一声,接着就撒娇的道:“你还说呢,我这个月都晚了有二十来天了,还想着等过了年请个医生来瞧瞧呢。”
剧烈的兴奋已经占据了杜桐的脑海,杜棣头一次当爹就得了个男孩,杜桐并不是没有过羡慕的,只是这儿女也要瞧缘,听到妻子说又有了,他只紧紧拉着她的手:“嗯,是该请人来好好瞧瞧,只是你这有了身子,二叔家那边就不能去帮忙了。”
雀儿偎着丈夫:“你方才不是说了吗?还有二婶呢,再说我身子壮,那些跑腿的事情不过就是教给下人们去了,我和二婶商量着就办了。”
说着雀儿叹气:“总不好撩开手吧?二婶没回来,二叔那边,竟是没有了正经女主人,等三婶进了门,要操办五叔的婚事自然有她,也就累那么一回。”
听到雀儿提起杜二太太,杜桐不晓得心里是什么滋味,从小到大,杜桐见过的女子里面,没有一个似自己这位二婶一样。若说大家正经欺负她了,那她还击也是常事,可是明明许多时候都是在让着她的,她还一寻到什么由头就要拿出来说一说。
这次三弟的婚事,原本就是她挑的媳妇,谁知到了京城里面,见多了人,就觉得原本定下的婚事不好,又被旁人一说,就想要退了这头婚事,难道不晓得杜家最重信诺,怎能为了攀附势力,就把已定了亲的婚事退掉?
更为了赌气就不回家乡过年,也不出面操办婚事,这话要传出去,是谁的面上都不好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杜桐叹了口气,低头见雀儿已经闭眼睡着。
杜桐小心地把她放下去,脱掉鞋盖好被子,哎,如果不是二婶太过执拗,也不会让妻子累成这样。杜桐的手小心的摸上雀儿的小腹,儿子你一定要乖,等你娘忙过这阵就可以好好歇息养胎了。
虽说杜二太太不在,杜梁的婚事还是照了规矩预备的妥妥当当,婚礼前夜,雀儿和朱愫两人仔细又对过一遍,没有什么遗漏刚预备回去的时候,听到传来噪杂声,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贵府也实在太欺人了,儿子结亲,竟不见娘的面,这是什么礼数?”
礼数
听声音似乎十分陌生,朱愫还在思索,雀儿已经站了起来:“不知是哪位贵亲,有什么话还请进来说,在外嚷似乎也不合。”不等丫鬟上前打起帘子,一个满脸怒气的妇人已甩开帘子走了进来,雀儿细细的品着她的打扮,头上的首饰也算华丽,身上的衣衫也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瞧着不像个以下人。
雀儿还在打量,那人已冷哼道:“杜家家教好,远近闻名,今儿我可才见到,儿子结亲不见娘,这叫什么礼数?”紧跟其后的是两个管家娘子打扮的,这才道:“亲家奶奶,这是我家表姑太太,我家太太是托她来瞧瞧新房可有什么不妥的,谁知表姑太太听说亲家太太不在家就恼了,小的们实在也劝不住,还望亲家奶奶多海涵。”
表姑太太?看来是王太太的表姐妹,那位表姑太太已经转身呵斥王家的管家娘子:“你们真是表姐教出来的人儿,一个个都胆小怕事的,须知凡事都有个章法,此时不为你们姑娘争上一争,等她入门之后不就任人揉搓?”
训的王家两位管家娘子都只应是而已,表姑太太训完了这才又怒气冲冲的面对雀儿,雀儿笑着迎上前行礼:“原来是表姑太太,还请坐下。”接着侧过头训斥家里的下人:“都怎么做事的,表姑太太来了也没个人去报信。”
朱愫已经亲自搬过椅子请那人坐下,那人全不吃这一套,手一抬就道:“杜大奶奶,你也先别忙着教训你家的下人,倒先给我句话,亲家太太怎么不见?”朱愫已经轻轻开口:“二婶子偶然感了时症,在京里养着呢,三叔这门亲订的也久了,总不好耽误,这才先把新媳妇接回来,虽如此,我和大嫂备办婚事时候,并无一点不到处。”
杜二太太感了时症,这是杜家对外放出去的说辞,谁知眼前这位表姑太太已经冷笑开口:“杜二奶奶好口齿,怎的我兄弟前日从京里回来,还说正月十八,杜二太太借了范家大开筵席,给杜五爷定亲呢。”
这话一说出口,屋里的人全都惊住,雀儿眼里的光一凛,杜二太太这样做,不是故意和杜二老爷作对吗?见雀儿她们都不说话了?表姑太太这才缓缓坐下,眼却没离开雀儿的脸:“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就算要忙着那头定亲,这里到京城,走慢些不过就是四天就到,亲家太太这样,是诚心给侄女下马威吧,王家虽说不算什么大户,也是这地面上有名声的,王家的姑娘,怎容得这等糟蹋。”
这话说的极重,雀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屋里伺候的下人没有一个敢出声的,朱愫暗自叹了一声,又笑着道:“表姑太太这话说的就重了,若我杜家真要给下马威,也不会备办的这么齐整。”
朱愫的话还没说完,表姑太太一口就啐了上去:“呸,少来说什么花嘴,这备办的再齐整,不见婆婆的面,这还是过门的礼数吗?”朱愫自从出世到现在,除了家里姐妹之间偶有争执,还从没被人这样大口啐过,脸上的神色顿时变了。
雀儿心里纳罕,谁不知道杜家二奶奶是尚书千金,出门做客,旁人来杜家,都会给朱愫三分面子,怎么这表姑太太话里,对朱愫的怨气更大呢?有人走了进来,到雀儿跟前福一福:“大奶奶,太太遣小的来问问,这边可预备齐整了。”
这问得稀奇,雀儿还是笑着回了,吴妈又走到雀儿身边小声地道:“大奶奶,这位表姑太太,就是宁太太的妹妹。”
雀儿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明了,宁家二姑娘就是眼前这位的亲姨侄女了,难怪对朱愫没有好气呢,只怕为王家姑娘出头是假,想为自己姐姐侄女出口恶气才是真的。雀儿既一想到,就笑着对朱愫道:“二婶,太太那里既来人传话,就请二婶去太太面前面禀。”
吴妈方才那话虽说的极小声,但朱愫还是敏锐的感到吴妈说的定和自己有关,既然雀儿意思让自己出去,也不会还在这里受辱,行一礼道:“既如此,我就先走了。”说着对表姑太太也行一礼,跟着吴妈出去。
表姑太太见朱愫走了,满腔的气恼少了个可发火的对象,起身就要把朱愫叫回来,已被雀儿叫住:“表姑太太,既说我杜家不知礼数,那倒要请教下表姑太太,您此时说的话,做的事合不合礼数?”
表姑太太转身见雀儿虽还站在那里,但站的已不那么笔直,一支手臂撑在椅背上,另一支手搭在那支手腕上,面上带有浅笑看着自己,怒气更甚,岂能让杜家的灶婢把自己小瞧了去?
坐回到椅子上依旧款款的道:“不是我托大,我怎么说也是你长辈,今日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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