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三旬的老兵,身体素质虽已开始走下坡路,然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多年磨砺出的杀伐果敢却非寻常的年轻军士可比。
马屿,虎贲卫的主掌仆射,早因战功彪炳敕封关内候,却向来是晋爵不加官,任虎贲校尉近愈二十载,压根不曾挪窝,昔年手下现今有不少比他官秩更高,尤是李当户以官居京尉,位列诸卿。
饶是如此,满朝文武却也无人敢轻视与他,他自身更是全无半分怨忿,虎贲校尉的官秩虽不算高,然在皇权时代,官位高低哪有皇帝的信重来得重要?
骠骑将军程不识年事渐高,太尉郅都须得参与政务,平时并不亲自掌军,待得程不识卸甲告老,秩比三公的骠骑将军之位十有**会由马屿接任。
越级拔擢?
朝堂和军中皆不会有此非议,无论是战功还是资历,马屿皆是最合宜的继任人选,或许骠骑将军还未必是他军旅生涯的至高点,毕竟太尉郅都岁数也不小。
文武百官从未将马屿当做寻常的骑营校尉看待,王侯勋贵亦不敢轻慢与他,马屿向来严以律己,谨守分际,平日鲜少与旁的权贵往来,对他们府上的亲眷更是不甚熟识。
今日马屿率营中诸将巡查防务时,碰巧遇着一个擅闯灞上禁区之人,按说倒也不是甚么大事,虎贲骑营虽驻守灞西高原,却不可能将之完全圈禁,不准百姓通行,然这人非但女扮男装,且刻意避开负责巡卫的骑队到得灞上大营附近,这就有重大嫌疑了,自是要押回营中细细盘问。
“贤王府的翁主么?”
马屿看到那人出示的信物,却仍不打算放人。
大汉军律森严,昔年文帝意欲入细柳营劳军,未出示虎符节诏前,将士不开营门,饶是入得大营,便连文帝御驾在营中也不得驱车疾驰,只得勒缰缓行。
擅闯军营者,杀无赦!
别说是区区翁主,就是贤王亲至,按律当杀时将士们也绝不手软。
好在这位翁主还没彻底魔怔,只是闯入灞上大营附近的禁行区域,没真敢闯营,且是遇着马屿等虎贲将士,若是遇着寻常军士,只怕就没那么客气了。
说实话,虎贲骑营驻地的禁区范围划设远比其余精锐骑营来得大,盖因虎贲卫是设有火器部曲的,非但装备了掌心雷,更配备有加农炮,平日没少进行实弹演训,既可让将士们熟悉火器的使用,同时能不断验证火器优劣,为日后改良提供参考。
非但是囤驻灞上的虎贲骑营,便连羽林卫乃至郎卫都时常到灞西高原进行实弹演训,故不管是出于保密还是避免误伤百姓,都必须将大片地域划设为禁区。
若有百姓不小心踏足禁止通行的区域,巡视的虎贲将士多会及早发现,顶多盘问训诫一番再科以罚金,然今日这翁主明显是有意避开巡视的将士,离灞上大营已是极为靠近了。
倒不是虎贲将士防务松懈,只是灞西电站和铁道通车后,虎贲骑营要分出部分兵马昼夜巡线,其余将士仍要轮番巡视灞西高原,每日的操练也不能落下,光靠两万余骑兵自是捉襟见肘,故若无须实弹演训时,防务主要还是布置在大营周边,外围仅是不时派骑队巡视罢了。
擅闯禁区和擅闯军营固然有本质区别,然无意或有意也是大为不同,这位翁主犯行不重,然犯意明显,此事自然不能善了。
马屿倒也不是全然不知变通,毕竟这位征臣翁主乃是贤王嫡长女,是皇帝陛下的亲侄女,为免伤及天家颜面,他并未将其真实身份让太多将士知晓,且也未逐级上报,而是亲自入宫向皇帝陛下呈报此事。
皇帝刘彻闻得此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旁听的太子刘沐却是面色大急,晓得自个好心办了事儿。
族姊之所以冒然潜入灞上禁区,乃因她那心上人裴虎已从京卫中营迁调到了虎贲骑营,且是接到调令即刻迁调,相关调令乃是刘沐前往太尉府,让太尉郅都签发的。
储君最忌干涉军务,若非有父皇的手谕,太尉郅都岂会鸟他?
父皇将族姊与裴虎之事交办给他时,同时赐了他一道手谕,让他自己动脑子想主意,未必要撮成两人的婚事,若非真正两情相悦,而是族姊一厢情愿,反倒会促成一对怨偶。
刘沐不知父皇为何将此事交办于他,又因年岁不大,压根对男女感情不甚了解,便是依着自身脾性行事,又莽又直的召来裴虎,问他可愿娶征臣翁主为妻,并为此卸去武职,转调军中文职。
裴虎沉默良久,终是摇头,直言自身尚且卑微,实不敢高攀翁主,若卸下武职,再难有机会立下战功,从此只能碌碌无为,就更是配她不上。
于是乎,小直男刘沐便是借着父皇手谕,将裴虎调离了京卫中营,想着族姊若能尽早放下最好,若实在不能放下,待裴虎在虎贲骑营闯出些名堂,敢挺直腰杆求娶族姊,也没甚坏处。
若裴虎实在混不出名堂,那也确是配不上族姊的。
刘沐倒是向自家父皇禀报过的,父皇闻得他的法子,只是笑笑,没多说半个字。
父皇向来如此,但凡交办给他的事,就鲜少再插手,无论他的做法是对是错,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只要他肯负起责任,父皇都不会为犯错而责罚他的。
然若害得族姊犯下大错,即便父皇不责罚他,他也已愧疚难当了。
第六百五十七章 有所隐患()
刘征臣终归是女儿身,不宜长久羁押在军营中,且为天家颜面及她的声誉,此事不可让太多人知晓。
皇帝刘彻下了手谕,让马屿去寻宗正卿刘,将她秘密押往宗正府等待处置。
待得马屿告退而去,太子刘沐再忍不住,出言替族姊向父皇求情。
刘彻抬眸看他,尽数摒退了殿内宫人,突是出言问道:“可知朕为何将此事交办于你?”
“儿臣愚钝……是儿臣办事不利,还望父皇责罚。”
刘沐脾气虽犟,但向来不会强辩委过,有错就认。
刘彻凤眸半阖,复又道:“身为储君者,在朝堂培植羽翼固是大忌,然若因噎废食,不早些收揽人心,备下些得力的人手,待你日后继位,又如何得有臂助,稳固朝堂社稷?”
刘沐讶异的瞪大双眼,忙是道:“父皇春秋鼎盛,万寿无疆,儿臣万万不敢……”
“愚蠢!”
刘彻剑眉微扬,沉声呵斥道:“帝皇与寻常百姓有何不同,皆有生老病死,长命百岁已属不易,遑论万寿无疆,况且人有旦夕祸福,朕虽体魄强健,然难保无有急症,有道是病来如山崩,指不定甚么时候就见了阎王。”
“……”
刘沐虽知自家父皇私下言谈向来百无禁忌,然突是闻得父皇这般“咒己”,真是不敢接话。
“你自幼脾性莽直,不擅钻营算计,若不早些收揽得力僚属,将来如何承继汉室基业?”
刘彻真真为自家傻儿子操碎了心,历朝历代的帝皇多是忌惮储君野心培植党羽,偏生自家傻儿子压根就没这类的想法和意识,这未必是好事。
新帝登基时若无得力臂助,势单力薄时就只能倚重元老重臣,甚至是先帝特意指定的辅政大臣,极易大权旁落。
现今的大汉朝堂及军伍中,诸多公卿将相皆为刘彻亲手栽培扶持的,他们的身家利益都寄托在刘彻身上,真正效忠的对象是刘彻而非汉室。
莫要说甚么“朕即国家”的堂皇大义,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久居高位的元老重臣在新帝登基时多是不肯放弃既得利益的。
张骞,公孙贺,李当户,东郭咸阳,孔仅……
若是刘彻突然暴毙,刘沐如何镇得住他们?
或许他们会尽心辅佐刘沐,然刘沐想要如现今刘彻对其如指臂使,无疑是难上加难了。
刘彻的威望实在太高,继任之君甚是难为。
大汉臣民对刘彻的疯狂个人崇拜,实乃不小的隐患,不得不及早重视。
他日刘沐继承帝位,依着他的脾性和城府,怕是要如史上汉武帝般急着掌权亲政,直接硬刚元老重臣的,若无所谓的从龙之臣倚为臂助,必会引得朝局动荡。
刘彻虽是而立之年,或许尚能活大半辈子,然有鉴于自家儿子的心性,他并不打算在帝位上赖到死,待得年老力衰,还是该学着自家父皇般提早禅位,助他掌握朝堂,扶他坐稳帝位。
说实话,能将治下大汉发展到现今的高度,刘彻已无愧华夏先人和大汉臣民了,无须再追求甚么丰功伟业和历史定位,反是觉着每日困守宫中太过乏味无趣。
上朝,批阅奏章,策议军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刘彻身为穿越众,在这没有电脑和手机的年代,在宫里一呆就是三十年,真是要憋疯了。
人总得留些时间为自己而活,好歹离开长安,去看看自己打造的强盛大汉,看看华夏的壮丽河山。
权利欲么?
一辈子若都只为争权夺利,那未免也太过悲哀了。
两世为人的刘彻,实已活了六十多个年头,对很多事早已看淡,若是自家傻儿子能再机灵些,能再天纵英明些,早早禅位也没甚么大不了的。
可惜这儿子太“老实”,便连未来的从龙之臣都要他这当爹的早早安排妥当,甚么李陵,苏武,霍去病,张笃,刘典……文臣武将都早早准备齐全了。
刘征臣,亦是刘彻为自家儿子提早备下的得力臂助。
皇室实业名下的产业愈发庞大的,涉及诸多重要行当,刘彻镇得住刘氏王侯,不代表刘沐日后镇得住,更怕莽直的他将来被人蒙蔽忽悠,让皇室实业彻底掌控国家的命脉。
皇室实业,不可能任由贤王刘非一脉世代接掌的,否则岂不成了他们的“家业”?
刘征臣经商天赋极佳,又是出身贤王府的宗室女,她的儿女却不姓刘,她无疑是接替刘非执掌皇室实业的绝佳人选。
刘非时常感叹,若刘征臣生为男儿身,必能传承贤王府的基业,却是未曾想到,正因刘征臣是女儿身,皇帝刘彻才更为看重她,更有心让她接掌皇室实业。
眼见自家傻儿子悟性太差,刘彻索性毫不遮掩的将心中盘算说了出来,听得刘沐两眼圆瞪,半晌回不过神来。
怪不得父皇让他多于族姊亲近,更将族姊与裴虎之事交办给他,原来内里竟有这般弯弯绕绕。
刘沐疑惑道:“父皇,既是如此,那此番若让族姊在宗正府吃了苦头,不怕她心生怨怼么?”
“以上御下者,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不可一味施恩亲近,要懂得恩威并施,尤是征臣自幼娇纵,言行多有孟浪无状之处,现下让她多吃些苦头,多作磨砺,日后才会稳重些。”
刘彻摇摇头,苦口婆心的继续指点道:“况且此番宗正府乃遵从朕的谕示惩罚于她,你却可从中讨得人情,若你再办妥她与裴虎之事,让她得偿夙愿,她必对你感恩戴德,日后会更为忠心辅佐与你。”
刘沐恍然大悟,却又挠头道:“然儿臣将裴虎迁调至虎贲骑营,族姊才会为寻他擅闯灞上禁区,倒是儿臣将此事办砸了。”
“办砸?”
刘彻唇角微勾,淡淡笑道:“何来办砸之说,依朕看来,你此举甚是妥帖。”
刘沐讶异道:“儿臣愚钝,不知父皇为何这般说?”
“征臣现下愈是百般难求,他日成事后才会愈发珍惜,对你也就愈发感恩,若朕直接下旨赐婚,你又如何能讨得人情?”
刘彻身为帝皇,却是如此算计自家侄女,且是毫无遮掩的对自家儿子坦承,脸皮确是够厚的,然他向来不打算做甚么高大上的父亲,早早让刘沐懂得人心险恶和人情冷暖并非坏事。
国之储君,若真以为人间处处和谐美好,那才是国家和臣民的悲哀!
刘沐如阿娇般,太过重情重义,对亲朋好友掏心掏肺的好,鲜少怀有戒心,更遑论阴私算计,长此以往,着实不好。
天家自古多薄凉,非是天家之人天性薄情寡恩,而是生长环境和情势使然,是有其必然性和必要性的。
刘沐不禁皱眉道:“然族姊真若下嫁裴虎,裴虎仍是须得卸去武职,那裴虎却未必情愿。”
“呵呵,男女之事非是这般简单的,待裴虎知晓征臣为见他一面,擅长灞上禁区,且被押往宗正府处置,你再看他如何行事,才会知晓他是否真对征臣有意。”
刘彻笑意更胜,自家傻儿子终归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刘沐问道:“若那裴虎无动于衷,为之奈何?”
“征臣自幼聪慧,今日莽撞行事,无非是那裴虎迁调仓促,她欲去见他讨个说法,若那裴虎真是无意于她,依着她的脾性,应不会继续纠缠,反会彻底放下。”
刘彻霎时笑意尽敛,冷冷道:“若真如此,那裴虎也就不宜留在京畿了,免得让征臣日后再遇上,早早远调边陲为好。”
好歹是自幼宠溺的亲侄女,为个男子如此折腾,刘彻实也颇为不爽的,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也就罢了,若那猪还不乐意,不将它宰了解气,都算刘彻开恩了。
公报私仇?
那又如何,老刘家的皇帝向来就是这么不讲理的!
第六百五十八章 饿狼出城()
汉室承平,天家有闲顾念儿女家事,倭奴列岛却是硝烟四起,血流成河。
寇奴岛虽是倭奴列岛中最大的岛屿,然其西部地域早已被七万朝鲜大军及六万乌桓将士轮番血洗,且不断纵火焚烧山林植被,非但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更是寸草不生的千里焦土,百川污浊。
别说倭奴土著难以存活,就是朝鲜和乌桓将士也待不下去了,尤是去岁入冬后,便连取暖的柴禾都无处寻找,更遑论找寻吃食,即便有大汉水师舰群协助,运送的军需补给仍是大为不足。
遵循汉廷军令,朝鲜大军退回南面的筑紫岛(九州),乌桓大军则收拢至寇奴岛西南部的出云地区,依靠大汉北海水师载运来的粮草火油越冬。
今岁开春,乌桓大军无视龟缩至寇奴岛东部的数十倭国和近百万倭奴,仗着大汉水师舰群的军需支援,直接挥师北上,进军人烟稀少的虾夷岛(北海道),遵循着汉廷的意志不计代价,将倭奴举族屠绝!
朝鲜大军虽再度兵发寇奴岛,却未冒然攻伐东部的诸多倭国,只在其中部的地垒山地和盆地驻扎,边是继续纵火烧山,边是伺机而动。
依着细作回报,东部的诸多倭国正自内讧,已然杀红了眼,端是尸横遍野。
倭奴虽未开化,却也不至蠢到在面临灭族大难时仍攻伐同族,诸多倭国本已隐隐现出联手御敌的态势,然突然崛起的伊予倭国却是不顾“民族大义”,悍然对同族举起屠刀,彻底摧毁了寇奴岛东部诸国结成的脆弱联盟。
伊予倭奴去岁覆灭邪马台国,屠戮其**民近愈二十万,伊予倭王八岐得精兵万余,加军眷及原本的伊予族人计四万余,入邪马台国都越冬。
八岐王自号倭奴之主,要其余倭国及部族尽速向伊予国进贡财货,若有违逆者,便如邪马台般,屠绝不臣。
在这没电视没网络的年代,倭奴国主和部族首领们无法亲眼得见邪马台国都城外那遍地的尸首和被鲜血浸润的暗褐色土地,被屠戮的邪马台军民对他们仅是个无甚意义的数字,只怕不少倭主连二十万的具体概念都不甚清楚。
不信邪的,不怕死的,为数不少。
真正向伊予倭国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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