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大汉列候,而非诸侯王!
大汉皇帝丝毫不加掩饰的向他们言明,他们是做不得大汉诸侯王的,盖因大汉高祖皇帝昔年诛灭异姓诸王后,曾与群臣约誓,非刘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不如约者,则天下共击之!
皇帝陛下许诺,待他们举国内附后,会册封两人为列候,食邑分别就是两国国都,瓯城和东冶。
两大藩王虽是心有不甘,可也无力反抗,两国的二十万联军现下在南越西部征伐西瓯和雒越部族,国内兵力空虚,汉军随时可南下,将两国彻底覆灭。
况且南越的中部和东部现下已被汉军掌控,三万宣曲铁骑,番禺的十万水师,龙川的数万豫章郡兵,若两国和大汉撕破脸,二十万联军别说回援,能不死在南越地界就是万幸了。
刘彻惯会揣摩人心,敲过棒子,自然也要喂他们胡萝卜,两笔皇室实业的份子,绝对不比寻常的刘氏王侯少,仅在梁王刘武和众位亲王之下。
两位藩王又不蠢,顽抗到底必定国破家亡,遵旨奉诏还能富贵传家,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为君者,这等显而易见的利弊得失还需多作权衡么?
盖因如此,两大藩王已然彻底认命,对百姓迁徙豫章和丹阳两郡之事没在暗中掣肘,反正日后也不是他们封地的属民了,好好经营瓯城和东冶才是正事。
从二月下旬自六月下旬,将将四个月,大量的东瓯和闽越百姓已逐步往豫章和丹阳两郡迁徙。
两大藩王也已各自备好两国的万民书,自非是真由万民呈递,形式主义罢了,惯常的流程总是要走的。
大汉皇帝刘彻尚和自家婆娘在南山河谷避暑时,恳求他准允两国内附的国书和这万民书已由两国使臣送往长安。
非是两大藩王不尊天子,不愿亲自之入京呈交,而是他们现下皆需坐镇各自国都,免得出甚么乱子。
况且举国内附不是小事,大汉皇帝起码要做做样子,婉拒两次。
待得岁末两位藩王入京,正朔上殿朝贡时,再亲手呈递,苦苦恳求,表示皇帝若再不同意,就要撞柱而死之类的,皇帝才好故作为难的收下,再册封他俩为列候甚么的。
总之华夏自古就是极为重视形式主义的,尤是这等大事,礼数和场面必得做得足足的才行。
第三百七十一章 背后主谋()
七月初五,末伏。
大汉帝后于拂晓时分从南山河谷启程,清晨便已抵达长安,从南面的西安门直入未央宫,除却镇守城南的城卫南营将士,鲜有旁人知晓帝后已在今日返京。
入宫后,皇后阿娇回椒房殿补眠去了,皇帝刘彻则是前往宣室殿。
卫尉公孙贺早已候在宣室殿外,见得刘彻迈步而来,便是上前见礼。
刘彻摆摆手,让他随着入了宣室。
公孙贺不需刘彻多说甚么,便是双手呈上数份册簿和供状,同时出言禀报近日彻查详情。
“如此说来,右中郎将赵立牵涉其中?”
刘彻面无表情,语调和缓的出言询问道。
“回禀陛下,现下唯有供状,未见实据,不可轻忽,却也不可轻信。”
公孙贺虽擅于察言观色,此时却无从揣摩陛下的心思,只得毫不偏颇的实话实说。
这右中郎将统率右中郎署两千郎卫,掌宫禁宿卫,乃是天子最为信重的近臣之一,且赵立又是羽林将官出身,于情于理,曾任羽林校尉的公孙贺都该避嫌。
刘彻斜觑着他,嗤笑道:“赵立在暗中传扬此事,于他有甚么好处?”
对于公孙贺这等明哲保身的态度,刘彻虽可以理解,却仍是不太满意。
身为位列九卿的卫尉,连最粗浅的分析都不敢做,最基本的判断都不敢下,就将没有结论的调查结果呈报上来,未免稍显失职。
“陛下,事关重大,依臣之见,该让两方当面对质。”
公孙贺虽听出皇帝的不满之意,却仍不敢轻下断言,只好硬着头皮进谏道。
“也好,你去将那供犯押来。”
刘彻摆手吩咐公孙贺道,复又唤候在殿外的宦者令李福去召三大中郎将前来觐见。
不多时,三大中郎将便是入得宣室,并肩成列,向皇帝见礼。
“你等且先看看这份供状。”
刘彻径自将涉及右中郎将赵立的那份供状递给三人,让他们传阅。
殿内中郎将仓素最先阅过,神情没甚么太大变化,仅是微微挑眉,便将供状先递给了左郎将李松。
大汉以右为尊,三大中郎将虽是同秩,但寻常还是会依先右后左排序,在大多时候其实是无关地位高低的,而是常年养成的习惯。
正如常人上台阶是先迈右脚,还是先迈左脚,寻常自个多是从未注意,但若突是改变,就会生出几分莫名的别扭。
赵立和李松亦是如此,他们见得仓素将阅看完毕,赵立本待伸手接过,李松则是没动作,岂料仓素却是将那份供状递给了李松。
两人皆是愣怔,赵立缩了手,李松则忙是伸手接过,细细瞧了起来。
“这……”
李松尚未看完,已是双目圆瞪,难掩面上的惊讶甚至惶惑。
他偷偷抬眸瞧了瞧神情淡然的皇帝陛下,又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赵立,因两人中间隔着身形高大的仓素,其实也没瞧真切。
李松心念急转,晓得这事太过敏感,不是他该出言置喙的,细细阅过后,便是半侧着身子将之递给赵立。
赵立接过细看,眉宇骤颦,执着供状的手愈捏愈紧,因着太过用力,指甲下已褪下血色,渲作苍白。
“陛下明鉴,臣虽愚钝,却绝不会行此等悖逆之事!”
赵立强抑下胸中愤慨,向坐在御案后的刘彻躬身道,也没多作自辩,他不信英明的皇帝陛下会轻信这等攀咬嫁祸之言。
刘彻微是颌首,对眼前三人的表现还是颇为满意的,至少遇事足够沉稳,便连赵立这当事者也没有甚么慌乱。
或许是人正不怕影子歪,抑或是城府真的深不可测吧。
刘彻从不吝以最大恶意去揣摩旁人,却也不至偏听偏信,没有真凭实据便出手惩治近臣。
便在此时,宦者令李福入内禀报道:“陛下,卫尉已将犯人押到殿外。”
“宣进来吧。”
刘彻摆摆手,复又对三大中郎将道:“你等且站在一旁,听听那供犯是如何说的。”
三人自是应诺,随即退立在侧。
卫尉公孙贺领了供犯入得殿内,刘彻抬眸细瞧那供犯,那个尚未及冠的清隽少年。
“草民鲁图见过皇帝陛下!”
少年适才在殿外应已被教导过入殿觐见皇帝的礼数,跪伏在地行叩拜大礼,倒是像模像样,就是声音有些发颤,难掩恐慌。
“草民?”
刘彻微是扬眉,颇是玩味的沉吟道。
依着公孙贺查出的信息,这鲁图出身安定郡,自幼孤苦无依,沦落街头。
四年前,他卖身为奴,入得宣侯薄尚府中,做了小厮;两年前,他突是得脱奴籍出宣侯府,由人举荐入得大长公主府为马夫,更因眉眼清秀讨了堂邑候嗣子陈须的喜爱,做了他的男宠。
大汉风气开放,有龙阳之好的世家子弟并不鲜见,陈须豢养男宠也没让刘彻觉着太过意外,毕竟依史籍记载,陈须和陈蟜这对兄弟本就都是生活糜烂之人。
只是这鲁图的经历就颇是耐人寻味了,脱去奴籍,入得大长公主府,还做得陈须男宠,为薄尚打探到皇后宫寒难孕之事。
薄氏外戚,是汉文帝的母族。
太上皇刘启尚是太子时,其祖母薄太后为巩固自己娘家薄氏的地位,执意挑了个远房孙女,为他指婚。
待得刘启即位为帝,太子妃薄氏便顺其自然的做了皇后。
刘启内心何其高傲狠戾,自是不甘任薄氏外戚摆布,想法子让薄皇后无法孕育子嗣,待得薄太皇太后殡天,他坐稳了帝位,更是再无半分顾虑,以薄皇后久无子嗣为由,将之废黜。
薄皇后深锁寒宫,最终郁郁而终。
随着窦氏外戚逐渐做大,薄氏外戚不断被打压,势力已大不如当年。
皇帝刘彻迎娶陈氏阿娇为后,陈氏外戚背后有大长公主和皇后撑腰,声势也是不小,薄氏外戚就更显没落。
宣侯薄尚作为薄氏现任家主,自然心焦不已,这鲁图就是他特意在大长公主府下布下的暗棋。
薄尚自然没胆子造反,只是想捉到陈氏外戚的把柄。
岂料鲁图的所获远超出薄尚的意料之外,竟趁着陈须醉酒时套出了皇后阿娇宫寒难孕之事,薄尚自是大喜过望。
只需将此事宣扬出去,皇帝陛下即便再宠爱皇后,也必得开宫纳妃。
薄氏现下正有数名适龄族女,且皆是才貌绝佳,若加上薄氏过往在朝中乃至宫中留下的人脉,总能送入宫里,塞到皇帝的御榻之上。
皇后难孕,若薄氏女再诞下子嗣,那薄氏外戚瞬间便可东山再起。
因而薄氏便将这风声放了出去,起初确是照着薄尚的预料,进行的极为顺利,岂料不知为何突然失控,谣言愈传愈偏,竟演变到皇帝刘彻残暴不仁,不配为君,故天降责罚,让其绝嗣。
薄尚不晓得怎么回事,刘彻却是知晓的,盖因公孙贺已彻查清楚。
潜藏在大汉京畿的诸多匈奴细作,正借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啊!
“没想到一根筋的匈奴蛮子,竟也学会了造谣生事,引导民意舆论了。”
刘彻心下感叹,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上,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一张面白无须的老脸,想来也和中心説这老阉货脱不了干系。
想到中行説,刘彻脑中突是灵光一闪,仿似捕捉到了甚么,却又瞧不真切。
看着跪伏在地,浑身发颤的鲁图,他微是扬眉,沉吟半晌。
刘彻突是抬头对公孙贺吩咐道:“押这供犯出去,候在殿外!”
公孙贺虽是满头雾水,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上前将那鲁图拽了起来,推着他出了殿门,候在外头。
“李福,过来!”
刘彻唤得李福近前,压低声线嘱咐了几句。
李福听罢陛下的吩咐,心下颇是讶异,面色却是不显,便是应诺而出,对公孙贺道:“陛下有令,卫尉候在此处,让那供犯自行入殿。”
公孙贺不解其意,却也只得对鲁图道:“你且再去面圣,若敢有半分无状,小心性命不保!”
鲁图佝偻着身子,惊恐道:“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那便最好,进去吧!”
公孙贺将他推了推,让他赶紧入殿面圣。
鲁图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再拖延,忙是趋步入殿,再向刘彻行跪伏叩拜大礼。
刘彻没理会他,却是望向跟在他身后入殿的李福,出言问道:“如何?”
李福躬身道:“陛下慧眼如炬,确是宦官步伐,碎而不徐,趋而不急,尤是过槛前顿趋不驻,乃是宫仪,莫说市井庶民,便是世家子弟亦不会这般碎步而趋。”
殿内众人皆是不解其意,唯见刘彻展颜轻笑。
“鲁图,中心説那老狗可还安好?”
刘彻望着跪伏在地的鲁图,颇是鄙夷的谑笑道:“倒是难为他能想出这法子,也不知费了多大心思,只可惜朕没甚么龙阳之好啊。”
鲁图浑身剧颤,慌忙抬头,急欲辩解:“陛下,草民……”
“安定郡的孤儿?”
刘彻却是出言打断了他,冷声道:“近年在安定郡莫说是军中遗孤,便是寻常孤儿都不至流落街头!”
刘彻复又嗤笑道:“仓素,去寻个出身安定的郎卫,让他用俚语乡言与这鲁图叙叙乡愁!”
“诺!”
殿内中郎将仓素出言应诺,分外鄙夷的瞧了瞧瘫软在地的鲁图,便是迈步出殿。
刘彻早已心有定见,倒无需真要等仓素带人来与鲁图对峙,而是饶有趣味的戏谑道:“大汉重臣何其之多,你为何不构陷旁人,偏是要攀咬右中郎将赵立,莫不成他与你有私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刘彻确是好奇得紧,若匈奴要闹得大汉不宁,借机构陷在军中威望颇高的秦氏或李氏,岂非更好?
赵立只是区区右中郎将,即便被大汉皇帝冤杀,对匈奴也没甚么太大的好处。
第三百七十二章 鲁图图鲁()
鲁图闻得大汉皇帝所言,晓得身份已是败露,索性不再掩饰,蹭的窜起,便要冲向御案后的皇帝刘彻。
刘彻压根没躲闪的意思,以鲁图的供犯身份,在入殿面圣前必是被剥个精光,全身查了个遍,便是那嘴都会被掰开细细瞧过,绝不会让他有利刃傍身。
赤手空拳便想擒拿刘彻,那真是太小瞧两世为人的大汉皇帝了,何况旁边还站着两个保镖头目。
“大胆!”
鲁图身后的宦者令李福却是慌了神,边是尖声厉喝,边是冲上去想要制止。
咔嚓~~
鲁图尚未扑到御案前,便被斜里踹出的一记飞踢,狠狠踹在侧肋,伴随着肋骨折断的脆响,硬是将他半腾空的身子的踹飞出丈余。
啊~~
他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肋部,尚能中气十足的高声痛呼,显是肋骨虽折未断,更未刺伤肺部。
“好在你下手有分寸,要不朕还道你是要杀人灭口。”
刘彻看着挺身护驾的赵立和李松,对踹出那飞踢的赵立笑着打趣道。
“……”
赵立本就不善言辞,现下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沉默是金。
守殿郎卫皆是纷纷执兵入殿,将地上的鲁图团团围住,卫尉公孙贺也是冲入殿来,站到御案旁。
鲁图此时已稍稍缓过劲来,不再嘶吼,而是沉声闷哼。
“都退下吧!”
刘彻摆摆手,让郎卫们都退出殿外,又是对赵立道:“你去仔细辨认,可是识得此人。”
“诺!”
赵立躬身应诺,便是行至鲁图近前,抬脚将他掀得仰卧在地,又是踏在他的胸膛,仔细去瞧他那张疼得面目扭曲的脸。
鲁图强忍剧痛,咬着下唇不再痛呼,甚至尽量舒展眉眼,反倒生怕赵立认不出他似的。
赵立瞧着他那蕴满恨意的双眸,似是想起了甚么,却又没真能彻底忆起,不禁皱眉疑惑道:“你我难不成真有旧怨?”
“你……”
鲁图仿似受到极大的刺激,双眼骤然爆发出癫狂之色,已顾不得疼痛,抬手就朝赵立裆下挥拳。
赵立身手矫健,只是轻巧的抬脚错身,复又重重踏在鲁图的腹部。
呜~~
鲁图腹部遭到重击,再是叫不出声,双手本能的捂着肚子,蜷起身子,仿似只烧熟的大虾。
“陛下,臣瞧此子有些似曾相识,却是难以忆起,不过瞧此子反应,应是对臣心怀怨恨无疑。”
赵立不屑再理会他,返身行至御案前,向刘彻躬身道。
刘彻颌首道:“嗯,以你的出身经历,在长安应不会与人结下甚么大仇才是。此子乃匈奴细作,许是匈奴人,你再细细想想。”
刘彻不晓得,他这话着实是为难赵立了。
赵立非但是面瘫,还有选择性脸盲症,若是他刻意去观察和记忆的面孔,他过得十年八年都会记得,若是他选择忽略或不太在意之人,压根过目就忘。
譬如他自家婆娘苏媛,李松常说他福气好,娶了个大美人,然而赵立自幼除了苏媛,就没认真瞧过甚么女子。
唯是成为掌宫禁宿卫的右中郎将后,出于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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