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这儿发生的事情,因为它是另外一种丛林,里面所进行的是完全不同的活动。他
的一部分思想开始疑惑起来,并问自己:那么,你到底期望什么呢?但他的另一部
分思想却注意到,这一直存在着危险,他却未曾发现,他的警觉也不像它应有的那
么清醒、那么强烈。
此时环境对他这次冒险来说是很理想的,天黑云低,星月无光,只有稀疏的街
灯在那些行人稀少的人行道上撒下单调孤寂的光圈。阵雨时停时落,时紧时松,行
人埋头前行,视野受限,大大减弱了他们对周围事物的兴趣。这对凯利来说,真是
求之不得,天遂人意。他围绕冲区行驶,注意着每一条街道上每一个地点的不同之
处。他发现并不是所有的街灯都在亮着,那究竟是因为城市工人的懒惰所致,还是
由于当地“商人”们的杰作?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凯利想,即使有人偷窃灯泡也不
会弄到如此程度,因为一张二十美元的罚款单子可能会使他们踌躇不前,而不致于
冒险去偷下那几个不太值钱的灯泡。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造成了目前的气氛:街
道黑暗。而黑暗一直是凯利的忠诚朋友。
凯利想,这一带实在凄凉,到处可见过去那种只有夫妻经营的杂货店破旧的门
面。它们大都是被超级商店打垮的,而超级商店又在一九六八年的骚乱中破产,使
这一地区的经济结构产生了一个裂口,至今未能弥合。人行道断裂的水泥路面上积
满了垃圾碎片。这有人居住吗?如果有,他们是谁?他们是干什么的?他们的希望
是什么?肯定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罪犯。他们晚上都躲起来吗?那白天又怎么办呢?
在亚洲,凯利曾经了解到,如果给敌人几个小时,他们就会把这几个小时占为己有,
然后得寸进尺,要求给他们二十四小时,并把整个一天用来做他们自己的事情。不,
你不能给对方任何东西,一分钟,一寸土都不能,什么东西也不能给他们使用。那
就是我们输掉了一场战争的原因所在。现在这也进行着一场战争,而胜利者并不是
正义的力量。这种认识对凯利产生了深刻的影徘,他已经尝过输掉战争的滋味。
这儿的人物形形色色,种类繁多。凯利驱车经过贸易区时已看到这一点。他们
的姿态显示着他们的信心。在这一时刻,街道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
竞争,可恶的达尔文进化过程决定着谁占有人行道的这一边,谁拥有另一边,以及
这个破窗前或那个港道口是属于谁的地盘。正是由于有了这种竞争,事物才很快达
到了某种平衡和稳定,商业才得以进行和发展,因为说起来,生意正是这种竞争的
目的所在。
凯利将车转入一条新街。这种想法引来了一声叹息和一丝惨淡的苦笑。新街?
不,这都是老街。很久以前,这的“好人”早已离开了这座城市,搬到了更好的地
方,而让那些被认为不如他们高贵的人搬了进来。后来,这些人也搬走了。这种循
环一直进行了好几个世代,直到情况变得更糟,到了目前凯利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他花了近一个小时才弄清这儿仍然有人居住,并非只剩下垃圾遍布的人行道和罪犯。
他看见一位妇女带着一个小孩离开了公共汽车站。他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来。是刚刚
拜访完了一位姑妈?还是参观了公共图书馆?一定是某处地方吸引了他们,使他们
不辞辛苦,甘冒危险,不惜让那孩子看到这些可怕的景象,听到这些可怕的声音,
也要走上这趟艰难的路程。
凯利的背坐得更直,眼眯得更细。他曾经见过这种景象。即使在越南那个他出
生前就开始了战争的国家,也存在着父母和儿童,即使在战争中,人们在绝望之中
也还向往着过正常的生活。孩子们需要时间玩耍,需要得到关心、爱抚和保护,以
避免受到那些残酷现实的影响和损害,只要他们的父母有能力有勇气能够做到这一
点。这也是一样。到处都有无辜的受害者,只是他们的苦难程度不同而已,而儿童
则是他们当中最无辜的一部分。仅在五十码以外,他就可以看到这种情景。那位年
轻的母亲领着她的孩子匆匆穿过街道,走过一个正站在街角兜售的毒贩身旁。凯利
放慢车速,让她安全通过,希望她今晚所表示的关心和爱能对孩子有所影响。那些
毒贩注意到她吗?这些普通的市民值得注意吗?他们是伪装的坏蛋?还是买东西的
顾客?是讨厌鬼?还是受害者?那孩子会怎么样?他们关心他吗?大概不会。
“狗屎!”他轻轻对自己说。这事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没有公开表露自己的愤
怒。
“什么?”帕姆问道。她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身子靠着车窗。
“没什么,对不起。”凯利摇摇头,继续自己的观察。他实际上开始在欣赏自
己。这恰如一次侦察任务,侦察就是学习。凯利对学习永远充满激情。但这次完全
不同于过去。当然也是犯罪、破坏、丑恶,但同时又是新的内容。这使他感到兴奋,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打起方向盘。
这的顾客也是形形色色,种类繁多。有些显然是当地人,从他们的肤色和破旧
的衣着一眼就可以看出。有些人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专注。凯利不知道那究竟意味
着什么。那些表面上忙忙碌碌的人是新近被奴役的人吗?那些踽踽而行的人是不是
一些自暴自弃的吸毒老手,正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的死亡呢?正常的人看到他们因
为吸了几次毒就这样毁灭了自己,怎能不感到恐惧呢?是什么在驱使人们做那种事
呢?凯利想到这几乎把车停下。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
这里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乘坐干净豪华的汽车从漂亮的郊外别墅来到城市。
其中一个与凯利齐车而行,凯利匆匆朝对方车内看了一眼。那人甚至打着领带!但
领口已经松开,以免在驶过这一地区时因紧张而喘不过气来。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
另一只手将车窗放下。他的右脚一定在轻轻踩着踏板,以便在危险情况下来个紧急
煞车。驾车人的神经一定紧张到了极点,凯利在后照镜中看着他,心想。他来这里
一定感到不舒服,但他还是来了。啊,注意,车窗中递出了钱,又有什么东西递进
了车内,然后,那汽车以这条残破的道路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开走了。凯利一时兴
起,跟着这辆别克牌轿车驶过了几个街区。那车左拐右弯,小心翼箕地脱离了这段
烦人的市区之后,便上了公路干道,接着又进入左边的快车道,一溜烟地逃掉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竟丝毫没有引起任何手持罚单的警官的注意。
凯利放弃了跟踪,心想,那些警察跑到哪儿去了呢?法律正遭到某个街道帮派
明目张胆的践踏,然而这些警察却无形无踪。凯利摇着头,把车子又开回了商业区。
他离开印第安纳波利斯自己的家乡仅仅十年,但变化却如此之大。一切何以变得如
此迅速?他曾是多么地思念它?在海军的日子和小岛上的生活,把他和一切隔离了
起来,使他在自己的国家成了一个乡巴佬,一个无知的傻瓜,一个外来的游客。
凯利转脸看了帕姆一眼,她似乎还好,尽管有一点紧张。那些人是危险的,但
对他们两个来说并不危险。他一直小心谨慎,不露声色,开起车来像其他人一样,
装作在这一“商业”地段闲逛的样子。但他同时也在注意可能出现的危险。他没有
刻意去寻求自己的活动方式。如果有人注意到了他或盯上了他的汽车,他肯定早有
察觉。另外,他的两腿之间还有一把点四五柯特手枪。不管那些凶手看起来有多强
大,也绝不能和他曾经面对过的北越人和越共相提并论。他们强,他比他们更强。
这些街道上存在着危险,但与他过去经历的危险相比,则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五十码以外的地方,有一个身穿一件丝绸衬衫的毒贩。因为光线昏暗,很难看
清衣服的确切颜色,似乎介于棕红之间,但从其反光程度判断,一定是丝绸衣服,
可能是真丝。凯利十分肯定这一点,因为这些歹徒喜欢穿着华丽闪光的衣服。他们
活在世上不单单是为了犯法,更是为了享受,难道不是吗?不,他们还想让人们知
道他们是多么勇敢,多么大胆。
凯利想,用这种方法让人们注意自己实在是愚蠢透顶。当你做坏事的时候,你
应该隐藏自己的身分,避免抛头露面,而且每次至少要给自己留下一条逃跑的路线。
“很奇怪,他们作恶多端,都能逍遥法外。”凯利自言自语地说道。
“你说什么?”帕姆转过头问道。
“他们如此愚蠢。”凯利指着街角的毒贩说道。“即使警察不管,假若有其他
人决定……我是说,他身上带有那么多钱……对吧!”
“可能有一千块,也许两千。”帕姆答道。
“所以,假如有人想抢他?”
“这种事可能发生,可是他也有枪,如果有人想……”
“注意,门廊内那个人是谁?”
“他才是真正的毒贩,凯利,你难道不知道?穿衬衫的那个人只是他的代理人,
他才是实际从事……你们怎么说来着?”
“交易。”凯利毫无表情地答道。他想起自己忽略了点什么,他的骄傲掩盖了
他的谨慎。真是个坏习惯,他告诫自己说。
帕姆点点头。“是交易。现在你注意观察他。”
一点没错,现在凯利终于看到了整个的交易过程。一个人坐在汽车中,凯利猜
他一定也是从郊区来的,只见他掏出钱来,交到那个“代理人”手中。凯利虽然看
不清,但猜想那绝不是美国银行的信用卡。“代理人”把钱塞进衬衣面,并递给车
中人一样东西。汽车开走后,穿华丽衬衫的那个人便穿过人行道,走入阴影之中。
由于天黑,凯利看不见其后的交易情况。
“唔,我懂了。那个代理人拿着毒品,卖给了汽车中的人,然后把钱交到老板
手中。老板最后得到了钱,但他身上也带有枪,以防止发生意外。他们并不像我想
像的那么蠢。”
“他们很聪明。”
凯利点点头,心里埋怨自己至少犯了两个错误。但这没有关系,不然何必侦察
情况呢?
我们还是不能太轻敌了,凯利对自己说,现在你知道那儿有两个坏蛋,其中一
个身上有枪,隐藏在那个门廊。他坐在汽车中,思考着潜在的危险,并注意观察可
能采取的行动方案。门廊中的那个人将是真正的目标,那个所谓的代理人只是雇来
的,也许是个学徒,肯定是那种游手好闲、留不住钱的家伙。他看不清的那个人才
是真正的敌人。这样考虑才符合那种经过时间检验的思维方式,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微笑了,想起了北越军队中那位地区政委。
那次行动也有一个暗号:貂皮大衣。在确认出那个家伙之后,他们悄悄跟踪了
四天,一方面要确实弄清他就是他们要寻找的那个人,一方面了解他的行踪和习惯,
以便决定用最有利的方式来除掉他。凯利永远记得那家伙被击毙时脸上的表情。事
后,他们一口气跑了三哩路程回到了登陆地点,而北越军队的反击分队却被他布置
的假象所迷惑,朝相反的方向追去。
假若阴影中的那个人就是他的目标,他应该如何行动呢?他的大脑在饶有兴味
地思考这个问题。他此时此刻的感情是高尚的,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使,面对着
一桌宴席,在观察、考虑,而更重要的,则是要攫取其中的美味。但他现在还没感
到饿,只是在品味其中的香味而已。
他微笑着,完全不顾他久经战火考验的那部分思想向他提出的警告。
咦,他刚才怎么没看到那部汽车?那是一部马力强大、普利茅斯牌的越野车。
红如苹果色,正停在半条街那么远,形状有些奇怪。(编注:美国普利茅斯Plymouth
车国内代理商译为“顺风”车。此处Roadrunner系该公司于一九六八年出品八汽缸
的越野车,马力强速度快,现已停产。)
“凯利……”帕姆在座椅上突然紧张起来。
“什么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朝手枪位置摸去,手指触摸到它的木柄。他之
所以会这样做,之所以突然感到有这种必要,说明他思想中还存在着一种不容忽视
的信息,是他头脑中那警觉的一部分仍在紧张地工作,他那战斗的本能仍在起作用。
一股自豪的激情涌入他的脑海。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在需要的时刻,那种自豪
的战斗的快感仍然能够随即出现。
“我认得那辆汽车……它是……”
凯利的声音是平静的:“好吧,我们马上离开这儿。你的话是对的,现在我们
该离开这里了。”他加快了车速,将车左行,想从那辆越野车旁驶过。他本想叫帕
姆伏低,但那实际上没有必要,因为不到一分钟,他就会离去……该死的!
但是,突然间一个普通的顾客,开着一辆黑色敞篷轿车,可能是刚刚做完那种
交易,急于离开现场,突然停在了那辆越野车的左边,因为前面还有一辆车正在进
行着相同的买卖。
凯利赶快踩动煞车,以免发生碰撞。他不想现在发生什么意外。可是时间实在
不凑巧,他的车刚好停在越野车的旁边,而越野车的司机却利用这个时间走下车来。
他没有向前走,却朝车尾走来。就在他转脸的当儿,正好看到三吋外帕姆惊惧的面
容。凯利的目光也正朝着这个方向,他立即意识到这个人就是潜在的危险。从那人
的眼神中看出:他认出了帕姆。
“好,我看出来了。”凯利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那是一种准备战斗的声音。他
将方向盘向左打,加大油门,从那辆小车旁边驶过。几秒钟之后,凯利已将车开到
街角,他看了一眼街上的车辆,猛然左转,将车开出了这一地区。
“他看到我了!”帕姆几乎是在喊叫。
“没事,帕姆。”凯利回答说,同时注视着街道和后照镜。“我们已经离开这
一街区。和我在一起,你会安然无恙的。”
白痴!他的本能立即否定了自己的感觉。你最好希望他们不会跟踪而来。那辆
车的马力起码是你的斯考特的三倍。
二十秒钟后,又低又亮的车灯光尾随着凯利的汽车射来。他看到后面的车灯左
右闪动,知道后面的汽车在加速前进,在潮湿的柏油路上像鱼尾一样摆来摆去。从
后面的双车灯判断,追来的不是那辆卡尔曼.吉亚牌敞篷轿车。
你现在正处于危险之中,他的本能平静地说,我们不知道危险的程度有多大,
但必须提高警觉。他很清楚这一点。
凯利两手紧握方向盘。现在还用不着手枪。他开始估计眼下的形势,有点不妙。
他的斯考特不适于这种情况,它比不上越野车,它不是快速强力的运动用车。它只
有四个小型汽缸,而普利茅斯越野车有八个汽缸,而且都比凯利的排气量大。更糟
的是,越野车的速度快,不怕颠簸,而斯考特在不平坦的公路上的最高车速仅为每
小时十五哩。这肯定不行。
凯利不时地注视着雨刷和后照镜。两车的距离越来越小,越野车正在逼近。
他的大脑开始考虑。汽车并不是完全无用的东西。他的斯考特有着大而笨重的保
险,尽管在平坦的高速公路上可以自由地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