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你的话按说我是应该答应的……可是……这只是你一番心意,你完全没有想到人家……”
她抽搐了一下道:“你要尽心,我为什么不能尽心呢!照夕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莫非在他临死之前,我不应该侍奉他么?江小姐,你太自私了。请原谅我,我不能答应呢!不过你可以放心,万一照夕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决不抢你什么管家媳妇的名份。
我自然有办法来处置自己……要是叫我现在离开,那是办不到!”
她说着看也不看雪勤一眼,转身而去。雪勤怔了一下,痴痴看着她的背影。申屠雷、应元三这时内心不禁又是一声喝彩。只是如此一来,这个品评的分数,就更加愈发地难打了。
一个真正因“病”而病的病人,固然是痛苦;可是一个无病而装病的好人,味道也不见得好受。而且我相信那种烦躁的痛苦,较真正的病人更有过之,何况这其中尚有更多别的因素呢!
管照夕如同僵尸一般直直睡在床上,他那双眸子无力的往上翻着,身子不能动一动;而且不能说一句话,鼻息要短暂且急促……也真难为他,几点他居然都作到了;而且表演逼真。
室内的阳光斜射在病床上,照着病人那一张冷青的、可怕的、垂死的脸。
时间已到了午饭时间了,可是房子里其他的两男两女,像都没有一点饥饿之意,反倒是床上的病人,肚子咕咕响了两声。
照夕不由吃了一惊,不禁脸色一红,所幸这种红色,在厚厚的油彩之下,是无法表现出来的。申屠雷到底年轻,当时差一点儿想笑,却为应老头子狠狠瞟了一眼。这老头子倒真有股磨劲儿,而且一直很镇定。
雪勤靠着床最近,她不由秀眉一展,甜甜地笑道:“哦!听!他肚子叫了哩!一定是饿了!”
说着马上笑问照夕:“你是饿了不是?”
可怜的照夕,从早起就被按在床上,水米不曾沾牙,他怎么会不饿呢?
虽然他多么想点头,可是不知如何,到了后来,却又变成了摇头,雪勤不由心里一阵难受。应元三却在一边添油加醋道:“唉!他已半个月没有吃一点东西了。”
雪勤站起来:
“那我扶他喝一点儿水吧!”
照夕生恐失去了这个机会,事实上他也很渴,既不能吃,喝一点也是好的!忙点了点头。
尚雨春忙用个厚厚的枕头,把他背垫了一下,申屠雷假作吃惊道:“小心!小心!
他不能坐啊!”
照夕本来已借势坐了起来,听见这一句话不得不又往后一躺,让尚雨春吃力的托住他,雨春的泪一点点都滴在他的前额上。
管照夕瞟了一边的申屠雷一眼,那意思是:“看见没有,这都是你的好办法。”
申屠雷忙一块绸巾,把他额上的泪,轻轻沾了沾,他真怕把他脸上的颜色洗掉了。
此时雪勤轻轻用一个瓷匙,一匙匙喂着他喝水,喝到第三口的时候,应元三却咳了一声。
“行了……再喝他要吐出来了……”
照夕水到了嘴里,不得不照着话,吐了出来,雪勤急得“啊”了一声,应元三叹道: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照夕狠狠地瞪着他,心说:“好个老儿,现在是让你们耍着玩吧!等以后有机会,我们再算账。”
可是那口水,却吐得自己满脸都是,湿糊糊的煞是难受,雪勤忙把自己手绢抽出来,小心地在他脸上擦着,申屠雷和应元三都不由心中一惊。申屠雷忙过来道:“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雪勤苦笑道:“我也是一样……”
她说着轻轻在照夕唇边擦了擦,觉得十分粘腻,不由用些力,立刻她眉头微微一皱。
申屠雷忙又要来接她的手巾;并且面上带有讪讪之色。雪勤不禁心中一动,她仔细低下头,在照夕脸上端详着,一双大眸子转来转去。
照夕此刻尚不知究竟,仍无力的上翻着眸子。雪勤回头对申屠雷看了看,申屠雷讪讪道:“让他躺……躺下吧,当心他吐脏了你的衣裳。”
雪勤也不说破,就笑向雨春道:“快扶他睡下吧!”
雨春仍然淌着泪,慢慢把他放平了,在一边抽搐着。应元三和申屠雷不禁各自出了一身冷汗,暗说好险呀,差一点儿叫她看穿了。
雪勤凝眸望着照夕,微微笑了笑,这一笑令在场各人都吃了一惊,雪勤用手掠一下秀发,目光源向申屠雷。
“小妹来时匆匆,未曾净面,申屠兄可否命人打一盆热水来我洗洗脸呢?”
申屠雷看了应元三一眼,遂微笑道:“姑娘关照,自是照办,请稍候。”
他说着出室而去,江雪勤自己咬着唇儿,忍不住“噗哧”一笑,目光遂又向照夕脸上转了转:“照夕,你好些了没有?”
照夕无力地摇了摇头。一边的应元三更是弄了个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当时讷讷道:“他怎么会好呢?”
雪勤收敛了笑容,点了点头,须臾,申屠雷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姑娘请这边净面。”
雪勤双手接了过来,笑道:“谢谢你了。”
她说着把盆子放在照夕床边,申屠雷和应元三一时都直着眼看着她,只见她伸手盆中,一面拧着手巾,唇角似还带着神秘的微笑。
按说江、尚二女,到了此刻,在申屠雷和应元三的观念之中,早已合乎了标准,本来很可以不必再瞒下去了,无奈还有一个丁裳,到此刻还未曾出现,他们不得不仍然装下去。
此刻雪勤这种笑容,很令二人吃惊,但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见雪勤站起身子,巧笑倩兮地对照夕道:“对不起,我要给你洗洗脸。”
照夕不由一时怔得瞠目结舌,应元三却急得直搓手:
“唉!姑娘……这这可不行呀!他是不能……不能……”
申屠雷这一刹那也傻了,只管睁着眼睛,却忘了去接过雪勤手中的手巾。
江雪勤把诸人面相一瞥,已全部了然,当时秀眉一挑,微微冷笑了一声,径自走到床边,把手巾往照夕脸上一按,狠擦了两把。尚雨春正自不解,方皱眉道:“雪姐你轻点啊!”
原来,经过半天的患难相处,她二人已改了称呼。雪勤闻声也不理她,只管用力的擦着。
立刻病人现出了原形,一张脸上黑一块白一块,雨春不禁惊得“哦”了一声。
雪勤一声不哼,把擦脏的手巾又在水盆里搓了几把,寒着脸又往照夕脸上擦着,一张白中透红,英俊、清秀的脸,立刻现了出来。
这举动,就连应元三、申屠雷也不禁失去了主张,一时呆若木鸡的只管在一边站着。
可是他二人脸色,可比红布还红。
管照夕呢?到了这时,他可再也不能在床上躺着,只好苦笑着坐了起来。
雨春咦了一声,忙转到照夕面前,张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大哥……你……你……”
雪勤愤愤地把手巾往窗外一掷,一时热泪夺眶而出,她哭着问照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照夕一时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是……姑娘……你们……”
雪勤哭得更伤心了,她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她认为这个骗局太残忍、太无情了。
她退后了几步,冷笑道:“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你这么对付我们,是什么居心?”
照夕急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暗骂:“申屠雷,你可把我害苦了。”
当时愈急愈是答不上话,正自发窘。忽见雪勤退到了墙角,她苦笑着,流着泪。
“管照夕!我一片赤心爱你,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其实你直截了当和丁裳结婚,我又能如何?你何苦这么来伤我……我的心……”
她说着忽然拍出了剑,剑尖向后一转,直向自己心窝上扎来。
这举动使室内之人,无不发出一声尖叫,尤其是床上的照夕,到了这时,是再也病不下去了。他猛然双手一按床绷,快如飞隼似的窜到了雪勤身前,右手向上一穿,以空手入白刃手法,把雪勤的宝剑抢了过来,就手一掷,已钉在天花板上。
同时他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雪勤,一时热泪纷纷而下:
“雪勤……请你原谅我……你千万不能误会我……我实在是爱你的……这都是……”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一面回头看了申屠雷和应元三一眼,满脸愁苦之色。
申屠雷到了此时,不认错也不行了,当时一手拉袖,红着脸,朝着雪勤深深一躬;然后再转过身,对着发怔的尚雨春也鞠了一躬,吞吞吐吐道:“二位姑娘请不要伤心……
这全是小弟的意思,怪不得我大哥。”
雪勤本在痛哭,听了申屠雷的话,她哭的声音立刻小多了。照夕这时也更觉出,自己这么抱着人家,也太不像话了。
当下松了手,忙退到了一边,连连叹气悔恨不已。
应元三此刻呵呵一笑道:“好了!谜底揭穿了,老夫也就实说了吧!唉!两个姑娘也就别伤心了……”
他一面笑着,遂略略把这么做的原因说了一遍。二女相顾之下,面色各自一红,俱都低下了头。
应元三不由又是呵呵一声大笑:
“管少侠,我和申屠老弟,忙可是只能帮到这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笑了笑,又接道:“两个姑娘对你的痴心,你也是看见了,实在是无法……无法……嘻嘻!老弟……你说该怎么办呢?”
照夕于此刻,不由把脸一老,当时汗颜道:“照夕一介凡夫俗子,令二位姑娘如此垂青,尚有什么不知好歹……”
他脸色红如烈酒,在地上跺了一下脚:
“二位贤妹,天香国色,一时瑜亮,实难分高下。在我来说,求一尚不可得,怎敢再存……”
才说到此,应元三咳了一声道:“老弟!胆子可得放大些了!”
照夕不由把到口的话忍住,一双明眸,复在二女脸上转了转,愈觉得一个春兰,一个秋菊,得一固是消魂,弃一又何尝不令人断肠。再为应元三这么一打气,不由把心一硬,讪讪道:
“照夕不敢有所取舍,如蒙青睐,愿与二妹共效于飞……”
说到此,只觉得出了一身汗,再也接不下去了,一张脸更是红透了顶。
尚雨春和雪勤也是一样,头低得不能再低了。这时应元三拍了一下巴掌,哈哈大笑道:“好呀!妙呀!这杯喜酒,我可是吃定了。”
他说着收敛笑容,正色道;“二位姑娘俱是一代女侠,我们武林中人,做事要干脆了当,不要效小儿女之态。今日之局已成如此,老夫尚要说一句不知进退的话,除此也无别法,二位姑娘还有别意么?”
二女仍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应元三就对着照夕伸着手,作了一个要东西的样子,照夕立刻会心,把早已备好的一枚汉玉指环,递了过去。应元三皱了皱眉,又比了一下手式,照夕不由暗责道:“唉!我真笨,两个人拿一件聘物怎么行呢?”
想着一只手在身上一阵乱摸,偏偏什么也摸不着,只摸出一张发皱的纸,申屠雷却在身后送上了枚翠玉板指,微微一笑。
照夕忙接着递了过去,应元三复以接过,含笑走到二女身前,嘻嘻一笑:
“我这个红线老人,给男方送聘礼来了!”
他说着把那枚汉玉指环递到雪勤手中,江雪勤红着脸看了他一眼,生死掌应元三嘻嘻一笑:“收下吧!姑娘!”
雪勤紧紧把这枚指环握在了手内,又低下了头。
应元三又走到尚雨春跟前,把那枚翠玉板指递了过去,也是咧着嘴笑道:“恭喜你,尚姑娘!”
雨春却羞涩地笑了笑,把身子扭到后面去了,逗得应元三呵呵大笑不已。
他拍了一下手道:“好了!我的大功告成了……”
忽然看见照夕,正看着手中那张纸条在发怔,他不由忙过去,接过来一看,口中低低念着:“春江夕阳暖,雷音驰南天。”
他翻了一下眼皮:“管少侠,这首诗是谁写的?”
照夕红着脸笑了笑道:“是雁老前辈赐给我的,到了现在我明白了!”
应元三呵呵一笑道:“啊!啊……我明白啦!我明白啦!春江夕阳暖!只是这个雷音驰南天,又是什么意思呢?”
照夕揣起了纸条,春风满面的走过去,对着二女深深一拜,二女同时裣衽还礼。
照夕得意地笑道:“愚兄何德何能,得能与二妹结为连理,从此当形影不离,供二位贤妹驱使……只是婚姻大事,须待愚兄返家禀明家父母,择日亲迎。二位贤妹,如无事远离,就在申屠弟府上,候愚兄就是!”
申屠雷也是大喜过望,连连道:“二位姑娘都不要走了,就住在寒舍吧!”
不想二女一起抬起了头,面现桃红,各自都想说话,应元三呵呵笑道:“你们是有事要回去一趟么?”
江、尚二女对看了一眼,各自红着脸点了点头。应元三不由笑着点头:
“当然!当然!你们也是要回去一趟的……”
二女都不由娇哼了一声,这时申屠雷拉了照夕一下:
“大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照夕微微一笑,忙随着申屠雷一并走出外室,一直走到了书房之中。申屠雷见照夕满面春风,不由微笑道:“大哥,怎么样?你是不是该谢谢我这诸葛亮?”
照夕笑骂道:“还谢你呢!刚才我真想咬你两口!”
申屠雷一翻眸子道:“怎么,你这人没良心!不谢谢我,还要咬我?”
二人方言到此,就见应元三笑着进来道:“好了!人家要走了。”
申屠雷忙笑问道:“你们谈妥当没有?”
应元三嘻嘻一笑,道:“准备花轿接人吧!”
照夕微微脸红地笑道:“谢谢老前辈玉成,只是怎么个接法呢?”
申屠雷嘿嘿一笑道:“大哥,这事你就别管了。总之,大年三十,我负责把一双丽人送到府上。大哥!你这就快回家去禀明父母,准备喜事去吧!”
照夕一时又喜又惊,不由微微一怔,生死掌应元三就拉着他袖子道:“快去吧!她们两个可要走了,你们不再说几句体已话么?”
照夕正自发窘,忽见申屠雷脸色一变,两眼发直,不由吃了一惊。再顺其目光一看,他不由口中“啊”了一声,却见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正站在门前。
当然他们立刻认出来,这少年是谁了。
这亭亭玉立的少年,姗姗走到了照夕身前,低低叫了一声:“管大哥……恭喜你了!”
照夕面色苍白道:“丁裳……你来……了。”
丁裳红着眼圈道:“大哥!我来晚了一步,可是,我很为你们高兴……”
照夕这一刹那,真是心如刀割,他讷讷道:“裳妹你坐……”
丁裳苦笑了笑:
“我不坐了……大哥!我永远为你们祝福。到今天我才明白,缘分这两个字是多么奇妙……大哥!我羡慕你们,我也祝福你们!”
她说着弯腰朝照夕鞠了一个躬,又向申屠雷苦笑了笑:
“二哥!我不该骗你……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吧!”
应元三一直没说话,这时不由汗颜十分。因为他曾经当面许过她与照夕之间的婚事,到了此时却变了卦,他觉得很不好意思,这时尴尬地笑了笑:
“姑娘!你等会儿再走,我还有话告诉你!”
丁裳摇了摇头:
“不必了……谢谢你老人家的关心……”
她说着又弯腰鞠了躬,对照夕微微笑道:“年三十我准定来喝你的喜酒,那时候再见吧!”
说着她就转身走了,照夕不禁呆若木鸡。申屠雷忙跟上了去,丁裳在前走得很快,申屠雷追上道:“丁姑娘!丁姑娘!”
丁裳缓缓回过身来,微微一笑:
“二哥!你不用拦我了……我留下又能如何呢?”
申屠雷不由脸一阵红。丁裳双手微微一摊:
“每个人都有一条自己应走的路,我现在总算想明白了……现在,我是去走我自己的路……”
申屠雷自初见面后,就对这位姑娘,生了无限好感。彼时虽不知他是一个姑娘,等到由照夕口中知道以后,虽然想起来有些尴尬,可是不知如何,这姑娘的影子,愈发印在了他的内心,想起来就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此刻见她伤心而去,心中更是难受不已,偏又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当时讷讷道:
“姑娘,你要到哪里去呢?”
他说着情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