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则是惊喜交加,心念急转。
喜的是皇后若为陛下诞下子嗣,则朝堂会愈发宁和,社稷会愈发稳固,他公孙世家出身匈奴,若无陛下信重,必遭其余世家大族排挤,况且他已尚南宫公主,为陛下姻亲,更是一损俱损,一荣既荣的关系。
惊的是陛下竟连窦氏和王氏都已心怀戒备,或许是因薄氏的所做所为让陛下更为警觉,历代外戚之间的倾轧算计着实血腥阴损。
薄氏想让族中女子入宫为妃,窦氏和王氏未必没有这般想法,毕竟都想借以延续家族荣光。
譬如汉文帝的生母薄太后,昔年不就硬将远房侄女塞给孙儿刘启为正妃么?
“椒房殿内的所有宫人皆不得再踏出中宫半步,日常所需皆交由卫尉府辖下的羽林卫代为采买或置办。”
刘彻看着若有所思的公孙贺,冷声道:“公孙贺,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臣必让羽林卫仔细检查各类食材及药材,不使屑小有可乘之机。”
公孙贺忙是躬身应诺,复又略带迟疑的询问道:“陛下,那薄氏传谣不敬已是罪证确凿,是否该即刻将之查办?”
“此事不急,先留着。”
刘彻凤眸微阖,迸出凛冽的寒光,冷声道:“皇后有孕,若薄氏在宫中尚留有耳目,必会想尽办法通知薄尚那老贼。若此时处置薄氏,将之抄家夷族,难保其宫中暗桩不会心存报复,对皇后不利。”
薄氏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他警醒不已,史上的阿娇婚后无法诞下子嗣,除却自身宫寒难孕,是否还有旁的原因?
大汉立朝短短六十余载,薄太后及其侄女薄皇后则曾执掌宫闱长达十余载,即便太上皇老爹迁往太寿宫时带走了大批内宰和宫婢,但未央宫绝对扔留有薄氏耳目。
甚或……窦氏和王氏也在椒房殿布有不少暗桩。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需得想办法将之尽数拔除,否则刘彻寝食难安。
阿娇身怀有孕,刘彻自不愿以自家妻儿的安危为赌注甚或诱饵,但仍必须借机谋划,否则阿娇即便顺利诞下子嗣,日后那孩子也未必能安然长大。
历朝历代早夭的皇子皇孙可不在少数,固然是有医疗条件不好的缘故,但也不可忽视宫廷争斗的血腥残忍,何况是涉及储君之位。
若不趁早根除后患,待阿娇历尽艰辛诞下儿女,却又被奸邪害死,她怕是会要彻底疯掉的。
有些风险,不得不冒!
若此番不能引蛇出洞,反是打草惊蛇,让那蝰蛇重新隐没入草丛内,伺机而动,更是后患无穷。
“你二人从右中郎署和羽林卫中抽调女卫和女医,扮做内宰或宫婢,以合宜的身份入椒房殿,暗中护卫皇后,并严密监视一众宫人的举动。”
刘彻复又沉声下令,且是对公孙贺和赵立道:“皇后若能平安诞下儿女,且尽皆拔除各世家在未央宫安插的耳目,朕将为你二人封侯!”
“此乃臣之本分,必以阖家性命保皇后周全,不敢邀功。”
赵立的回应与苏媛颇是相似,果是夫妻连心。
“臣必竭心尽力,以谢陛下信重。”
公孙贺随从刘彻多年,深晓他不喜虚应矫作,该领功就领功,该领罪就领罪,从不来虚的。
此事悠关社稷,公孙贺和赵立自是责任重大。
事成,封侯晋爵!
事败,枭首抄家!
陛下虽未再多言,但公孙贺和赵立都心知肚明,绝不敢有半分轻忽。
赵立突是出言询问道:“陛下,近日宿守宫禁的郎卫屡有回报,皇后曾数度想要出椒房殿,或要召见南宫公主和梁王嗣子妃,若待陛下离京……”
“朕会赐你密匣,若皇后执意出宫,难以阻拦,你便将这密匣呈给她。”
刘彻沉吟片刻,出言叮嘱道:“你需切记,非到万不得已,这密匣最好是勿要呈上,留待朕返京后取回。”
赵立晓得不宜再多问,便是应诺。
“公孙贺,待朕离京后,若阿娇着实闷得慌,不妨让二姊入宫相陪。但若二姊入得椒房殿,就需长宿数月,在朕返京前不得再出!”
刘彻望向公孙贺,无奈的摇头苦笑道:“待你回府后,且与二姊好生商量此事,但切勿要泄露皇后有孕之事,只说朕离京出巡数月,皇后孤单得紧,才邀她入宫作陪。愿或不愿,全看二姊,不得勉强,免教她不悦。”
公孙贺虽晓得自家婆娘与皇后自幼亲近,乃闺中密友,但也不好自行替她应下,只好答道:“陛下放心,臣醒得的。”
“造谣不敬之事尚要暗中彻查,需让羽林卫严密监控各大世家,查清朝堂各大派系及其党羽的私交勾连。尤是朕离京后,宗室王侯,世家权贵乃至诸外戚与宫人的联系,皆要查实,非但是未央宫,太寿宫和长乐宫也需严查。”
刘彻将后续事宜细细交代完,冷声道:“若有逆贼欲趁朕离京时在长安城谋逆作乱,你便去向太上皇请旨,得赐虎符后,领羽林卫和李当户的城卫中营镇压,其余城卫四营若胆敢无旨出营,视同谋逆!”
“若逆贼势大,羽林卫和城卫中营无力镇压,便死守宫城,待朕班师回援,将逆贼尽皆血洗!”
刘彻从不吝以最大恶意揣摩治下臣民,尚未出征便已做好了城卫四营尽皆谋逆的最坏准备,虽颇有些杞人忧天,但总是有备无患,毕竟事关是长辈和妻儿的性命。
公孙贺肃容应道:“陛下放心,臣必誓死守护宫城。”
刘彻颌首道:“如此便好,你等即刻去安排各项事宜吧。”
公孙贺和赵立躬身应诺,便是趋步而退,转身出了宣室。
待刘彻回得椒房殿,夜色已深。
阿娇早已梳洗停当,正躺在内寝的御榻上,盖着锦被听老医官说着孕期该如何如何。
刘彻见得这般情形,便是亲自送老医官出殿,且吩咐宦者令李福好生将老医官送回侧殿厢房,还要帮苏媛重新安置,即日起她亦需常住侧殿,不得再出宫门半步。
他重回内寝,瞧着自家婆娘颓自摸着锦被下的小腹嘿嘿傻乐,不由摇头叹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憨货啊。
阿娇瞧见刘彻回返,便是唤道:“陛下,快来摸摸,老夫人说胎儿能识人,也能活动手脚哦。”
刘彻满脑袋黑线,才怀孕月余,她腹中的胎儿必然还是胚胎状态,若能活动手脚,那才真是见了鬼!
老医官的话,阿娇在欣喜若狂下,必是只听进三分,且只拣喜欢的听。
好在过往太后王娡和长姊阳信公主怀孕时,刘彻曾撰写出不少孕期相关的书籍,让宫内的女医官好生研读,明日再遣李福去取来重新誊写,便能让阿娇好生看看,也免得她胡乱折腾。
刘彻瞧着自家婆娘满脸期待之色,也不忍驳她兴致,带着满心无奈行至御榻边坐下,隔着锦被抚着她的小腹。
他故作讶异道:“嗯,真是在动。”
阿娇惊喜道:“当真?”
“嗯,似要跟朕说话,朕需仔细听听。”
刘彻强忍笑意,煞有介事的将俯下身子,侧着头将耳朵贴在阿娇的小腹。
阿娇脑子彻底懵圈,心道老夫人可没说腹中胎儿能说话,何况昔年阿母怀着幺弟陈蟜时,虽常叨咕说腹中胎儿顽皮,老爱踢她,却也没提到会说话啊。
阿娇好奇道:“陛下,可曾听到甚么?”
刘彻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道:“嗯,你腹中的孩儿说,烦请父皇转告母后,且让她日后别在闹腾了,老老实实呆在椒房殿,每日好生用膳,免得把儿臣饿着。”
阿娇虽是憨直,却非真是蠢的,岂还瞧不出刘彻是在逗弄她,不由杏目圆瞪,鼓着腮帮子道:“陛下惯会戏弄臣妾!”
刘彻伸手捏了捏她的肉嘟嘟的小脸,满是宠溺道:“朕却非全然是说笑,眼见朕便要离京出巡,对你这傻婆娘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那陛下可否……”
阿娇用手捂着小腹,待得小心翼翼的坐起身子,方才双手揽着刘彻的腰身,将小脑袋埋在他的胸前,略待迟疑的低声道:“可否暂缓出巡?”
她也晓得自个这话着实有些任性,故而声如蚊讷,若非刘彻耳朵好使,只怕是听不清的。
刘彻将她揽在怀里,用手抚着她的背,略带愧疚道:“此番出狩悠关社稷,朕不得不去,但朕应下你,会尽早返京。你且留在椒房殿好生安胎,待朕归来必终日陪你,好生补偿,可好?”
阿娇带着浓浓的抱怨,瓮声瓮气的娇嗔道:“陛下又哄臣妾,即便陛下返京,也是忙于国政,便如近日般每每到得入夜方才回寝殿,就为……折腾臣妾!”
“瞧你说的甚么话?”
刘彻哭笑不得,却又不免愧疚道:“近来朕却是冷落了你,日后必是不会了。”
阿娇默然良久,突是道:“陛下,老夫人适才说……臣妾有孕,不宜再与陛下同榻而眠……”
刘彻不禁失笑:“你愿让朕下榻他处?”
阿娇摇着小脑袋,闷闷道:“臣妾自是不愿,只是为了腹中胎儿……”
刘彻摸着她的小脑袋,笑道:“那便无需顾忌太多,朕不再折腾你便是了。”
“嗯。”
阿娇臻首连点,乐得眉开眼笑。
第三百七十八章 抵达云中()
七月下旬,皇后阿娇的害喜现象愈发严重,或许是因本就患有宫寒之症,不利孕育,她非但持续性的孕吐,便连进食进水都是异常困难。
皇帝刘彻眼见自家婆娘日渐消瘦,憔悴不已,自是心焦,边是责令诸多妇医尽快想法子缓解,边是亲手庖制各式膳食,哄着阿娇尽量忍着不适,多吃些。
好在阿娇自幼骑马射猎,体魄强健,毅力和耐力远比寻常贵女要强得多,想到腹中胎儿更是斗志无限,吃了吐,吐了再吃。
过往她不太喜欢喝牛乳,然妊娠期倒是胃口反转,除却数种清淡小粥,硬是靠着喝牛乳撑了下来。
刘彻万分庆幸昔年花心思在西域抢掠乳牛,创立雍凉乳业,并挑选出了最好的乳牛品种养在长安,使他平日可偶尔做些牛乳制品,让阿娇得已早早食惯牛乳。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老天爷还是长眼的。
过得半月有余,阿娇的妊娠剧吐终是渐渐缓解,直至彻底消失。
她非但不再恶心呕吐,胃口更是大好,食量骤然暴涨,仿似要将过往大半个月的口福亏缺加倍补回。
刘彻瞧着她每每用膳皆是狼吞虎咽,比过往的吃货本质还要更疯狂三分,反倒又开始担心她这般暴饮暴食会将自个撑坏了。
眼见挥师在即,刘彻晓得自个离京后,椒房殿内真能管住阿娇的就唯有老医官,大长秋卓文君倒也能从旁规劝一二。
老医官年事已高,精力难免不济,刘彻便是数度召来卓文君,嘱咐嘱咐再嘱咐,让她到时索性就值宿在内寝,与长秋詹事丞苏媛轮替着昼夜看护阿娇。
卓文君自是应诺,她的命运早与阿娇的荣辱紧密相连,且还存着过往的师徒情谊,晓得阿娇腹中的胎儿对她而言是何等重要,更晓得她为孕育子嗣吃了多少苦头。
掌宫中膳食的太官令及其辖下的尚食,尚席和食监三丞,皆已被皇帝刘彻再三敲打,甚至放了狠话,若是伺候不好皇后,抑或让奸邪下毒谋害皇后,待他返京便将他们尽数抄家夷族。
四位老宦官吓得脊背直冒冷汗,跪伏在地连连起誓,必定亲自把关,以求让皇后吃得舒心放心。
诸事安排妥当,刘彻这才稍稍放心,又花了数日功夫撰写出数本菜谱,让御膳庖厨们学着做,日后若真遇着皇后又没了胃口,便尽数做出来,任她挑选,不必在意开销。
只要自家婆娘能吃好喝好,就是每顿花费百金千金,刘彻也还是养得起的。
八月十九,秋分。
是夜,刘彻领文武百官西出长安,于城郊设高坛,行秋祭大典,祭祀过月神。
翌日拂晓,刘彻甲胄着身,行至御榻前,见阿娇尚在熟睡,便是俯身吻了吻她光洁饱满的额头,随即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去。
随着他的脚步渐渐远去,御榻上的阿娇眼睑微颤,反是闭得更紧,唯见得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砸在金丝软枕上,碎成数瓣,浸成两滩水渍。
宫门处,刘彻对跪伏在地为他送行的宦者令李福道:“回去照看皇后吧,孕妇不宜哭泣,免得伤眼,让卓文君去瞧瞧,好生宽慰。”
“陛下多多保重!”
李福顿首应诺,起身趋步而退,去侍奉皇后去了。
他随侍刘彻十余载,自是晓得该做甚么该如何做,才能真正替陛下分忧。
刘彻向来不喜形式主义,更不愿搞甚么百官出城相送的大场面。
他领着诸多死士和五千郎卫从未央宫南面的西安门出了城,下得龙首塬后,再绕往渭水北岸的细柳大营。
细柳大营内,三万细柳骑和两万中垒骑早已聚集,整装待发。
刘彻入得大营,甚么都没多说,骑在马上朝意欲近前参礼的两营诸将摆摆手,便下令即刻挥师北上。
从上郡通往朔方和云中两郡的北方大道已铺筑完成,与原本从长安到上郡的千余里大道联通,平坦宽阔的沥青大道全长两千五百里,被命名为京北大道,与京武大道和京西大道同为大汉京畿通往各处边陲的主要干道。
中垒骑营在前,郎卫护天子居中,细柳骑营在后,加上辅兵近愈六万骑,再算上备骑换乘的战马,拢共十万战马奋蹄疾驰,马蹄铁砸在沥青路面上,声若惊雷。
刘彻边是纵马疾驰,边是摇头失笑道:“大军行过,五皇兄怕是要肉痛许久啊。”
这沥青路面的质量本就远远比不得后世的高速公路,再加上万马奔踏可比车轮滚动要更具破坏力,只怕不少路面要重新修补了。
“此番行军,就权当验收北方大道了。”
刘彻颇是无良的如是想到。
北上途中,若真如过往帝皇出巡般遇城即入,必得耗掉大量时日,刘彻宁可让将士们在野外扎营,到得大城再稍事休整。
上郡的郡治为肤施县,在后世陕西榆林北部,离长安城足有千余里,即便随刘彻出巡的都是精锐骑兵,在保持马力的情形下,怎的也要数日光景方能抵达,因而中途需先在上郡南部的高奴县休整。
高奴县离长安约六百里,位于后世延安东部,因境内发现石油,故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在此地大兴土木,建设石油作坊和沥青作坊,迄今已有八年光景。
八年来,高奴县车马喧嚣,商旅络绎不绝,民间百业兴盛,再不是过往那贫瘠小县,其繁荣程度已远超郡治肤施县。
朝廷近年本已打算将上郡的郡治从肤施县改到高奴县,然随着京北大道的全线贯通,便暂且搁置此事。毕竟高奴县离京畿太近,离上郡北边的西河郡太远,若改高奴县为上郡郡治,不利于朝廷对河朔之地的掌控和发展。
高奴县令早已得诏令,知悉陛下会率大军在此地短暂停留,但不会入城,更不想整甚么排场,只是行军途中扎营城郊。
诏令中言明,不得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他自是不敢违背陛下的意志,没大张旗鼓的搞甚么万民迎候,只是征调奴隶和役夫在城郊筑了简易行营,还特意请了皇室实业和田氏商团的诸多掌事协助,整葺中军大帐。
酒肉蔬果等各类军需自应准备妥当,以犒劳军中将士,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