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倒真是不宜为世家宗妇,嫁个门第较低的勋贵倒也合宜的。
长乐宫与皇亲苑离得不远,王府车驾在安门大街驶了片刻,便是到得皇亲苑,卫戍的羽林卫见得是贤王妃的油輧画车,也没多作盘查便让其直入天家内苑。
杨绮罗刚是步下舆车,便有家老迎上前来,说是大王已在等着,请王妃快些移步内苑。
杨绮罗微是愣怔,不禁扭头看了看畏畏缩缩的女儿,已然全无往日的骄矜,只得低声轻叹,随着家老疾步离去。
是夜,贤王刘非的举动却是出人意料,竟解了刘征臣的禁足。
莫说嗣子刘建不晓得发生了甚么,便是嗣子妃吴氏都惊诧得紧,心道莫不是自家婆婆替小姑子说服了公公么?
刘征臣更是惊喜交加,只道父王母妃是应下这桩婚事了,然她正是喜极而泣时,母妃的随身婆子却是送来本女范,说是让她抄足百份,待真正能“识四德,正女范”,再谈婚嫁不迟。
“若心态不端,只胡乱应付,那索性这辈子就别嫁入了,偌大王府也不多你一双箸筷!”
婆子如实传话,完全依照王妃的语气如是道。
刘征臣瞬间苦了俏脸,女范乃女学最重要的必修课业,非寻常课业般任凭贵女们依自身喜好选修,全文万余字,抄写百遍便是百余万字。
要晓得,现今大汉可没甚么钢笔,就算有类似铅笔的炭笔,可也没有橡皮,况且贤王妃让自家女儿抄书,自然要求行文工整,笔迹流畅,且绝不能有半点错漏的。
百余万字,想要好好抄完,没大半个月光景是压根不可能的,且得是足不出户的不停抄,还不能有丝毫走神。
这与禁足实是无甚差别的,然刘征臣好歹是得了希望,觉着父王母妃终归是松了口,故也没甚么抱怨,反是立马开始提笔挥毫,只想着早日抄完,以免日久生变,父王母妃反悔了。
婆子将她的反应回报给杨绮罗时,在旁的刘非亦是得闻。
“诶,女大不中留啊!”
刘非摇头叹息,愈发觉着那蛊惑自家爱女的裴氏小子不是甚么好东西了。
未央宫的椒房殿内,皇后阿娇却也是为了自家侄女“拼了老命”。
御榻轻摇,纱幔微垂,锦被翻波,半宿方是云消雨霁。
皇后周身酸痛,皇帝却是满脸餍足。
“陛下,臣妾有一事闷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娇晓得每逢此时,自家夫君的耳根子最软,便如他那玩意,故趁着皇帝陛下雄风未曾再起时,忙不迭的要吹“枕边风”了。
“嗯,既是不知当讲不当讲,那便待得想好了再讲也不迟。”
刘彻向来是个坏心眼的,虽约莫能猜到自家傻婆娘今夜为何如此曲意逢迎的配合,却仍是忍不住要逗弄她。
阿娇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又见得夫君打了哈欠,眼瞧着就要闭眼入睡,不禁急了眼。
吃饱了不认账,这像话么?
“陛下”
阿娇忙是推了推刘彻,眨着杏眼,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奶狗般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瞧着刘彻,饶是年过三旬,保养得宜的俏脸仍是粉嫩诱人,且刚经过云雨滋润,更添了几分少妇独有的风韵。
“嗯若允朕再曲径通幽一番,你说甚,朕都应下了。”
皇帝很色很无耻,借机索取更多。
“”
皇后很傻很天真,只得付出更多。
再度翻云覆雨过后,皇帝倒也算诚信守诺,听罢皇后讲述侄女心事,便为她“指点迷津”。
“皇兄府上的晚辈婚事,朕不宜轻易指手划脚,免有越俎代庖之嫌,你若真想帮她,倒不妨让皇儿私下处理此事。他与征臣本就亲近,且裴氏子乃是十四皇弟的妻弟,皇儿没少到常山王府走动。”
皇帝陛下打着哈欠,如是道。
“”
阿娇诧异得瞪大双眼,若非晓得自家夫君向来不会妄言诓骗她,只怕会以为他是在随口敷衍。
刘沐自幼觉着自家母后不靠谱,阿娇也向来觉着自家皇儿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儿子。
总之这对母子的相处着实奇葩,看着是彼此不待见,实则这种心态却恰恰反映出他们都很在意对方。
阿娇觉着自个若不做好母仪天下的皇后,或是自个再诞下龙嗣,子凭母贵的傻儿子指不定会丢掉太子之位。
刘沐觉着自个若不努力上进做个好储君,依着傻母后的脾性和脑子,早晚要失宠,指不定要被父皇废黜后位。
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母子俩都晓得这道理,在理解上却是有极大出入,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实乃最大的分歧点。
刘彻身为人夫和人父,早就瞧出自家的婆娘和儿子都是在傻里傻气的钻牛角尖,却从不说破,多年来皆是极具恶趣味的旁观着,甚至不时出手“扶助弱势”,避免一方完全落入下风。
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他这旁观者都会少了诸多乐趣。
翌日午间,太子刘沐如往常般到椒房殿陪父皇母后用膳,入得正月后,他已恢复了往常的作息,午后又要跟父皇学理政了,待得宫邸学舍结束寒休,再度开馆授业,他会更加忙碌。
皇后阿娇刚见得自家傻儿子露面,忙不迭的摆出母后架势,不容置疑的命他私下将刘征臣恳托之事处置妥帖。
刘沐瞧着趾高气昂的傻母后,讶异的看了眼自家父皇,只见父皇满脸笑意,且是习惯性的耸了耸肩。
母后啊,母后,你怎的这般傻,父皇昨日就已将此事交办给儿臣了。
刘沐无奈的摇摇头,却又见得母后面露怒意,晓得母后怕是误会他要推拒此事,只得又是连连点头,连连应诺。
阿娇莫名惊诧了,觉着自家皇儿今日怎的这般听话乖巧,莫不是终于长大懂事了,不由心怀大慰,乐得眉开眼笑。
父子俩见得她这副神情,亦是相视而笑,觉得实在有趣得紧。
侍立在侧的宦者令滕驭亦是知晓内情的,此时愈发低了脑袋,垂了眼睑,不忍更不敢去瞧那笑逐颜开的皇后。
他不敢诓骗皇后,但不代表他要事事向皇后坦言,虽说隐瞒皇后,让她遭人逗弄亦是天大的罪过,但也要看以此逗弄皇后的是谁啊。
若是扰了陛下的兴致,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想做个合格的大宦官,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且因宫里正逐年减少宦官和内侍的员额,除却数度裁减宫制,更尽可能以宫婢代替内侍,以内宰代替宦官,故宫里原有的宦官和内侍们愈发忙碌。
饶是如此,因着皇帝陛下屡屡大幅调涨宫人秩俸,宫人们非但无甚怨言,反是欢喜得紧。
尤是符节令李福和宦者令滕驭之类的大宦官,非但不缺赀财,年老后更会由朝廷遣专人奉养乃至送终,若能得赐爵位,更可将家族子侄过继到膝下袭爵,百年之后仍有后人供奉香火,再无甚么后顾之忧,故甚是感念天家恩德。
若论及对天家的忠心,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李福和滕驭,盖因若帝位易主,他们非但难保今日荣景,只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第636章 意欲撤兵()
近得二月,分往德干高原各处清剿百乘军民的汉骑部曲纷纷押送着大批财货,高唱着嘹亮军歌,返回穆西卡城。
“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踏塞外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一支支部曲返抵入城,将各处民居和官邸皆是住满了,偌大的王宫则专门用来堆积财货。
汉军掠夺到的财货,皆得先由曹吏逐批清点造册,再由军律官依着过往规矩,择出形制过高或甚是贵重的物件封存,待回京后进献给陛下,亦要留出部分上缴国库,填补因出兵征战及战后奖赏抚恤而出现的亏空。
余下的大部分缴获,皆会依着将士们的军功,就地发放。
百乘人世世代代积攒下的财富何其庞大,将要分发的战利品实在太多,汉军将士们想尽数搬走也非易事。
犹记秦末之时,西楚霸王项羽从咸阳秦宫和骊山大墓搜刮的珍宝众多,三十余万军民用了月余光景都没能尽数运出函谷关。
虽说百乘王朝积攒的财富远不能与昔年的大秦相提并论,然单靠十余万骑军和诸曹辅兵,饶是马匹总数近愈二十万匹,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尽数运完的。
尤是百乘人多信奉佛教,穆西卡城及周边地域建有诸多佛寺佛塔,金顶,佛龛乃至梁柱,贴着的金箔,嵌着的宝石,要尽速搜刮干净实在费时费力。
为给麾下将士争取更多“发家致富”的时日,主帅卫青及诸多将领想出个颇不厚道的法子,专门用来坑“盟友”。
汉军攻下百乘国都穆西卡城后,逼迫百乘君王和大贵族们颁布军令,以此骗降了百乘大军主力和周边诸多城池,便即展开了大屠杀。
若是卫青为首的汉军将帅愿意,完全可暂缓屠杀之举,继续“挟蛮王以令其军民”,足以迫使穆西卡城以东的大部分百乘守军将领献城归降了,即便他们不在意百乘王族的生死,然他们的家眷也大多留在国都啊。
然汉军将帅非但没有依仗手中的人质继续逼降东部诸城,更是毫不掩饰的大肆屠杀已然归降的那些百乘军民。
献城归降,亦难逃一死!
这正是汉军想要向百乘余孽传达的讯息,但凡东部诸城的百乘守军有些脑子,怕是都要拚死守城了。
如此一来,十五万巽加大军别说势如破竹的攻到穆西卡城,怕是想将东高止山脉东面的百乘沿海地域尽速攻陷都要耗费更多时日,付出更大伤亡。
巽加大军会否如过往数月般,继续刻意消极怠战,任由百乘人从东部抽调军队对付汉军?
汉军将帅们压根不担忧此事,现今已然局势逆转,百乘的残存兵力至多不过五万,且本负责为巽加大军运送粮草军械的大汉水师舰群更早已“罢工”了,皆聚拢到百乘东南沿海某处,等着接应骑军将士。
十五万巽加大军,想来军粮已要见底,若继续消极避战,无法尽速攻占更多的百乘城池,从而获取粮食,巽加将士就得活活饿死在城外。
现下尚未到二月,虽说身毒半岛中部的气候比华夏关中要温暖不少,田地却也不可能在刚开春就长出粮食来。
别说派将士进山狩猎或下海摸鱼之类的傻话,要从何处渔猎到足以喂饱十五万将士的鱼虾和鸟兽?
汉军将帅现下非但对巽加人恶意满满,对注辇人更是满肚子鸟气。
数月前,若巽加大军能依盟约条陈,将百乘大军牵制在东部防守,汉军就不至被三十余万百乘主力不断围追堵截;若注辇大军能依盟约条陈,朔流而上,攻入高韦里中上游流域,百乘人也得分兵救援,使得汉军压力大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陛下此语果是至理名言,明明大汉与巽加,注辇乃至羯陵伽国都定下盟约,虽不宜摆到明面正式立约,然现今身处身毒的大汉使臣和汉军将帅们都已尽数知晓,本也是打算守约的。
孰料巽加和注辇两国却是动了坏心思,刻意消极避战,明摆着要让汉军与百乘主力先拼个你死我活,最好是两败俱伤,好让两国能坐享渔翁之利。
好在天佑汉军,局势瞬间逆转,卫青等将帅更不愿让巽加人和注辇人好过。
现今彼此都没撕破脸,两国虽是消极避战,但也没真打算与汉廷为敌,故汉军将帅也不好擅自撕毁盟约,好歹要呈报太尉府乃至皇帝陛下裁示。
汉军虽不能擅自出兵向巽加和注辇报复,但不意味着完全拿此番参战的两国军伍没奈何。
断绝了百乘余孽出城归降的念想,让他们困兽犹斗,在东部诸城与巽加大军拚命,汉军的诸多骑营部曲则可分往德干高原各处,在百乘境内边是清剿百乘军民,边是纵火焚林烧山。
德干高原本就干燥少雨,尤是冬季刚过,植被许久未得雨水滋润,正是树枯草黄之时,颇是容易纵火引燃。
森林,山谷,草原,城镇,村落
容易引燃的直接纵火,不宜引燃的百乘军民的尸身运来,堆积成辅燃的薪材,冒出的尸油往往烧得比火油更久!
非但如此,还要视情况留下部分战俘,暂且将他们押到高韦里水中上游流域,挖坝决堤,甚至尽可能的堵塞水道,不管是用树木,砂石,还是用这些百乘战俘的尸身。
注辇国既是想坐收渔利,那索性为居于高韦里水下游的他们送去滚滚洪流,汉人俚语有言,遇水则发嘛。
二月将至,天气转暖,西高止山脉的雪峰无疑会融出更多的雪水,汇入高韦里水和戈达瓦里水两条大川及其上游的诸多支流。
春汛,不远了!
只要不影响汉军安然撤离,卫青等将帅皆是乐见身毒半岛中部乃至南部洪水滔天,管它甚么生灵涂炭,浮殍处处。
反正死的不是汉人,不守诚信的化外蛮夷,死得愈多愈好!
卫青每每想起数月来伤亡的汉军将士,就恨不能即刻领兵灭了注辇国。
多年来,汉军还真没吃过这般闷亏啊!
然他身为主帅,不能凭自身好恶行事,而要审时度势的统揽全局。
现今局势下,百乘王朝彻底覆灭是早晚之事,汉军继续在此地,反是让巽加和注辇忌惮,非但不会急着抢夺地盘,只怕还会颇为默契的联手牵制汉军,使得三国大军形成微妙的平衡。
此等情形自是汉廷不乐见的,得尽速带着劫掠到的财货,撤离此地。
思虑再三后,卫青颁布了一则特殊的军令。
有鉴于水师舰队的袍泽们前来驰援接应的恩义,且其已在沿海枯等了两月有余,耽误了不少获取军功的机遇,卫青身为主帅,将作出表率,将此番能分到的战时缴获拿出两成,以补偿水师将士。
各骑营的主将亦然,其余将官和军士们却无须如此。
然将士们皆可选择就地领取分发到的战时缴获,抑或缴纳两成“运费”,由帅营从诸曹抽调大批车马,再请水师步骑校营登岸协助运送,待日返归汉境再依册簿分发。
此军令不带半点强迫形制,任由汉军将士包括乌桓将士们自行抉择,包括卫青本人及各营主将在内,就算已拿出了两成补偿水师将士,若要“延迟”领取战时缴获,也是要再额外多缴纳两成运费的。
两成运费,不少!
将士们虽是肉痛,但没人会傻到选择就地领取,倒不是怕上官言而无信,日后给他们穿小鞋,实乃此番战时缴获太多,光靠自个,就算有备马换乘,也是搬不动的。
搬不回汉境,就是给座金山,也是屁用没有!
付出两成运费,却能多运回去数倍的财货,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晓得要如何选择,便连乌桓骑营那些蛮子都能想通,他们身为堂堂汉人,还能比蛮子更蠢么?
嗯汉军将士虽仍不时将乌桓将士们称为蛮子,却多只是笑谈而已,不再如过往般诸多鄙视,终归已在过往征战中结下了些情谊。
旁的不说,攻破穆西卡城那日,汉军各骑营本已做好了拔营撤离的准备,明眼人都晓得两支乌桓骑营是要留下来断后的,乌桓将士们也不可能完全没料到。
即便如此,那日他们还是遵奉军令,在汉将的率领下,悍不畏死的直冲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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