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点了点头,黄山异叟见他首肯,不由呵呵大笑了两声,朗声道:“这话虽说了两年了,可是至今并没有改变,老弟!你肯一试么?”
应元三作了一个诚恳的态度道:“前辈既有此言,弟子愿斗胆一试,只请姑娘掌下留情!”
叶彤又笑了笑道:“这个情是不能留的,应老弟!你我年岁虽差着一大截,可是全系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最重信用,千金一诺,你如胜过小徒……”他笑了笑,从容接道:
“干脆,多一天我也不留你们,马上你就带她走,从此她也就是你应家的媳妇儿!”
应元三听到此,不禁有些心花怒放的味儿,他的脸觉得很热,那是兴奋的关系。黄山异叟依然笑容满脸的接下去道:“可是,万一你要是不幸败在我那徒儿的手下……”
应元三霍然作色道:“弟子知趣,拔头就走!”
叶彤用手拍了桌子一下道:“好!一句话!”
二人对视一笑,这个默契也就这么决定了,话题也由之转开,黄山异叟手持长须道:
“当今武林,老一辈的退隐的退隐,物化的物化,剩下少数浪迹风尘,也多无什么作为,如今天下也就是看你们这一代了!”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有些伤感,又似憧憬着昔日那些叱咤风云的英雄事迹!
应元三微笑道:“老前辈春秋虽高,但却宝刀未老,以弟子看来,只是在为与不为之间,发此感叹,却未尽然呢!”
黄山异叟呵呵笑了几声,对于应元三的这种恭维,却觉得并不十分过之。因为至今,他并未曾服过老,只是在下一代面前,不得不如此说而已,他顿了顿道:“话虽如此,可是当今天下,确也有几个年轻人,令人可畏!”
应元三不由心中一动,问道:“老前辈指的是……”
黄山异叟一笑道:“仙侠岭的那位雁先生,淮上三友,以及洗又寒、蓝江夫妇,这些人,虽均属中年人物,可是以老夫私下观之,他们没一个是好惹的!”
应元三面上不禁有些讪讪,所幸叶彤又接了一句道:“当然老弟台也其中之一!”
应元三这才心中释然,他眉头微皱道:“要说仙侠岭的雁九先生,此人倒是一个奇才,可称当代之杰,只是老前辈莫非不知,他已封剑深山多年了么?”
黄山异叟怔了一下道:“啊!有这种事,他年纪并不大啊!”
生死掌应元三慨然点了点头道:“这位仁兄,却真正是一条汉子,他之如此,全系与淮上三友(那时之称谓,后称淮上三子)一句戏言,不想三友以此要挟,迫令他退出武林,至今十年来,已不见这位奇才人踪影了!”
叶彤感慨道:“武林中人最重信义,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应元三怒形于面道:“老前辈你是有所不知,这完全是三友的圈套啊!哼!有一天,我要把这隐秘向武林中宣布,叫大家都知道一下,叫大家都知道淮上三友是卑鄙的,他们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仅有虚名而已。”
黄山异叟白眉皱了皱,遂笑了笑道:“淮上三友为人我并不深知,只是和他们倒有一面之识,要说起他哥三个的武功来,虽不够深湛,可是也非易与之辈。老弟,你怎说他们是仅有虚名呢?”
生死掌应元三脸色一红道:“老前辈所说极是,只是弟子因替那雁九抱不平故出此言。他三人功夫,弟子也曾见过,亦不过和弟子在伯仲之间!”
黄山异叟点了点头道:“我几乎忘了,在几年前,老弟你似乎还曾经广撒了一次侠义贴子,所约俱是年轻一辈的少年英豪,老夫还一直遗恨未能参与,广会高人呢!”
提起了那次盛会,应元三脸上荡出了兴奋的微笑,他方想细寂一下当年的盛会,却闻得身后向枝梅的声音,笑道:“师父,吃饭了,菜可要凉了!”
二人一起转过了身来,却见冷魂儿向枝梅,正婀娜地走过来,那双平窄的弓鞋,踩踏着地上的枯叶,发出喳喳之声。
她并不知道二人对她作决定,倒是应元三乍一见她,反倒有些面红耳赤了。
黄山异叟呵呵笑道:“梅儿!你这里来!”
枝梅眨着眸子笑道:“什么事?”
叶彤等她走近,轻轻地拉住她一只手,含笑道:“你的功夫练得怎样了?”
向枝梅扬了一下秀眉道:“干嘛!这会当着人考我呀?”
叶彤嘻嘻一笑道:“不是的!是你应大哥不服气你,说等会儿要给你比武呢!”
向枝梅闻言不禁笑了,她瞟了应元三一眼,应元三有些紧张地吃吃道:“不是……
是这样……”
向枝梅却抿嘴一笑道:“我早知道你不服我,因为我打了你两棍子,可是我也不是有意的!”
应元三急得摇手道:“姑娘不可误会,愚兄岂敢!唉!”
他急得头上直冒汗,脸也红了,枝梅格格笑道:“我是随口说的,你不要见怪。你和我要比武,我绝对奉陪就是,不过要请你手下留情。”
应元三尴尬地道:“愚兄并无实学,姑娘你才要手下留情呢!”
向枝梅向着师父笑了笑,因为她觉得这位大哥说话有点颠倒,既如此谦虚,又何故要约我比武呢!
她咬着下唇,转着眼珠,把那口平窄的足尖翘了翘,微微笑道:“我们是怎么个比法呢?”
生死掌抱拳道:“愚兄愿听姑娘指示……”
向枝梅看了她师父一眼,脸色微红道:“现在就比么?”
应元三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
他一面说着,心中暗恨黄山异叟这个办法真缺德,既称比武,少不得彼此拳脚相加,要是我伤了她,于心何忍?再说女孩子都好胜,真要赢了她,恐怕就许恼上了我,可是这种比武,可不比平常,这是只许胜不许败的玩艺儿。我要是手下留情,婚事却又成泡影,这可真是一件讨厌的事!
想着不由紧紧地皱着两弯眉毛,脸上是黄一阵白一阵。黄山异叟这时含笑道:“现在自然不能比,雾太大,一不小心翻落山涧,你们谁也别想活命,只有等明天早上雾散了再说。”
冷魂儿向枝梅随师苦练了多年武艺,却是从没有与人动过手,素日只是同师父打坐玩玩。虽然屡蒙师父夸赞为难得的奇才,总是似信又疑,难得今日上门的这位应先生,居然想和自己比武动手,她不禁又惊又奇,满心想拿他试试身手如何。
再者应元三仪表不凡,人品不恶,虽然对他还谈不上什么深厚印象,可是决无恶感,能和此人动手过招,也是自己乐意的事。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应元三道:“应兄之见如何?”
这一句“应兄”,听得应元三心中一喜,他不由暗忖道:“啊!改了称呼了。”
当时几乎有点茫然,不禁连连点首笑道:“只要姑娘认为好,愚兄是没有意见的,老前辈说得极是,此刻雾是太大了!”
黄山异叟吸着手中的旱烟,看着这双小儿女说笑形态,他心中不由想道:“这二人如果真能结为美眷,倒是很相配,虽然应元三大了一点,可是一个男孩子大一点也无所谓。只是不知他武功如何,是否能配上我这徒弟,明晨我倒要好好考察他一下……可不能委屈了梅儿!”
想着含笑道:“比武是明天早晨的事,吃饭是现在的事,还是吃饭要紧,我们先去吃饭吧!”
应元三不由微微一笑道:“弟子打扰了!”
叶彤挥手一笑道:“谈不到,老弟你请!”
应元三也知道这种武林奇人,最忌讳的就是世俗客套,当时一抱拳,遂率先而行。
黄山异叟随后而行,不想才一举步,却为枝梅把他袖子拉住了,他怔了一下,却见徒儿做红着脸,抿着小嘴小声笑道:“师父,他干嘛要跟我比武呀?”
叶彤微微一笑道:“明天你就知道,还是先不告诉你!”
枝梅喜上眉梢地道:“你老明天看吧,我不给他几手狠的,看看他还敢小瞧我不?”
黄山异叟心中一动,正想出言,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把到口的话顿住了。他只含笑地点了点头道:“好吧!这是你的事,我不管。”
枝梅哪里想到师父这句话含有深意,当时叉着腰笑道:“我要拿他试试我所学的这套蝴蝶散手,看看是不是如你老人家所说的这么有威力。”
黄山异叟身子本已转回,闻言不由怔了一下,他回头微微皱了一下眉道:“这是一套很厉害的功夫,你……”
枝梅翻了一下眼珠子道:“你老人家放心,我和他又没冤没仇,干嘛要伤他?只是叫他尝尝味道就是了!”
说着笑了笑转身而去,黄山异叟看着她背影,不由长叹了一声,暗忖道:“应元三!
你虽是一时英豪,只怕你那三阴绝户掌火候不够,难以在我这蝴蝶散手下讨得好去!这也怪不得我,实在是你命该如此……”
想着又叹了一声,慢慢走向家门,却见枝梅正指着漫天大雾,在与应元三谈话,样子很亲热,叶彤不由又是怔了一下,心想她以前并不是如此的啊!怎会对这陌生的应元三变了呢?
他想把实话先透露给枝梅知道,可是转念一想,一来她一个姑娘家,怕羞了她;再者她知道是为此比武,就许不比了,或是存心让了他。
当然,黄山异叟是决不希望她会存心让他,因为他认为,一个作丈夫的,就应该比妻子强些,这是一种不成理的定论。
虽然在他下意识的感觉里,又想应元三能胜过他徒弟,可是再一想到,向枝梅的所学,也就是代表着自己的一切,自己苦心造就出来的徒弟,一开头就输在人家手上,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他内心为着这件事很懊恼,这是一种患得患失的心理在作崇。
他轻轻由二人身旁走过,进到房内,室中已点着三支松油火把,火光把室内的雾气蒸发了,显得很光亮。桌子上摆着丰盛的菜肴,那是徒儿为着这位新来的客人所作的,叶彤微微一笑,自己坐上了位子,眯着一双眼,看着仍在侃侃而谈的一双青年,不知如何,他心中有一些说不出的酸酸的感觉。
他忽然认为平日最亲密的徒弟,今天似乎已经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了。
他又想到了苍老,才感觉到自己的确老了,一个可怜的老人!
一个老人是不能没有依靠的,在枝梅天真的笑声里,自己打发了无数春秋,也从未曾想过老字。可是今天枝梅只对别人稍作亲近,却令他突然意会到一个数年来未曾想到过,而确是现实的问题。
这位一世奇人,武林怪老,这一刻竟有些伤感了,有一种自私的意念,作祟着他,令他突然想到,自己是需要这个徒弟侍奉身侧的,万一要是失去了她,那么今后的岁月,将是不堪设想的。冷漠、孤独、彷徨与流浪在街头的异乡老人是一样的!
想到了这里,他不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恐慌,几乎坐不住了,他迅速地用竹筷敲着碗,发出叮叮之声,一面笑道:“吃饭了!吃饭了!”
二人这才惊觉,一齐转过了身子,相继走入,枝梅脸色微红地笑道:“师父真坏,进来也不叫我们一声。”
这“我们”两个字,听在二人的耳中,各有不同的反应,正是一喜一愁,可是在外表,谁也看不出来。应元三连声赞叹着枝梅的手艺高明,乐得枝梅眉开眼笑,一筷子一筷子往他碗里夹菜。
这席饭在夜色苍茫之中结束了,饭后枝梅把杯盘撤下,黄山异叟叶彤微笑道:“寒舍地方太小,老弟今夜只好在这里委屈一夜了!”
应元三长揖道:“弟子实在太打扰了!”
于是,他就在这房子里留了下来,枝梅为他用木板临时搭了一具床,道了晚安,遂回到她自己的房中去了。
她是住在和应元三侧对面的一间小房间里,除了扇门以外,还有一层厚厚的帘子。
夜晚,由那房中,传出轻盈的歌声,虽是山歌小调,可是听在应元三耳中,不啻是仙女之歌。他辗转床榻,心中想着明天的事情,忧一阵,喜一阵,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尚有些昏黑的时候,三人都已起来了。
应元三洗漱完毕,见向枝梅早已打扮好了。
她身上穿着一套紧身的紫绸子衣裤,用青绢紧紧地扎着云发,显得更是俊秀,亭亭玉立。
黄山异叟叶彤,穿着一身黄葛布的肥大衣衫,手中拿着他那支从不离手的旱烟袋,对着应元三点头笑道:“早啊!”
应元三忙躬身为礼,他显得有些紧张,目光不时瞟向枝梅,向枝梅这时姗姗地走过来含笑道:“你不是要跟我比武么?我们现在走吧!”
应元三点了点头,脸色微窘道:“我们怎么比法呢?”
枝梅笑着拉着叶彤的袖口道:“你老人家给我们做一个公证人如何?”
黄山异叟点头笑道:“使得,只是你们要如何个比法呢?”
枝梅目光向元三一转,笑道:“还是应兄你说吧,是你约我的嘛!”
应元三想了想,点头道:“以愚兄之见,既为比武,总要在内外轻各种功夫上印证一下,方可窥得武功全貌,不知老前辈及姑娘以为如何?”
向枝梅不由笑道:“这样最好,就请应兄你划下道儿来吧!”
黄山异叟不由眉头皱了皱,但他仍然含笑地点了点头道:“老弟!你要如何个比法呢?”
应元三这时微微一笑,他就说道:“我想同姑娘比一阵掌法,比一阵兵刃,另外再比一阵轻功,姑娘可有异议么?”
向枝梅暗想这三种功夫,自己都很自负,今天倒真要给他一个好看的了。
想着笑睨了师父一眼,遂看着应元三点头道:“好!就是比这三阵,你等着,我还得去拿宝剑呢!”
说着转身进房而去,应元三这时却对叶彤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以为如何?”
叶彤喷了一口烟,笑道:“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到,这倒是怪热闹的事,只是……”
他笑着伸出了一只巴掌,点着头道:“一切都照昨夜所说,我们击掌为誓。”
应元三毫不考虑地在他掌上拍了一下,却不想他这一掌方自击出,却觉得一股极大的潜力,自黄山异叟掌中传出,顿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元三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是再看对方,仍然是脸上含笑,像无事一般。
他怔了一下,并没觉出什么不适的感觉,只以为是自己神情紧张的缘故,当时并未怎么放在心上,遂也就置之一笑。
这时向枝梅已自房内兴冲冲地走了出来,她手中拿着一把剑,笑眯眯地问应元三道:
“你的兵刃呢?”
应元三方要开口,黄山异叟已呵呵笑道:“人家是用的软兵刃,大概是藤蛇枪吧?”
应元三不由心中一惊,暗想这叶彤好厉害的眼力,我藏在衣内的东西,他居然都以看得出来。当时不觉怔了一下,遂点头笑道:“老前辈好厉害的目光,只是在弟子衣中之物,你老人家何以得知呢?”
叶彤哈哈一笑,遂伸出手中烟袋,往应元三腰上点了几下,发出铮铮之声,他就笑道:“藤蛇枪和链子枪不同,缠在身上是很扎眼的,在你弯腰拱背之时,我早已看出来了,哈!”
应元三不由带愧道:“老前辈高见!”
枝梅却扬眉毛笑道:“哟!藤蛇枪!那玩艺可厉害得很呢!”
说话时,睁着圆圆的一双大眼睛,应元三不由也被逗得笑了。
三人步出了草舍,只见当空浓雾,皆已消失,代之是青潆潆的天,小鸟在树枝桠上啁啾着,蟋蟀闹耳地叫着,那些树叶上,滚着如同珍珠一般的露水,圆圆的、亮亮的,十分可爱。这景色令人有些雨后之春感觉。
生死掌应元三来时大雾,并不知这一带情形,此刻才发现,原来这附近景致竟是如此的美,这所茅舍占地约有十丈方圆,正是一座小峰的顶头,环绕在房舍四周,有些空地,都生着极多野生的花卉,在这新秋的日子里,并没有凋零,粉红黛绿十分可人。
茅屋之前,有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伸展出去甚远。两旁是高有一人的长草,看来就像一条婉蜒的巨蟒,黄山异叟用手指了一下对面道:“对面有一块草坪,倒是一个很好动手的地方,我们到那地方去如何?”
二人都点了点头,叶彤把那支旱烟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