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夕又笑一声道:“在姑娘的伤未愈之前,我暂时先不走就是了,你好好睡一会儿,我到楼下看书去了。”
雨春不由眸子一张,她笑嘻嘻地道:“这么说明天你不走了?后天也不走是不是?”
照夕点了点头道:“我暂时不走,要等到你伤不妨事了,我再走。其实我并不内行,只是这种‘紧背花蛇弩’,我听师父说过,即使吸毒上药之后,也要三天之后,才能脱险,所以……我不能走。”
雨春微微笑道:“要是如此,我真情愿这伤永远不好呢!”
照夕也不由摇头笑了笑,当时不敢在她面前久留,遂把竹帘为她放下,转身就下楼去了。隐隐似听得尚雨春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明知对方此时心情万端,可也不敢再多问,就下楼了。
他坐在书案旁,自己找了一本书,在灯下看了几页,奈何心情不定,时而合上了书,闭上眼睛。他那往昔一直不起波纹的内心,似乎已不像以前那么平静了。可是自己却也说不出为什么来,他确信自己对楼上的尚雨春并没有起什么异心;可是确是因她而心乱,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正当他打开书,压制着内心的烦闷,想要看它几页,耳中却听到雨春娇弱的呼声道:
“管大哥……管大哥……”
照夕大吃一惊,倒不是这“大哥”二字令他吃惊,是为她的伤!他忙答道:
“来啦!来啦!”
当时飞快地跑上了楼,却见尚雨春仍是平静地躺在床上,依稀的月光,正由竹帘的空隙之间,射出几道皎亮的光,照着这姑娘的脸盘儿,她紧紧地蹙着一双蛾眉,对照夕窘笑了笑,又忙收住了笑容。照夕忙问道:
“姑娘,你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尚雨春嘟着小嘴,伸出一只雪腕,指着那只伤腿,微嫌忸怩地道:“这里……这里还痛!”
照夕忙把灯移近了些,自己蹲在她床前,皱着眉道:“很痛么?”
说着正要掀开薄被探视一下,不意偶一抬头,却见雨春脸上似带着笑,并不似有什么痛苦的模样,自己一看她,她却马上又皱起了眉,口中尚自啊哟道:
“好痛……好痛啊!”
照夕不由怔了一下,他立刻想到了这是怎么回事,当时又气又笑,看了看她,半笑道:
“有伤自然会有些痛的,只要不太厉害,就没什么关系。”
雨春踢了一下被子,噘着嘴道:“就是厉害嘛!”
照夕有意往她那只没受伤的腿上一按,问道:“痛么?”
不想尚雨春竟啊哟叫起来了,照夕一时忍不住笑了,他站起了身子笑了笑道:“姑娘,那是右腿。”
说着回过头叹了一声,却又听见雨春娇呼道:“管兄……管大哥!”
照夕本不想理她,可又怕她紧喊,便又回过头来。却见雨春正用手在嘴上比着喇叭口的姿态,正要再喊,一眼看见了照夕,忙把双手收回到了被内,脸也不由红了。
照夕走到她床前,不言不笑,雨春讷讷道:“这次是……真的!真的呀!”
照夕笑了笑道:“什么真的?又痛了么?”
雨春脸红了一下,半天才吞吐道:“我要喝茶……你可以给我一杯么?”
照夕忍着笑,点了点头,见她跟前有杯子,遂拿起来,谁知杯中尚有多半杯温茶未喝完呢!他低了一会儿头,遂把杯子里茶,慢慢倒在痰盂里,却见雨春红着脸小声道:
“啊……还有呢!我以为没有了。”
照夕也不说话,倒了一杯,走到她床前,问道:“你自己可以喝么?”
雨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唇角微微上挑着,似笑又羞,这种姿态,确实迷人已极!
照夕摇头笑了笑,事实他在无知之间,已多少动了些心。他上前一步,轻轻把她扶起一半,道:“那么还是我来扶着你喝一些吧?”
雨春慢慢地喝了几口,就停住不再喝了,她翻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注视着照夕微笑道:“你困不困?”
照夕摇了摇头,微笑道:“还喝不喝?”
雨春抿嘴一笑,又喝了几口,照夕见她根本不像是口渴的样子,当时轻轻叹了一声,把她慢慢放下,手叉着腰皱了一下眉道:“你还是好好睡一会儿,还有什么事,现在都告诉我,省得等会儿又叫。”
雨春这时仰脸看着他,微微哼道:“你……不要走。”
照夕正不知如何,却听见楼下有人匆匆上楼的声音,忙回身一看,却见是文春来了,她脸上带着极为惊讶的神色道:“七小姐……不好……不好……”
二人不由大吃一惊,雨春忙问道:“什么事?你快说!”
文春匆匆看了照夕一眼,当时抖声道:“那乌头婆就要来了。”
这一句话,就如同是一声雷似的,顿时令尚雨春大吃了一惊,她吓得张口结舌道:
“这……是谁说的?”
文春急得搓着手道:“刚才乔三爷回来说,那乌头婆已发现东西丢了……并也猜到了是小姐所为,所以……”
雨春这时脸色一阵惨白,她冷笑了一声道:
“这老怪物也太狠心了,我已中其毒药暗器,竟尚不死心……也好!”
她又苦笑了笑,目光却在照夕身上转了转,忽然她流下了两行泪道:“管大哥,你快走吧!”
照夕这时在病榻旁边,已听得很清楚了,当时冷笑了一声道:“这乌头婆是谁?”
雨春却摇了摇头,焦急地道:“你就不要问了,还是快走吧,这人心黑手辣,如见了你,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你对我这番恩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
照夕不由哼了一声道:“姑娘!我已经全明白了,这乌头婆正是以花蛇弩伤你之人;现在她竟还要来取你性命,她的心可太狠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和姑娘到底有何仇恨,可是你如今伤在病榻,我绝不允许她如此……”
他这么说着,一旁的文春,脸上带着喜色,忙岔口道:“小姐!就让管公子留在这里吧!”
尚雨春仍是连连摇着头,并催道:“你快走……我求求你好不好,你打不过她的,你留在这里不过是多赔一条命!”
照夕见他说得如此严重,不由也有些惊心,当时皱眉道:“那么,你也躲一下呀!”
雨春摇了摇头,冷笑道:“她不见得就会要我的命……我们还有一笔账好算呢!她的意思是在那箱子上。”
照夕不解道:“什么账?那箱子里到底是些什么?是谁的?”
雨春这时长叹了一声,一时颇感这话难以置答,她痴痴的看着照夕,心中想道:
“我还是把实话告诉他吧!迟早他也是会知道的。”
可是偷目一看,那文春却正在向她摇着手,她立刻又发觉到这种事的严重性,只一出口,怕他马上就许拂袖而去,也许弄不好反倒成仇也未可知。
当时想着,一时竟硬下了心,撒谎道:“箱中宝物,早是我家传之物,不想被乌头婆抢去,今夜为我用计盗回,她却又不甘……”说到这里,脸色微红,好在是晚上,否则照夕定可看出她神色有异。
雨春说到这里停了停,下面的话一时却难以接下去,照夕早已愤愤道:
“如此说来,这乌头婆竟是一个贼了!我更不会放过她了!”
他看看尚雨春笑了笑道:“姑娘你好好地睡觉,一切事情都有我,我决不会让那乌头婆伤你一毫一发。”
他这么说着,尚雨春却偷偷用手在擦着眼泪,照夕这时回头看着文春道:
“你方才说她来了,现在到底在哪里?你带我见她去!”
方言到此,就听见庭院之中,有人如同夜枭似的一声长笑道:
“尚雨春小贼人,别人怕你,我乌头婆可不怕你,你以为跑得了么?我老人家已经来了,还不快出来!”
尚雨春倏地一把拉住了照夕的手,管照夕就觉得她那只手抖得很厉害,可见她是十分害怕了。那一边的文春也吓得低下了身子,口中连连道:
“小姐……她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尚雨春抖声道:“管大哥……你不要出去,她找不到我们的!”
照夕这时愤怒膺胸,本欲冲出,听雨春这么说,不由暂时忍着气,没有动。却又听见那乌头婆发出一串尖锐的笑声道:“好丫头!你以为你不出来就跑得了么?丫头!你还是识相一些,快快把我老人家要的东西交出来,我也不难为你;要是你再不知好歹,我老婆子的手段你是知道的……等我进去以后,只怕你再活命就难了。”
文春这时爬到雨春床前,抖声道:
“小姐!我看就把那……”
雨春这时哼了一声,点头道:“你去拿来吧!不要给她看见了。”
不想照夕这时已忍无可忍,他已挣开了雨春的手,冷笑道:
“不用,我这就去会会她!”
他说着一闪身,已来到了窗前,一掀竹帘,用“燕子穿帘”的轻功,窜身而出,身后的雨春吃了一大惊,要留住照夕已经晚了。
管照夕怀着一腔怒火,一出来就冷笑道:
“乌头婆你在哪里?”
他这句话方一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再看身前丈许地方的假山石下,站着一个身高六尺,满头蓬发的老婆婆。
月光之下,这老太太的那副尊容,可是太吓人了。只见她发如乱草,一双短眉平齐,左眉角上生着一颗大黑痣,大如铜钱,一张大嘴,翻着厚有三分的嘴唇,乍看起来,真是惊人已极!
尤其可惊的是,她脸上自天庭以上,黑如浓墨,眉下却其黄如蜡,莫怪人皆以乌头婆称之。
她陡然地现出身形,照夕也不由吃了一惊,他后退了一步,冷笑道:
“你就是乌头婆么?”
这乌头婆乃两湘最难惹的绿林魔头,此次京中做案,在大内巧盗玉宝“七十二翠”,收满一箱。此来河南,沿途震惊了各省绿林,虽有不少知名之士巧取明夺,可全伤在怪姥的“黑炁问心掌”之下,没有一个讨了好去!
不想来到这地面,竟会一时大意,为豫中绿林道盯上,起了极大风波。
说来话长,这时豫省绿林人士亦分黑白两面,明一面上来说有商椎三老,洛阳五鬼等大盗,此辈人士仗其人多势众,占险要山寨,称一时之雄,官府亦莫可奈何!可是这一类人士,却是最好防,他们下手对象,只是在一些富商行旅,或是下野的朝廷巨宦,多是硬搞硬取;略微小心的人,不容易为他们得手。可是最可怕的是隐在暗中的黑道人物!
提起这一类人,在河南道上,可就很有几个惊天动地的人物了,那白雪尚雨春,正是此类人物的姣姣者。自出道以来,真可说是神出鬼没,声东击西取南盗北,可说是从没有落过空。
此女最棘手的是心机巧智,加以一身软硬功夫高人一等,人又美若天仙,出没前后,身份不等。她胆量极大,下手也最狠,所谓“狠”并不是指的手段毒辣,而是眼界极高,非巨金宝玉,轻易不动,一动手就是数目惊人!
这尚雨春在地面上,有绸缎庄作掩饰,谁也不会想到她竟会是如此一个人。
负责那些绸缎庄的人,很有几个打手为她效命,那乔三爷就是其中之一。此人姓乔名智取,掌中一支凤翅流金铛,很有些功夫,被尚雨春倚为左右手!
乌头婆此来消息,很快就为她打探到了,于是经过周密计划,由尚雨春定下计,先散出流言,惊动同道,在群围乌头婆之际,她们却背后下手,载宝而归。可是乔三爷却险送性命,受了重伤,尚雨春亦中了这怪姥的“花蛇弩”,若非得照夕急中救援,很可能为此送命,这乌头婆的厉害是可想而知了。
乌头婆失宝之余痛心疾首,在细心打探之下,才知为白雪尚雨春所为。
尚雨春在此处名号极大,自然一打听就知道了。她哪里肯吃这个大亏;于是当夜就打来,满打算找到了尚雨春之后,劝她把箱子交出,也就算了。自己来此人生地陌,还是不宜多得罪人为上算。
谁知道进门之后,一片静寂,且宅中之各人,先得了消息,早就四处掩蔽一净,竹楼处地极为隐秘,她一时如何能找得到。
她来前也知道,和尚雨春同院住着一个棘手的人物,此人就是绰号人称红蜂金五姑的,因此人与自己并没有怨仇,不宜得罪,所以尚存有戒心,没有往后院深闯。
正自暴怒火起之际,却见出来了一个少年,这人一开口就直呼自己乌头婆!
需知这类出名的江湖之人,最忌的就是别人直呼外号,又何况乌头婆三字听来就不顺耳。乌头婆本就是一肚子火无处发,这一来真无疑是火上加油,当时强压怒火,冷笑道:
“你这娃娃是谁?”
照夕初入江湖,哪知这乌头婆的厉害,当时大声道:
“你也不要管我是谁,我只问你三更半夜,到人家家里来乱叫些什么?”
乌头婆怪笑了一声道:“我问你,那姓尚的丫头,到什么地方去了?”
照夕摇头冷笑道:“不知道!”
乌头婆又问道:“你是谁?是她什么人?”
照夕见她说时,两只瘦手交叉在胸前,目光如炬,炯炯逼人,心中也不禁有些吃惊。
当时仗着胆子,也厉声问道:“乌头婆!你也欺人太甚了,你抢了人家的东西,又用毒药暗器打伤了人;如今你居然还想来取人家性命,天下岂有你如此狠心的人?”
他猛然一睁双目,冷笑道:“来!来!来!今天我倒要会一会你。”
乌头婆一时连脸都气青了,只见她仰天长笑了一声,往起啐道:“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照夕这时哪里再肯多言,当时左脚一划,矮身而进,用“弓形手”反着向前一崩,一出手就是师传绝技。
这乌头婆哪能不知这一势的厉害,只见她尖啸了一声道:“小子,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说着话,她大脚一划,蒲扇大的手掌往外一分,五指倏地向外一抛,低叱了声:
“去吧!”
管照夕就觉得乌头婆这一式掌劲极大,身形由不住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差一点儿倒在地。这一惊,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才知那尚雨春之言不假,果然这老婆子不好对付。情急之下,身形已自跃起,往前一飘,双掌一撒用“正反琵琶”式,连环打出二招。
乌头婆见自己那么沉实的掌力,并未伤了对方,心中也不由吃惊不小!
管照夕这种掌式一撒,猝令她脑海之中,倏地想起了一人,当时也顾不得回招,向后一仰身,已飘出了两丈以外,只见她怪目一翻,沉声道:
“洗又寒是你什么人?”
照夕不由暗吃一惊,当时怔了一下,遂把心一横,冷笑道:“我不认识!”
他说了这句话,猛地向前一耸身,用“三羊指”,骈指往乌头婆胁下就点。
乌头婆厉啸了一声,身形陡起,如同一只大鹰似的拔起了空中。照夕只觉得背后疾风过头,那老婆子已到了他的颈后。
只听她咬牙挫齿道:“既非洗门传人,可怪不得我手下无情了!”
照夕这才知道,原来这乌头婆尚与师父认识,当下不容细想,乌头婆瘦爪又到,一时身前身后,全是这老婆子肥大的黑衣飘舞,声势掌风,端的惊人已极!
管照夕这时也把师传绝技,一套“大力三合手”施展了出来,和乌头婆走了十数个照面,居然声势相匹,一时难发轩轾。
忽然那乌头婆再次厉啸了一声,身形陡然拔起,她厉声怪吼道:“洗又寒是你什么人?娃娃你再不说,可难逃活命了!”
照夕这时只觉得双掌掌心,阵阵发麻,他的个性在这一霎之间,又有了显著的变化,一双眸子里,隐隐透出了杀机。
听乌头婆话后,并不答言,只低吼了声:“乌头婆你还想跑么?”
说着身形已如同箭似的追了上去,乌头婆这时却也和他一样动了杀机。
只见她怪笑了一声,身形不避反迎,那棋盘大的双掌交叉着向外一翻,发出了极重的一声掌风。也正在这时,照夕双腕齐出,把苦学煎熬成的“蜂人功”施展了出来!这种掌力,就像是一阵极大的旋风,直把乌头婆震出了五丈以外!
她身子向下一落,不容她黑炁掌力撒出,已被管照夕这种奇异掌力的指风扣住!
乌头婆不由吓得怪叫了一声,这一霎她已知道了这种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