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
两国邦交,论甚么情义道理,谈甚么善心仁念,着实太过奢侈了。
现下安息使团所能做的,便是静下心来养精蓄锐,待汉廷提出条件后,就要为安息的利益与大汉官员们进行磋商。
依安息使臣过往经验,这绝对不是件轻省事,往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若是旷日持久,参与谈判的两国官员在最终条陈落定后,难保不会大病一场。
第六百零七章 巨头齐聚()
既来之,则安之。
塔泽斯得知汉廷每岁三伏皆会休朝,将将近月光景,除却不可延误的紧急国政,留守长安的府署诸官必不会打扰离京避暑的大汉皇帝和朝堂重臣。
显而易见,对安息意图与大汉结盟之事,大汉君臣似乎并不急着处置,塔泽斯虽是颇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安息使臣安排,到此地避暑休闲,稍稍平复下急躁不堪的心态。
然他万万没料到,便连安息使臣也万万没料到,才刚过得数日,塔泽斯便接到窦氏家主窦浚的请柬,邀他在中伏那日过府饮宴。
安息众人自是不敢怠慢,在惊诧之余,竭力做足了准备,不但是塔泽斯备妥了厚重的见面礼,安息使臣更是为他挑了最好的译者。
塔泽斯此番仓促受命,出使前压根学过汉话,饶是再聪慧,也不可能在短短时日内便能与汉人交谈的,更遑论大汉权贵尤其喜欢说话绕弯子,故而他此行身边必得有精通汉话,汉室礼数且富有邦交经验的译者陪同。
安息使臣本人实是最好的人选,奈何此番窦氏家主没发他请柬,且上头都塔泽斯的称呼也非安息特使,而是所谓的“贤侄”,意即是要以两个家族的私交,邀请巴勒弗家族的“子侄”过府饮宴。
安息使臣驻在汉都长安多年,对汉人此等“抠字眼”的含蓄意涵极为了解,故颇为识趣的没陪同塔泽斯登门拜访,免得反倒坏事了。
塔泽斯作为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在安息国内的地位实则不下大汉列候的,见过不少大世面,然对于登门拜谒窦浚,他仍不免有些紧张。
抵达长安以来,他种种所见所闻,无不彰显出大汉国力之强盛,实在远非安息可比。
大汉属民已然逼近七千万,这实在太过超乎他的想象了,要晓得雄霸中西亚的安息帝国,属民也不足七百万,不及大汉是十一。
偏偏大汉现今的疆域仅比安息领土大了不到四成,这意味着大汉人口稠密,论是征调大军还是动用民力,大汉都会比安息方便太多太多了。
塔泽斯亲身到过西邑和塬南邑,在长安周边的方圆二百里内,聚居着超过三百万的军民,这数量实在太过可怕了。
他无比庆幸这个强大的国度与安息远隔万里,否则单凭大汉帝都周边的军民,只怕都能覆灭了地广人稀的安息帝国。
窦浚虽已无官职在身,然他与大汉天家有血缘之亲,且从未疏远过,现今还能凭着光禄大夫的虚衔在宫内行走,陪着太上皇种花养鸟,绝非是寻常权贵可比的。
无论安息还是大汉,权贵世家的处世原则实则相差无几的,塔泽斯自能推己及人,揣测出窦浚及其所代表的窦氏在大汉是何等的地位。
在皇权至上的国度,与皇室有血缘的大世家,无论手头有无实权,只要维系好和皇室间的亲情,获取帝皇的信赖,那其影响力就绝不会大幅衰落。
巴勒弗家族的大多数子弟在安息帝国也没担任甚么高官,但从未有人怀疑过其家族在整个帝国拥有的庞大势力和影响力。
塔泽斯年岁不大,也就三十出头,比现今的大汉皇帝大不了几岁,窦浚作为大汉皇帝的舅祖父,称他声“贤侄”,虽是出于客套,却也真算是抬举他了。
待到中伏那日,塔泽斯依足汉人拜谒长辈的礼数,恭恭敬敬的登门拜访。
见得特意在中庭迎接的窦府嗣子窦宪,塔泽斯得随行译者轻声告知他的身份,忙是躬身作揖,执子侄之礼,用腔调怪异的汉话费劲道:“小侄岂敢烦劳叔父亲自相迎。”
窦宪不禁哈哈大笑,非是嘲笑,而是满意此子的知情识趣。
“无妨,你我虽是初次见面,然你我两家却是往来已久,清河百货在安息各地更是多蒙巴勒弗家族关照,你既是到得长安,我怎的都得多加照应才是。”
窦宪打理族业多年,惯常与人交际,颇为亲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复又道:“诸位尊长皆已在堂上饮宴,还是快快进去,莫让长辈们久候。”
塔泽斯不由愣怔,心道汉人不是讲究礼仪么,好歹他也算是客人,怎的他还没到,筵席已是开了?
虽窦宪入得厅堂,见得堂上确已开了筵席,塔泽斯心中颇是不悦。
然待得窦宪引他拜见堂上诸人,又闻得随身译者用颤颤巍巍的语调告知众人身份,塔泽斯掩不住心中惊诧,忙是神情谦恭的向众人一一行礼。
国舅田胜,大农府商部少卿卓王孙,少府卿陈煌,皆是大有来头,加上作为主人的窦浚,也怨不得那随行译者说话都哆嗦,这些高官显贵皆是安息使臣平日极难求见的。
在场众人,以窦浚辈分最大,年岁最高,又身为主人,自是坐着上首,受塔泽斯见礼未曾起身,只是摆手笑道:“我与你父多有书信往来,虽未得谋面,却也算得投缘老友,你便无须多礼了,快快入席吧。”
塔泽斯听罢译者转述,忙又躬身道谢,方才在窦宪下首早已备好的桌案入席,端是正襟危坐,举止仪态全无半分失礼之处,显是早已习练汉室仪态多日了,看得众人皆是微微颌首,此等沉稳踏实的心性倒不愧其大家族的出身。
待他落座,窦府侍婢刚要为他呈上食具,却闻得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但见窦府家老趋步疾行,径自到得窦浚身侧,低声禀报了几句。
窦浚听罢,腾地站起身来,出言呵斥道:“混账!怎能让赵王在外等候,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然不待那家老应诺,窦浚却又抬手拦住他,对着堂上众人道:“赵王突是屈尊亲临,老夫亲自去迎,诸位不妨一道前去。”
众人自是纷纷起身,整襟扶冠,跟在窦浚身后出得厅堂。
塔泽斯见状,本有些诧异,待听罢随身译者的转述,忙也起身离席,趋步跟了上去。
中庭内,大腹便便的赵王刘彭祖见得众人来迎,笑着拱手作揖道:“哈哈,此番来得急,没顾得上遣人送来拜帖,舅祖父不要见怪才是。”
“说得甚么话?都是自家人,没那么些虚礼。”
窦浚的老脸笑成朵菊花,虽说诸位亲王依着辈分只是他的侄孙,然亲王之尊贵,岂是他区区列候可比,况且在他告老致仕后,这些天家子还能顾念过往情分,称他声“舅祖父”,已是让他心花怒放了。
非是人人有资格能让亲王屈尊过府的,没提早发来拜帖,反是免去窦府众人齐齐前来迎候了。
“日头毒辣,舅祖父可否先让本王入内,讨樽冰镇梅汤消消暑气?”
刘彭祖与陈煌三人也见了礼,却是有意无意略过了塔泽斯,复又对窦浚笑言道。
“快请,快请!”
窦浚忙是亲自引他入得厅堂,又吩咐下人赶紧去取梅汤来。
刘彭祖见得窦浚想引他坐上首,忙是摆手推拒,窦浚亦不强求,让下人在侧席又备了桌案,请刘彭祖紧挨上首落座。
刘彭祖扶着赘肉甚多的小腹,施施然落了座,众人才跟着也入了席。
“这位便是安息特使么?”
刘彭祖呷了口侍婢奉上的冰镇梅汤,突是看向席上颇为拘谨的塔泽斯,出言问道。
无须译者转述,塔泽斯也能看出这位大汉亲王是在询问他,忙要起身见礼,刘彭祖却是笑道:“无须起身,今日本王乃是来此向舅祖父讨杯水酒喝,恁的多礼,反显得喧宾夺主,败了酒兴。”
安息译者来不及转述,塔泽斯仍已起身避席,规规矩矩的深躬作揖。
刘彭祖哈哈大笑,摆手示意他落座,随即用颇为随意的语气,说了句让堂上众人皆震惊不已的话:“本王不日将出使安息,到时还须你巴勒弗家族多加照拂才是。”
“这……”
塔泽斯听罢译者转述,真真惊呆了,诧异的看向窦浚等人,见得他们亦难掩震惊之色,且不似做伪,应也是从未听闻此事的。
大汉亲王啊!
巴勒弗家族在安息虽是势力庞大,然他这巴勒弗继承人的地位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大汉亲王的,甚至巴勒弗家主若刨除暗里掌握的家族势力,在明面上的身份也未必能与大汉亲王比肩。
塔泽斯出使大汉,虽是代表安息君王的特使,然大行令张骞也仅接见过他一次,想觐见大汉皇帝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大汉亲王若是出使安息,安息君王必是要亲自接见的,绝不会有半分怠慢,这就是身份高低所带来的差别,亦因大汉强盛的国力使然。
不说甚么天朝上国,至少安息君臣是正视大汉国力的,对同为强者的尊重,亦是对自身的尊重。
窦浚等人却比塔泽斯想得更多,想得更深。
今日这筵席,实是皇帝刘彻遣符节令李福授意窦浚办的,否则窦浚岂敢在此时此刻宴请安息特使,又岂能轻易邀齐田胜,卓王孙和陈煌。
要晓得陈煌等人本已离京避暑了,皆是得了圣谕,才匆匆返京,出席今日的窦府酒宴。
皇帝刘彻的谕示极为直白,大农府,少府,四大商团,想在安息获得甚么方便,尽管在酒宴上向塔泽斯这安息特使提出来。
塔泽斯尽数应下也就罢了,如若不然,朝廷另有计较。
他们万万没料到,赵王不但突是前来,更毫不避讳的提及自身即将出使安息,这实在太值得玩味了。
要晓得,赵王刘彭祖历来协助贤王刘非打理皇室实业的商贸事务,昔年出巡西域诸国,简直彻底改变了西域胡人的饮食习惯,硬是让西域诸国每岁从汉境购入数百万石的粟米和小麦,大大减轻了粮食产量过剩给市面粮价带来的庞大压力。
此番赵王要奉旨出使安息,必也不会空手而归的。
第六百零八章 商贸代表()
汉七十七年,七月十二,末伏隔日。
结束三伏休朝期的汉廷再度开朝,皇帝刘彻宣召赵王刘彭祖登殿,赐其三尺赤旄符节,执此符节出使外邦者,是为大汉皇帝专使,在外可全权代表皇帝和汉廷,大行府派出的寻常使臣自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
安息特使塔泽斯此番率使团出使大汉,压根没得大汉皇帝召见,更没能与汉廷缔结盟约,然却又请得大汉亲王回使,勉强算是功败垂成。
塔泽斯虽有些泄气,却也无可奈何,汉廷的意思颇为明显,安息此番提议与大汉缔结的盟约事关重大,绝非巴勒弗家族的继承人就能随意议定。
换句话说,塔泽斯压根就不够资格,对汉廷提出的某些要求,他压根就做不了主。
不是小瞧他,然与大汉亲王相比,他真真只是个小角色,除非巴勒弗家主亲至,否则大汉皇帝见都懒得见他。
真正让塔泽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是汉廷以保赵王周全为由,执意要派两万大汉骑兵随行护送,且是要直接送到安息国都泰西封。
塔泽斯如何敢应下?
两万汉骑踏入安息国境,这是何等大事,即便巴勒弗家主在此,想来也是不敢擅自应下的,必得遣人快马回国,呈报安息君主圣断。
然两国帝都相距何至万里,即便信使在中途驿站不断换马,且昼夜疾驰,往返间至少也要花去两月光景,且这还是中途没遇着恶劣天候等不利因素才能达到的。
塔泽斯身负安息君王重托,深知这份盟约是欲使两国联手,若罗马真因轻敌而未能抵御住匈奴铁骑进犯马其顿行省,且因此遭受重创,安息便可向汉廷借兵,共组联军趁势征伐罗马。
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止汉人晓得这道理,安息人自是心知肚明的。
正因如此,塔泽斯才是左右为难,难以决断。
大汉君臣倒是体恤他的难处,皇帝刘彻赐下专使符节时,刻意没提要让赵王出使何处。
这是塔泽斯在窦府酒宴上迫于无奈与赵王议定的折中法子,大汉使团与随扈骑兵将先在大夏境内停留,让塔泽斯先行返回安息国都泰西封,向安息君王呈报此事。
若安息王应允汉骑护送赵王入境,则赵王就会以皇帝专使的身份前往泰西封,与安息君臣商议盟约条陈,且可直接代替汉廷草签盟约,日后送回汉都长安后再由大汉皇帝用印。
大行令张骞昔年南巡仰光,与巽加王朝签订邦约时亦是这般行事的,因着汉廷多年积累下的良好信誉,塔泽斯乃至整个安息使团皆不怀疑赵王能代行拟定盟约,也不忧心汉廷会翻脸不认账。
如若安息王不允汉骑入境,则赵王也不会白走一遭,大宛,大月氏,乃至巽加王朝以北的诸多身毒小国,皆会借着这难得的机会,遣使臣到大夏国都蓝市城拜见大汉亲王,商议通商诸事,甚或寻求更好的庇护也非不可能。
尤是那些身毒小国,早先就欲如大夏般臣附大汉,成为大汉藩属,然汉廷为避免刺激安息和巽加两国,且为彼此留下些“军事缓冲区”,免得两国对大汉太过戒备猜忌,故没接受这些小国的归附,只让其与邻近的大夏订立半从属性质的邦约。
数年来,大汉,安息,巽加皆是分外默契的没出手干涉这些小国的内政,不过暗地里还是各有布置的,倒是大汉最为守信,多只关注与诸国通商,没安排太多的细作到这些小国潜伏。
不划算,也无太大必要。
安息和巽加若实在做得过火了,汉军随时能以保证商道畅通和庇护汉商周全的由头,挥师进入这些小国,将不老实的人尽数宰了,扶持听话的傀儡上位。
诸多身毒小国的君臣对个中情势看得清楚,自是更想抱紧汉廷的大粗腿,若闻得大汉亲王驾临大夏国都,他们没有不遣使来拜的道理。
大宛如大夏般,已成为大汉藩属国,大汉亲王执专使符节,在汉境外代表着皇帝,等若就是大宛人的主子,敢不来见拜么?
大月氏虽没臣服大汉,然北方有心心念念要夺回失地的康居人,南方有强盛的安息帝国,若是得罪了大汉,汉廷都无须出兵,单是表露出两国不复旧好之意,康居和安息怕是就要出兵大月氏了。
如此情势,使得赵王刘彭祖丝毫不担心自身会白白走这一遭。
“本王此行事务繁忙,安息能去就去,不能去倒也落得轻省。”
赵王那日在窦府酒宴上,曾颇是随意的对塔泽斯如是道。
此语绝非妄言,盖因此番他出使的阵仗极大,除却大行府属官组成的使团,随扈的两万汉骑,还有大农府和少府的属官,诸多大商团的掌事。
用皇帝陛下的话说,此番让他率团出使的目的,不在疆土和金银,不在奴隶和牲口,只须发挥他那无赖到不要脸的性情,在谈判时迫使诸国更大幅度的向大汉开放通商,且为汉商提供更好的庇护,建立更好的营商环境。
何为更好的营商环境?
针对汉商,降税,降关税,降商税;由各国官府出面,协助汉商购地置产,开设商铺,保障汉商及其雇工的人身财产安全;全面解禁所有的商贸物品,不得对汉商的正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