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一定要活捉这个少校,因为他知道这个地区的政治领导人的所在地。六周以
前,海军陆战队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扫荡作战,但没有找到这些领导人。塑胶花可
能是对那次行动的一个反应,而且距离美军的基地这样近,显然是故意这样做的。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不,你们还没有把我们抓完,你们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
凯利想,他们的想法也许是对的,但今晚这么进行的一切都远远超过了上述问
题。
大女儿可能有十五岁。这个娇小瘦弱的越南姑娘的遭遇简直叫人难以述说,她
坚持了二十五分钟,还没有死去。她那痛苦的哭叫声在场地上空回荡着,一直传到
凯利所在的河边。
他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的CAR-十五卡宾枪,他真想冲上去把那些混蛋杀光。
十名士兵分散站在少校周围,两个人站在他的旁边。他们轮流在场地边上放哨,
以便使每个人都有机会去亲自参加这次夜间的“晚会”表演。一个士兵最后用刀子
刺死了那位姑娘。第二个女儿可能只有十二岁。
凯利竖起耳朵对着阴霾的夜空聆听着,希望它能传来一架休伊式双叶旋翼直升
机清晰的鸣声。空中有其他飞机的声音:一架一五五式飞机从海军陆战队军火基地
向东飞去,一些喷射机尖叫着从头顶飞过,但这些飞机的鸣声还盖不过一个孩子的
高声啼哭。他们有十一个人,而凯利只有一个人,即使皮克特在场,双方实力仍然
十分悬殊,使他不能有所作为。他的卡宾枪面装有三十发子弹,袋子中还装有两匣
子弹,他还有四颗手榴弹,以及两枚白磷燃烧弹(编注:WP,我国称之为黄磷弹,
美军俗称之为威利.彼得,因缩写相同的缘故)和两枚烟幕手榴弹。他最致命的东
西是他的无线电通话器。他已经喊过两次话,并收到了回话,命令他原地待命。
回到基地,说起来容易,难道不是吗?
那女孩子也许才十二岁,这么年轻,竟得忍受这样的折磨,也许这是没有年龄
界限的,凯利对自己说。然而,他孤身一人,永远也改变不了目前的局面,而且把
自己同这家人一起葬送掉,也丝毫没有任何意义。
这些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他们不是人,不是士兵,不是像他一样的职
业军人吗?难道有什么事情会那么重要,以致使他们把人性人道抛弃不顾吗?他所
看到的一切是不应该存在的,是令人难以想像的,然而,它就在你眼前发生着。远
处的炮声继续不断,在向着一个估计的供应线(编注:北越军利用小径运送补送品)
狂轰滥炸,头顶上的飞机陆续飞过,海军陆战队也许正在攻击什么地方,比如说一
个空无一物的树林,因为那一类地方常常就是打击的目标。敌人在这儿,为什么不
朝这打击?但是,那样也毫无帮助,不是吗?这些村民们已将自己的生命和家庭作
为赌注,押在了某种行不通的东西上面。也许那位少校认为,他以这种生动的方式
消灭一家人的生命,而没有用最有效的方式结束他们的性命,还是很富有仁慈之心
呢?另外,死人不会讲故事,但他却希望这个故事流传下去。恐怖是他们利用的东
西,而他们很会使用恐怖这种手段。时间在流逝,既慢又快。现在那个十二岁的女
孩子也停止了哭声,被丢到了一边。
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女儿,只有八岁,凯利从望远镜中可以确定她不过这个年
龄。那些狂妄的暴徒,生起了一堆大火。他们不会让任何人错过这种机会,是吗?
只有八岁,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大声哭喊。凯利看到卫兵又换岗了,两个哨兵
从村边上移到了场地的中心。政治行动小组的成员在休假期间不能像凯利那样可以
到台湾去。距离凯利最近的那个人还没有机会观看这次夜晚“晚会”,也许是他不
愿意。那位村长没有更多的女儿,这第三个小女孩可能要由少校亲自处置了。不管
是什么原因,这位少校自己还没有亲身体验过一个,这一定使他感到十分沮丧。士
兵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场内,在观看他们的头目今晚会有什么样的精采表演。那位士
兵的眼睛也朝场地中心张望,但他今夜没有机会了,也许下一次吧……但至少,他
可以从远处张望。凯利看着这一切,怒火中烧,这天夜他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凯利在湿润光滑的地上,悄悄地、迅速地向前爬行,他把身体尽量放低,他越
爬越近,火边传来的哭声在驱使着他,把他拉近,拉近。
你早该如此了,约翰。
那时不可能。
啊,他妈的,现在同样不可能!
正在这时,命运之神带来了休伊式直升机的吼声,可能不止一架,正朝着东南
方向飞来。凯利先听到飞机声,悄悄站起身,摸到那个哨兵的身后,拔出了刀子,
一刀朝那士兵的后脑刺去,接着用力向下一拉。那是颈椎和脑髓交界的地方。这种
刺杀法是他在一次讲课中听来的。广场中间的人没有听到他的响声。那哨兵像一个
螺丝刀一样扭曲了一下。凯利的另一只手迅速堵住那士兵的嘴。这方法很奏效,那
人的身体立即不动了。他轻轻把它放在地上,不是出自人道的考虑,而是避免弄出
声响。
但是,天空中传来了声响,直升机已飞得很近。那位少校抬起头。转向东南了
望,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他立即命令他的士兵集合,接着回头一枪朝那孩子的头
部射去,当然他的私处已离开了那女孩。
几秒钟之后,这班人便集合好了。少校迅速点了一下人数,少了一个。他朝凯
利方向看去,但他的视线被射击的火力挡住了,他只看到空中闪动的火光。
“一、二、三。”凯利一边射击,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少校的士兵也开了火,
双方对射了大约五秒钟之后,凯利扔出一颗手榴弹,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群士兵
的中间。
凯利也随即趴在地上,只听一声巨响,接着便是惊叫声和一阵凄惨的哀鸣。
手榴弹炸死炸伤十个士兵中的七人。凯利手持卡宾枪对准第一个士兵的脑袋连
发三枪,他顾不得观看天上被映红的云彩,这是他的职业,而不是习惯。那位少校
仍然活着,躺在地上,还想用手枪瞄准射击,接着他的胸口又运中五弹。他的死亡
是这个夜晚的一个胜利。现在凯利做的就是生存,他今晚采取了一次愚蠢的行动,
把谨慎小心当作敌人。
凯利跑向右边,卡宾枪举在手中。至少还有两名北越士兵在运动,他们愤怒已
极,而又迷惑不解,所以没有逃走。空中的第一架直升机是一架照明机,正向地下
投掷照明弹。凯利骂了一声,此时此刻,黑暗才是他的朋友。他看见一个北越士兵,
把他击倒在地,但他的子弹打光了。他继续向右运动,一面取下弹匣,想换上另一
梭子弹,但他的目光停留在村子中央的那个场地。村民们在四处奔跑,有些人可能
被他的手榴弹炸伤了,但他眼下顾不了那些。他的目光停在了那些受害者的身上。
他们被火烧了很久。那些可怕的景象在凯利的脑海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现
在他听到一架休伊式直升机正隆隆地降落在村庄附近,那声音几乎盖过了村民们的
嘶喊。凯利躲在一间房屋的后面,眼睛仍向场地中间张望,希望藉助场中的火光看
清周围的人们。至少还有一个北越士兵在活动,当然他不会朝着直升机发出响声的
方向跑去。凯利继续向右运动,不过现在放慢了速度。他旁边的一间房屋与另一间
房屋之间大约有十公尺距离,在火光的照耀下像一条光亮的走廊。他先看了一眼屋
角,然后飞快地跑过去。这次他的头是低着的,看见一个晃动的身影。他正要回头
再看,脚下却绊在什么东西上面,他跌倒了。他的周围尘土在飞扬,他弄不清声音
来自何方。他身体向左滚动,避开飞来的子弹。他接着又弯着腰向后退去,碰到了
房屋的墙上,眼睛狂怒地搜寻着那子弹射来的方向。啊,在那边!他端起卡宾枪,
正欲射击,两颗子弹射中了他的胸膛。他身子一晃,又是两枪,他手中的卡宾枪被
打烂了。他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仰卧在地上,村子静悄悄的。他想翻身站起来,
但他只感到疼痛而动弹不得。接着,一支步枪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胸口。
“在这儿,少尉!”接着又听见一声:“医务兵?”
他们把他拖向火边,他感到世界在转动。凯利的脑袋无力地歪向左边,看着士
兵们在清查这个村子,其中两人缴下北越士兵的枪械,并在检查他们。
“这个还活着。”其中一人说道。
“哦,是吗?”另一个离开那个八岁女孩的体,走了过去,用枪口对准那个北
越士兵的脑袋又开了一枪。“现在不了。”
“嘿,哈利?”
“你把那个杂种打死了?”少尉吼道。
“看他们干了些什么,先生?”哈利也大声吼道,说完弯着身子呕吐了起来。
“你怎么回事?”医务兵问凯利,他不能回答。“嗨,他妈的?”他又仔细看
了一眼,“喂,这个人像是向我们喊话的那个。”
一个人走了过来,可能是指挥这一直升机突击小组的少尉军官,他肩上的大臂
章说明他们是第一骑兵师的人。
“少尉,好像都搜遍了,还要搜查村子周围吗?”一个年长的声音在问。
“都死了?”
“是的,先生。”
“你是谁?”少尉问道,回头看着凯利。“疯狂的海军陆战队员?”
“海军!”凯利喘着气,几滴血溅在医务兵身上。
“什么?”欧图尔问道。
凯利的眼睛睁大了。他的右手迅速伸向胸部,同时偏起头看着屋内。桑迪.欧
图尔坐在屋角,正在一盏灯下读书。
“在这做什么?”
“在听你说梦话,”她回答道:“这是第二次了。你知道,你确实应该……”
“是,我知道。”
第十章 验尸报告
“你的枪在汽车后面。”道格拉斯巡佐对他说:“没上子弹,从现在开始你可
以持有它。”
“帕姆怎么样?”凯利坐在轮椅上问道。
“我们掌握了一些线索。”道格拉斯答道,他不想掩饰自己的谎言。
事情很明显,凯利想,有人向报界透露过帕姆曾因卖淫而被逮捕过,所以这案
子被拖了下来。
山姆亲自把斯考特轿车开到了伍尔夫大街的入口处,车身已经修补好,驾驶座
一边的窗玻璃也已换过。凯利从轮椅上站起来,对着自己的斯考特凝视良久:车门
框和联结柱挡住了射击的子弹,救了他的性命。那人的枪法实在太糟,凯利茫然地
想着。他竟忘记去查看后照镜。他怎么会忘记那一点呢?他不止一千遍地问自己,
那么简单的事情,他曾对自己的每一个新部下都说过,要随时注意你的后方,以防
止有人偷袭你,然而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一点。
但这都过去了,过去的事是无法改变的。
“回你的小岛吗,约翰?”罗森问道。
凯利点点头。“是的,我还有事要做,我必须尽快恢复起来。”
“我希望你还能回到这进行一些后续治疗,两周以后怎么样?”
“好吧,先生。我会来的。”凯利答应道。他谢了欧图尔的照顾,她对他笑笑。
在过去十八天的住院期间,他们几乎成了朋友,几乎?也许已经是朋友了,如果他
愿意这样认为的话。凯利钻进自己的汽车,系上安全带。道别永远不是他的专长。
他只是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便把车开走了。他将车右拐,朝着马尔贝里大街驶
去。自从住进医院之后,他第一次又一个人了。
在他身旁的座位上那是他最后看到帕姆的地方放着一个硬纸袋,面装有山姆.
罗森签署的病历和帐单。
“天哪!”凯利长叹一声。他朝西行驶。他不只是在观察路上的车辆,整个城
市在他眼似乎改变了模样,他觉得那街道好像既繁忙又空旷。他的目光以一种他彷
佛已经启动的方式扫视着四周,最后落在了那些无所事事而又装作专注的人们的身
上。他心想,他要慢慢观察才能分辨出绵羊和山羊的区别。城中的车辆不多,在任
何情况下,人们都不会到这些街道上来逛。凯利环顾左右,发现其他开车人的眼神
都专注着前方,对周围的事情漠不关心,只有碰上红灯才将车停下来,显出很不耐
烦的样子,在交通灯变换之后,才又猛踩油门向前驶去。他从前不也是这样吗?大
家都希望把这的一切留在后面,这的问题永远保持原样,不会被带到那些“好人”
生活的地方。从这种意义上说,那岂不是越南情况的一种重现吗?在那,人们把坏
东西关在门外,不准它们跑进屋内。凯利意识到他回到家去将看到过去那种相同的
愚蠢行为,和相同的失败,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他像其他人一样,既感到内疚,
又感到愚蠢。
他的斯考特汽车转向左方,同南行驶,经过了另一座庞大的白色医院。那些商
业区、银行和办公大楼、法院、市政厅和城市的繁华部分,那些好人们白天到这来,
晚上又离去。
他们在这些地方可以安然无恙地来来去去,因为这有警察在守护。如果没有这
些好人和他们的商业活动,这座城市就一定会死亡。也许这并不是一个生或者死的
问题,而只是一个时间快慢的问题。
凯利惊奇地发现:只有一哩半的距离?他不得不查看地图。在任何情况下,在
这些人和他们所担心的事情之间,这都是一个短得危险的距离。他在一个交叉路口
停下来,可以看到一条很长的路,因为这些城市街道,像森林的防火线一样,给人
提供了又长又窄的视野。交通灯变换颜色,他继续向前行驶。
二十分钟后,他看见自己的逆戟鲸号游艇仍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凯利收拾好自
己的东西,便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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