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郎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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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憔悴-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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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洪亮。
他穿着黄茧绸的马褂,双袖卷起一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一进门,目光已盯在儿子身上了。他显然有些激动,张大了嘴,却用很小的声音道:“果然是你……照夕……你回来了!”
照夕忙上了一步,跪在这个老人身前,一时泪如雨下,哽咽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他生命里,尽管遭遇到许多不平凡的事,也遇到过许多不平凡的人,但他确信真正敬佩的只有一人,那就是眼前的老人——他的严慈的父亲。
父亲的音容,虽是六年的间隔,在他来说,依然是恍如昨日;父亲的威严,虽然也是许久没有领教过了,可是这个大孩子,却是一样地谨慎着。老人的影子,就像是一棵耸立的百年大树,白昼的日光,寒夜的星月,都不能使他挺立的庞大影子稍有偏差,正是“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
照夕只战兢兢地说了声:“爹爹……孩儿不孝……”
将军却慈祥地叹息了一声,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微笑道:“你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管将军已笑着坐下身子,点了点头道:“你坐下,不要害怕,爹爹不说你了,只要你回来了咱们就好办……”
太太这时走过来,摸上摸下,泪光笑容,在她略显失去年华的脸上,构成了一副难以形容的神采,那就是“母爱”。
她硬把儿子按坐了下,一面回过头来对将军道:“你千日盼,万日盼,今天总算把儿子盼回来了。你已答应我不再说他了,你可记好了。”
将军哈哈大笑着,拍了一下腿道:“你看看!他进门我说过他一句没有?儿子大了,怎能像从前一样,这不用你操心。”
他笑视着这个英俊的儿子,点了点头道:“看你样子,大概在外面吃了些苦,你是从哪里来呀!这六七年都干了些什么?”
照夕点了点头,看了双亲一眼道:“说来话长,容儿慢慢讲来。”
夫人叹道:“今天累了,明天再说吧!”
将军叹道:“唉!年青人走些路算什么?他哪会累?你叫他说吧!”
太太却又问吃过饭没有,还有东西没有,累不累,照夕不由十分感动。多少年了,从没有人这样问过自己,他连连摇着头,这才开始把别家后的经过,慢慢一点点地道了出来。
这一说出来,把厅中每一个人都听得呆了,尤其是管将军他听到儿子这多年来,竟自拜在异人手下,学了一身惊人绝技,不由十分惊异。等到照夕说完了经过,他才张大了眸子,上下看着照夕道:“你是说,这六年多,你练成了一身功夫?”
照夕含笑点了点头,管将军嘻嘻一笑,遂由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旁,伸出一只手,在他膀子上抓了抓,却摇头笑道:“我不信。”
照夕见父亲如此,不由也笑了,他反问父亲道:“你老人家要怎么才相信呢?”
将军眯着一双眼,笑道:“你不妨显一手给我看看。”
他话才一说完,就见当空人影一闪,一条疾影由自己光头上掠过,带起一阵疾风,老将军不由啊了一声,再看儿子已到了身后。他忍不住哈哈一阵大笑,遂一翅大拇指道:
“好轻功!”
照夕却笑嘻嘻地道:“你老人家看看后面的辫子。”
将军怔了一下,遂用手把脑后的那小指粗的一条小白辫向前一摆,不由大吃了一惊,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目视处,那条发辫文尾,竟像是如刀切也似的,断了寸许长短的一截。老将军口中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抖颤着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照夕含笑打了一躬道:“孩儿该死,令父亲受惊了。”
他说着右掌伸处,那一小截发辫,平平地放在掌心,立刻全房中的人,都惊动了,一齐围了过来。管夫人口中一个劲地念着佛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孩子,你是会飞还是怎么地?”
思云、念雪两个小丫鬟,也都跑过来,张大了眼睛注视着他的掌心,纷纷嚷道:
“是老爷的辫子,一点都不错。”
管将军哈哈大笑了两声,用手在头上连摸了两下,自嘲道:“好家伙,你还想杀爹爹的头是不是?”
他边说边走到照夕身前,把那小小半截断辫子拿起看了看,问道:“你是用什么剪的?我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照夕轻笑着,伸出两个手指,比了比道:“孩儿这两根肉指,可比剪子快多了。”
老将军瞠目道:“瞎说!哪会有这种事?”
这时众人的目光都带着惊疑之色,注视着照夕,管照夕遂伸出二指,把那截发辫像剪子一样地剪着,肉指开合之间,发束籁籁断散如雨,真是比刀剪还快锐十分,这么一来,大家才算是看了个心服口服,俱惊叫了起来。管将军长叹了一声道:“我没从军以前,常听人说江湖上有的是奇人异事,我还不大相信,今天我算是完全相信了,好孩子!
你真是练成了。”
思云、念雪更是喜得尖叫连声,纷纷嚷着,要少爷再表演一次。照夕只是微笑不语,后来管夫人也笑道:“你就再飞一次,给我们看看,我刚才根本没看清楚。”
将军改正她的话道:“那哪是飞呀?那叫轻功!”
太太笑嗔道:“你又懂了?”
照夕见二老辩嘴,不由忍不住也笑了,他一边解释道:“爹爹说得对,那是叫做轻功,人是永远不能飞的,娘既要看,孩儿就再演一次。”
他说着游目在这大厅内看看,将军用手指了对面一扇横隔断木下道:“你能上去么?”
照夕这时气贯丹田,猛然往起一吸一提,口中叱道:“娘看仔细了。”
只见他双手,往椅背上微微一按,呼的一声,已如同一只大鸟似的,起在半空。大家都呀了一声,再看照夕已笑眯眯地站在两丈以外的檀木隔断之上了,思云、念雪又是尖叫了起来。
照夕目光对两个小丫鬟扫了一下,笑了笑,往下一哈腰,身形平纵而出,却直往思云头上飞纵了过来,吓得她尖叫了一声:“少爷!”
她猛然往下一缩头,可是照夕右足足尖,已经点在了她的肩上,只是轻轻往上一弹,已如一缕轻烟也似的,陡然又窜了起来,却又往念雪头上飞落而来。
念雪本来看着思云好笑,想不到现在又轮到了自己,方自笑嚷道:“少爷我怕!”
照夕已轻轻用足尖占了她左肩一下,跟着身形向后一翻,已轻如一片枯叶也似的,落在了地上,意态飞扬地笑了笑道:“爹爹你看如何?”
老头子早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了,全室中每一个人都为这种身手震惊住了,少顿了一会儿,才由不住各自惊叹不已。
管将军呵呵大笑道:“好孩子!爹爹今天总算见识了,从今以后,你尽管练武吧,我再也不说你了。”
照夕含笑走到了父亲身边,道:“这六年多时间,孩儿不但学成了一身武艺,即使经书文墨,亦不曾少怠。”
老将军听了这句话,早已眉开眼笑,连连点头道:“好!好!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想不到你离家这几年以来,竟会有此收获,也不枉我老两口疼你一场。”
父子遂含笑把臂入座,一时谈笑风生,天伦之乐溢于言表,一直谈了两个时辰,老太太连烟也忘了抽了,后来实在挺不住了,才嘱告照夕该睡觉了。照夕虽是精神百倍,可是因顾及父母年岁已高,不敢再谈下去,只好站起了身来,对双亲道了晚安。
管夫人含笑盼了两个丫鬟一眼,道:“好了,这一下你两个也别再磨着我了,少爷回来了,你们还是去服侍他吧!”
思云、念雪一齐低下了头,可是她们脸上,却都带着红晕晕的颜色,嘴角微微上弯着,似笑又羞,照夕躬身对母亲道:“母亲春秋已高,叫她们还是服侍你老人家吧!孩儿自己会照顾自己,你老人家不用担心。”
管夫人眯眼一笑,目光转向两个垂着头的小丫鬟道:“你们两个愿意不?”
思云、念雪一齐点头道:“奴婢愿意。”
管夫人呵呵一笑道:“愿意?算了吧!”
二女不禁窘得满脸通红,各自抬起了头来,羞涩地看着夫人。管夫人遂叹了一声道:
“我是给你两个闹着玩的,要说你们对我这老婆子还会有什么不好的?不过,你们本来从小就是陪着他的,现在他回来了,还是去服侍他吧!”
二女还想说什么,太太只是笑着挥手,一面道:“他出门了六七年,在外面吃了些苦,你俩要好好照顾他。”
照夕知道母亲爱子情深,扭她不过,好在府内丫鬟婆子多得很,也就不再多说。再者自己还有些话,想要背人问这两个丫鬟一下。
当时闻言,遂向父母二人请了安。将军只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他用手分抚着自己唇上的两撇小胡子,连连点头道:“好!好!你去睡吧!”
照夕退出了门,思云、念雪也跟着出来了,三人对看着沉默了一阵,才各自笑了。
她们本来是好朋友,照夕从来没有轻视过她们,只是名分所在,有时不得不自拘一下,以免惹人非议。
他三人本是孩时良伴,可说从小一块长大的,后来长大了,仍是生活一块,在二女来说,虽是芳心早已对照夕倾心已久,可是她们都是很明白的人。尽管私心倾慕,却不敢存丝毫非分之想,日子久了,照夕在她们心中,已成一座敬爱的偶像。随着时光的流逝,年岁的增长,这座偶像也愈来愈坚固。尽管平日耳鬓厮磨,形影相随,可是却有一道无形的堤墙,隔离在她们主婢之间,她们看照夕如月亮、如天上星星,而平凡卑贱的自己,是无法去攀摘的。
她二人怀着又羞又喜的心,随着照夕走出了内厅,在廊子里,互相对视着。月光洒在他们三人的脸上,他们彼此看着熟悉的脸,由不得又忆起孩提时打闹欢乐的情景,于是也就不再拘束了。
照夕望着她二人微微一笑道:“你们可好啊?”
思云、念雪在里面,当着将军和夫人的面,自然不敢怎么放肆,此刻只剩下照夕一人,她们也就恢复了本来个性,各自抿嘴一笑。思云就说少爷高了,念雪却要重新给照夕梳头,照夕笑道:“要梳头也要到房子里面去呀!在外面不像个样子。”
于是二女各拉着照夕一只手,直向后面书房走去,那还是照夕过去住的地方。
进了月亮洞门之后,照夕鼻中闻到了阵阵荷叶清香,池子里荷花盛开,莲叶田田,不由使照夕又回想到当年风花雪月的往事。
他不由微微呆了呆,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香!还是家里好。”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念雪就说,自从少爷走后,这房子里就没有住人;可是天天我们都去整理,仍然和少爷在时一样的干净。”
照夕微微点了点头,含笑道:“现在我回来了,这房子就不空了。”
他说着,遂迈步走了进去,在月光之下,在翠草如茵的草坪上留恋了一阵,心中真有一阵说不出的愉快。此时此刻,真像应了那首诗:“风尘三万里,归途一身轻!”
思云不由笑道:“少爷,天不早了,你还是早一点休息吧!”
照夕叹息了一声,遂回过身来,见思云已去房内掌灯去了,不由看了念雪一眼,忍不住问道:“念雪,对门儿的江小姐,这些年可好?”
他说着这句话,脸色微微红了一红,念雪却是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道:“我……我不大清楚。”
照夕也怔道:“你怎么不知道呢?她莫非没有来过咱们家么?”
念雪笑了笑道:“她很久没有来了,少爷真是好,一回来就想到她。”
照夕知道在她口中,也打探不出什么,闻言笑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了,问问又有何妨?”
说着遂回到了房中,思云早把床铺好了,照夕见书案上,仍是和当年一样,擦得不染纤尘,白铜的床架,银光光闪闪,绣着龙风的缎子被面,更是望之令人生出舒适之感。
这位久经风尘的公子哥儿,不由伸了个懒腰。思云已忙着把他外衣脱了下来,又找出了衣服,告诉他水也打好了。
照夕这才含笑到浴室,洗了个舒适的澡,换上一身湖光色绉绸松衣,对着镜子一看,自己不由笑了。镜中人一派斯文,哪像是一个钢筋铁骨身怀绝技的人?
他走出了浴室,方往睡椅上一躺,思云、念雪已笑着走了出来,一个要给他编辫子,一个却要给他捶腿,弄得照夕甚是不安。
他挺身站起来,红着脸道:“你们不要这样,我现在不大习惯。”
禁不住两个丫鬟左右拉扯,最后还是只好依了她们,照夕躺在椅子上,笑嚷道:
“我真把你们没办法,不过我却要告诉你们,只许这一次,以后不可如此。我也不老也不小,你们用不着这么侍候我,否则,你们还是回到太太跟前去好了。”
思云、念雪只是笑也不理他,照夕无奈只好闭上眼,任她们在自己身上按摩着,觉得很是舒服,心中不禁感叹道:“莫怪富贵家子弟,容易坠落,原来有这些因素在其中啊!”
他往昔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可是在外面锻炼了六七年的光景,生活方式也就不同了。此番回家,反倒对于这些豪华的生活,有些不太习惯了,他暗暗警惕着自己,万不可养成腐朽之躯,不知不觉躺在睡椅上,竟自睡着了。
思云、念雪为他加了一床单被,轻轻地退了下去,她们看着甜睡的照夕,心中浮上了一股无限的安慰。
二公子回府的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府上下,大清早,由侍卫、听差、丫鬟、婆子、厨师、花匠、杂役、马僮,连带十二个府内的轿夫,共分四拨,到后院书房内,去向照夕请安问好。照夕虽感到很不习惯,可是这是那时候旧式家庭的礼教规矩,却也忽视不得。
早起,他穿了一身紫绸长衫,外罩黑纱团花坎肩,含笑在书房里,一一和府里的这些仆役见过礼,少不得赏了些钱,大家都很开心。
有那没见过照夕的新人,也都说这位二少爷少年英俊;而且对人特别和气。
照夕原有一兄,名叫照明,长照夕十岁,自幼饱读诗书,两榜进士出身。如今也放外省为官,任居知府,早已成家立业,故此,很少回家,即便是来一次,也是停不了多久,就又匆匆赶回。所以照夕自成年之后,很少和这位兄长见过面,对他的印象,只是童时的影子而已,所以本书中,从未提及,并非笔者疏忽也。
早饭后,照夕入内向二老,重新请安见礼,将军今天气色非常好。
他考问了一下儿子学问,觉得较之以往,却是大为精进,不由十分高兴;并且面嘱他参加今年的省试,照夕不忍令父亲失望,也就答应了。
管之严很高兴地去上朝了,太太却又把叫到跟前问长问短,照夕也一一回答。
他心中惦念着久未见面的江雪勤,多少年不见了,可是那姑娘的影子,始终根深蒂固地生长在他意念之中。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拉长而淡忘,如果说“相见使感情甜蜜,离别使感情难忘”是真的话,那么对于江雪勤之间的感情,如今是很难忘了!
有好几次,他想开口问母亲,可是话到口边,又复忍住了,总是不大好意思。
好容易憋了一上午,午饭之后,他换了一身衣服,自己写了一张名贴,怀着一腔喜悦而紧张的心情,出了大门,直向对门江府走去!
到了江府门口,方要敲门,侧门自开,走出了一个门差,躬身问道:“这位公子是来找谁的?”
照夕微微一笑道:“我是对门管府的,来拜访府上三小姐,这是我的名贴,你可交了上去!”
说把这名贴递了上去,那门差怔了一下,接过了名贴,嘴皮动了动,似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遂弯腰笑道:“公子请。”
照夕遂跟着这门差进入门内,心不不禁有些奇怪,一面问那门差道:“你们小姐不在家么?”
那门差弯腰一笑道:“小的不知,公子入内就知。”
点了点头,穿过走廊,心不禁想到,这地方正是当初自己送雪勤马的地方。再看院中的草坪,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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