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里的禾苗,山中的林木,皆是纵火焚烧,绝无半分手软。
大月氏也属境外作战,又仰赖以战养战,就地劫掠军需补给的方略,按理是不宜搞焦土作战的,然因汉军的涉入,整个局势陡然大变。
最最关键之处,大夏乃至西域诸国向大月氏大举赊粮,且不少汉商和胡商闻讯后,更自行集结大批车驾,往大月氏贩运小麦和面粉,大发战争财。
商贾就是疯狂逐利的物种,但凡能牟取暴利的生意,就没有他们不敢做的!
尤其是汉商,晓得有汉廷和汉军替他们撑腰,就不信把粮食运去后,大月氏人敢强买强卖或是硬抢。
在此情形下,大月氏去岁向大汉借道,迎回昔年分裂出去的祁连山南月氏部族的作法,就显出了其必要性,且不提那些征调从军的精壮男子,便是多出的老幼妇孺都俨然成为扭转战局的重要力量。
月氏族人皆是晓得,此战若败,怕是会举族尽殁,覆巢之下绝无完卵!
在此等清醒认知下,但凡能动弹的月氏族人尽皆投入到庞大的战争机器中,就算不能上阵杀敌,也要用肩扛,用车推,将大批粮食送入康居境内,使得月氏大军粮草充裕。
与之相反,安息军队粮道已然断绝,二十万大军的吃喝,每日皆得消耗掉数千石的粮食,这还不算保持气力必须食用的荤腥大肉。
四处断壁残垣,遍野烈焰焦土,唯余浓烟滚滚呛人鼻息,采集野菜,狩猎野兽皆是妄想。
安息将士们不蠢,征战多年也不是初次遇着敌军使用此等战法,然他们却从未被真正断绝过粮道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安息人虽没读过华夏兵书,可用兵的道理是相通的,谁特么不晓得后勤补给的重要性,谁特么不晓得出兵时要保护好粮道。
谁特么……谁特么能料到汉军会猝然出兵,等若不宣而战,且直捣木鹿城,将猝不及防的安息军队彻底打懵了,短短不到两日,雄伟的木鹿城竟已陷落。
安息君主米特里达梯虽早预料到战局不妙,迅速派出使臣向汉军主帅求和,然当他得知木鹿城已被汉军攻陷的消息,仍是气急败坏得想挥刀砍人。
木鹿城作为安息帝国的东北边城,具有极大的战略意义,囤驻此城的安息军队,对康居端是进可攻,退可守,故安息人不吝在木鹿城的修筑和整葺中下重本。
依照大汉度量衡换算,木鹿城的城墙高逾三丈,厚愈丈余,方周近十里,加之从锡尔水引渠取水,掘地成池,绕于城周,即便看在汉人眼中,这木鹿城也堪称坚城深池的雄伟大城。
偏生此等雄城,在汉军面前仅坚守了不到两日光景,汉军是有十余万没错,可那都是骑兵啊,又因急行军而未曾携带大型的攻城器械,到底是如何攻下来的?
米特里达梯气怒交加,真真百思不得其解,奈何也没人能为他答疑解惑。
盖因汉军是先围城再攻城的,城外的安息军民除却少数命好的得以逃脱,大多不是被汉军掳为战奴,就是被斩于马下。城破后,城内的安息军民更是想逃也逃不掉,至今也不晓得是死是活。
随后前去打探的安息斥候也不敢靠得太近,免得被汉骑追击而无法脱身,故也无法获知详细战情,总之木鹿城是陷落了。
安息人不晓得,汉军精锐骑营对攻城战早已总结出最为简单有效的做法,挖墙根,埋炸药。
这要归功于五大骑营每岁不断的进行实战演训,各种地形地貌,各类战局想定皆逐一实兵推演,骑营将士们为获取军演胜利,为获得太尉府拨付的高额岁赏,真真是绞尽脑汁去想办法取胜。
雷管的出现,不但为汉军提供了掌心雷这等利器,更使得稳定性高却不易引爆的硅藻土炸药有了更大的实用性,且在加农炮的试制过程中,火药引信的性能也大幅提升,从而让炸药真正能实现远距离点火引爆。
这意味着,汉军不再需要用高爆弩箭去轰炸坚硬的城墙或厚实的蒙铜城门,只要挖墙脚乃至挖地道,在城墙下埋下炸药,就能轻易撼动墙基,甚至能轰塌大片城墙。
当然,此方法也非百试百灵的,譬如遇着以坚硬山体为基石的险峻关隘,墙脚可就难挖了,或是守军早有提防,以弓弩和擂石金汤阻止敌军靠近城墙,那就要付出极大的伤亡了。
偏生木鹿城紧邻锡尔水,土质本就松软,加之引水灌注的护城河在炎热天气下水位大降,汉军主帅刘寄命四万乌桓骑射轮番抛射,死死压制住城头的安息守军,又派骑营火器士带着辅兵趟过护城河,直接在水位退却的松软之处往城墙脚下开挖。
头天黄昏,汉军开挖地道,翌日拂晓,隆隆雷声接连炸响,木鹿城四面城墙皆出现大范围坍塌,城内军民端是惊骇欲绝。
待闻得汉军金鼓声起,见得乌泱泱的骑军阵列正缓缓行进时,不等汉军再攻城,安息守将降了!
打不赢的!
若再顽抗,必遭屠城!
非但有乌孙的前车之鉴,更是汉廷近年大力宣扬的结果,凡遇敌顽抗,使得汉军出现大量伤亡,破敌后,屠绝!
安息守城将士们反是庆幸昨日没杀伤甚么汉军,顶多站在城头往外射箭,且很快被汉军中那群穿着皮甲,呜哇乱叫的控弦骑射给彻底压制,不敢再冒头。
不到两日的攻城战,就如同儿戏般,汉军没有甚么伤亡,倒是不少安息守军在城墙被轰塌时送了命,总之命丧在刀剑弓弩下的两军将士为数甚少,几可忽略不计。
说实话,若换个地方,刘寄还真舍不得毁掉此等地处要道的雄城,然“军师”刘越所言在理,大汉距此万里之遥,囤兵驻守不易,更不划算。
得不到,就毁掉,顺带教安息人肉痛到心头滴血。
可不是么,最先瞧见这般惨况的安息使臣,简直是心若刀割,痛的难以形容,若非要类比,可试着假想,大汉耗费庞大人力物力,在河西走廊兴建的武威城,张掖城和酒泉城,一夕之间坍塌大半,大汉君臣会是何等心情。
安息帝国虽称霸中西亚,然尚远不如大汉强盛富饶,且治下属民不到六百万,算上奴隶也绝超不过千万,昔年为修筑木鹿城,安息帝国即便不是“勒紧裤腰带”,却也真是咬着牙下了血本的。
血本无归,血本无归啊!
血本非但无归,还得大出血!
汉军主帅刘寄是个暴脾气,最是不待见耍嘴皮的说客,也懒得搭理甚么使臣。
刘越身为其胞兄,也晓得他自幼便是这性情,改不了的,也无须改,故而没勉强他,自个领着安息使臣去四处巡防。
巡防?
没错,汉军攻下木鹿城的目的,可不就是为了占据附近的锡尔水南畔,占下来岂会不派骑兵在沿岸布防,且遣诸多骑队轮番巡弋?
刘越作为汉军的“副帅”,自是要巡查防线的,也不怕教安息使臣瞧出甚么布防漏洞,北畔的安息大军想在十余万汉骑的眼皮子底下渡河本就是异想天开。
若真如此,刘越反倒是乐意放他们登岸。
刘越可不是先秦时那满嘴仁义道德的宋襄公,对渡河的敌军不肯“半渡而击”,也不肯趁其立足未稳,尚未结阵时进攻,最终落得大败亏输,自个也郁郁而终。
二十万安息大军敢渡河,刘越就敢放他们登岸,十余万汉骑在此,又携带有高爆炸药和不少掌心雷,足以将他们尽数赶下锡尔水,活活溺毙!
安息帝国也是崇尚武力的国度,或者说史上的大汉,罗马,安息及贵霜,这四大并世而立的帝国皆带有与生俱来的暴力因子和对外扩张的强烈欲望。
正如大汉无军功不封列候般,安息帝国的权贵重臣也多是出身军伍的,此番前来求和的安息使臣亦不例外,领兵征战多年的他,瞧见汉军的布防就晓得北畔的安息大军绝对无法安然撤回境内。
绕道都不行!
汉军皆为双马备乘的骑兵,北畔的安息军队往何处绕,汉军就隔着锡尔水死死盯紧,绕个屁!
除非……安息增派的援军能打垮……
安息使臣偷偷瞄了瞄汉骑手中的锋锐枪戟和胯下的雄健战马,不禁无奈的摇头喟叹,自嘲一笑后,便即打消了那个愚蠢的念想。
君主米特里达梯何等彪悍武勇,却也毫不迟疑的要向汉军求和,可见君主自身也深知安息暂时无力与大汉为敌的。
诶~~
国弱则位卑,战败则势衰,汉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第五百一十八章 金融扩张()
锡尔水上,轻舸渐远。
锡尔水畔,垂柳依依。
刘越手持钓竿,背倚柳树,悠然垂钓。
刘寄远远望见安息使臣乘舟渡水,前去北岸让安息大军安心等待撤兵之日,心下不禁有些懊恼,他用马刷替战马清理好背鬃,便行至兄长近前,问道:“当真要放安息大军安然撤兵?”
刘越抬眸看他,反问道:“那你待如何?”
刘寄颇为不甘道:“此乃天赐良机,若能将这二十万大军全歼,安息必定元气大伤,到时……”
刘越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直言道:“若安息衰微,月氏做大,为之奈何?”
刘寄端是无言以对,大月氏军队确是彪悍善战,非但战力不弱,将士更是悍不畏死,战争比拼的不止是兵力,将士的战斗意志亦十分重要。
譬如匈奴铁骑虽是强悍无匹,然向来只擅长打顺风仗,战局若是大为不利,就极易军心不稳,从而引发大溃败。
或许是与匈奴较为松散的军政体制有关,匈奴将领们统率的军伍多是出其所属部族,在战时既想争夺军功,又想保存实力,避免本族儿郎出现太大伤亡,自然难以齐心迎敌。
除非匈奴大单于似昔年的栾提冒顿般,是能震慑匈奴各部的枭雄霸主,使得诸部莫敢从王令,匈奴大军的彪悍战力才得以彻底凝聚和释放。
实话实说,月氏作为曾欺压匈奴多年的游牧民族,无疑也是骁勇善战的,否则后世史上的大月氏也无法演变成强盛的贵霜帝国,只能说昔年的冒顿单于太猛,这才打得月氏分裂成两支,被迫各自迁徙。
过往的数十载中,大月氏君臣卧薪尝胆,默默积蓄实力,虽没出甚么贤君雄主,但举族堪称万众一心,尤是在此次出兵攻伐康居时,大月氏军民悍不畏死的武勇,不免令汉军将领们心生提防。
万万不可养虎遗患啊!
况且月氏人非是山中孤虎,而是草原群狼,若是占据了康居这片广袤富饶的沃土,数十载后怕不是要成为另一个匈奴。
或许会比匈奴更强大,盖因大月氏虽在此战采取了焦土政策,然康居王都卑阗城及其周边地域的不少大城仍未被大月氏攻破。
意即是说,若大月氏彻底战胜康居,进而占据其南部农耕区,那大月氏就凭空获得了大批农奴和匠奴,擅耕作,懂冶炼,加之中亚盛产良马,无疑是为狼傅翼。
汉廷是绝不会任由大月氏轻易做大,广川王刘越一丝不苟的遵循着皇帝兄长及诸位重臣早先议定的谋略,助大月氏牵制安息,却又不会帮着大月氏攻打康居,也绝不会放任大月氏彻底覆灭康居。
正是出于这般考量,安息和大汉两大帝国的和谈进行得颇为迅速和顺利,安息使臣本以为汉军会狮子大张嘴,毕竟安息君臣已然得知大汉和巽加签定的和约条款是何等苛刻,也已做好了忍辱负重,生生被汉军讹诈的心理准备。
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啊,若真是尽数覆灭,安息帝国可不仅仅是元气大伤那般简单,只怕是要爆发内乱,甚至会动摇到米特里达梯的主君之位。
安息帝国国土广大,但是中央集权的程度尚远不如大汉帝国,与其说是个大帝国,不如说这是一个由八个独立小王国、许多自治城邦、贵族领地、行省所组合而成的政治集合体,这些小王国或领地不但拥有政经自主权,还拥有各自的军队,这些军队效忠的对象经常是领主而不是安息君王。
尤为不幸的是,此番出征的二十万大军,正是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的“嫡系”部队,若是尽皆败亡,帝国内的国王和领主们还会乖乖遵循王令么?
枪杆子里出政权,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正因如此,安息使臣早在和谈前,就打定主意要跟汉军将帅们讨价还价的,岂料虽没见着主帅刘寄,但刘越这位大汉亲王却是“爽快”得紧,甚么赔偿都不要,给些赎金就行。
安息使臣简直不敢相信自个的耳朵,更怕刘越是随意敷衍他,毕竟事关重大,他不信没有大汉皇帝的准允,就凭一个亲王就能随意定夺。
刘越向来寡言少语,也懒得跟他多废话,请出了皇帝兄长的密旨,摊开让他细看。
安息使臣虽听得懂汉话,也能用生硬的语调说几句简单的话,然却不识得汉隶,只得让随行的安息译者替他翻译,这才晓得密旨里有准允两位亲王“便宜行事”。
所谓便宜行事,简单来说,就是无须事事奏报,耽误时日,当下该如何做便如何做,日后向皇帝和群臣能给出合理的交代即可。
安息使臣听罢译者的讲解,双目瞪得溜圆,他未曾想到眼前这位如此年轻的大汉亲王,竟会拥有此等权势,要晓得主君米特里达梯是绝不会授予他的兄弟们这般重的权柄。
刘越见得安息使臣弄清了现下的状况,便是毫不拖沓的提出两国休兵的条件。
二十万安息将士需支付一千万银币的赎金,外加赎买木鹿城的一千万银币,安息帝国需支付给汉军两千万枚银币,且必须是弗拉特斯银币。
弗拉特斯乃是前任的安息君主,安息帝国盛产白银,故流通的主要贵金属货币是银币,早先用的银币称为德克拉马,样式是欧洲和中西亚数百年来广泛采用的希腊古币,只是各国的德克拉马银币大多都会镌绘有当代君主的头像和特殊花纹,以作区分。
所谓的弗拉特斯银币,就是指弗拉特斯在位时,安息帝国铸造的银币,每枚银币重量约合后世的四克,每个安息士兵的军饷每月为四枚弗拉特斯银币。
米特里达梯领兵击败塞琉古帝国后,占据了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为彰显自身功绩,特地铸造新的银币,每枚重愈十六克,故称为“四德克拉马”,倒也更便于发放士兵军饷,每月一枚。
刘越之所以非要收取弗拉特斯银币,是为免安息人交付些新铸的银币,刻意降低银币的成色,弗拉特斯银币是用了许多年的,若是品相很新,绝对就是假币劣币了。
安息使臣也晓得大汉亲王的心思,大家都是聪明人,心知肚明即可,没必要挑明说破,面子上过不去的。
依秦汉的度量衡,一斤十六两,约合二百五十克,两千万弗拉特斯银币重愈三十二万斤,虽不是纯银,然大多成色还不错,二十万斤白银含量是肯定有的,依照大汉的金银比价,约莫就是两万金。
多乎哉?
不多,着实不多的。
要晓得,汉军同样是出动十余万骑兵,巽加王朝支付的战争赔款高达二百万金,安息帝国却只需支付两万金,相较之下无疑是“少得可怜”。
巽加使臣险些以为自个听岔了,汉军真的只要两千万枚银币的的赎金,就肯放过那二十万安息大军,甚至会归还木鹿城?
刘越见得他极力掩饰着惊愕和欣喜,心下不由冷笑连连,复又故作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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