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嫌自个命长了。
楋跋子入得天家内苑,规规矩矩的先去梁王府给公婆问安,免得失了礼数。
今日休沐,小王孙刘典早是被梁王夫妇遣人接来,此时正跟着梁王祖父学作画。梁王妃见得儿媳来问安,也没让她去扰了那祖孙俩,婆媳二人说说话便好。
对楋跋子这儿媳,梁王妃是颇为满意的,盘靓条顺,懂事孝顺,且给她生了个聪慧壮实的小王孙,没甚么可再挑剔的了。
闲谈间,楋跋子也没隐瞒意欲前往常山王府之事,梁王妃出身世家大族,又做了数十载天家媳妇,诸事利弊皆是心里有数。
闻得儿媳的打算,梁王妃微是颦眉,沉吟道:“若裴澹未诞下男婴待常山王正妃入府,怕会因你今日之举生出些嫌隙来。”
楋跋子也晓得不宜过早摆明立场,出面为裴澹撑腰,正如诸位亲王妃虽对裴澹颇是和善,然在常山王妃之位尚未落定前,她们是暂时不会真将裴澹当弟媳看待的,否则若她日后不能被扶为正妃,那局面就太尴尬了。
她无奈苦笑道:“媳妇也晓得此事难为,然那裴澹长辈毕竟于我有恩,媳妇还是想稍微帮帮她。”
梁王妃确是喜欢这儿媳,见她打定主意,也就没再多劝,反是颌首道:“也罢,常山王自幼得太皇太后宠溺,现今其少妃得孕,想来她老人家是欣喜得紧,为娘索性入宫向老人家道喜好了。”
楋跋子举步近前,挽着婆婆的胳膊,亲昵道:“媳妇代那裴澹谢过阿母。”
梁王妃轻轻拍着她的小手,嘱咐道:“若裴澹得子,或可得晋正妃,然若只是诞下女婴,那至多将那王女封为翁主,不可再多作奢望了。”
“媳妇醒得的,阿母待我真好。”
楋跋子由衷道,婆婆非但没执意劝阻,反是愿出面暗助,去在太皇太后面前为裴澹说说好话,已是大出她的预料了,人要懂得感恩知足的。
梁王妃淡淡浅笑,女子难为,天家媳妇更难为,自家这儿媳是苦尽甘来,命好行运,既与皇后和南宫交好,又一举得男,才能活得这般轻省啊。
有了自家婆婆撑腰,楋跋子底气更足,见得时辰不早,便是告退而出,往常山王府行去。
常山王刘舜早已领着裴母和王婶入了王府,自是不会让裴澹的两位长辈走偏门,径直从王府正门排闼而入。
王婶数次到过乘氏侯府,倒还能保持平静,裴母却是有些犯怵。
见得层层戍禁的广苑高筑,她方是真正明晰天家与寻常百姓那所谓的天壤之别,也晓得女儿的不易。
过往她仅以为亲王府无非是规矩更多,地位更为尊贵的高门大户,也多以村野民妇的视角去揣摩常山王的所谓“家世”,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无异是井蛙观天,着实是不知天高地厚的。
女儿脾性怯软,少妃又仅为“侧室”,在这常山王府怕是要受苦的。
念及至此,裴母反倒少了几分怯意,只想着早些见着自家女儿,好生说说体己话。
护犊子乃是母亲的本性,甚至能让女人摒弃诸多如畏惧和怯懦这类的情绪,敢与任何伤害自家儿女之人拚命,母爱的伟大也正在于此。
裴澹见得阿母和姑母前来,讶异之余亦是欣喜,剪水双眸望向满脸得色的刘舜,眼眶微是泛红。
正因刘舜的真心相待,做他的少妃,她至今不悔。
刘舜挠着头傻笑两声,便是识趣的离去,留下裴家母女和王婶说话。
没过多久,乘氏侯夫人楋跋子便是登门来访,说是来探视得孕的常山王少妃。
王府下人皆是颇为讶异,万万没想到少妃竟与乘氏侯夫人有这般交情,刘舜却是晓得楋跋子与王婶有旧,也没多想,与她笑谈几句,便是吩咐侍女引她往裴澹所居的院落去了。
下人们就更为错愕了,依照礼数,乘氏侯夫人来访,裴澹这少妃虽无资格到中庭相迎,却该提早在其院门外迎候才是。
岂料自家大王竟未吩咐下人先行通禀,乘氏侯夫人貌似也没在意,竟是欣然前往。
王府下人不少皆为宫中老人,乃是天家长辈特意指派给刘舜的,这群老内侍老内宰对许多事瞧得清楚,皆能从乘氏侯夫人的言谈举止中嗅出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楋跋子自是不会顾及他们的想法,或者说她此番前来本就是要为裴澹撑腰,免得下人欺主,虽说裴澹这少妃尚算不得王府“主母”,但也不是下人们能随意轻慢的。
尤是在裴澹有孕待产时,任何轻忽懈怠都有可能造成不幸发生,没有贴心人手在旁伺候,乃至多多好言开解,着实难保周全。
楋跋子是过来人,晓得孕妇最易敏感伤情。
她怀着小刘典时,也不时忧思连连,对远在万里之外厮杀征战的阿父更是惦念担忧,使得她那段时日落下不少青丝。
若非公婆着紧,夫君贴心,加之好闺蜜阿娇向皇帝陛下吹了枕边风,将阿父瓦素各调离西北沙场,回长安颐养天年,她只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裴澹的境况比不得楋跋子,尤是这腹中胎儿悠关其命途,怕是更令她心事重重啊。
刘舜虽未吩咐人先行知会裴澹,然王府下人还是有机灵的,赶在乘氏侯夫人前头通禀了裴澹。
裴澹忙让两位长辈先往内室等候,又吩咐贴身侍女为她正襟理袖,急急出门迎候。
楋跋子恰好入得院门,见得裴澹急急忙忙来迎,不禁颦眉道:“已是有身子的人,该好生注意,不要顾甚么俗礼,保得母子平安才是正理。”
不待裴澹回话,她又是对着院内的王府下人呵斥道:“你等是如何伺候少妃的,竟这般轻慢,若少妃腹中王嗣有半分差池,你等还想活?”
裴澹见得下人们皆是浑身打颤,急着要出言缓颊:“夫人”
“你可小心些!”
楋跋子忙是上前搀住她,复又环视院内下人,缓了声调:“看在少妃面上,暂且饶过你等,然若日后再有轻慢,让我知晓,必定向太皇太后好好说道说道。”
下人们忙是齐声应诺,也晓得乘氏侯夫人非是妄言恐吓,太皇太后向来宠爱幼子梁王,也就爱屋及乌,对楋跋子多有恩宠,现今能在太皇太后面前说得上话的宗妇,乘氏侯夫人亦算一位。
楋跋子微是颌首,扶着裴澹进了屋,吩咐随行内宰将门户掩上,显是要私下说些体己话。
王府下人皆是心下惊异,又是侥幸自身过往没对少妃太过轻慢,纷纷多了警醒,日后得对少妃更仔细伺候着。
楋跋子实是知晓裴母和王婶也在此处,却是没向裴澹提及,笑谈片刻便是告辞离去,闹得裴澹满头雾水。
翌日,太皇太后遣来不少内宰妇医,专事伺候常山王少妃的待产事宜,更是令王府下人乃至刘舜和裴澹皆是大为讶异,却不晓得乃是梁王妃的功劳。
梁王妃和楋跋子虽是为善不欲人知,然好人终有好报,也正因此番恩情日后被裴澹知晓且谨记在心,终是让梁王一脉得以免去一场大难。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了。11
第四百六十九章 金银票律()
汉七十一年,九月下旬。更新最快
中央钱庄设立满两年之际,大汉皇帝下诏,除少府诸冶监铸钱之权,改由大农府主掌的中央钱庄每岁增发“钱票”代之。
廷尉府早已以“金票律”为范本,再订“钱票律”,限定了钱票的增发方式和数额,唯一不同的是,钱票可进行金,银及铜钱的三者通兑。
华夏虽自古缺银,然因先秦至大汉皆未以白银为流通货币,故白银的价值尚不算高昂,汉帝刘启刚即位时,金银比价约莫在一比二十左右波动。
多年来,随着少府乃至四大商团有意无意的囤积白银,故大汉市面白银价格逐年上涨,几已抵近一比十的金银比价。
汉律将黄金和铜钱的比价有明文限定,是为一金抵万钱。
在皇帝刘彻的坚持下,大汉群臣连开半月朝议,保皇派和保守派这两大朝堂派系终是达成共识,同意廷尉府再定“金银律”,以律法明定一金抵十银。
金票律,钱票律,金银律,三部律法合称“金银票律”,成为大汉货币律法的基石,且律法开篇明文警醒后世,后人可增补修订该律法,却不得将之彻底废止。
既是律法已明定一金抵十银,则遍布大汉各郡县的少府钱庄也随即张贴公告,待得钱票发行后,将以一斤白银折千枚大钱的比价进行通兑。
四大商团因楼台近水,最先得知皇帝的盘算,大行令窦浚身为保守派系的领袖,更是早已皇帝陛下套好了招式,故对金银律的订立早早了然。四大商团加快从市面购入白银,此乃稳赚不赔的大生意,光是日后通兑套取的差价就是惊天暴利。
大汉臣民也不蠢,别说世家权贵,就算是市井小民,在朝堂颁布金银票律后,也都晓得白银是真能当钱使了,市面的白银比价骤然上涨,金银比价虽仍稍稍低于一比十,然也离得不远了,毕竟尚要考量道铸造银锭的工本和火耗,不可能真达到一比十。
正因如此,掌握了较高冶铸工艺的少府及与之完成整并的各地冶炼工坊亦顺势购入大批白银,依金银律严定的成色和分量铸造出大量银锭,以图从中牟取差价。
莫要小看那点微薄差价,价值数十亿大钱的银锭铸成后,区区数厘的差价,累积出的利润也是吓死人的,且是门可持续多年的长久买卖。
钱票的发行循金票前例,大农府先以大笔赀财购入银锭,运进中央钱庄的银库,再发行同等价值的钱票。
首批钱票的面值为“千钱”,恰抵一斤白银,亦为少府特铸的一块银锭。
实则近年少府诸冶监早已逐步停止铸钱,长安城内的诸多冶炼工坊皆专事为大农府铸造金锭和银锭,故大农府也已囤积了总价超过六十亿大钱的银锭。
皇帝刘彻和大农令东郭咸阳皆是明白人,自不会莽撞的一次性发行六十亿钱票,造成货币贬值,物价暴涨的局面。
六十亿钱票将分作五次,每年岁末发行,今年岁末先发行二十亿,之后四年每岁增发十亿。
大汉不似后世有国民生产总值的统计,大农府是以国库岁入来衡量社会总体经济的,也就是后世的中央财政收入。
现今虽未入十月,然因大汉境内仍是风调雨顺,没甚么大的天灾,应是丰年无疑,故依循往年各郡县的上计数目推估,今岁国库岁入势必抵近三百亿钱。
发行二十亿钱票,市面是完全可以吸纳的,甚至能增加货币流通,促进工商业的蓬勃发展。
华夏百姓自古尤爱储蓄,以备不时之需,勤俭持家是好事,然而在推进工业化进程中,此等习惯不免会导致市面的流通货币大减,影响商业的发展,进而也就限制了工业的发展。
因少府诸冶监近年大幅减少铸钱量,且大汉百姓愈发富足,实则市面的流通货币已隐隐出现短缺现象。
后世不少砖家叫兽皆以为汉武帝取缔民间铸币权是善政,却没考虑过汉初的实际情况,汉初数代帝皇不傻,也懂得铸造钱币是暴利,然他们却没独揽铸币权,而是允许民间私铸钱币,实为无奈之举的。
汉初的国策是与民生息,人口逐年增长,臣民愈发富裕,若无足够的货币供市面流通,难不成要重回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
汉武帝之所以取缔民间铸币权,主因是他的穷兵黩武掏空了数代先帝攒下的家底,国库亏空严重,朝廷无钱可用,故想垄断货币发行权,掠夺民间财富。
武帝朝后期,大汉非但物价飞涨,且苛捐杂税数不胜数,举国皆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汉之壮盛,盖文景之功;汉之衰微,因武帝之故!
刘彻短期内是不打算取缔民间铸币权的,后世经济理论认为纸币取代金属货币是必然的,即所谓的“劣币驱逐良币”,况且大汉的民间铸钱也不是甚么良币,成色不足,铸工粗糙,别说少府钱庄和四大商团不收,便连寻常百姓也愈发无法接受了。
失去百姓认可,无法进行市面流通的货币,管你是甚么金银铜铁,皆是毫无价值的垃圾,拿去回炉重炼,锻造些农械甚么倒还能少亏些。
因着少府钱庄允诺可以钱票通兑金银和铜钱,故少府诸冶监趁着离岁首还有三月光景,不断往各郡县的钱庄运送银锭,也顺带运回各地购入的白银。好在皇帝陛下颁布的京居令已近一年,各地王侯已大多迁居完毕,帝国物流乃至少府邮政司的大量运力得以释放,恰好用来运送白银。
数年来,少府钱庄已在大汉臣民心中建立起绝佳信誉,不管是赀财存取还是金票通兑黄金,对权贵庶民一视同仁,皆是照章办事,没出甚么大岔子。
有着金票的前例,大汉百姓对即将发行的钱票接受度颇高,不少商贾甚至将攒下的大批铜钱预先存入少府钱庄,既能赚取些利钱,也更便于预定些钱票。毕竟少府钱庄遍布各郡县,区区二十亿钱票,且面额为“千钱”,总计也就两百万张,分到每处分钱庄的数量不会太多的,金票的面额太大,小商户着实不便用来结算。
依照大汉粟米市价推算平价购买力,一金的价值约为后世华夏的七万到十万元,寻常商户不可能拿着金票进行日常交易的。
每每财货交割,仍需点算大量铜钱,还要验看铜钱的成色分量,实在太麻烦了,也不便携带,至于用金豆子,称量和验看就更是麻烦,“千钱”面额的钱票就很方便了。
家中有银制品的百姓更是乐得眉开眼笑,没想到白银陡然“值钱”,家赀凭白涨了不少,心道皇帝陛下真是千古难得的明君圣主,不但屡屡减免税赋,还不时想法子给咱老百姓“送钱”。
嗯……大汉百姓没学过甚么经济学,有此等歪曲看法也不足为奇,实则无非羊毛出在羊身上罢了。
只不过刘彻是厚道人,自身对金钱财富也没甚么贪念,不会借机薅臣民羊毛的,历朝历代借此敛财的皇帝还真不少,民国的金圆券就更是赤裸裸的捞完就跑,光凭蒋该死做出这档子破事,所有的蒋粉就该噤声闭嘴,少特么扯犊子!
大农令东郭咸阳更是满面春风,国库里的白银储备能用来发行钱票,就意味着可供调用的公帑愈发富余。
他接掌大农府的数年来,终日是勒紧腰带,掰着指头算账,国库岁入虽连年暴涨,但开销更是愈来愈大,筑城修路,治河立堤,军费支出,官吏秩俸,样样皆需支应数以十亿计的巨赀。
今岁终是彻底宽裕,非但历年亏空尽数填补完毕,还额外多得二十亿钱票,国库大为盈余,东郭咸阳这大农令走路都带着风啊。
正因如此,东郭咸阳难得大方的对今岁军费支出松了少许,会同其余诸府批允了太尉府为禁军及五大骑营加增岁末赏金的请款。
东郭咸阳被皇帝陛下指导数年,已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除却暂时囤驻玄菟郡的中垒骑营,禁军及其余四大骑营皆囤驻京畿,多给他们发岁末赏金,让他们年节轮番休假乃至探家时得以大方花销,自是有助于市面繁荣。
百工百业愈发兴盛,国库能收取的商税就愈多,预先支出的公帑不会亏的。
大行令窦浚得知此事,回府后便是说与长子窦宪听,窦宪经营清河百货多年,又跟国舅田胜学了满脑子生意经,自是晓得如何从中牟利。
过往每逢岁末,汉军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