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越见得他极力掩饰着惊愕和欣喜,心下不由冷笑连连,复又故作沉吟道:“两千万枚银币运送困难,我大汉臣民现下多是用金票和银票到各处钱庄通兑金银,大夏和西域诸国已建有不少钱庄,方便汉商通兑。不若这般,你安息准允汉商在你国设立钱庄,将赎金送入钱庄内,换了金票和银票交付给我军将士,也好方便携带,如何?”
巽加使臣更是愣怔,近年安息通过大夏与西域乃至大汉大举通商,安息的国王和领主们也都颇为追捧汉货,故境内的大汉行商为数不少,安息贵族们也听闻了不少大汉的风土民情。
所谓的钱庄和金票银票,身为大贵族的巽加使臣还是懂的,好歹他会说汉话的,对强盛的大汉帝国又很好奇,自然探听过不少消息,也接触过不少汉人,否则主君也不会派他前来议和不是?
听大汉亲王这意思,那两千万银币是不打算运走,而是留在安息境内,且极有可能是建在安息王都的钱庄里?
巽加使臣觉着这位亲王是不是疯了?
不过他倒是乐意瞧见汉军会如此作为,忙不迭的允诺连连,并表示会请允主君承诺保障境内的汉商安全,尤会多多关照大汉钱庄,绝不会容许他人侵犯。
刘越岂会不晓得他的心思,也不在意日后安息君臣会如何“关照”大汉钱庄,总之在出征前,皇帝兄长特意嘱咐过,若有机会与安息签订邦约,首要之务就是要安息人准允大汉钱庄进驻该国,且不得阻挠大汉钱庄向安息臣民放贷及吸纳商贾存款。
邦约在手,安息君臣日后若敢翻脸不认账,汉军既能撤兵,就能再出兵,直至让安息人晓得甚么是诚信为本,教他们学做人啊。
于是乎,安息使臣代表主君与大汉亲王议定了和约,边是遣人快马向主君请准,边是忙不迭的请求渡河去安抚那二十万安息将士。
刘越自是大方准允,让他领着护卫自行乘船渡河。
安息君臣万万没料到汉军会这般轻易的同意休战撤兵,且只要安息不涉入康居和大月氏的战争,无论谁胜谁败,大汉也绝不会再出兵干涉。
于是乎,康居境内的战局重回正轨,康居玩命死守,尽全力调集北部游牧区的军队南下增援王都,大月氏拚命猛攻,不求彻底覆灭康居,只要拿下其南部游牧区,让月氏部族能得以离开狭小的妫水北岸,迁徙到马蹄下这片广袤沃土。
大多世人并不知晓,安息帝国签下的这份和约,等同初步向大汉开放了本国金融,后果之严重,远非现下的安息君臣所能想象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决意犯险()
过得末伏,沐王殿下的暑训期满,随即从圁阴城启程返京,虽距秋分尚有月余光景,然因今岁乃他首次参与秋祭大典,需得早些准备周全,免得在祭祀典仪上出甚么岔子。
因启程得早,时日还算充裕,刘沐接受了殿内中郎将的谏言,决定在上郡的郡治肤施城略作休整,免得令上郡官员太过难做。
不得不说,沐王殿下先前过肤施城而不入,着实使得上郡官员们颇为惶恐,即便他们晓得沐王是孩童心性,非是对他们心存不满,然旁的大汉权贵可不知内情,只听闻此事,不免会对上郡官员生出些不好的想法。
华夏官场自古如此,揣摩上意是门颇深奥的官场显学。
沐王殿下极有可能被册为太子,他日继承大汉帝位,他不喜欢的人,群臣也会有意无意疏远的,甚至都无需他宣之于口,只要使个恼怒的小眼神,就够有心人揣摩好些时日了。
随着小刘沐的年岁愈大,此等现象就愈发明显,明显到便连皇帝刘彻都察觉到了宫人的态度转变。
权势,果是可怕至极,虚年九岁的小屁孩竟已隐隐拥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可见他被册立为储君后,朝廷格局怕是还要有所变动的。
从龙之臣,对于世家权贵而言,无疑是极具诱惑力的字眼。
(PS:前面章节的掌印太监非大汉官职,是个大错误,应改为符节令,但因涉及收费章节太多,需要麻烦编辑批准,暂时无法全部修改,先从此章改起,大家多包涵。)
掌管玺印的符节令孙全已是告老辞官,因其为大宦官,无有子嗣,且为两代帝皇近臣,知悉太多宫闱禁事,故自请调往长乐詹事府,继续侍奉老主子太上皇刘启。
念其多年忠君任事,太上皇刘启特意嘱咐太后王娡,在长乐詹事府增设了大长乐之职,与长乐詹事并秩,位同诸卿,让孙全出任此职,也无需操劳甚么,就是领着丰厚秩俸,陪陪太上皇追忆往昔,也算安养终老。
老宦官若在宫外无有亲眷,告老出宫后的孤苦生活着实不好过,也多是难以适应的,能似孙全这般留在宫里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安心养老的,实属少数,可以说是不小的荣耀,也代表天家对其多年忠心的最大褒奖。
此类宦官或内宰,就如先前侍奉太皇太后的长乐詹事,现今的太寿詹事,便连皇子公主在其面前皆是谦恭守礼的,不敢说执子侄礼,然至少不敢随意呵斥,更遑论打骂责罚了。
若如不然,打的就不是这些宫中老人,而是他们服侍多年的天家长辈的脸,也会让旁的宫人寒心,要晓得,老宫人虽成事不足,败事却是有余的。
宦者令李福身为随侍皇帝刘彻二十余载的心腹宦官,顺理成章的升任符节令,成为大汉朝地位最高的大宦官,手中实权虽不如宦者令,但替皇帝保管玺印和虎符的意义何其重大,重大到早已等着接任的李福,正式就任时仍激动得浑身发颤。
新任的宦者令名为滕驭,原是军中遗孤,恰被李福得知其为天阉之人,且颇为感念两代帝皇的恩德,在遗孤内院也学了不少时日,是能识文断字的,故李福特地请了皇帝陛下准允,将他收入宫中,带着身边悉心教导着,也算是师徒了。
滕驭现今得以接任宦者令,等同彻底出师了,李福也是觉得颇为欣慰,颇有点后继有人的意味。
李福不似有些宦官会在宫外娶亲,或是寻年岁大的宫婢做“对食”,再过继族中兄弟的子嗣到膝下,他就想好生侍奉陛下,将来能如孙全般,得以留在宫中颐养天年。
若还能得以随葬皇陵,那就更是惊天的荣耀,随葬和殉葬不同,随葬帝皇的臣子是有独立墓室的,虽说未必是“单间”,但天家祭祀皇陵时,他们也能分润到香火,故而压根就无需担心身后无人供奉。
华夏古人对身后事的重视程度和考量方式,远非后人所想的那么简单。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皇帝刘彻早是知悉自家傻儿子的预定行程,特意派了宦者令滕驭乔装改扮,悄然前往肤施城等待。
刘沐抵达肤施城,刚是入住皇室实业旗下的耀阳客栈,滕驭便即执密旨暗中面见殿内中郎将仓素,且随他去见了正欲沐浴休歇的沐王殿下。
刘沐对滕驭自是熟识,见得他来,不禁有些讶异,正待出言询问,便见得滕驭手捧皇帝老爹的密旨,将此番来意娓娓道来。
惊愕,愤怒,却又带着丝丝兴奋。
刘沐的神情颇是复杂,很难想象虚年九岁的小屁孩会有如此丰富的表情,且狭长凤眸中的眼神虽远不如皇帝陛下凌厉,却因尚不知收敛,耀动着凶戾乃至……残忍的亮光,唯独没有半分畏怯。
“父皇是让我自行决断?”
刘沐扬眉冷笑的模样显是学自皇帝老爹,只得其形,未得其神,让仓素瞧着好笑,却也不敢显露半分,免得惹恼了努力“扮大人”的沐王殿下。
滕驭则是重重颌首,肃容道:“陛下确是此意,事无万全,若殿下不欲以身犯险,陛下亦不会怪罪的。”
刘沐半阖凤眸,扭头望向仓素道:“本王若有半分差池,你等随行禁卫当如何?”
仓素微是愣怔,随即沉声道:“吾等诛绝贼人后,便即以死谢罪,无须陛下问罪!”
“如此便好,你须牢记这话!”
刘沐睁了眼睑,复又回头对滕驭道:“殿内中郎将算是立下军令状,你速去拟密函,遣亲卫向父皇奏报,若本王出了差池,日后让随行禁卫及其亲眷尽皆给本王殉葬!”
滕驭晓得沐王殿下是应下了此事,毫不迟疑的躬身应诺,随即走到书案般研墨挥毫,写就了一道密函,将此间情形和各人言语尽皆写明。
待得墨迹尽干,他将密函放入密匣,封以火漆,盖以印绶,即刻交由守在屋外的随行暗卫速速携之返京,奏呈皇帝陛下。
密函送出,滕驭便与刘沐和仓素商议如何行事,务必确保准备周全。
正如刘沐适才所言,若他有半分差池,成千上万的人都得跟着殉葬。
对于以身作饵,引蛇出洞的谋划,刘沐不觉怯懦,反觉颇是兴奋,不是他鲁莽,更非心理变态,而是自幼受到的教育,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非是甚么以德报怨。
沐王殿下的六大蒙师,袁盎,卫绾,赵立,李松,刘乘,卓文君,除却卫绾是个皓首穷经的温润老学究,旁的都是果决刚毅的狠人,便连卓文君这女子都是个外柔内刚的烈女,同样身为天家子的刘乘更是给侄儿刘沐灌输了决不可心慈手软的处事原则。
若昔年西楚霸王晓得这点,咱家高祖怕是走不出那鸿门宴,为咱挣得这万里河山!
小刘沐虽没真正杀过人,但不代表他会晕血,更不代表他不会杀人,不敢杀人。
每岁暑训,黄埔军学的教官皆是从严操练,传授的也绝非仅止宫邸学舍内那些武课师长平日所授课业,否则暑训岂非多此一举?
虽说王侯子嗣有诸多护卫,皇子更是有精锐禁卫随扈,然自身若不通武艺,仍是难保万全,昔年荆轲刺秦王,若非秦王反应快,怕就没有日后六合诸侯的大秦雄主了。
刘沐身为皇帝独子,自幼武课可不是随便糊弄的,先学如何防止被杀,接着就是学着如何反杀,虽说他这年岁放在后世也就约莫是小学三年级,但谁说小学生就杀不了人,就不敢杀人?
别扯甚么愉快美好的童年,更别扯甚么性格扭曲,在这个年代,居于此等身份,小刘沐不可能被娇生惯养的,历朝历代早夭的皇子不在少数,汉代的比例尤其的高!
汉文帝的八个儿子,足有五个没活过二十岁,不是染病暴毙就是坠马身亡,何其残酷,何其血腥,何其可怕!
刘彻自不愿见自家傻儿子也遭奸人所害,故早早教他如何自保,与性命比起来,甚么美好的童年回忆都是狗屎,若是没法接受此等残酷的早教,索性就不要做储君,好歹能苟全一世。
正因如此,刘彻此番让刘沐以身犯险,不但是想引得项氏余孽出手,更是借此看看刘沐会如何应对,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和智慧去直面此事。
当然,刘彻也不会真让自家儿子太过涉险,郎中令齐山早已亲至肤施城,调派着大批的暗卫布下天罗地网,若非想将项氏余孽在汉军中布下的暗桩尽皆拔除,早就出手擒拿贼首项胜了。
项胜行事颇为谨慎,并未将其谋划向桃候刘舍全盘脱出,只是让桃候嗣子刘由前来肤施城暗助于他。
肤施城距长安六百余里,返京呈奏密函的内卫在沥青大道中间留出的驿道疯狂疾驰,在沿途的邮驿接连换马,大半日光景便即抵京入宫。
宣室殿内,皇帝刘彻阅过密函,颇是赞许自家傻儿子的胆气,不管是否出自莽撞的孩童脾性,至少遇事不怕事,不畏缩,且懂得给臣属施压。
暴君,总比怯懦畏战的昏君强!
刘彻愈是赞许自家儿子,对逆臣贼子的杀心也就愈盛。
项氏余孽乃是丧家之犬,在汉军中还能留有甚么暗桩?
秦氏最好没涉入此事,否则……
第五百二十章 清理门户()
宣室殿内,气氛异常凝重。
皇帝刘彻默然高坐,冷眼看着御案上的那道奏章,全然不理会跪伏在地的武都候秦勇。
大汉最是敬老尊贤,似秦勇这般战功卓著且年过古稀的老将,本可面君不拜,更遑论似此时般双膝下跪,皓首顿地。
良久后,刘彻突是抬眸望向秦勇,勾唇谑笑道:“你那好孙儿是想抗旨么?”
秦勇面色愁苦,再度顿首连连,凄声哀求道:“陛下,是老臣治家不严,才使得吾孙秦立不识好歹,有负皇恩。然望陛下明鉴,我秦氏代代忠君任事,秦立亦如此,着实是其子秦继自出生便体弱多病,现下年岁尚幼,受不得舟车颠簸,故垦请陛下容他缓些时日,还望陛下体恤啊。”
“要待得腊月,秦立返京述职时,其妻儿方会同行而归?”
刘彻笑意愈盛,意有所指道:“现下已是七月,离腊月不足半年光景,秦立甚或你秦氏能将诸事安排妥当么?”
秦勇闻言,不禁浑身微颤,双唇微是开阖,却终是放弃了辩解的意图,只是重重顿首不已。
刘彻也不出言制止,待他将额角磕得青紫,方是摆手道:“无须这般做派,若你秦氏罪当夷族,即便你磕碎了颅骨,朕亦绝不手软。”
“陛下……”
秦勇顿时止住,抬首望向御案后的皇帝陛下,面色大是凄惶。
刘彻没再理会他,朗声冲守在殿门外的符节令李福道:“宣桃候觐见。”
桃候刘舍早已候在殿外,得了陛下宣召,便在李福的引领下入了宣室殿。
依着礼数,天子见得公卿师长,不但会起身相迎,且受得师长见拜后,还会作揖还礼,以示敬重,自周朝以降便如此。
然刘彻此时丝毫没有起身的打算,摆手让刘舍免了虚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朕给你二人半个时辰,当殿对质,坦承你等族人所犯之罪,朕或许能从轻发落,然若尚心怀侥幸,有所隐瞒,待日后查明,必是难逃夷灭三族的欺君大罪!”
龙有逆鳞,触者杀之!
父母妻儿便是刘彻的逆鳞,贼人竟妄图对他那傻儿子下手,无疑是真正触怒了他,故他此时不是在虚言恐吓秦勇和刘舍,而是要他们给个交代,任何涉事之人都得死,且是拖家带口的死!
原本若秦立肯将其子秦继送回长安,刘彻或许还有心思给秦氏留条退路,然此时接到秦立的奏章,不欲即刻送秦继返京,以拖待变的意图昭然若揭。
以拖待变,拖的是甚么,待的又是甚么?
刘彻几已能肯定,秦立即便未曾真正涉入项氏余孽对小刘沐出手的谋划,至少是知情的。
现下他唯是不能确定,旁的秦氏族人是否知悉,尤是秦氏的现任家主秦勇,这决定着秦氏举族的命运。
秦勇却无从揣摩皇帝陛下的心思,端是愣怔不语,倒是桃候刘舍深知此时坦承还有活路,忙不迭的将自身知晓的内情尽皆抖露出来。
实话实说,刘舍觉得此乃无妄之灾,除却孙女刘婧犯下大罪,旁的亲眷压根就没涉入此事,项氏余孽也是借由刘婧,才接触到刘舍和刘由父子,进而威胁他们助其成事。
刘舍处事何其果决,早已暗中向陛下告密请罪,然唯有与秦勇当着陛下的面对质,方能彻底取信于陛下,进而洗脱自身的嫌疑,保住全族性命。
虽不敢说是不知者无罪,然这滔天大祸确实是刘婧独自闯下的,桃候府就算难免受到牵连,可绝不至“株连”,何况他父子二人还欲将功赎罪,若能保得沐王殿下平安,又可将项氏余孽尽数剿灭,桃候府应是不会被陛下重惩的。
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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