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亲王和诸多世家子弟今岁之所以赶在春祭前,不惜提前预定的婚期提前正婚,盖因春分是在二月廿五,到时皇后的身孕便近愈九个月。
虽说是十月怀胎,实则寻常孕妇多是九月有余便即临盆,不管皇后到时诞下皇子还是公主,皆是皇帝的首个龙嗣,自会普天同庆,万民道贺。
到时谁敢成婚,抢天家风头,不要命了?
拖到秋天再成婚,也是颇不保险。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皇后临盆时出了甚么岔子,不能母子平安,今岁长安城内更是没人敢成婚,否则皇帝就真敢将触他霉头的世家押到陵苑活殉了。
近年来,大汉征讨四夷连战连捷,皇帝陛下又豪爽阔绰,汉军将士皆是赚得钵满盆满,各骑营的将官更是家赀丰厚。
早从正月下旬起,一辆辆载满珠玉珍宝的车驾便在北阙甲第多处府邸间穿梭往来,有往女家送纳征礼的,也有往男家送嫁妆的。
即便两个亲家的府邸就在对街,那些车驾也得将北阙甲第绕上一绕,也不全是为了摆阔。
男方纳征礼出得多,是表示对妻族的看重;女方嫁妆添得多,是长辈怕她到了夫家受欺负。
既是如此,自然要让车驾绕绕道,好教北阙甲第所有人都瞧清楚,自家的纳征礼和嫁妆是不薄的。
皇帝刘彻听闻弄出这么大动静,深觉大汉权贵的奢侈之风愈发过盛,但也暂时没太好办法,毕竟他自个大婚时闹的场面更大,总不能只准皇帝放火,不许权贵点灯。
两位亲王倒是没靠绕街来摆排场,着实是那场面已然够大,送纳征礼的车队硬是从皇亲苑生生排到北阙甲第的女方家里。
想想也是,他们近年先是跟着中垒骑营西征,又是率领宣曲骑营南征,硬仗虽没怎么打,干的却皆是烧杀掳掠的无本买卖,家赀巨亿很正常。
况且亲王正婚时,少府依例是要出赀替他们置办聘礼,再加上诸位长辈和皇帝的赏赐,他们今岁还从皇室实业的份子中获取了巨额红利。
如此种种,只要拿出半数,已然是笔惊人的巨赀,用作纳征礼场面自是不小。
中垒校尉秦立也很阔,不过倒是谨慎分际,没有逾越列候正婚的形制,排场不比两位亲王大,只是车驾上那些盖得严严实实的箱子里,也都塞满价值不菲的珍宝。
入京朝贺的各地权贵多是滞留长安,本就要等两位亲王正婚送上贺礼,甚至要多等些时日,待得拜贺帝后喜得龙嗣后,方才启程回返。
他们见得关中世家娶妻嫁女摆出此等排场,皆是吃味不已,心道果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京城权贵近年真真占尽了好处。
受邀观礼的外邦使臣们更是眼角抽搐,听听唱礼官念的礼单,大多珍宝不是出自西域就是出自南越,这特么不摆明是抢掠来的么?
想到本国被劫掠一空的王宫和国库,西域诸国的使臣心里都在滴血啊。
心头滴血有甚么用,非但无法取回这些珍宝,反倒还得强颜欢笑的送上份贺礼,只求这些大汉权贵能在朝堂上为他们多多美言几句。
好死不如赖活,没被大汉灭国就算万幸了。
长安城热闹盈月,到得二月下旬方是渐渐息了喧嚣。
春分之日,皇帝刘彻领臣民在长安东郊行过春祭大典,总算渡过了每年最忙碌的一段时日。
随后的日子,朝臣们发觉陛下上朝时多是心不在焉,且还不时打着哈欠。
群臣多已娶妻生子,倒是颇能理解陛下此等初为人父的焦躁和期待,没人跳出了瞎闹腾,连废话都说得少了,除却必得圣裁的要务,都不太会当殿启奏。
如此一来,早朝自然下得快,多是小半个时辰便已退朝。
皇后阿娇近来愈发嗜睡,刘彻起身上朝颇是小心翼翼,生怕吵着她,待得退朝又会直接回寝殿,阿娇往往每日睁眼醒来便能见着刘彻。
都说一孕傻三年,何况阿娇本就憨直,刘彻且是蒙她,说为了陪她要罢朝些日子,她还真就信了,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在旁伺候的内宰和宫婢皆是嘴角微颤,忍得颇是辛苦,心道若皇后日后晓得被陛下骗了这么些日子,怕是会恼羞成怒,与陛下拼命啊。
老医官每日皆为阿娇切脉,许是阿娇害的吃喜,能吃能睡,营养补得足,腹中胎儿长得快,估摸着她到得三月下旬便会临盆。
入得三月后,阿娇的胃口愈来愈小,多是只吃数口便是觉着饱了。
刘彻着急得紧,倒是老医官老神在在,说是胎儿愈长愈大,压着了阿娇的胃,自会胃口不好,没旁的办法,少吃多餐即可。
刘彻自是相信老医官这专业人士,不会做出外行指导内行的蠢事。
少吃多餐?
不难!
刘彻但凡有闲暇便会亲下庖厨,做出各式美食,每每哄着自家婆娘好歹吃点。
尚食监的小灶间更是昼夜不熄火,不管皇后吃不吃,各式汤品时时炖着,数十种糕点不断做着,每日十二个时辰,每时每刻都有热腾腾的美食出锅。
阿娇虽吃不了这么些,却可送去孝敬长辈,亦可赐给兄弟姊妹分享。
大半个月光景,皇后阿娇没瘦也没胖,本是眉清目秀的泰安公主却生生胖成个小肉球,五官皆挤到一块,照着银镜可把她自个吓坏了。
太寿宫内,太上皇刘启抱着涕泪横流的小女儿,哭笑不得的数落道:“平日让你少吃些,偏是馋嘴,在太寿宫里你母后不准你吃,就跑到长乐宫向你皇祖母讨吃的,现下晓得后悔了?”
哇~~
泰安公主哭得更是惊天动地,皇帝兄长着实太坏心眼,昼夜不停的遣人送来各式美食,她又不忍心瞧着那些糕点冷掉,冷掉可就不好吃啦。
皇帝兄长常言,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她是好孩子,不愿犯罪。
非但是泰安公主,便是皇亲苑的诸位亲王妃都日渐丰腴,着实是宫里赐下的美食花样太多,即便每样仅尝上数口,加起来吃的分量也不少的。
何况是陛下赏赐的,不宜赐给下人,至于府中的少妃或侍妾……没有真正大度的女人,亲王妃亦如此,宁可自个撑死,也不会分给她们的。
广川王妃袁姝和胶东王妃赵荑则是犯了难,她们虽出身世家大族,但毕竟刚嫁入天家,正处在战战兢兢,唯恐有失规矩的新妇阶段。
天子赐下美食,还是十二个时辰不断送,且送来的内侍提醒最好趁热吃……
两位王妃彻底被整懵了,总不能昼夜就等着“趁热吃”,且是否该入宫谢赏?
广川王刘越见得袁姝皱眉苦思,便是出言询问,听完她的顾虑,不由哑然失笑。
“此事倒是好办,你若吃不了这么些,便遣人给相府送去,权当孝敬祖父祖母和父母,陛下非但不会在意,还会觉着你孝心可彰。”
他拎起茶壶斟了盏茶,递给她道:“至于入宫谢赏就不必了,陛下向来不喜太多虚礼。你若有闲暇,不妨好生想想,待得皇后诞下龙嗣,百日礼该备份甚么贺礼,此事我是不懂的,你不妨回相府请祖母和岳母稍是指点。”
袁姝臻首微垂,糯喏道:“妾身醒得了。”
刘越见她这怯生生的模样,复又道:“此事不必在意开销,数千金内库应是有的,我已吩咐王府长史,让他将已清点好的账册交予你,好让你尽早熟识府内事务,执掌中馈。”
“这……妾身怕是……”
袁姝抬头看他,两眼熠熠生辉,有着期待亦有着惶恐。
嫁入天家,最好的是上头没有婆婆霸着中馈不让,最不好却也是上头没有婆婆代掌中馈,传授经验。
刘越笑道:“无妨,王府长史陈懋是少府陈氏族人,乃是我向陛下借来暂时打理王府的,不会欺你年岁浅,反会尽力教导你,也好让他得以早日重回少府任官,免得误了前程。”
袁姝忙是点头:“妾身会用心学的。”
刘越说话和声细语,他的胞弟刘寄的脾性却向来是大大咧咧。
刘寄见得自家婆娘赵荑对着满桌的美食犯愁,颦着柳叶弯眉想些有的没的,不由哈哈大笑。
“爱妃既是没甚么胃口,本王就只好自个享用了。”
刘寄拈起糕点不断往嘴里塞,还不住砸吧着嘴,满脸享受道:“尚食监庖制的美食甚是难得,御厨的手艺远非王府内的庖厨可比,现下不吃,日后可就难得吃到了。”
赵荑的家世不似袁姝那般显赫,赵氏的底蕴比起袁氏是天差地别,只是寻常的勋贵之家,没太多族业,就靠其父赵周的食邑租赋供养全府上下。
比之长安城内的大多贵女,赵荑自幼还真算不得锦衣玉食,然也正因如此,她反倒比寻常贵女多了几分纯朴简约,倒是让刘寄看上了眼。
现下见得刘寄吃得津津有味,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王府平日的膳食她已觉得美味无比,更遑论眼前这些御厨庖制的美食,闻着都香,何况看着自家夫婿在大吃特吃?
“装甚么装,快趁热吃吧!”
刘寄拈起块糕点,塞进自家婆娘微微张开的樱桃小嘴里,嘎嘎怪笑道。
赵荑瞪了瞪他,嘴里却是嚼得欢快,更是勾着唇角,心里美滋滋的。
第四百零四章 皇后临盆()
三月廿五,谷雨。
该节气居暮春之末,柳絮飞白,牡丹吐蕊,农田里秧苗初插,作物新种,谷得春雨而生,故谓之谷雨。
昨夜子时,身孕已九月有余的皇后阿娇突是发作,阵阵腹痛袭来,起先约莫两刻会疼痛少顷,随着时间的推移,阵痛频率愈发的快,疼痛的时间却愈发的长,到了最后每每半刻便会喊疼。
刘彻近来读了不少孕期和分娩知识,晓得这应是临产宫缩了,近来阿娇常在半夜出现假性宫缩,只会感到轻微疼痛,且很快便会消失,不会似此时这般长时间且有规律的疼痛。
诸多妇医早已入得内寝,老医官仍是神闲气定,给阿娇仔细切脉。
“确是要临盆,然皇后乃是初产,怕是得再疼上小半日。”
老医官收回诊脉的手,缓声嘱咐道:“皇后忍着些,可莫要再喊疼,把嗓子喊哑了,能睡就睡,能吃就吃些,留些气力,临盆时也能容易些。”
阿娇忙是噤声,咬着下唇忍住痛意,可怜兮兮的点了点头。
老医官又抬眸看向刘彻,建议道:“陛下,产阁已是备好了,皇后既要临盆,宜当移驾产阁才是。”
刘彻微是皱眉,摇头道:“既是尚要疼上数个时辰,便先留在内寝,朕也好陪着。”
依习俗,男子是不可入产阁的,尤是刘彻身为帝皇,他虽没甚么忌讳,但阿娇却不会应允,还怕他身上的“龙气”害了她腹中胎儿呢。
不要小看护犊子的母亲,真若孩子有个甚么闪失,她是真敢跟刘彻拼命的。
老医官好生劝诫道:“陛下,皇后临盆前必会破水,这阳水若是污了御榻”
“无妨!人之寿元,自正阳始,至正阴竭,女子腹中孕育胎儿,乃生命起源之地,有灵水护之养之,故才谓之阳水。”
刘彻晓得汉人为将羊膜腔内的液体称为阳水,尚未如后世般改称羊水,故而信口胡诌道:“阳水为至阳之物,流到御榻可不能用个‘污’字,便如雨降谷生的春雨,莫不成还是污了大地?”
“”
闻得皇帝陛下此言,非但老医官,便连旁的妇医和内宰皆是哑然无语。
皇后阿娇却是咯咯傻乐,便连腹内的阵痛都觉着轻了几分,心道论起说些似是而非的歪理,全天下怕是没人能说得过她的好夫君啊。
老医官见得皇帝执意如此,皇后亦显是不愿离了陛下的陪伴,便也没再多劝,只是嘱咐宫人去备些汤品让皇后喝。
“参汤之类的大补猛药先不必上,要待临盆时,若实在是再喝,免得过早耗了元气。”
她在宫里做了数十载妇医,旁的医官怕遭忌讳,许多事不敢明言,她却是没有顾忌,该吩咐的吩咐,该预备的预备,反是更教刘彻放心。
或许正因如此,她多年来皆得天家信重。
嘱咐妥当后,老医官又让苏媛在此守着,便是告退,意欲回厢房歇息。
刘彻自是准允,忙吩咐内宰小心搀着她回去,仔细伺候着。
他晓得老医官非是怠慢轻忽,不愿在此守着,实是年事已高,若是不好生歇息,待得阿娇临盆时,她怕是打不起精神在旁看顾。
老医官离去后,刘彻坐到御榻的侧沿,让阿娇斜依在他的身上,给她念着故事,好是分散她的注意力,不至因持续宫缩而太过疼痛。
阿娇也晓得他的心思,一双小手握着他的大手,不断的掰弄着,硬是没再喊半声疼。
“你这傻婆娘。”
刘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颇是心疼道:“既是这般折腾,日后便不再生了。”
“陛下又说胡话!”
阿娇猛是仰脸,侧着头抬眸瞧他,皱着娇俏的鼻子道:“臣妾还要替陛下多生些龙嗣!”
刘彻瞧她气鼓鼓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好好好,是朕说错了话,皇后日后再给朕多生些,把未央宫的宫室全住满了才好。”
“陛下又来取笑臣妾!”
阿娇登时泄了气势,翻着白眼娇嗔道。
要让膝下皇子和公主住满未央宫室,那可不是生十个八个就能办到的,她就算年年生,都不可能生出这么些个,又不是母猪下崽,一窝一窝的。
便是这般说笑打趣,阿娇觉着疼痛稍缓,或许也是疼得有些麻木了。
刘彻哄着她喝了些汤品,缓了缓,便扶她躺下,好歹闭目养神,要好生养精蓄锐才是。
破晓时分,阿娇终是破了阳水,刘彻边是让人去唤老医官,边是用一直备着的温水替她擦脸拭汗。
老医官匆匆而来,瞧了瞧情形,又切过脉,也没问刘彻的意思,便是命内宰将皇后小心移到一方小软榻上,由十余名妇医和内宰拥着抬着,入了早已备好的产阁。
刘彻自是跟着走,唯恐她们将自家婆娘摔着。
其实他也是关心则乱,内宰们说是抬着,实是担着,软榻离地不足一尺,周围还有多人弯腰把着两侧,真若软榻往下摔,她们怕是宁可将手臂伸到榻下垫着,也不敢摔着皇后。
她们都是熟手,堪称现今整个大汉最好的妇产科团队,压根轮不着刘彻指手划脚。
阿娇入了产阁,刘彻则被拦在产阁外,焦急的来回踱步。
宦者令李福从昨夜就候在殿外,此时见得陛下这般模样,忙是趋步近前,躬身道:“陛下,可要让奴臣去中央官署传圣谕,今日暂且休朝?”
刘彻自是点头道:“快去吧。”
李福忙是应诺,趋步退下,转身前去传达圣谕了。
中央官署内,朝臣们已用过菜式丰富的营养早膳,皆正襟整冠,正欲前往殿前,闻得今日休朝的圣谕,皆是心里有数。
算算时日,应是皇后将要临盆。
群臣皆是面露喜色,但心里是怎的想,也唯有他们自个知晓。
真真由衷欣喜的,除却老宗正刘通,大行令窦浚也算一个。
皇后阿娇向来和太皇太后感情甚笃,又是大长公主嫡女,与窦氏有着几分血缘之亲,陈氏外戚不成气候,近年跟着窦氏办清河百货,从中获取部分红利便是知足。
阿娇稳坐后位,对窦氏无疑是有利无弊的大好事,至少不会出现野心勃勃的新外戚,欲除窦氏而后快。
中央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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