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说法,实则就是好处,倒也不是真想讹大汉甚么布匹钱粮,只是想让大汉重新对夜郎开放边市。
没错,夜郎王闹出这般大动静,仅止是想让大汉重开边市。
刘彻远在长安城,不晓得边市关闭对夜郎国造成多大的影响。
夜郎贵族们再不能享用精良汉货倒是其次,偏生大汉没对滇国关闭边市,这对夜郎国就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滇国在夜郎国的西南,东面与南越接壤,南面则是哀劳国,夜郎国的商贾要经由滇国才可去往哀劳乃至身毒。
汉货能在哀劳和身毒卖出高价,夜郎却没甚么值钱的特产,过往夜郎商贸兴盛,正因其为大汉与身毒货品的转售之地,引来众多的巴蜀和哀劳商贾。
现今夜郎与大汉断绝商贸往来,反是滇国可从南越购买到汉货,这意味着商贾再到夜郎经商已无太大意义。
况且南越国相张骞放宽岭南四城与滇人的商贸往来,以清河百货为首的大汉豪商巨贾蜂拥而至,用大批汉货向夷商换取哀劳及身毒的黄金饰物和香料等特产,乃是双方共赢互惠的好买卖。
如此一来,过往穷哈哈的滇国突是发达了,虽说是政体松散的部族联盟,可也早已学会收税,且税金可不似大汉般低廉,那是真的要将商贾刮层皮的。
然因夷商们能从转贩货物中牟取暴利,也就认下滇王的盘剥,就当少赚些了,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夜郎国之所以国富民强,可不是光靠属民耕地狩猎就发展起来的,数百年来夜郎受华夏的影响远较滇国来得大,即便其还处在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过渡的阶段,但商业还是发展得较为不错的,主要是得了巴蜀商贾的巨大推动。
用后世的话说,夜郎国就是群偏乡僻壤的二道贩子,没文化没知识,但仗着占据商道的便利,祖祖辈辈倒买倒卖,还真攒下不少家底。
然现下与大汉断绝了商贸,夜郎的家底再厚,也有坐吃山空之日。
夜郎王是个精明人,晓得长此以往是不行的,各大部族的贵族和商贾们已然颇是不满。
在夜郎国可是凭实力说话的,没甚么君权至上的说法,否则夜郎王也不会为拉拢瑶人,将自家爱女嫁给瑶王那蠢货了。
如今那蠢货被汉军斩杀,夜郎王自是想以此为由出兵,迫使大汉开放边市。
他之所以声称要巴郡太守抵命,无非是漫天要价,只得汉人就地还钱,他就可顺势提出要求了。
岂料大汉皇帝压根不吃这套,连遣使和谈的意愿都没有,径自下旨出兵征讨夜郎国。
夜郎王闻讯,端是又惊又怒。
他为西南夷诸多君长之首,向来不容他人悖逆,近年虽已从汉商处闻得大汉之广大强盛,却也没觉着汉军能在夜郎属地撒野。
夜郎举国可得精兵十余万,且多是熟悉山林,擅长弯弓射箭的好手,汉军骑兵再厉害,入得陷阱处处的密林也得尽数覆灭。
夜郎王的想法倒是没错,大汉皇帝刘彻也是这般认为的,甚至认为要剿灭西南夷比剿灭北地游牧民族更难。
别说云贵高原,便是湘西之地,到得后世华夏建国初期都还有不少土匪占山立寨。
然依着历史角度,西南夷乃至东南亚的矮黑人对华夏向来构不成甚么太大威胁,或许是因物产丰沛,容易吃饱穿暖,使得他们如非洲土著般失去发展的动力。
貌似后世有种说法,愈靠近赤道的地域,其土著民族就欲难懒得动弹,然而埃及和希腊却发展出辉煌灿烂的古文明,这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总之刘彻觉着征讨夜郎乃至滇国暂时不符性价比,除非确认岭南通往身毒的海上商道真是收效不高,需得打通陆地商道,否则短期内大汉着实没必要对西南夷动手。
史上汉武帝征讨西南夷,那是他好大喜功,想着天上地下,唯他独尊。
刘彻却是理智到冷血的脾性,没有好处之事向来是不愿去做的,况且若大汉继续现下的发展势头,日后他也必将作为贤君圣主而得以名垂青史,无需靠征讨西南夷来锦上添花。
然夜郎王既是下了战书,声称要让巴郡太守以命抵命,不管他是出于甚么盘算,刘彻这大汉皇帝都不能怂的。
大汉本就铁血尚武,近年对外族又是连战连捷,全国臣民的民族情绪已然彻底调动起来。
莫说未战谈和,即便是汉军战败,大汉臣民只怕会朝廷要求继续增兵,直到打赢为止。
刘彻深知民意如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如此高涨的民族情绪下,这仗必须得打,且绝对不能输!
如何打,这着实是个大问题。
兴兵直捣夜郎王城,就算真能打下来,汉军得付出多大伤亡?
五万?十万?
丛林作战不可能靠骑兵的,夜郎国若真能纠集十余万兵力,就算不是精兵,而是十余万头猪,在深山密林里乱窜,怎么剿灭?
打下夜郎王城,是囤兵驻守,还是即刻撤兵?
朝廷日后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用以镇压西南夷?
如此种种,使得刘彻最终只将此战目标设定在后世的凉山地区,将邛人和笮人剿杀或驱除大半后,由巴蜀舟兵控制住泸水流域,使西南夷无法渡河进犯,则只需留少量兵力囤驻该地,不断清剿残留的蛮夷部落即可。
泸水和戢水之间的“凹”形地带已比蜀郡辖地广袤,汉军将之占据,纳入大汉版图,已算得大大的开疆拓土。
世人皆以为刘彻是好战之人,这倒是有失偏狭了。
此战的目的,只求稍微教训教训夜郎王,替巴郡太守出出气,顺带给大汉臣民个尚算满意的交代,也就差不多了。
不要被区区西南夷拖慢大汉的发展进度,这就是刘彻此时的想法。
后世军事理论中,将此类作战成为有限战争,无疑是现下大汉最好的选择。
第四百四十九章 王侯京居()
朝廷发兵征讨夜郎虽是大事,然大汉的王侯权贵们却无暇理会,盖因皇帝陛下突是颁布圣谕,撤长安西市,以便北阙甲第往北增扩。
按说北阙甲第的增扩对京中权贵是大好事,地界大了能住得宽敞些,实则压根就不是这回事。
皇帝陛下紧跟着就下达诏令,迁各诸侯王及列候入京建府,诸侯王入住皇亲苑,列候则在北阙甲第修筑府邸,无须再到“偏乡僻壤”就国,即所谓的“京居令”。
群臣皆为之哗然,盖因此道京居令与汉文帝昔年颁布的法令是完全抵触的。
大汉采郡国制,即郡县制和封国制并行。
列侯封县、封地称国,食邑高低不等,少者百户,多者可达万户。列侯如果不在朝中任职或得尚公主,就需去封国居住,称为“就国”或“归故国”。
刘姓诸侯王更是常年住在封国,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才回到京师,比如每岁正朔要来朝见天子,此时便住在国邸中。
大汉立朝之初,王侯们因长安繁华,封国却因秦末战乱而民生凋敝,故多是借故滞留京中,不肯就国。
到得文帝朝,大汉各地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已渐渐复归繁荣。
汉文帝又觉着诸侯们滞留京中,占用太多的资源,又时常寻衅滋事,且其骄奢淫逸的生活滋长了京畿的奢靡之风,故采用贤臣贾谊的计策,以“各地运输物质耗费人力物力、且不方便诸侯教化自己封国百姓”为由,诏令诸侯必须返回自己的封地。
王侯们见得封国已日渐繁荣,又是天高皇帝远,倒也乐得自在,也就遵从诏令纷纷离京就国了。
至此,大汉王侯无故不再滞留长安,多是居住在其封国,甚至无诏不得私离封地。
列侯居京师由主爵中尉领之,就国则由郡太守时时巡察之。诸侯王若无皇帝准允,停留在长安的时间则不允许超过二十日。
刘彻觉得汉文帝昔年的做法没错,然现今时过境迁,情形已大是不同,具体情况要具体分析的。
现下刘彻不怕王侯们占用长安的行政资源,只怕随着大汉愈发富强,他们在封国内不断做大,日后尾大不掉。
太上皇虽是颁布的推恩令,用以分割诸侯的封国,然这仍是不足以让刘彻放心。
依着史籍记载,汉初施行推恩令后,虽有效裂解了诸侯王国,却无法阻止地方豪强豢养私兵,最终导致朝廷式微时,各地割据势力纷纷崛起。
私兵,是史上大汉“以强而亡”的重要原因。
私兵制度在华夏自古就存在,周礼有云: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人为军。王六军,大国三军,次国二军,小国一军。
大汉立朝后,出现诸多世代为将,子弟为兵的军武世家,成为天子禁卫核心,即囤驻在京畿的朝廷军。
各地王侯则豢养着大批私兵,昔年的吴楚七国作乱,短短月余便可集结三十余万大军,由此可见地方豪强的私兵数量是何等庞大。
况且大汉臣民铁血尚武,朝廷没颁布私铸刀兵的禁令,梁王刘武当年尚在梁国时,就曾命人铸造了许多兵械,光是弓箭和戈矛之类就有数十万件。
长此以往,后患无穷!
虽说朝廷军现今占据着绝对的科技优势,日后若制造出枪炮也会严加管理,严谨其流入民间,但不要小瞧大汉臣民的智慧,随着冶金新工艺及高爆炸药等物件的广泛使用,民间的土枪土炮早晚是会出现的。
不要忘了,后世用“边区造”的土八路,最终靠土枪杆子出了政权。
难不成要为避免这种情况,就不向民间传播新式的冶金工业,不将火药乃至高爆炸药进行民用化发展?
这是因噎废食,非智者所为!
主要还得釜底抽薪,从根子上解决私兵存在的土壤。
朝廷若强硬下令,让各路王侯为首的地方豪强解散私兵,那必将引起极大的反弹,且难免会出现阳奉阴违的状况,那些私兵指不定就被弄出去做了山贼或水匪,就譬如昔年陇西豪强私下勾结的马贼。
得先将各路王侯召回长安建府,常居京师,到时那些私兵不散也得散。
盖因京畿之地有规矩,京居的王侯的私兵有数量限制,大抵也就将将够用于护卫,且府内储藏的兵械铠甲依爵位高低也有严格限制,私藏大量兵械者,视同图谋篡逆,乃是枭首夷族的大罪。
史上周亚夫的儿子购买了五百副盔甲,想待周亚夫百年后用作殉葬品,却导致周亚夫举族皆遭诛绝。
毕竟是天子脚下,容不得王侯有半分造次之举。
至于各路王侯入京居住后会否如文帝朝般四处寻衅滋事,扰乱帝都治安,那就更无需忧心了。
长安禁军改制后,中尉府已失去了对城卫军的实际管辖权,中尉卿余下最重要的职守,就是领着府卒们维护京畿治安。
中尉张汤这条“国之蝰蛇”可是时时刻刻死盯着,身为只对皇帝尽忠的孤臣酷吏,他可是甚么王侯权贵都敢往死里弄的。
毫不夸张的说,长安城内的世家子弟远远见得张汤,多是绕道而行,堪称“诸神辟易鬼见愁”。
要治乱世,须用重典!
在王侯权贵们彻底老实服软,学会安安生生过日子前,刘彻不打算将张汤这酷吏调离中尉之职,恶人还需恶人磨,权贵们老实了,寻常百姓才能过得安稳。
故长安百姓虽也畏惧张汤,但实则对他还是挺仰赖的,谁是好官坏官,百姓们心里皆是有杆秤。
现下京居的诸侯也颇是识趣,很守规矩的,尤是刘彻昔年建了皇亲苑,让诸位亲王迁入居住,无诏不得回返封国,京中权贵就更是老实了。
刘彻已登基为帝,世家权贵们晓得皇帝连刘氏诸王都要牢牢捏在手里,何况他们这些外姓旁人?
不老实的,多是早已被枭首夷族,屠得鸡犬不留。
近年皇帝陛下虽鲜少再痛下狠手,却也是因没再有人不长眼,权贵们丝毫不怀疑陛下的狠戾果决仍如往昔般。
心慈手软?
不存在的!
京居令已然颁下,现今留给各地王侯的唯有两个选择。
一者,聚众造反;二者,老老实实收拾行囊,今岁入京朝贺,就无需再回返封国了。
早在颁布京居令之前,长安西市就已被推平重建,显是皇帝陛下非是仓促间才起心动念的,只怕连塬南邑的增设都存着此等考量。
长安九市位于城市的西北角上,由横门大街与北阙甲第相隔,分成东市三市和西市六市。东市是商贾云集之地,西市则密布着各种手工业作坊。
数年前,因泬西邑施行减免商税的政令,而长安城内的西市作坊则提高商税,故西市内的作坊已有不少迁往泬西邑。
随着塬南邑的大举兴建,长安西市余下的作坊也再次出现大规模的搬迁,余下的部分小手工业也都迁到商税较低的东市。
此乃刘彻在规划时就有意为之的,汉长安城本就占地不广,宫室建筑又占了大半,北阙甲第的权贵宅邸也为亭台楼阁众多的园林式建筑群,索性就将西市拆掉好了。
长安城作为大汉帝都,日后可作为政治中心,商贸中心,文化中心,各式作坊还是尽量往外迁移的好。
将长安打造成花园城市,为后世子孙保留下大片的园林建筑群,乃是刘彻的真实心愿,也可彰显大汉帝都的气派,为大汉各郡县树立典范。
经济建设要抓,环境保护也要搞好,现下大汉处于世界之巅,有足够的资源和时间来发展工业,维持科技的领先优势,无需搞“先破坏后治理”那套发展模式。
环保不搞好,要被后世子孙戳着脊梁骨骂的!
当然,拆除长安西市的主因还是要让数以百计的列候们兴建宅邸,诸侯王们倒是好办,皇亲苑经过多年兴建,空置着的新宅足够作为他们的新王府。
刘彻昔年划出那么大块的地界,可不就为今时今日做着准备么?
列候们的新宅邸怕是尚要建个一年半载,在建成之前,也就委屈他们先在公府国邸落脚,反正过往入京朝贺时也是住在那儿,无非此番住得稍久些罢了。
况且众多新侯府的兴建进度颇快,刘彻没打算耗费巨赀为他们造甚么豪宅,况且他也不希望所有侯府都是同等样式的布局和建筑物,建筑美学向来最忌讳同制化。
将围墙建好,再依形制修筑部分屋舍,能让列候们可入住即可,其余的亭台楼阁,林苑水榭,就待他们入住后自个花钱修筑。
刘彻已算厚道了,没让他们入住毛坯房,还附送了数间“精装修”的屋舍,这数百座宅院搞下来,可也花了十余万金。
好在刘彻大方得紧,没让大农府动用国库公帑,而是让少府出赀,算是他这皇帝自掏腰包。
若能使大汉社稷稳固,这笔巨赀也算没白花,肉痛不已的大汉皇帝自我安慰道。
少府卿陈煌倒也没觉着为难,虽说筹措出这笔赀财确是使得少府愈发钱紧,然日后也是有好处的。
长安作为帝都,坊市的商税征收与其他城邑不同,乃是以“市租”的名头,由少府收取,而非上缴国库。
各地王侯迁入长安居住,突是多了这么些家赀巨亿的豪富,可想见日后长安坊市会何等兴盛繁茂。
虽说西市已拆掉了,然东市三坊必是要留着,否则长安城内的军民吃穿日用如何保障?
日后这三处坊市必定更是寸土寸金的宝地,开个铺面好生经营着,还怕不能挣得钵满盆满?
商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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