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村姑自以为化装易容很高明,却不知行动上已露出马脚。
这群人一个比一个凶猛,一个比一个狰狞,身上不是佩刀就是挂剑,眼看刀拔剑出要拚命,真正的村姑,恐怕早就吓得连滚带爬溜之大吉,怎敢公然出言干涉自寻死路?
周游不知对方的来路,还以为是接应这一群人的大援高手,所以言词间也就带有七八分嘲弄和讽刺,希望对方因激怒而暴露身份。
先前发话的村姑果然被激怒了,作势冲出,却被同伴手急眼快一把拉住了。
这一面,在周游狂笑声将要落的瞬间,领队的人暴怒如狂地冲上,不顾一切劈面就是一掌劈出。
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
这一掌力道千钧,足以裂石开碑,手不绝情。
周游笑声倏止,右手一抄,恍若电光一闪,半分不差扣住了对方的脉门。
就在身形扭转的刹那间,领队人惊叫一声,冲势突然加剧,而且双脚离地;平飞出两丈外,砰一声摔倒在草丛中,仍向前滑进。
要不是被树枝所阻,很可能滑下河滩掉落江中了。
这一手干净俐落,漂亮极了。
周游拍拍手,向其他人呵呵怪笑道:“那一位不服气,尽管上,要不就留下程鸨婆,你们走,两条路任由你们选。”
一个黑袍人捞起衣袂掖在腰带上,双手一阵开合,举步逼近,鹰目厉光四射,阴森森地说:“好小子,你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居然装疯卖傻前来讨野火,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在下要活劈了你,送你进鬼门关。”
周游也迈步迎上,丢掉草梗笑嘻嘻地说:“在下早晚要进鬼门关的,你老兄也免不了这一走,问题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你会先走的。”
“恐怕未必,至少你已经比我多活了二十岁以上,先走的一定是你,因为你已经多浪费了二十年粮食。”
交手生死相搏,冷静从容的人神智必定清明些,能达到嘻笑怒骂不着痕迹的人,必定是信心坚强的强者。
黑袍人活了半百年纪,闯过了无数剑海刀山,在这种场合之下,经验终于克服了冲动,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双手一分,立下门户冷冷一笑说:“阁下好厉害的嘴,四海游龙果然名不虚传。”
周游一怔,笑容消失了。
“想不到在汉中这种闭塞的地方,居然也有人知道我四海游龙的名号。”他沉静地说:“看来,你们是不肯罢休的了。”
“你四海游龙的名号没有什么了不得,只不过在京师山东浙江一带,小有名气的江湖浪人而已。”黑袍人傲然地说:“在下神掌翻天褚一呜行道江湖威震武林时,你还光着屁股在地下爬呢。”
“你阁下早成名了一二十年,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乌龟活了一千年,仍然是一只乌龟,只不过老些而已……咦!来得好!”
神掌翻天已是怒火如焚,就乘周游讽刺怒骂得正开心的机会,出其下意奋勇进击,连攻了五掌之多。
每一掌皆沉重如山,凶猛狂野有如狂风暴雨,风雷之声骤发,内家掌力发如江河决堤,每一掌皆攻向要害,形如拚命。
周游却左闪右避,在掌中飘忽如烟,眼看一掌落实,眨眼间他已在掌势难及处出现,身形已届空灵缥缈境界。
狂野骤急的巨掌毫无著力处,想击实比登天还难。
第六掌,第七八掌……
一声长笑,掌风四散而消,神掌翻天步入领队人的后尘,身躯莫名其妙地向前飞起,而且凶猛的翻滚,似乎正在练连续前空翻身法,只是多了一些不该有的惊叫声。
前空翻两匝,已飞出两丈外。
砰的一声大震,神掌翻天背部着地,跌了个手脚朝天,嗯了一声,滚动两下蓦尔昏厥,肌肉开始松弛。
“你怎么翻也翻不上天。”周游拍拍手说:“只翻了两个空心跟斗,最后还是掉在地下。”
黑影如潮,四个黑袍人不约而同涌到,八条手臂齐向他集中,每一条手臂皆是致命的武器。
一声沉叱,周游身形急转,掌动处虚影缤纷,风涛声大作。
人影一合,然后像爆豆似的四面飞散。
变化太快,结果得更快,就在这一合一分中,胜负已判。高手相搏,除非有意拖延,不然结束得很快。
两个黑袍人滚跌出两丈外,第三个仆伏在原地。
第四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能站立的人,退出两丈外,左颊出现苍白的四个指痕,然后指痕开始变红变紫。
周游站在原地,深深吸入一口气,缓缓收掌站直身躯,脸色庄严。他的左手多了一把连销长剑,那是得自仆伏在他脚下,似已昏厥的黑袍人的兵刃。
“再上的人,必定想仗兵叉置在下于死地。”他沉静地说:“诸位,千万不要轻试。我四海游龙学艺不精,年轻气盛修养有限,利器在手很难控制得住,兵刃一动难免失手伤人。
因此,希望不要有人动兵刃挑战。”
上来一个马脸中年人,缓缓撤剑沉声道.“姓周的,你太大言了,在下秦潜,领教阁下的剑术。”
周游凝视对方片刻,徐徐拔剑。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武林三剑客之一,曾经九闯黄山文殊道场的绝剑秦潜。”他有点惊讶:“怪事,以阁下的声誉、武功、武林地位,怎会混在一些江湖败类武林枭雄之中,像是供人驱策的下役?神掌翻天就是一个为武林同道所不齿的武林蟊贼。而你……”
“阁下,不必逞口舌之能,亮剑!”绝剑秦潜沉喝。
他再次深深吸入一口气,身形侧转,剑向前一引。
“请指教。”他冷静地说。
剑来势如电,绝剑毫不客气地奋起抢攻。
他碎步急进,铮铮铮化解了对方三剑狂攻,乘隙反击回敬了一剑,对方可刺骨裂肌的剑气,在他的剑尖前消散于无形,硬把绝剑迫退了三步。
不远处站立观战的两村姑,脸色一变,被他那硬接硬攻的豪勇剑势惊呆了。
绝剑更是心惊,在这种快速攻击的剑势中,任何一方的内力不足,必定会自暴空门陷人死境。
双剑交接的刹那间,绝剑已发觉自己剑上的力道,难以抗拒对方那奇大的反震潜力,因此被对方一剑迫了三步,显然硬拚绝对讨不了好。
“趁早收手。”周游冷冷地说,并未乘胜追击。
绝剑不是一个肯轻易认输的名家高手上立即改变策略,开始移位争取空门,要利用经验和技巧换取优势。
移位半圈,周游突然发起空前猛烈的进攻,但见剑芒冉冉排空而至,寒星连续飞射,势若排山倒海,以雷霆万钧之威行正面迫攻。
绝剑虽早有提防,但仍然慢了一刹那,先机失去,除了全力封架之外,毫无还手的力量了。
“铮铮铮铮……”剑呜声似是连珠炮爆炸,火星直冒,剑气迸射。
周游气吞河岳,步步快速进逼,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剑出人跟进,勇悍如一头雄狮。
绝剑封不住快速锲入的连绵剑虹,一退再退,左闪右避,片刻间便退了四五丈,换了十余次方位,退到山坡下、岌岌可危濒临绝境。
周游猛攻了二十余剑,剑上的真力源源不绝,任凭对方如何闪动,皆难摆脱他的剑势有效控制范围。
“铮!”绝剑全力封住了一招致命的凶狠冲刺,生死间不容发,剑尖从右肋下拂过,衣破而肌肉未伤。
可是,反震力却震得腕臂发麻,身形亦被带动,脚下一乱空隙暴露。
剑虹再吐,长躯直入,冷叱入耳。
“丢剑!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周游的语音直震耳膜,深撼心脉。
锋利的剑尖,抵在绝剑的咽喉下。
绝剑的剑斜伸出偏门外,决无自救解困的可能。
“秦某纵横江湖半甲子,从没有人能逼秦某丢剑。”绝剑痛心疾首的说。
“凡事都有第一次,你就委屈些吧。”周游冷冷的说,“性命是值得珍惜的,我不信你的命比丢剑的耻辱更卑贱。”
噗一声响,剑跌落在草丛中。
周游收回剑,目光落在挟持着锦毛虎的两名黑袍人身上,举步向那儿接近。
“不要过来。”一个黑袍人说:“你不希望程姑娘死吧?你如果妄想夺人,得到的将是一具死尸。”
“不仅是一具死尸,而是许多具死尸。”他说,仍然接近:“有你们这些人陪死,锦毛虎在黄泉下不至于寂寞了。”
“你再过来,太爷就杀了她,大家都不要。”黑袍人仍出言威胁。
“你杀吧!在下不会介意的。奇怪,你为什么愚蠢得用一个鸨婆的命来威胁我呢?你以为她是活宝吗?”
“她可以告诉你有关珍宝的消息。如果她对你毫不重要,你就不会来找她了。”
“我这人办事从不理会威胁。”周游已接近至两丈内,仍继续迈进:“锦毛虎如果真有珍宝消息,还等到你们来绑架她?昨晚她戏弄在下,在下因此来找她谈谈,其实也算不了什么严重的事。你如果杀了她,那么,你们就必须还我公道。你放不放开她?”
最后一句声如沉雷,同时剑已伸出。
没人敢怀疑他不会出剑,黑袍入真被吓了一大跳,两人左右一分,悚然后退。
“跟我走吧!”他向锦毛虎招手:“你玩的花样已经够多了,所以受到报应,像这样结局,老天爷对你已经够仁慈的了。”
锦毛虎高兴地走近,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说:“周爷,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做吗?真是天晓得,鬼才愿意过问你们这些凶神恶煞的狗屁事。你要带我到何处去?要杀我也要找个偏僻的地方。”
“谁说要杀你啦?”
“天知道你们这些江湖浪人,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那就走吧。”
周游把手一伸,锦毛虎大方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向府城方向举步。
十四个黑袍人,眼睁睁地目送他俩离开,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发令追击。
两个村姑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目光不住落在十四个黑袍人身上。
远出半里地,视线已被树丛所挡住。
周游把剑往远远处的草丛中一丢,说:“程姑娘,你可有暂时藏身的地方?要是你回城,说不定过不了今晚。”
“哦!你好像对我没有恶意呢?”锦毛虎颇感意外的问,脸上愁云尽消。
“谁说我对你有恶意了?”
“那你……”
“我像有恶意吗?”
“这……那六个封锁道路的人,是你……”
“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留两个,我就制一双,一直看着他们走到小村,逼满天花雨放人,看你尚无大碍,所以先回到路上等候。告诉我,那些人是何来路?”
“我真的不知道。”
“昨晚那位小春呢?你也不知道?”他摇头苦笑:“那位姑娘不但不懂窑姐儿的规矩,而且也不懂如何与男人周旋,天知道她那儿来的鬼念头,居然敢冒充妓女来与男人周旋。
如果我真是个好色之徒,昨晚真是艳福齐天,两个美如天仙的处女投怀送抱,不知是几生修到?”
“你怎知道她们是处女?你验过了?嗯!”镇毛虎邪笑着睥睨着问他。
“废话!猜想而已。”
“仅止于猜想?”
“不谈这些,谈起风月事,甘拜下风,我可没有为了女人去找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锦毛虎宽心地说:“你委托赤练蛇的事,我并不知道,事后才有人告诉我,那时,赤练蛇已出了意外,午后不久,来了三个少年书生,人见人爱的风流潇洒美少年。我不该动了怜才之念……卜
“见鬼!你是动了邪火啦!”
“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不懂风月事。”锅毛虎脸一红:“满以为迎到几位俏郎君,岂知却是比我更凶的母大虫。
为首的女郎自称春姑娘,露了两手真正的隔纸溶金放夫,我怎敢不听她们摆布?她给我一百两银子,借一间密室给她办事,然后要我派人去把你诱来。
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天还没亮她就派人把我叫醒!叫我找地方暂时躲躲风头。就这样,我失了魂似的躲了起来了,最后还是没躲掉,真是是祸躲不过。”
“以你的经验估计,也无法知道她们的底细?”
“告诉你,那是人家的大户千金小姐,我这种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一眼就可看出她们身份来,你可不要把她们看成不规矩的猎食思春……”
“去你的!我只问你她们是何来路?”
“我真的不知道,也不敢问。哦!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们决不会是外地的人。”
“不是外地人?那好办,府城有多大?会武功的大户人家也有限得很,不难查出她们的底细来。”周游不胜雀跃地说:“你说她们上那儿去,是书生打扮?”
“是的,真俊!”
“手中可有折扇?”
“那位春姑娘就有一把折扇。”
“在我到达之前,那位春姑娘可在秘室?”
“这我就不知道了。秘室的通路甚多,她严禁我的人接近,连小丫头们也不许在附近出入。”
“哦!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是外地人?”
“当另两位姑娘改回侍女装,传话要准备用餐时,我院中有一位姑娘,年初曾至中梁山乾明寺进香,她发誓说在凌霄阁下,曾经见过其中一位侍女,那就是她。”
“原来如此。明珠桥附近的明珠园,住的是什么人家,主人姓甚名谁?”
“明珠园?那是过去曾外任湖广嘉鱼县令,已经携家小上京定居的宋大人的宅院。宋大人留在本地的子侄不多,好像由他一位远亲在此照顾,家中人丁甚少,不时招待一些过往的亲朋暂住,没听说有久住的人。”
“好,谢谢你的消息。你要进城?”
“我还敢进城?”
“那你打算在何处安顿?我送你去。”
“不必了,我还走得动。像我这种人,什么所在都可以找到地方藏身,在此地分手,如何?”
“好,我知道你有办法,那我就先走了。”
“周爷。”锦毛虎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希望有一天,能够好好招待你,你是个非常人,我对你有万分好感,真的。”
“你算了吧!那是鬼地方……”
“当然不会在那地方招待你,对你的好感,不关风月事,你也不懂风月,你明白吗?”锦毛虎牵着他的手,不胜依依:“你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大傻瓜,大笨蛋。”
“骂得好。”他抽回手笑笑:“保持你对我这种好感吧。也许有一天,你的看法会改变.,连山上的石头也会变。祝福你,珍重再见。”
“你……”
他脚下一紧,扬长而去。
张白衣果然足不出户,在店中等他的消息。
傍晚时分,他轻叩张白衣的房门。
门开处,张白衣当门而立。
“忙了半天,大有所获吧!”张白衣问。
“小有所获。张兄,三更初,明珠桥碰头,如何?”他友好地说:“请不要告诉你那些朋友,兄弟不喜欢他们,那些人那股邪气,的确令人不愉快。”
“周兄,你知道在下作不了主吗?”张白衣正色问。
“知道。问题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你必须做一次困难的抉择。不告诉他们,至少你今晚不会受到死亡的威胁。告诉了,你能不能回来就很难说了。”
“你是说,人去多了反而有凶险?”
“张兄,你一个老江湖,竟然笨得连这点利害都看不清?”他真有点同情这位名震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